1
破碎的画与冰冷的守护者
刺骨的冰冷液体顺着发缝流进衣领,黏腻的蓝绿色颜料糊住了露西的左眼。她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储物柜上,后背发出沉闷的响声。
怪胎!凯莉尖利的声音像玻璃片刮过耳膜,她晃着手里空了的颜料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她的两个跟班,玛莎和贝丝,堵住了露西的去路,发出嗤嗤的笑声。走廊尽头最后一盏灯明明灭灭,映着她们模糊晃动的影子。
露西的手指死死抠着怀里那个边缘磨得发白的旧速写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是她唯一的避难所。
看看她宝贝什么凯莉一步上前,猛地拽过速写本。露西的心跳瞬间停止,徒劳地伸手去够,还给我!
凯莉轻蔑地避开,哗啦翻动着。纸页上满是铅笔勾勒的温暖:一个微笑的女人在厨房忙碌,窗外阳光正好;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在草地上追逐蝴蝶;一张空椅子旁,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可可。全是露西渴望却破碎的家。
哈!垃圾!凯莉嘴角扭曲,捏住一张画着母女依偎在沙发上看书的画纸边缘。你就只配和垃圾在一起!她猛地用力。
嘶啦——!
清晰的撕裂声在空旷的走廊里炸开。露西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声音像是直接撕开了她的心脏。
不!她带着哭腔的尖叫被淹没在女孩们更大的哄笑声中。
凯莉冷笑着,双手并用,动作带着残忍的优雅。一张,又一张。那些承载着露西所有温暖幻想的画纸,瞬间变成漫天飞舞的、苍白的碎片,像一场绝望的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她沾满颜料的头发和肩膀上。
哭啊,废物!凯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墙角的露西,把最后一把碎屑狠狠摔在她脸上。你那个没用的妈会来救你吗做梦吧!你就该和你画的这些垃圾一样,被撕碎!
冰冷的颜料混合着屈辱的泪水,在露西脸上冲开一道道狼狈的痕迹。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铁锈般的腥味,喉咙里堵着硬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她把自己缩得更小,恨不得嵌进墙壁里消失。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异常沉重。门开了,一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廉价清洁剂的气味扑面而来。苏菲疲惫地放下购物袋,目光习惯性地寻找那个小小的身影。
露西妈妈回……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门口昏暗的光线下,她的女儿像一尊被遗弃的、色彩怪异的雕像。蓝绿色的颜料凝结在浅金色的头发上,结成块状,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子上。校服外套肩膀处湿了一大片,洇出更深的蓝色。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目光空洞地落在地板某处,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破旧的速写本,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露西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本子,头垂得更低。
一股滚烫的怒火猛地冲上苏菲的头顶,烧得她指尖发麻。
谁干的苏菲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她几步冲过去,蹲下身,想碰触女儿的脸颊,却又怕弄疼她,手停在半空。颜料刺鼻的气味钻入鼻腔。是不是凯莉又是她,对不对
露西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像受惊的小兽。她没有抬头,只是用力地、无声地点了点头,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束缚,砸在苏菲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这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苏菲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眼前发黑。我这就去找她!找她家长!找校长!他们不能……
别去!妈妈!露西突然抬起头,声音嘶哑尖利,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伸出沾满颜料的手,死死抓住苏菲的衣角,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用的!只会更糟!她…她们…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拼命摇头,眼泪汹涌而出。
苏菲所有的愤怒和气势,在女儿那双盛满巨大恐惧和绝望的眼睛注视下,瞬间被抽空了。她像被戳破的气球,无力地跌坐在地板上,和露西一样靠着冰冷的门板。
她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拂开露西额前一缕被颜料黏住的头发。指尖传来冰凉滑腻的触感。
对不起…露西…苏菲的声音哽咽了,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女儿空洞的眼神,仿佛又看到多年前,那个在冰冷诊室外,同样无助绝望的自己。那时她面对的是无法支付的账单和医生冷漠的判决;现在,她面对的是女儿被撕碎的尊严和安全感,而她,依然束手无策。是妈妈没用…
露西只是更紧地依偎过来,把冰凉的脸埋进苏菲的颈窝,身体小幅度地、持续地颤抖着。温热的泪水很快濡湿了苏菲的衣领。苏菲紧紧地回抱住女儿瘦小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这样就能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隔绝外界所有的伤害。可怀里的颤抖那么真实,像电流一样传遍她全身,让她心碎。
阁楼的门轴发出年久失修的呻吟,一股陈旧尘埃和木头腐朽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苏菲摸索着拉亮唯一一盏昏黄的灯泡,光线勉强撕开厚重的黑暗。
杂物堆积如山:断腿的椅子、蒙尘的旧行李箱、褪色的圣诞装饰……一切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色绒毯。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得找点东西…能让她开心点的…苏菲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阁楼里显得格外微弱。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只是看着露西在恐惧中枯萎。她开始费力地挪动那些笨重的旧物,扬起的灰尘呛得她直咳嗽。
在墙角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硬纸箱被几个旧纸袋半掩着。苏菲用力把它拖出来。箱子本身也落满了灰,边缘有些破损。她掀开箱盖,里面堆着一些褪色发硬的布偶、缺胳膊少腿的塑料士兵、几本卷了边的旧童话书。
苏菲的心沉了下去,这些东西都太旧、太破了。她失望地拨弄着。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光滑的物体。
她疑惑地拨开上面覆盖的一层薄灰和几个破旧的绒布兔子。
箱底,一个玩偶静静地躺着。
它周围仿佛有一圈无形的屏障,灰尘在它旁边戛然而止,形成一个诡异的干净圆圈。箱子里其他玩具都灰扑扑、破败不堪,唯独它,异常洁净。
那是一个旧式的陶瓷玩偶,约莫三十厘米高。一头浓密的、人造的金色卷发,像凝固的阳光瀑布。皮肤是冰冷的瓷白色。一双大大的、空洞的玻璃眼珠是诡异的湛蓝色,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幽幽地反射着灯泡微弱的光。小巧的鼻子,嘴角微微上翘,形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得人心里发毛。
它穿着一件褪成灰白色的蕾丝小裙子,裙边有些破损。陶瓷的手脚关节看起来有些松动。苏菲屏住呼吸,小心地把它拿了出来。入手是沉甸甸的冰凉,一股极其微弱的、陈腐的、甜腻的香水味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混杂在尘埃里,显得格格不入。
苏菲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拍。她凝视着玩偶那双空洞的蓝眼睛,一个极其荒谬又清晰的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也许它能…带走坏东西就像吸尘器吸走灰尘那样…带走露西的坏运气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指尖的冰凉似乎顺着血液蔓延开。
天啊,我在想什么…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怪异的感觉,只觉得这玩偶透着说不出的邪门。但低头看着玩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再看看它身上干净得不合常理的裙子,再看看箱子里那些被灰尘包裹的旧玩具…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压过了不安:露西需要一点光,哪怕只是一点点虚假的希望。
她需要她的女儿停止哭泣。
苏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莫名寒意,用袖口仔细擦了擦玩偶冰冷光滑的脸颊和裙子,把它抱在怀里,转身下楼。那股陈旧的香水味,似乎更浓了一点,缠绕在她鼻尖。
昏黄的台灯下,露西蜷缩在旧沙发里,身上裹着苏菲给她找出来的厚毯子,但身体仍在微微发抖。颜料已经被苏菲用温水和毛巾小心地擦洗掉大半,可头发里还残留着顽固的蓝绿色痕迹,皮肤也被搓得发红。她眼神依旧有些空洞,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被撕毁的速写本。
露西,看妈妈找到了什么苏菲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带着一丝献宝似的语气。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金发玩偶举到露西面前。
露西的目光缓慢地聚焦在玩偶身上。那双空洞的蓝眼睛让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她…好旧。露西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是啊,是很老了。苏菲把玩偶塞进露西怀里,尽量忽略那陶瓷身体传递来的冰凉触感。她叫金妮,是妈妈小时候的…嗯…‘幸运守护者’。她编造着,试图在女儿眼中点燃一丝微弱的好奇。
露西被动地抱着玩偶,冰冷坚硬的陶瓷硌着她的手臂。
守护者她小声重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玩偶金色的卷发。
对。苏菲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神秘感。你看,金妮很特别。如果你心里有特别不开心、特别害怕的事情,就悄悄地‘告诉’她。她点了点玩偶光滑冰冷的额头。
然后呢露西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然后啊,苏菲的心跳得有点快,她避开玩偶那双似乎在注视她的蓝眼睛,语速微微加快,然后,你再把她送出去。送给你最想‘分享’的那个人…她特意加重了分享这个词的语气,小心地引导着。只要你真心实意地把她送出去,金妮就会悄悄跟着那个人,把那些坏运气啊、不开心啊,通通都带走!
露西低下头,看着怀中玩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毯子传来。凯莉那张得意又恶毒的脸,颜料刺鼻的气味,画纸被撕裂的刺耳声响…所有的屈辱和恨意在这一刻汹涌回潮。
送出去…露西喃喃地重复着,抱着玩偶的手臂一点点收紧,指关节再次泛白。那双空洞的蓝眼睛,此刻在她眼中,似乎不再那么可怕,反而映出她心底深处燃烧的、幽暗的火苗。
苏菲看着女儿眼中骤然亮起的那点奇异的光,心头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她伸出手想摸摸露西的头,却最终只是落在毯子上。对,送出去就好了,露西。送出去,坏运气就没了。
露西没有再说话,只是把脸埋进了玩偶那头浓密的、带着陈旧香水味的金发里。冰冷的陶瓷贴着滚烫的脸颊。
台灯的光晕染开一小圈昏黄,笼罩着依偎在沙发上的母女,和那个笑容凝固的金发玩偶。阁楼残留的尘埃和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悄然在卧室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2
血色黄昏与无声尖叫
冰冷的陶瓷触感紧贴着露西的皮肤,即使隔着校服口袋的布料。金妮玩偶沉甸甸地坠在那里,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那股若有若无的陈旧香水味,似乎也渗进了布料,缠绕着她。露西低着头,快步穿过喧闹的走廊,只想快点躲到美术教室的角落。
喂!颜料怪胎!
凯莉那令人牙酸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玛莎和贝丝像两堵移动的墙,瞬间堵死了她的去路。
露西的心猛地沉到谷底,下意识地捂住了口袋。冰冷的玩偶硌着她的掌心。
凯莉晃到她面前,双手抱胸,脸上挂着那种露西无比熟悉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她今天穿了件崭新的亮粉色外套,格外刺眼。
昨天洗掉那些垃圾颜料,花了不少功夫吧凯莉伸出手,指尖几乎戳到露西的鼻尖。啧啧,头发上好像还有点蓝印子呢,真恶心。
露西咬紧嘴唇,身体僵硬。口袋里的玩偶似乎更冷了。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凯莉猛地伸手,一把抢过露西紧紧攥着的午餐袋——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布袋。看看可怜的怪胎今天带了什么‘美味’
她粗鲁地扯开袋口,拿出里面那个简单得有些寒酸的三明治。
哇哦,花生酱连果酱都没有凯莉夸张地做出呕吐的表情,引得玛莎和贝丝又是一阵哄笑。穷鬼配穷酸饭,真般配!
她捏着三明治,作势要往地上扔。喂狗都比给你吃强!
一股冰冷的、尖锐的恨意,像淬毒的针,瞬间刺穿了露西所有的恐惧。画纸撕裂的声音、颜料黏腻的触感、凯莉那张恶毒的脸…所有屈辱的画面在她脑中轰然炸开。口袋里的金妮玩偶,那冰冷的触感,此刻仿佛成了唯一的锚点。
苏菲的话在她耳边尖锐地回响:送出去…把坏运气送出去!
就在凯莉扬起手,准备将三明治狠狠摔在地上的瞬间——
露西动了。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她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金发玩偶,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向凯莉的脸!
啊!凯莉猝不及防,被砸得头一偏,惊叫出声。玩偶坚硬的陶瓷脑袋磕在她颧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金妮玩偶掉落在凯莉下意识伸出的手中。她下意识地抓住了它,另一只手捂着被砸痛的脸颊,眼中先是错愕,随即燃起暴怒的火焰。
你竟敢!凯莉尖叫,声音因愤怒而扭曲。她低头看向手里这个诡异的旧玩偶——冰冷的陶瓷、空洞的蓝眼睛、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有那股陈腐的甜腻香味。
一股强烈的嫌恶涌上心头。
脏东西!凯莉咒骂着,像抓到了什么秽物,手臂猛地向后扬起,就要把这个砸痛她的垃圾狠狠扔出去。
露西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恨意燃烧到顶点,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死死盯着凯莉,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嘶喊出声,声音尖利得划破走廊的嘈杂:
送给你了!带着我的‘坏运气’一起!全部!都给你!
这声嘶喊,充满了露西积压的所有委屈、恐惧和刻骨的恨意。每一个字都像淬着冰的刀刃。
凯莉扬起的动作,因为这声饱含恶毒诅咒的嘶喊而顿住了。她抓着玩偶的手停在半空,惊疑不定地看着露西那双燃烧着奇异火焰的眼睛,又看看手里这个诡异的娃娃。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背爬升。
她最终没有把玩偶扔出去。
只是极其嫌恶地、像丢一块烫手山芋一样,猛地将金妮玩偶塞到了旁边玛莎的怀里。
晦气!拿着!凯莉恶狠狠地说,用力擦了擦刚才抓着玩偶的手,仿佛沾上了什么病菌。
玛莎也被这娃娃冰冷滑腻的触感和诡异的模样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捧着,不敢抱紧也不敢扔掉,表情尴尬又惊恐。
凯莉狠狠剜了露西一眼,那眼神像淬毒的刀子。
你等着,颜料怪胎!她撂下狠话,似乎觉得再待下去沾惹更多晦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转身大步离开,粉色的背影显得有些仓促。玛莎和贝丝赶紧跟上,玛莎捧着那个烫手山芋般的玩偶,不知所措。
露西站在原地,浑身脱力般微微颤抖。口袋空了,但那股冰冷似乎还残留在指尖。看着凯莉她们消失在走廊尽头,一种混杂着短暂解气和巨大不安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
第二天下午放学,天色异常昏沉。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调,像凝固的血。风带着寒意,卷起地上的落叶。
苏菲像往常一样,提前等在校门外不远处的路口。她心神不宁,昨晚露西回来时异常沉默,眼神躲闪,问什么也不肯说,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苏菲隐约觉得不安,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
人流涌出校门,孩子们喧闹的声音暂时驱散了空气中的压抑。苏菲踮起脚,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那个熟悉的浅金色小脑袋。
露西!她终于看到了女儿,连忙招手。
露西低着头,小跑着穿过人群,来到苏菲身边。她的脸色比天色还要苍白,小手冰凉。
怎么了手这么冷。苏菲握住女儿的手,担忧地问。
露西猛地摇头,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飞快地瞟向校门方向,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和…恐惧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带着金属摩擦尖啸的轮胎打滑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黄昏的沉闷!
那声音太过诡异,不像是普通的刹车,更像是失控的野兽在狂笑。
苏菲和露西,以及周围所有接孩子的家长、放学的学生,都被这声音惊得循声望去。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只见马路对面,一辆巨大的、载满货物的重型卡车,正以极快的速度驶来。它本该沿着直行道前行,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狂暴的巨手猛地掰转了方向!
庞大的车头以完全违反物理定律的角度,毫无征兆地、疯狂地向右急转!
沉重的车身在巨大的惯性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整个侧倾,巨大的轮胎摩擦地面,冒出刺鼻的青烟和火花,像一条失控的钢铁巨蟒,咆哮着冲向——学校门口人行道的方向!
而那里,一个穿着亮粉色崭新外套的身影,正趾高气扬地横穿马路,对身后逼近的死神毫无察觉。
是凯莉!
不——!人群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苏菲的血液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
露西的眼睛骤然瞪大到极限,瞳孔里映出那辆如同地狱战车般碾压过来的恐怖黑影!
凯莉似乎听到了尖叫和异响,她愕然回头。
时间,在她惊恐放大的瞳孔中凝固了。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响!
巨大的卡车车头,如同碾碎一个脆弱的布娃娃,狠狠撞上了凯莉的身体!
她整个人被撞得凌空飞起,像断了线的风筝,划过一道短暂而残酷的弧线。
紧接着,是更令人头皮炸裂、胃部痉挛的碾压声!
喀嚓…噗嗤…
沉重的后轮无情地从她双腿的位置碾过!
时间恢复了流动。
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声、人群爆发的惊恐欲绝的尖叫、此起彼伏的尖锐警笛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恐怖的声浪。
暗红色的夕阳余晖,泼洒在混乱的现场。
凯莉的身体软软地瘫在冰冷粗糙的路面上,像一滩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刺目的、猩红的液体,正从她腰部以下那一片狼藉、不成形状的区域,汩汩地、迅速地蔓延开来,染红了灰黑的地面,也染脏了她那件崭新的亮粉色外套。一些难以名状的、混合着碎骨和组织的暗色物质,粘在车轮和路面上。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一个被颜料弄脏的、金发的旧陶瓷玩偶,静静地躺在离她身体不远处的血泊边缘。它空洞的蓝眼睛,在血色夕阳下,幽幽地反射着诡异的光。它身上沾了几点飞溅的、刺目的猩红。
苏菲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堵在喉咙口。她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那个荒谬的念头!那个她编造的故事!那个冰冷的玩偶!
带走坏运气…
它…它真的带走了!用这种…这种…
苏菲的思维完全僵住,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攥紧了她的心脏,几乎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身边的女儿。
露西像一尊被冻僵的石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血泊中那个小小的玩偶,又猛地转向凯莉那惨不忍睹的下半身。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目睹极端惨状的巨大惊恐,有瞬间解恨带来的扭曲快意,但最终,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彻底淹没。
她小小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幅度越来越大,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牙齿咯咯作响。
露西苏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伸手想去拉她。
露西猛地一颤,像是被惊醒。她抬起头,看向苏菲,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深渊。她的声音微弱、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梦呓般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
是金妮…妈妈…是金妮…是我…是我给她的…
冰冷的恐惧,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苏菲母女彻底吞没。血色残阳下,只有那刺耳的警笛声,尖锐地撕扯着黄昏的寂静。
3
床头的湿客与索债宣言
凯莉那双在血泊中圆睁的、失去神采的眼睛,反复在露西的噩梦里闪现。混杂着轮胎碾压骨骼的碎裂声、刺鼻的血腥味,还有夕阳下,金妮玩偶那双空洞蓝眼睛里反射的、幽幽的红光。
不…不要…我的腿!不要!
露西在睡梦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小小的身体在毯子下剧烈地挣扎,像一条搁浅的鱼。
露西!醒醒!露西!苏菲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心脏狂跳。她几乎是扑到女儿床边,紧紧抱住那个被噩梦魇住、浑身冷汗的小小身躯。
妈妈在!妈妈在!没事了,没事了…苏菲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一遍遍轻拍着露西的后背,试图驱散那无形的恐惧。她的指尖冰凉。
露西终于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大口喘着粗气,死死抓住苏菲的睡衣前襟,指甲几乎嵌进布料里。
她…她看着我…露西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金妮…在血里…看着我…她说…她说轮到…
嘘!别胡说!苏菲厉声打断,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将女儿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敢让她再说下去。噩梦!只是噩梦!什么都没有!凯莉…凯莉她只是…只是意外…她语无伦次,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不是意外!不是!露西在她怀里激烈地摇头,泪水汹涌而出。是我!是我把金妮塞给她的!妈妈,是我!那个卡车…它…它像疯了一样…
露西的哭诉像一把把冰锥,狠狠扎进苏菲的心。她只能更紧地抱着女儿,徒劳地重复着苍白的话语:不是你的错…不是…别想了…睡吧,妈妈守着你…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冰冷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滴答声。风声呜咽,像无数细小的鬼魂在窗外徘徊。屋子里只有露西压抑的啜泣和苏菲沉重的心跳。
时间在恐惧中缓慢爬行。露西的哭泣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过度惊吓和疲惫终于拖着她沉入了不安稳的浅眠。只是她的眉头依旧紧锁,小手还死死揪着苏菲的衣角。
苏菲僵硬地坐在床边,一动不敢动。女儿那句轮到…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下午那血腥惨烈的画面,混合着阁楼里那股陈腐的甜香,以及金妮玩偶空洞的眼神,不断冲击着她的神经。她感觉不到丝毫困意,只有冰冷的恐惧在四肢百骸蔓延。
她轻轻、轻轻地将露西揪着衣角的小手掰开,小心翼翼地放进被子里。又仔细掖好被角,把女儿裹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邪恶。
做完这一切,她才敢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浊气。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她撑着发麻的腿,缓缓站起身。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开模糊的光团。雨还在下,风声更紧了。
苏菲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女儿安静的睡颜,然后,习惯性地移向床头柜——那里放着露西睡前喝水的杯子。
她的动作,连同她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冻结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向头顶,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随即是吞噬一切的冰冷。
床头柜上,露西的水杯旁边。
金妮玩偶,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不是幻觉。
它回来了。
以一种比噩梦更恐怖的方式。
那头浓密的金色卷发湿透了,像肮脏的水草,一绺绺地贴在它惨白的陶瓷脸颊和脖颈上,还在不断地往下滴着浑浊的水珠。嗒…嗒…嗒…水珠落在木质柜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
它身上那件褪色的灰白蕾丝小裙子完全被浸透,紧贴在冰冷的陶瓷身体上,显得更加破败不堪。裙摆和袖口沾满了深褐色的、散发着浓烈河底淤泥腥腐气息的污渍,甚至能看到几根细小的、已经死去的水草缠绕在裙边。
它那双空洞的玻璃眼珠,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幽幽地反射着冰冷的、非人的光泽。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湿漉漉的脸庞衬托下,显得更加诡异和…怨毒。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混合着淤泥腐败的气味,随着它身上滴落的水汽,在露西小小的卧室里弥漫开来,迅速压过了空气清新剂残留的柠檬味。
不…苏菲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气音。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恐惧像无数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动弹不得。
露西似乎被那声闷响惊扰,在睡梦中不安地蹙了蹙眉,但没有醒来。
就在苏菲的神经绷紧到极致,几乎要断裂的瞬间——
金妮玩偶腹部那块小小的、不起眼的布片下,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一点微弱的红光!
那红光如同恶魔苏醒的眼睛。
紧接着,在苏菲惊恐欲绝的注视下,玩偶腹部那个隐藏的、小小的录音按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指用力按了下去,自行缓缓地、粘滞地向下沉陷!
咔哒…
一声轻微但无比清晰的机械声响,在死寂的雨夜里,如同丧钟敲响。
劣质喇叭的电流杂音滋滋响起。
然后,一个冰冷、平直、毫无任何人类情感起伏的机械童声,骤然在小小的卧室里炸开!
音量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诡异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苏菲的耳膜上:
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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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撞击着墙壁,也狠狠撞击在苏菲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露西猛地惊醒!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眼睛惊恐地瞪向声音的来源。
当她的目光接触到床头柜上那个湿漉漉、滴着脏水、散发着恶臭的玩偶时,恐惧瞬间攫取了她的全部意识。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到床角,用被子死死蒙住头,发出压抑的、崩溃的呜咽。
滚开!苏菲的恐惧在女儿崩溃的瞬间,被一股更强大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母性本能彻底点燃!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恐惧、滔天愤怒和无边悔恨的疯狂力量!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力量!
身体先于思考行动了。
她一步冲上前,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右手五指猛地张开,狠狠地抓向那个坐在床头柜上的、湿漉漉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玩偶!
指尖触碰到玩偶冰冷滑腻的陶瓷身体和湿透的蕾丝裙时,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她的手臂直冲头顶,激得她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那浓烈的淤泥腥腐味更是直冲鼻腔。
但她没有丝毫犹豫!
五指收拢,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牢牢地抓住了金妮玩偶!
触感滑腻冰冷,像抓住了一条刚从污浊泥水里捞出来的、僵硬的毒蛇。
呃啊!苏菲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不知是恐惧还是用力过猛。她猛地转身,死死攥着这个邪恶的源头,看也不看床上缩成一团的女儿,像一阵裹挟着毁灭气息的风,冲出了露西的卧室!
客厅的黑暗扑面而来。
苏菲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奔跑声。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把这个东西带得远远的!扔到露西永远也找不到、永远也看不到的地方!
家门近在咫尺。
她甚至来不及找钥匙开门锁!直接扑向门边的防盗链!
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用力而剧烈颤抖,试了好几次才哗啦一声扯开了沉重的金属链条!锁舌弹开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她猛地拉开厚重的防盗门!
冰冷的、夹杂着雨水的狂风瞬间灌了进来,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拍打在她脸上、身上。门外是无边的黑暗和滂沱的大雨。
苏菲毫不犹豫,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抱着怀里那个冰冷、湿滑、散发着恶臭的玩偶,一头扎进了冰冷刺骨的狂风暴雨之中!
防盗门在她身后,被狂风猛地带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这声巨响,仿佛将屋内的恐惧和哭泣暂时隔绝。
但苏菲知道,真正的恐怖,正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带向更深沉的黑暗。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睡衣,寒意刺骨。怀中的玩偶,像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紧贴着她的心脏。
4
冰冷的河与破碎的平静
狂风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苏菲单薄的睡衣。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身上,又冷又痛。脚下的路面湿滑泥泞,每一步都踉跄不稳。但她不敢停!不能停!
怀里的东西冰冷滑腻,沉甸甸地坠着。湿透的蕾丝裙紧贴着她的手臂,不断滴落着浑浊的、散发着浓烈河腥和淤泥恶臭的污水。那气味钻进鼻腔,直冲脑髓,让她胃里阵阵翻涌。
滚开!滚开!苏菲在狂风中嘶吼,声音被风雨撕得粉碎。她死死攥着金妮玩偶的陶瓷身体,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剧痛。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恶毒的活性,正试图顺着她的手臂往骨髓里钻。
路灯昏黄的光在瓢泼大雨中晕开模糊的光团,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风雨在咆哮。她像一头被逼疯的困兽,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股决绝的恨意,朝着城外黑水河的方向狂奔。湿透的头发黏在脸上,雨水糊住了眼睛,她胡乱抹一把,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冲。
不知跑了多久,冰冷的河风带着更浓重的水腥气扑面而来。脚下坚硬的柏油路变成了松软的泥土和碎石。那座横跨在黑水河上的老旧水泥桥,如同蛰伏在黑暗雨幕中的巨兽脊背,出现在视野里。
河水在桥下奔腾咆哮,比平时更加湍急凶猛。浑浊的河水翻滚着,卷起惨白的泡沫,撞击在桥墩上发出沉闷骇人的轰鸣。深不见底的漩涡在桥洞下疯狂旋转,像一张张贪婪的巨口。
苏菲冲上桥面,狂风几乎将她掀倒。她扑到冰冷的、湿漉漉的水泥护栏边,探身向下望去。桥下漆黑一片,只有翻涌的河水在微弱的天光下反射出破碎、狰狞的光。
就是这里!
她低头看向手中紧抓的玩偶。雨水冲刷着它湿漉漉的金发和脏污的裙子,但那双空洞的蓝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幽幽地反射着微光,嘴角的弧度仿佛带着一丝嘲讽。
极致的恐惧和无法言喻的憎恶瞬间冲垮了苏菲最后一丝理智。
下地狱去吧!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混合着哭腔和诅咒的嘶吼!
手臂猛地抡圆,将那个冰冷、湿滑、散发着恶臭的诅咒源头,狠狠砸向桥下最湍急、最黑暗的漩涡中心!
玩偶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决绝的弧线。
噗通!
沉闷的落水声瞬间被奔腾的河水吞没。
苏菲双手死死扒着冰冷的护栏,指甲抠进水泥缝隙里,探出大半个身体,眼睛死死盯着玩偶消失的地方。
浑浊的浪头翻滚着,一个金色的、小小的物体在翻涌的泡沫中沉浮了一下,那头湿透的金发像水草般散开。它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拽向漩涡深处!
就在它即将被彻底吞没的瞬间——
一道惨白的、撕裂夜空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落!
刺目的电光瞬间照亮了翻腾的河面,也照亮了那个正在下沉的玩偶!
苏菲的心脏骤然停跳!
在那一刹那的强光下,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玩偶那惨白的陶瓷脸孔,正朝着桥上的方向!那双空洞的蓝眼睛深处,两点针尖般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的火焰,一闪而逝!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炸雷!
轰隆——!!!
巨响仿佛直接劈在苏菲的天灵盖上!她尖叫一声,被巨大的声浪和那惊悚的画面震得向后踉跄跌倒,重重摔在冰冷的、积满雨水的桥面上。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浆,瞬间浸透了她全身。她瘫在那里,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闪电的残像和那双猩红的眼睛,烙印般刻在她的视网膜上。
它看见了!它知道是她!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冰冷的雨水更刺骨,瞬间冻结了她的骨髓。
苏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浑身湿透,冰冷得像一具尸体,泥浆裹满了裤腿和赤脚。推开家门时,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一盏昏暗的壁灯亮着。
露西蜷缩在客厅沙发的角落里,小小的身体裹在毯子里,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到浑身泥泞、狼狈不堪的母亲冲进来,她猛地瑟缩了一下。
妈妈露西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它…它…
苏菲猛地关上防盗门,反锁,又颤抖着手挂上防盗链。做完这一切,她才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
她不敢看女儿的眼睛,目光躲闪着扫过空荡荡的客厅,最后落在自己沾满污泥、空空如也的双手上。
走…走了…苏菲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无法掩饰的颤抖。那个…那个脏东西…妈妈把它扔了…扔得远远的…它自己…自己掉进河里…被水冲走了…再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像是在说服露西,更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
真的露西的声音微弱,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真的!苏菲猛地抬头,用尽力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斩钉截铁地说,仿佛声音大一点就能驱散心底那抹不去的猩红。冲走了!冲得干干净净!再也不会回来了!露西不怕了!没事了!
露西紧绷的小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但眼中的恐惧并未完全散去。她把自己更深地缩进毯子里,只留下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阴影角落。
苏菲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走向浴室。热水冲刷着冰冷麻木的身体,却冲不掉指尖残留的滑腻触感和鼻端萦绕的恶臭。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眼神涣散,像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游魂。
那双猩红的眼睛,在翻涌的河水中,死死盯着她…
三天后,苏菲做出了决定。
我们搬家,露西。她收拾着所剩无几的行李,动作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麻利。离开这里,去一个新城市,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销毁了阁楼里那个曾经装过玩偶的硬纸箱,烧掉了所有可能沾上那股陈腐甜香的旧物。露西沉默地看着,没有阻止,也没有帮忙,只是紧紧抱着她那个被撕毁又勉强粘好的旧速写本。
新家在三百公里外一个灰蒙蒙的工业城市边缘。房子更小,更旧,窗外看不到河流,只有高耸的烟囱和灰扑扑的街道。
苏菲用最快的速度在新家安装了最坚固的防盗门、三把锁、复杂的防盗链。窗户内侧加装了粗壮的防盗铁栏。每个房间都装了明亮的顶灯和夜灯。她甚至买了一个入门级的家庭监控摄像头,镜头对着大门。
露西的卧室门,永远不许关上。夜灯必须通宵达旦地亮着,驱逐每一寸可能藏匿阴影的黑暗。
露西,放学必须直接回家,哪里也不准去!
手机呢给妈妈看看!
美术兴趣小组不行!人多的地方不安全!
同学过生日不行!谁知道会有什么!
苏菲像一个惊弓之鸟,警惕着外界的一切风吹草动。她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女儿,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焦虑和审视。露西的任何一点异常——一个突然的回头,一个短暂的沉默,都会让她神经质地追问。
露西变得更沉默了。她瘦小的身影总是贴着墙根走,眼神里带着挥之不去的警觉和疏离。她不敢靠近任何水体,连洗手时水流的声音都会让她脸色发白。商场里玩具区的芭比娃娃专柜,是她必须绕行的禁区。她拒绝触碰任何玩偶,甚至看到别人抱着布偶,都会不自觉地颤抖。
夜里,她依旧会被噩梦惊醒,尖叫着腿!我的腿!,然后蜷缩在苏菲怀里,浑身冰冷,久久无法入睡。苏菲只能一遍遍机械地拍着她的背,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慰,自己眼底的乌青越来越深。
三年时光,在过度保护的牢笼和无声的恐惧中缓慢流逝。
露西十三岁了,个子抽高了些,但依旧单薄。在苏菲近乎窒息的安全管控下,她唯一被允许的出口是画画。她的画风变得阴郁而抽象。扭曲的线条,大片压抑的深蓝和墨黑,构成了她笔下的世界。
她的一幅名为《深渊》的画,在学校美术展上意外获得了一个小奖。画面中心是一个模糊的、仿佛在旋转的金色漩涡,周围伸出无数只苍白扭曲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又像是被漩涡拖拽着下沉。
苏菲看着那幅画,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那漩涡的轮廓,那扭曲的金色线条…让她瞬间想起了暴雨夜,黑水河上那个吞噬玩偶的致命漩涡,还有闪电下那张转过来的、带着猩红目光的陶瓷脸孔。
画得…很好。苏菲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伸手想摸摸女儿的头。
露西却像受惊的小动物,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她默默地收起画,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家里总是亮着灯,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压抑。母女之间,隔着一道由恐惧和秘密筑成的、无形的厚墙。
苏菲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她走到窗边,习惯性地检查着每一根冰冷的防盗铁栏是否牢固。
窗外,天色阴沉依旧。街道尽头,一辆不起眼的快递小货车,正慢悠悠地驶过,留下两道淡淡的水痕。
5
门铃、水渍与腐朽的礼物
日子在灰蒙蒙的压抑中缓慢爬行。窗外的烟囱日复一日地向铅灰色的天空喷吐着灰雾。苏菲的焦虑像藤蔓,缠绕着这个小小的家,也缠绕着露西日渐沉默的青春。
露西放学回来,像往常一样,贴着墙根,无声地换鞋。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苏菲,径直走向自己那间永远亮着灯、房门洞开的卧室。她瘦削的背影,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疏离。
苏菲的目光追随着女儿,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她拿起手边一张社区超市的广告单,心不在焉地翻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粗糙的纸页。防盗铁栏在窗户上投下冰冷的格子阴影,将她困在名为安全的牢笼里。
突然——
叮咚!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苏菲的心脏骤然漏跳一拍!她像被电击般从沙发上弹起来,手里的广告单飘落在地。她猛地看向大门——那扇厚重的、带着三把锁和防盗链的门。
谁谁会在这个时间上门她没有叫快递,没有访客预约!三年来养成的警惕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露西也被铃声惊动,从卧室门口探出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和潜藏的警觉。
叮咚!叮咚!门铃又响了两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感。
苏菲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跳的心脏,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习惯性地俯身,将眼睛凑向冰冷的猫眼。
猫眼扭曲的视野里,站着一个穿着普通快递公司制服的年轻男人。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有点低,怀里抱着一个尺寸不大的、四四方方的硬纸板箱。
苏菲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点点。也许是送错了或者是什么她忘记的促销样品她试图找出合理的解释。
您好!快递!门外传来年轻男人略显含糊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轻松的口哨调调。
苏菲犹豫了一下,手指搭上了最外层的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她依旧挂着防盗链,只将门拉开一道狭窄的缝隙,足够看清外面的人和箱子。
苏菲女士快递员确认着名字,把箱子往前递了递。您的包裹,签收一下
就在箱子递到门缝前的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但无比熟悉的气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倏地钻过门缝,钻进了苏菲的鼻腔!
河底淤泥的腥腐!
水草腐烂的恶臭!
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陈旧甜腻的香水味!
嗡——!
苏菲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三年前黑水河畔冰冷的雨夜、闪电下那双猩红的眼睛、沉入漩涡的金发…所有被刻意尘封的恐怖记忆,如同海啸般轰然冲垮堤坝!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无法控制地哆嗦起来。搭在门框上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不…不是我的…苏菲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砂纸摩擦。弄错了…退回去!拿走!她语无伦次,只想立刻把这东西隔绝在外!
快递员似乎被她的剧烈反应弄懵了,疑惑地看了看单子:地址没错啊,枫林路17号B栋302,苏菲收。没写寄件人…
我说了不要!拿走!苏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恐惧和歇斯底里!她猛地想把门关上!
然而,就在她准备用力拉回门板的瞬间——
什么快递露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被母亲异常的激动吸引,好奇地走了过来。
苏菲的心猛地沉到深渊!露西!别过来!她尖叫着试图阻止。
太迟了。
露西已经走到了门边,目光越过了苏菲剧烈颤抖的肩膀,落在了门外那个普通的纸箱上。
纸箱不大,约莫鞋盒大小。但它的底部,赫然洇着一大片不规则的深色水渍!那水渍还在缓慢地扩散,颜色深得像陈年的血污。几滴浑浊的液体正顺着纸箱的棱角,无声地滴落在门口的地垫上,留下更深的印记。
那股被门缝阻隔了大半的、浓烈的河腥与淤泥腐败的恶臭,随着门的缝隙,更加清晰地涌了进来!
露西的眉头下意识地蹙紧。这味道…让她胃里一阵翻腾,一种遥远而模糊的恐惧感像冰冷的潮水,悄悄漫上心头。她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激动,但那个湿漉漉的箱子,像磁石一样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妈妈,是什么露西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好奇和…被唤醒的警惕。
没什么!垃圾!快回去!苏菲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充满了绝望的恐慌。她伸手想推开女儿,想把门彻底关死!
但露西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步。
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她纤细的手臂倏地从苏菲身侧穿过狭窄的门缝,白皙的手指精准地抓住了纸箱边缘!
露西!别碰它!苏菲魂飞魄散地尖叫!
嘶啦——!
刺耳的胶带撕裂声响起。
露西的手指用力,猛地撕开了纸箱顶部的封口胶带!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苏菲根本来不及阻止!
就在纸箱被撕开的瞬间——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如同打开了腐烂千年的河底墓穴般的恶臭,猛地从箱内喷涌而出!
那恶臭是如此具象化:浓烈的淤泥腥腐、水草泡烂的粘腻、河水沉积物的霉变…还有那丝阴魂不散的、甜腻陈腐的香水味!它们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污浊的死亡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玄关!
门外的快递员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熏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捂着鼻子:嚯!这什么玩意儿!
苏菲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她最后的侥幸被这恶臭彻底粉碎。
露西的脸色在恶臭袭来的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所有的好奇和一丝警惕被这熟悉到骨髓里的恐惧气味彻底碾碎!三年前那个雨夜床头柜上湿漉漉的身影、冰冷机械的索债宣言…所有被压抑的噩梦碎片,轰然炸开!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但那双刚刚撕开胶带的手,却像被冻住了一样,还抓着打开的纸箱边缘。
她的目光,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宿命的绝望,死死地投向纸箱内部——
箱子里塞满了被水浸透、颜色污浊的填充泡沫粒。
在这些湿漉漉的、散发着恶臭的填充物中间,一个物体静静地、诡异地躺在那里。
金妮玩偶。
它回来了。以比三年前更加恐怖、更加腐朽的姿态。
它全身湿透,像刚从污浊的河底打捞上来。那头曾经浓密的金色卷发,如今像一团肮脏纠结的海草,沾满了墨绿色的水藻和深褐色的污泥,一绺绺地黏在它惨白开裂的陶瓷脸颊和脖颈上,还在不断渗出浑浊的污水。
它身上那件灰白色的蕾丝裙,彻底被污秽覆盖,几乎看不出原色,紧紧贴在冰冷的身体上。裙摆和袖口破烂不堪,缠绕着更多腐烂的水草,甚至还吸附着几颗细小的、灰白色的螺壳。
最触目惊心的是它的陶瓷身体。多处出现了蛛网般的细微裂痕,尤其是额头和脸颊部位,裂痕更深,仿佛在河底经历过猛烈的撞击。这些裂痕在湿漉漉的惨白底色上,显得格外狰狞。
但那双空洞的玻璃眼珠,却依旧完好无损。在玄关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反射着冰冷、非人的光泽。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被污泥半遮掩着,更添几分怨毒和诡异。
它就那样躺在污浊的填充物和水渍里,像一个被河水浸泡了千年的诅咒,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露西像一尊瞬间失去灵魂的石像,彻底僵在原地。她抓着纸箱边缘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指甲深深掐进了硬纸板里。她的瞳孔放大到极致,倒映着箱中那具腐朽的金色梦魇。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仿佛都在这一刻离她远去。世界只剩下那个湿漉漉的、散发着恶臭的玩偶,和她胸腔里那颗因极致恐惧而濒临停跳的心脏。
巨大的、冰冷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如同黑色的冰海,瞬间将她淹没、冻结、窒息。
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6
红光、债单与熄灭的灯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如同有形的粘稠液体,塞满了狭小的玄关。露西僵立着,像一尊被恐惧瞬间浇铸的石像。她抓着敞开的纸箱边缘,指尖深陷进硬纸板,指甲盖因用力而泛出死白色。
箱子里,那个裹满淤泥水藻、陶瓷开裂的金发玩偶,静静地躺在湿透的填充物中。空洞的蓝眼睛幽幽地反射着玄关顶灯惨白的光,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凝固着跨越三年的怨毒。
门外的快递员早已被熏得落荒而逃,脚步声仓皇消失在楼道里。
露西!放手!把它给我!苏菲的尖叫撕裂了凝滞的恶臭空气。极致的恐惧化为狂暴的力量,她像一头护崽的母兽,猛地扑向女儿,双手狠狠抓住露西的肩膀,试图将她从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箱子前拉开!
她不能让露西再碰它!一下都不行!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露西肩膀的瞬间——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的电流杂音,毫无预兆地从敞开的纸箱深处响起!
紧接着!
一点猩红、刺目、不祥的光芒,在玩偶腹部那块污秽不堪的蕾丝布料下,骤然亮起!
那红光穿透了污浊的裙料,像一颗来自地狱的心脏开始搏动!瞬间映亮了周围湿漉漉的填充泡沫粒,也映亮了露西惨白僵硬的下颌线!
苏菲的动作僵在半空,瞳孔因极度惊骇而骤然收缩!这红光!这红光!和黑水河闪电下那一闪而逝的猩红光芒一模一样!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在苏菲和露西惊恐欲绝的注视下,玩偶腹部那块掩盖着按钮的蕾丝布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掀开!露出了下面那个小小的、劣质的塑料录音按钮。
然后——
那个按钮,无视物理法则,无视任何触碰,在猩红光芒的包裹下,自行地、粘滞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机械摩擦感,缓缓地、不可抗拒地向下沉陷!
咔哒…
一声清晰的、如同骨骼断裂般的脆响,在死寂的、充满恶臭的空气中炸开!
不——!苏菲的尖叫声带着绝望的嘶哑,淹没在随之而来的恐怖声浪中!
劣质喇叭的电流杂音滋滋啦啦,如同无数鬼魂在窃窃私语。下一秒,一个冰冷、平直、毫无任何人类情感起伏的机械童声,陡然在狭小的客厅里炸响!
音量巨大无比,震得空气都在嗡鸣,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耳膜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妈.妈.丢.了.我…
声音在墙壁间碰撞、回荡。苏菲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三年前雨夜丢弃的画面与此刻重叠!她丢弃了它!它知道!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停顿,仿佛在积蓄更深的恶意。
紧接着,那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音量似乎又拔高了一度,字字清晰,如同最终的判决:
…现.在.用.你.的.腿.还.债.吧。
腿字被刻意加重拉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
还债吧…还债吧…还债吧…
声音落下的刹那!
滋滋——!
客厅顶灯、玄关灯、露西卧室里亮着的夜灯…所有光源,如同垂死的萤火虫,开始疯狂地、剧烈地闪烁起来!明灭不定的光芒在母女俩惨无人色的脸上疯狂跳跃,将她们惊恐扭曲的表情切割成破碎的光影!
苏菲和露西的影子在墙上被拉长、扭曲、舞动,如同狂乱挣扎的鬼魅!
啊——!露西终于从石化般的恐惧中挣脱,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尖叫!她猛地松开抓着纸箱的手,像被烙铁烫到一样向后踉跄退去!
就在她身体脱离纸箱范围的同时——
噗!
一声轻响,如同烛火被掐灭。
所有的灯光,在同一瞬间,彻底熄灭!
浓稠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如同墨汁般瞬间淹没了整个房间!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还有——
纸箱里,那一点猩红的光芒!
它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稳定地、冰冷地、毫无感情地跳动着,如同恶魔睁开的一只独眼!将污秽纸箱的内部映照得一片血红!
那血红色的光芒,清晰地投射在近在咫尺的露西脸上,照亮了她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五官,也照亮了她眼中倒映出的、玩偶那张在红光下更显狰狞的陶瓷脸孔!
苏菲在黑暗中徒劳地伸出手,试图抓住女儿,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气和浓得化不开的恶臭。
露西!苏菲的声音在黑暗中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露西没有回应。
她站在离纸箱两步远的黑暗里,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极致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但比恐惧更快的,是一种陌生的、冰冷的、带着强烈恶意的异样感,正从左腿深处悄然升起!
起初是脚趾。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麻木感,如同数根细小的冰针,毫无预兆地刺穿了她的脚趾!那感觉瞬间穿透皮肤、肌肉,直刺骨髓深处!
冰冷!
深入骨髓的冰冷!仿佛赤脚踩进了万年不化的冰窟!
紧接着,是沉重。
她的左脚,从脚趾开始,迅速变得异常沉重!仿佛有无数条湿透的、冰冷的麻绳,正从脚踝以下的虚空中生长出来,一圈又一圈,紧紧地、死死地缠绕住她的脚掌和小腿!越缠越紧!
麻木感顺着脚踝,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开始迅速向上蔓延!
冰冷!沉重!麻木!
这三种感觉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强烈的不适和…隐隐的、被勒紧的钝痛!
呃…露西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而恐惧的呻吟。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腿。
黑暗中,只有玩偶腹部的红光提供着微弱而诡异的照明。她能看到自己左腿的轮廓,但感觉却像在看着别人的肢体!一种可怕的分离感攫住了她!
冰冷麻木感已经蔓延到了小腿肚!那种被无形湿绳死死勒紧、向下拖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要将她的整条腿都拖进无底的冰寒深渊!
我的腿…露西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颤抖,破碎在浓重的黑暗与恶臭中。妈妈…我的腿…好冷…好重…像…像被泡在冰水里…有绳子…在勒我…
苏菲在黑暗中疯狂地摸索着墙壁,试图找到电灯开关。冰冷的墙壁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丝,但女儿带着哭腔的诉说,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腿!它要露西的腿!就在现在!在这个被黑暗和红光笼罩的家里!
别怕!露西!别怕!妈妈在这里!苏菲嘶喊着,声音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她终于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手指痉挛般地疯狂按动!
哒!哒!哒!
开关清脆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如同绝望的叩击。
灯,毫无反应。
只有纸箱里,那一点猩红的恶魔之眼,依旧稳定地、冰冷地跳动着,将腐朽的金发玩偶和周围一小片区域,映照得如同地狱的一角。
7
徒劳的挣扎与蔓延的冰冷
黑暗中,只有金妮玩偶腹部那一点猩红的光芒跳动,像恶魔的心脏。它映照着露西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小脸。
妈妈…它…它在勒我…露西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她瘫坐在地板上,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左小腿。好冰…好重…像…像缠满了湿绳子…
苏菲的心脏被女儿的痛苦撕扯着。她放弃了徒劳按动电灯开关的手,在红光映照下,看到了露西裤腿下裸露的脚踝。
惨白的光线下,露西左脚踝周围,赫然浮现出一圈深紫色的、如同被粗大绳索狠狠勒过般的瘀痕!那瘀痕边缘清晰,颜色深得发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蔓延!
露西!苏菲尖叫一声,扑过去抱住女儿。她冰凉的手指触碰到露西的小腿,那刺骨的寒意让她猛地一缩!露西的腿,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拿出的冻肉!
呃啊!露西被触碰,发出一声更痛苦的呻吟。别碰!痛!它在勒紧!它在往上爬!
那冰冷的麻木感和勒紧的钝痛,已经越过了小腿肚,正无情地向膝盖侵蚀!露西感觉自己的左腿仿佛被浸泡在冰水中,又被无数条无形的、带着倒刺的冰冷锁链缠绕,越收越紧!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更深的冰冷和更清晰的勒痛!
恐惧和愤怒瞬间烧毁了苏菲最后一丝理智!她猛地抬头,猩红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个躺在污秽纸箱里、散发着恶臭和红光的源头!
都是因为它!这个阴魂不散的恶魔!
放开她!苏菲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她松开露西,像一颗被点燃的炸弹,冲向那个敞开的纸箱!
她甚至没有思考,完全是本能驱使!双手猛地探入冰冷湿滑的填充泡沫粒中,死死抓住了那个冰冷滑腻、布满裂痕的陶瓷身体!
入手是刺骨的寒和滑腻的恶心!那股浓烈的河底腥腐恶臭扑面而来!
苏菲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玩偶从污秽的箱子里狠狠拽了出来!她甚至能感觉到玩偶关节在她粗暴的动作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但它整体依旧冰冷坚硬,毫发无损!
她看也不看,抱着这个散发着红光的邪恶源头,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冲向卫生间!
滚回你的地狱去!苏菲嘶吼着,冲进狭小的卫生间,扑到马桶前!她掀开马桶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金妮玩偶的头朝下,塞进马桶的水里!
噗通!
浑浊的水花溅起,打湿了苏菲的脸颊和手臂。玩偶沉入水底,那头肮脏的金发在水波中散开,像一团腐烂的水草。腹部的红光透过水面,在水底幽幽跳动,将马桶内部映照得一片诡异的猩红。
苏菲的手指痉挛地按下了冲水按钮!
哗啦啦——!
强劲的水流咆哮着冲下,卷起漩涡!
玩偶被水流卷动着,在漩涡中心沉浮、旋转。它那空洞的蓝眼睛透过晃动的水面,似乎在冷冷地注视着苏菲。
水流停歇。
玩偶依旧静静地躺在马桶底部,腹部的红光稳定地亮着。冰冷的水流对它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污水甚至没能洗掉它身上最细微的一点污垢。
不!不可能!苏菲目眦欲裂!她发疯般再次按下冲水键!一次!两次!三次!
水流徒劳地冲刷着,玩偶如同焊死在马桶底部的诅咒,纹丝不动。只有那红光,在水中显得更加妖异。
极致的挫败感和愤怒瞬间淹没了苏菲!她猛地伸手,再次将湿漉漉、冰冷滑腻的玩偶从马桶里捞了出来!
给我化成灰!她抱着玩偶冲出卫生间,冲向厨房!目光扫过角落,那里放着一个沉甸甸的铸铁哑铃片,是露西爸爸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
苏菲放下玩偶,双手抓起那个冰冷沉重的哑铃片。她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去死吧!她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起沉重的哑铃片,朝着地上那个散发着红光的玩偶,狠狠砸了下去!
哐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与坚硬陶瓷猛烈撞击的巨响在厨房里炸开!
火星四溅!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哑铃片传来,苏菲只觉得虎口剧痛,双臂发麻!沉重的哑铃片脱手飞出,咣当一声砸在不远处的冰箱门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凹痕!
苏菲踉跄后退,惊恐地看向地面。
金妮玩偶依旧静静地躺在原地。它身下的瓷砖地面,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出了几道放射状的裂纹!但玩偶本身——那个布满裂痕的陶瓷身体——竟然完好无损!连一丝新的裂痕都没有增加!
腹部的红光,依旧稳定地、嘲讽般地跳动着。
呃…苏菲痛哼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虎口。那里被震裂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正汩汩地涌出,顺着手指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鲜血的温热,与玩偶带来的冰冷死寂,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物理毁灭无效!
烧了它!对!烧了它!苏菲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疯狂。她冲进客厅,拉开抽屉翻找。露西蜷缩在客厅角落,左腿的冰冷麻木和勒痛已经蔓延到了膝盖上方!她能看到小腿上那圈深紫色的勒痕已经爬到了膝盖下方,颜色更深,范围更大!每一次勒紧都带来更清晰的剧痛!
妈妈…好痛…露西的哭喊微弱而痛苦。
苏菲充耳不闻,她找到了打火机。她抓起沙发上一个靠垫,又冲回厨房,将玩偶粗暴地塞在靠垫下。她点燃了打火机,火苗跳跃着,带着微弱的希望。
烧!给我烧!苏菲将火苗凑近靠垫边缘!
嗤…
火苗舔舐着布料,迅速蔓延开一小片橘红色的火焰。
然而!
就在火焰即将接触到靠垫下玩偶的瞬间——
那跳动的火苗,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猛地向四周散开!无论苏菲如何努力将火源靠近,火焰就是无法触及玩偶分毫!仿佛有一圈绝对冰冷的领域笼罩着它!
靠垫在火焰中迅速焦黑、卷曲、化为灰烬。而灰烬之下,金妮玩偶冰冷的陶瓷身体暴露出来,没有一丝焦痕,甚至连温度都没有升高分毫!腹部的红光在跳跃的火焰灰烬中,显得更加刺眼和不详!
啊——!!!苏菲彻底崩溃,发出绝望的嘶喊!她猛地拉开厨房水槽下的柜门,里面放着疏通下水道的强酸清洁剂!标签上画着骇人的骷髅头和腐蚀警告!
她拧开盖子,刺鼻的化学气味瞬间弥漫!她不顾一切地将瓶口对准地上的玩偶,狠狠倾倒下去!
嗤啦啦——!
刺耳的声音响起,强酸液体浇在玩偶身上,冒起一股浓烈的白烟!刺鼻的气味让人窒息!
苏菲死死盯着,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白烟散去。
玩偶依旧躺在那里。强酸液体在它光滑冰冷的陶瓷表面流淌,却没能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腐蚀痕迹!那些流淌的酸液,甚至没能沾染它分毫,如同水珠滑过荷叶般滚落!它身下的瓷砖地面,却被强酸腐蚀得滋滋作响,留下了一片丑陋的灼烧痕迹!
绝对的无效!绝对的规则!
为什么!为什么!苏菲绝望地捶打着地面,手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混着酸液,一片狼藉。
就在这时——
滋啦…滋啦…
客厅的电视机屏幕突然自行亮起,闪烁着扭曲的雪花和刺耳的杂音。冰箱发出沉闷的嗡鸣,随即彻底停止了工作。头顶的灯管闪烁了几下,最终归于黑暗——这次,连那猩红的玩偶光芒也未能再亮起,只有绝对的黑暗。
但更恐怖的声音随之而来。
哗…哗…哗…
厨房和卫生间的水龙头,在同一时间,自行缓缓打开了!
没有水压不足的嘶嘶声,而是如同打开了深水阀门,水流湍急!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河腥和淤泥腐败的恶臭,随着水流喷涌而出!在窗外微弱的光线下,可以看到流出的根本不是清水,而是粘稠的、近乎黑色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污水!
那污水迅速填满水槽,溢流出来,在地板上蔓延,带着河底的污秽气息,混合着苏菲的血迹和强酸的气味,形成一片污浊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沼泽。
啊!露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冰冷粘稠的黑水已经蔓延到了她蜷缩的角落,浸湿了她的裤脚。那刺骨的冰冷和恶臭,让她本就痛苦不堪的左腿猛地一阵抽搐!勒紧的剧痛骤然加剧!
露西!苏菲在黑暗中惊恐地摸索着女儿的方向。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物体落地声,在露西身边响起。
露西颤抖着伸出手,在冰冷粘稠的黑水中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滑腻的物体。
她僵硬地低下头,借着窗外极其微弱的光线。
金妮玩偶,正静静地躺在她脚边的黑水里。
腹部的红光,再次幽幽亮起。
8
真相、规则与溶解的蜡像
冰冷的、粘稠的腥臭黑水在地板上无声蔓延,像一片污浊的沼泽。金妮玩偶腹部的红光在污水中幽幽跳动,映照着露西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她瘫在冰冷的水渍里,双手死死掐着左腿膝盖上方,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
啊——!妈妈!救我!它在吃我的腿!露西的惨叫撕心裂肺,不再是单纯的哭喊,而是濒临崩溃的哀嚎。
那深紫色的、绳索般的勒痕,已经狰狞地爬过了膝盖,如同一道恶毒的烙印,刻在她的大腿中段!冰冷麻木和勒紧的剧痛如同活物,正疯狂地向上侵蚀!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更深的撕裂感和刺骨的冰寒!她感觉自己的左腿仿佛被无形的巨口咬住,正被一点点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露西!露西!苏菲在黑暗中手脚并用地爬向女儿,被黑水和自己的血迹滑倒又挣扎爬起。她终于扑到露西身边,不顾一切地将女儿冰冷的、颤抖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女儿的痛苦哀嚎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菲的心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露西左腿那刺骨的、非人的冰冷!以及那肢体在她怀中不受控制的、因剧痛而产生的痉挛!
放开她!冲我来!听到了吗!冲我来!苏菲朝着黑暗中那点跳动的红光嘶吼,声音因绝望而破裂。她徒劳地用手去揉搓露西那冰冷如铁的左腿,试图驱散那无形的勒紧感,却只换来女儿更凄厉的惨叫。
呃啊!别碰!痛!它在咬!它在吞!露西的神志已经开始模糊,瞳孔涣散,只剩下本能的痛苦挣扎和含糊不清的呓语。腿…我的腿…好冷…没了…要没了…
玩偶腹部的红光稳定地亮着,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欣赏着她们的痛苦。那冰冷的机械童声,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无视苏菲的嘶吼,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在污浊的空气中循环播放,音量巨大,字字清晰:
妈.妈.丢.了.我…现.在.用.你.的.腿.还.债.吧。
妈.妈.丢.了.我…现.在.用.你.的.腿.还.债.吧。
每一次重复,都像重锤砸在苏菲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每一次妈妈丢了我,都像在宣判她的罪状!是她!是她把玩偶给了露西!是她教唆露西塞给凯莉!是她!把它扔进了黑水河!是她害了露西!
是我的错!苏菲的嘶吼盖过了冰冷的录音,带着哭腔和彻底的崩溃!她紧紧抱着意识模糊、痛苦呻吟的女儿,脸贴在露西冰冷的额头上,泪水混合着黑水的污秽滚落。
是我!露西!是妈妈的错!她朝着那点红光,朝着无尽的黑暗,用尽生命的力量嘶喊出全部的真相,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泪和悔恨:
是我把那个鬼东西从阁楼翻出来的!
是我把它塞给你!告诉你它能带走坏运气!
是我让你把它塞给凯莉!是我!
是我把它扔进了河里!是我丢的!全都是我!
她松开露西,跪倒在冰冷污秽的地板上,朝着红光的方向,双手合十,像最虔诚也最绝望的信徒,苦苦哀求:
放过她!求求你!她还小!她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要腿…拿我的腿!拿走我的腿!放过我的女儿!求求你!拿我的腿还债!
苏菲的哭喊在黑暗中回荡,充满了母性的悲鸣和自我牺牲的决绝。
就在她喊出拿我的腿还债的瞬间——
那循环播放的、冰冷的机械童声,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突然降临。连露西痛苦的呻吟都微弱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玩偶腹部的红光,第一次发生了变化。
它不再是漫无目的地跳动。而是如同探照灯般,猛地聚焦!猩红的光束如同实质,穿透黑暗和污浊的空气,精准地、冰冷地打在了苏菲涕泪横流、充满哀求的脸上!
苏菲被这束红光刺得睁不开眼,心脏狂跳。它听到了它在审视它在考虑
片刻的沉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那束聚焦在苏菲脸上的、充满审视意味的红光,缓缓地、无情地移开了。
它重新落回了露西痛苦蜷缩的身体上,尤其是她那条被深紫色勒痕缠绕、冰冷麻木的左腿。
然后——
咔哒。
一声熟悉的、粘滞的按钮沉陷声,再次响起!
劣质喇叭的电流杂音滋滋啦啦。
那个冰冷、平直、毫无情感的机械童声,重新在死寂的客厅中响起。这一次,它的语速更慢,吐字更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的意味:
债.主.:露.西。
露西的名字被清晰地念出,带着冰冷的指认。
代.价.:左.腿。
左腿二字,如同最终的判决书。
短暂的停顿,如同行刑前的寂静。
丢.弃.者.:苏.菲。
苏菲的名字被念出,带着冰冷的定性。
最后一句,如同冰锥凿入苏菲的灵魂:
罚.:观.刑。
声音落下的瞬间!
呃啊——!!!露西猛地弓起身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撕裂灵魂般的凄厉惨叫!那惨叫中蕴含的痛苦,远超之前所有!
苏菲惊恐欲绝的目光猛地投向女儿的左腿!
在玩偶猩红光芒的聚焦照射下,露西左腿膝盖以下的部分,正在发生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没有血!没有伤口!没有任何物理切割!
但她的左小腿,从脚踝开始,仿佛被投入了无形的强酸之中!皮肤、肌肉、骨骼…所有的一切,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无声的、极其缓慢的速度——溶解!
就像高温下的蜡像!
皮肤的颜色最先变得诡异,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灰败的质感。然后,它开始像融化的蜡烛油一样,无声地、粘稠地向下流淌、塌陷!肌肉的纹理在溶解中变得模糊、消失,暴露出下方同样在迅速软化、消融的骨骼轮廓!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残酷!露西的脚掌、脚踝、小腿…正在一点一点地、不可逆转地消失!化为虚无!
不!不要!停下!停下啊!苏菲发出绝望的哀嚎,扑上去想抱住女儿的腿,想阻止那可怕的溶解!但她的手指却穿过了那片正在溶解的区域!那里只剩下冰冷的、无形的空气!和一股更刺骨的寒意!
观刑!
这两个冰冷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苏菲的意识里!她明白了!这就是她的惩罚!她必须看着!眼睁睁地看着!不能逃避!不能昏厥!
露西!露西!苏菲只能死死抱住女儿疯狂扭动、惨叫的上半身,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试图隔绝那恐怖的景象。但她的眼睛,却像被无形的钉子钉住,被迫死死盯着那溶解的过程!
露西的惨叫已经变成了非人的嘶嚎,身体因无法想象的剧痛而剧烈痉挛。她的左小腿中段以下,已经彻底消失!溶解的边缘正在无情地向上蔓延,逼近膝盖!
猩红的玩偶光芒,如同冷酷的舞台追光,精准地、稳定地照射着这残酷的刑罚。金妮玩偶静静地躺在污水中,空洞的蓝眼睛似乎倒映着露西溶解的肢体和苏菲崩溃的脸。
苏菲的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野兽般的呜咽,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她紧紧抱着女儿,指甲深深嵌进自己的掌心,鲜血滴落。她被迫观刑,每一秒都是凌迟,每一帧画面都是永恒的地狱。
露西的惨叫声在溶解蔓延至膝盖时,陡然拔高到极致,随即戛然而止——极致的痛苦终于冲垮了她的意识。她身体一软,彻底昏死在苏菲怀里。
猩红的光芒下,露西的左腿,膝盖以下,空空荡荡。
没有任何残留物。只有地板上,她身体留下的扭曲印记,和周围蔓延的、散发着恶臭的黑水。
玩偶腹部的红光,渐渐黯淡,最终彻底熄灭。
客厅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光,勾勒出苏菲抱着女儿残缺身体、跪坐在污秽中的剪影。
金妮玩偶静静地立在露西消失的左小腿位置,湿漉漉的金发滴着浑浊的污水,嗒…嗒…嗒…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9
空荡的印记与永不消散的童谣
死寂。
浓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凝固的沥青,灌满了整个客厅。浓烈的河腥与淤泥腐败的恶臭沉淀在空气中,混合着强酸的刺鼻气味和苏菲手掌伤口渗出的、微弱的血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玩偶腹部的红光彻底熄灭了。最后一丝不祥的光源消失,客厅彻底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城市边缘永远灰蒙蒙的天光,极其微弱地透进来,勉强勾勒出家具和地板上狼藉的轮廓。
苏菲跪在冰冷、粘稠的污水中,一动不动。
她的怀里,露西的身体软软地瘫着,轻得像一片羽毛,又沉得像整个世界都压在了她的臂弯里。露西的头无力地枕在苏菲的肩膀上,脸颊冰冷,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膛极其缓慢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如果这还能称之为活着。
苏菲的目光,如同被冻僵的探照灯,死死地钉在女儿左腿膝盖以下的位置。
那里,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空荡。
裤腿空瘪瘪地塌陷下去,勾勒出膝盖突兀的轮廓,再往下…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脚踝,没有小腿,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裤管的边缘,还残留着溶解过程中被无形力量侵蚀的、不规则的灰败痕迹。
地板上,露西身体留下的印记扭曲而深刻。那是她承受极致痛苦时疯狂挣扎、痉挛留下的痕迹,深陷在污浊的黑水中。印记的尽头,就是那截消失的左腿本该存在的地方——那里空空如也,干净得诡异。没有血迹,没有组织残留,仿佛被某种绝对的力量彻底抹除,只留下一个无声控诉着残酷的空洞。
嗒…嗒…嗒…
轻微而规律的滴水声,在绝对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丧钟的余音。
声音来自露西消失的左腿旁。
金妮玩偶,静静地立在那里。
它湿漉漉的金发依旧像肮脏的海草,紧贴着惨白开裂的陶瓷脸颊。污秽的蕾丝裙滴着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河水。水珠顺着裙摆,一滴,又一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在那片象征消失的空洞旁,晕开一小圈更深的湿痕。
它就那样立着,像一个冷酷的、执行完最终判决的刽子手。空洞的蓝眼睛隐藏在阴影里,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凝固着,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交易完成。
苏菲的视线,缓慢地、僵硬地从女儿空荡的裤管,移到那个滴水的玩偶身上。
没有尖叫,没有嘶吼。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已经超出了表达的阈值,堵在她的喉咙里,凝固在她的血液中。
她只是微微张着嘴,喉咙深处发出一种不成调的、破碎的呜咽。那声音低沉、沙哑,断断续续,像垂死野兽的悲鸣,又像老旧风箱最后的抽气。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眼眶和脸上纵横交错的污痕。
她的手臂紧紧箍着露西冰冷的上半身,仿佛要将自己仅存的生命力渡过去,又像是害怕一松手,女儿剩下的身体也会随风消散。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带动着怀里的露西也轻轻晃动,那条空荡的裤管也随之无力地摆动。
露…西…苏菲的嘴唇翕动着,终于挤出了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低下头,用冰冷的脸颊贴着女儿同样冰冷的脸颊,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
对不起…妈妈错了…都是妈妈…她的呜咽变成了破碎的低语,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和无法挽回的悔恨。妈妈该听你的…妈妈不该…不该动那个箱子…不该相信…不该扔掉…
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那片空荡,投向那个滴水的玩偶。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揉捏,痛得她无法呼吸。这就是观刑的惩罚。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一个永远无法摆脱、永远在眼前重放的残酷画面。
客厅里一片狼藉。水龙头还在缓缓流淌着腥臭的黑水,在地板上汇成一片污浊的浅洼。被强酸腐蚀的瓷砖地面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冰箱门上的凹痕清晰可见。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铅块,压在城市低矮的屋顶上。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凝固在永恒的绝望瞬间。
滴…嗒…
滴…嗒…
玩偶的金发还在滴水。
苏菲的呜咽断断续续,如同游丝。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中,苏菲的耳边,却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飘渺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电流的杂音…滋滋啦啦…
然后,一个冰冷、平直、毫无起伏的机械童声,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又仿佛只是她濒临崩溃的大脑产生的幻觉,若有若无地、固执地萦绕在死寂的空气里:
妈.妈.丢.了.我…现.在.用.你.的.腿.还.债.吧…
声音很轻,很模糊,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一遍,又一遍,在空荡的客厅里低徊。
苏菲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扫视着黑暗。她看向那个静静滴水的玩偶——它腹部的红光没有亮起,它只是沉默地、冰冷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无言的墓碑。
是幻觉吗还是那诅咒的声音已经烙印进了她的灵魂,永不消散
啊…苏菲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气音。她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露西,将脸深深埋进女儿冰冷颈窝的黑暗中,身体抖得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那不成调的呜咽,被更深的恐惧掐断,只剩下无声的颤抖和窒息般的死寂。
金妮玩偶静静地立在原地,湿漉漉的金发滴着水,落在露西消失的左腿旁的地板上。嗒…嗒…嗒…声音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窗外,阴沉的天光没有丝毫变化。这个小小的、曾经被苏菲用重重铁栏和锁链保护的安全屋,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绝望、无尽的悔恨、一个滴水的玩偶,和一个抱着残缺女儿、灵魂已被彻底撕裂的母亲。
那冰冷的机械童声,无论真实还是幻听,都如同跗骨之蛆,将永远回荡在这片被诅咒的废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