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苗疆蛊女还魂案 > 第一章

>暴雨夜送来一具烧焦的苗族女尸。
>解剖时,金蚕蛊从她眼眶钻出,险些要了我的命。
>村民咬定她是蛊女,被私刑烧死。
>她妹妹阿赤却告诉我:姐姐死的那晚,我听见她在火里笑。
>当寨里参与私刑的人接连惨死,我终于发现真相。
>阿赤才是真正的蛊女,她操控尸蛊让姐姐还魂杀人。
>最后一夜,她点燃自己:姐姐怕冷,我该去陪她了。
1
冰冷的雨水像是发了狂,鞭子般抽打着市局法医中心冰冷的水泥台阶,发出令人窒息的哗哗声。惨白的顶灯在湿漉漉的墙壁上投下晃动、破碎的光斑,像极了垂死者扭曲的倒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可这味道,今夜却压不住一股隐隐约约、令人作呕的焦糊气息——那是生命被强行碳化后留下的、深入骨髓的绝望。
解剖室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一股更强的寒气裹着福尔马林的冷冽扑面撞来。中央的不锈钢解剖台上,覆盖着一块厚重的白色塑料布,塑料布下方,勾勒出一个触目惊心的人形轮廓。
我,陈默,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着死亡和消毒剂味道的空气,冰冷的气流直灌入肺腑,试图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沉重。助手小赵站在我对面,脸色比灯光还要惨白,嘴唇抿得死紧,眼神里全是强压下去的恐惧。我们沉默地戴上双层乳胶手套,冰冷的触感瞬间包裹住手指,像是提前触摸到了死亡本身的寒意。口罩勒紧耳后,也勒紧了每一次呼吸。
开始吧。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解剖室里显得异常干涩。
塑料布被揭开的瞬间,一股更浓烈、更原始的焦肉气味猛地冲了出来。一具女尸。高度碳化,蜷缩着,像一块巨大而扭曲的黑炭。大部分皮肤和组织都消失了,露出底下暗红发黑、如同朽木般的肌肉和部分骨骼。头颅完全焦黑变形,五官早已无法辨认,只有一头烧得卷曲粘连的黑色长发,如同焦土上挣扎的枯草,紧贴着头骨。她保持着一种痛苦的、自我保护的姿态,双臂紧抱在胸前,双腿蜷曲。
记录:尸体高度炭化,呈拳斗姿势。初步判断生前遭受烈火焚烧致死。我机械地报着,声音在口罩后显得闷闷的。目光扫过焦黑的肢体,最终落在她紧抱于胸前的右手上。那只手,是整具尸体上唯一相对完整的部分——虽然同样布满焦黑和裂口,但五指并未完全烧毁,竟还保持着紧握的姿态。
右手……我低声自语,拿起一把细长的解剖镊,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只紧握的焦拳。指尖的镊子触碰到焦脆的皮肤边缘,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我屏住呼吸,动作放得更轻,一点点尝试分开那僵硬蜷缩的手指。
就在我指尖的镊子刚刚撬开一丝缝隙的刹那——
噗!
一声微不可闻、却又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炸开的轻响。一点刺目的、近乎妖异的金色,猛地从那焦黑指缝的深处弹射而出!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那抹金色在空中拉出一道短暂、炽亮的轨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嗡鸣,直扑我的面门!
冰冷的解剖室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又被那抹诡异的金色撕裂。我甚至来不及惊叫,身体的本能比思维更快——猛地向后仰头!后脑勺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器械推车边缘,剧痛瞬间炸开,眼前金星乱冒。但正是这狼狈的一摔,救了我的命。
那点刺目的金色嗖地一声,几乎擦着我的鼻尖飞了过去!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劲风刮过皮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它撞在我身后墙壁的瓷砖上,发出一声清脆得令人心胆俱裂的叮响,然后才无力地跌落在地。
陈老师!小赵的尖叫带着哭腔,在死寂的解剖室里炸开。他吓得往后猛退几步,撞在墙上,手里的记录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手术服。我撑着冰冷的推车边缘,挣扎着站起来,眩晕感和后脑的钝痛交织在一起。目光死死锁住地上那个袭击我的东西。
它还在动。
一条……虫子约莫小指长短,通体覆盖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流动着金属光泽的暗金色甲壳,在无影灯下反射出冰冷、坚硬的光。它摔在地上,细密的节肢还在神经质地抽搐、划动,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头部很小,看不清口器,但刚才那股扑面的凶戾气息,绝非错觉。它挣扎着,试图翻转身体,那光滑坚硬的甲壳在瓷砖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金…金蚕蛊小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
这个词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苗疆蛊毒,金蚕蛊王……这些只在古籍和诡异传说里出现的字眼,此刻伴随着地上这条挣扎扭动的金色怪虫,变得无比真实、无比骇人。我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寒意,抓起一个大型的玻璃标本瓶和一把长柄镊子。
别碰它!我厉声喝止想要上前的小赵。用镊子尖端极其小心地、远远地触碰了一下那虫子的甲壳边缘。
滋啦——
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焦糊味的白烟,竟从镊子尖端接触的地方冒了出来!精钢的镊尖,赫然被蚀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微小凹坑!
我倒抽一口冷气,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这鬼东西,连金属都能腐蚀!刚才若是被它沾到皮肉……
我屏住呼吸,用镊子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将那还在微微抽搐的金色蛊虫拨进标本瓶里,迅速拧紧盖子。虫子在里面撞了一下瓶壁,发出沉闷的咚声,随即不再动弹,像一块诡异的、活着的金属雕塑。
解剖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和小赵粗重的喘息声。我盯着瓶中那抹妖异的金色,又看向解剖台上那具焦黑蜷缩、死状凄惨的女尸。她紧握的右手,此刻松开了,空荡荡的。那里面藏着的,竟然是这样一条致命的蛊虫她是受害者还是……她就是传说中操控毒蛊的蛊女
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心脏。
2
车子在泥泞的山路上剧烈颠簸,仿佛随时会散架。窗外,连绵的雨幕将远处的苗寨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吊脚楼影影绰绰,如同蛰伏在潮湿山坳中的古老巨兽。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带着泥土、腐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草木过度生长的生腥气。
盘龙寨。名字听着威猛,眼前的景象却透着一种被时间遗忘的、沉重的暮气。寨口几棵巨大的老樟树,枝干虬结扭曲,树皮斑驳如鳞,雨水顺着深绿的叶片不断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浑浊的小坑。木制的寨门歪斜着,上面的彩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朽木的原色。几个穿着靛蓝色或黑色土布苗服的老人,蜷缩在吊脚楼窄小的檐廊下,沉默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目光像钉子一样,冷冷地扎在我们这辆格格不入的警车上。
我和小赵,还有一个当地派出所的老民警老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走向寨子深处。老杨五十多岁,脸上沟壑纵横,眼神里有种洞悉世事的疲惫和谨慎。他压低声音,语速很快:陈法医,情况……有点复杂。死者叫阿青,寨里人都说她是蛊女。
蛊女我皱紧眉头,解剖台上那条金蚕蛊的冰冷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
嗯。老杨点点头,眼神扫过那些檐廊下沉默的身影,声音压得更低,寨子里前阵子鸡瘟,死了不少鸡,后来又有人莫名其妙肚子疼,上吐下泻,闹腾了好几天。寨老——就是他们族里主事的老人——带着人,在阿青吊脚楼后面那棵老槐树的树洞里,翻出来几个小布偶,上面扎着针,还写着那些生病人的名字和生辰……寨老当场就认定是阿青放蛊害人。
就凭几个布偶小赵忍不住插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
老杨苦笑了一下,满是无奈:在他们这儿,这就够了。苗人信这个,信了几百年。寨老发了话,按老规矩……处死蛊女,驱邪避祸。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就在三天前,后山坳子那边,点了天灯。
点了天灯……就是活活烧死。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解剖台上那具焦黑蜷缩的躯体,胃里一阵翻搅。她死前经历了怎样的恐惧和痛苦
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个妹妹,叫阿赤。老杨指了指寨子更深处,靠近后山脚下一座看起来更破旧、几乎半隐在几丛巨大芭蕉叶后面的吊脚楼,姐妹俩相依为命。阿青性子……听说有点孤拐,不太合群。阿赤更安静些。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寨里人现在都绕着那屋子走,觉得沾晦气。你们问话……小心点。
阿青的家,孤零零地杵在山脚下,被疯长的野草和湿漉漉的灌木半包围着。木楼梯腐朽得厉害,踩上去吱嘎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老杨敲了敲门,那薄薄的木板门发出空洞的回响。
门开了。
一个穿着深蓝色旧苗裙的女孩出现在门口。她很瘦,脸色是一种长期缺乏光照的苍白,头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挽在脑后,露出光洁却显得异常脆弱的脖颈。五官清秀,和阿青档案照片上残留的轮廓依稀有些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她的眼睛很大,眼瞳是极深的黑色,像两口幽深的古井,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看到我们,她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惧,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内的空间。一股混合着草药、陈年木头和淡淡潮湿霉味的气息从屋里弥漫出来。
是……阿赤老杨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我们是市里来的,关于你姐姐阿青的事……
进来吧。阿赤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飘渺的空灵感,像山涧里飘过的冷雾。她转身走向屋内,苗裙下摆轻轻摆动,步履无声。
屋子很小,光线昏暗。角落里有一个简陋的土灶,旁边堆着些柴禾。靠墙一张旧木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印花布床单。唯一像样的家具是一张掉了漆的小方桌和两把竹凳。阿赤示意我们坐,自己则安静地站在阴影里,背对着唯一一扇蒙着厚厚灰尘的小窗。光线从她背后透进来,勾勒出她单薄得有些伶仃的剪影。
阿赤姑娘,我斟酌着开口,目光扫过她苍白平静的脸,对于你姐姐的遭遇,我们很遗憾。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寨子里的人说……你姐姐是蛊女我刻意加重了说字,观察着她的反应。
阿赤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向我,眼神平静得令人心悸。他们说是,那就是了。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寨老定的规矩,没人能改。
那些布偶……
我姐姐从没碰过那些东西。阿赤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阴影,她只是……不喜欢说话,不喜欢那些人。
那她死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或者,有什么异常小赵急切地问。
阿赤沉默了片刻。屋里的光线似乎更暗了,窗外雨打芭蕉叶的声音变得密集起来,沙沙作响。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我们,投向门外灰蒙蒙的雨幕,投向寨子后山的方向。然后,她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
姐姐死的那晚,火很大,烧红了半边天。
她的声音飘忽起来,带着一种梦呓般的质感。
我听见了。
她在火里笑。
一股寒气猛地从我的尾椎骨窜上头顶!解剖室里那条金蚕蛊的冰冷触感,混合着眼前女孩空灵诡异的话语,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
笑老杨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阿赤,你看清楚了火那么大……
阿赤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乌黑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我没看见。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重新落回那深潭般的平静里,我只是听见了。
她的目光从雨幕中收回,平静地落在我们身上,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提起一个无关紧要的天气。
3
盘龙寨的雨,似乎永远也下不完。空气里的水汽浓得化不开,黏在皮肤上,浸入骨头缝里,带来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和沉重。我和小赵暂时借住在寨子东头老杨亲戚家空置的吊脚楼上。木楼很旧,踩上去每一步都吱呀作响,如同垂死者的呻吟。窗外,雨点打在巨大的芭蕉叶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噗噗声,无休无止,听得人心里发慌。
阿赤那句她在火里笑,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我脑子里,时不时就昂起头,吐出猩红的信子。解剖台上的焦尸,瓶子里那条诡异的金蚕蛊,村民讳莫如深的恐惧眼神,还有阿赤那双深不见底、古井无波的黑眸……所有的碎片都在迷雾中沉浮,却找不到一根将它们串联起来的线。
第三天傍晚,雨势稍歇,但乌云依旧低低压着寨子。我和小赵在楼下的火塘边烤着湿透的鞋袜,老杨神色凝重地推门进来,带进一股湿冷的寒气。
出事了。他声音压得很低,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罗老拐死了。
罗老拐我记得这个名字。他是寨老罗根生的亲侄子,那天在老杨的指认下,我远远见过这个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走路有点跛,嗓门很大。据说,就是他在阿青家树洞里翻出的布偶,也是他带头绑的人,点火的柴堆,有一大半是他亲手堆起来的。
怎么死的我心头一跳,立刻追问。
邪门得很!老杨搓着手,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困惑的神情,就在他家猪圈旁边。早起他婆娘去喂猪,发现他趴在地上,人都硬了。身上一点外伤都没有,脸……脸是青黑色的,嘴巴张得老大,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像是活活吓死的!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寨里老人偷偷去看了一眼,回来就说……是蛊发了!是阿青的冤魂回来索命了!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背爬上来。蛊发吓死这也太巧合了!就在阿青被烧死后的第七天头七回魂
现场呢有人动过吗我立刻站起来。
没…没人敢动!老杨连连摆手,罗老拐婆娘哭昏过去几回,寨老发了话,谁也不准靠近,说是……晦气太重,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已经找人去镇上请专门做法事的‘鬼师’了。
迷信的壁垒,成了调查最大的阻碍。我和小赵顶着寨民们惊疑、排斥甚至带着敌意的目光,在罗老拐家猪圈附近转了一圈。现场被雨水冲刷得厉害,泥泞不堪,又被一些看热闹的寨民踩踏过,几乎找不到有价值的痕迹。猪圈里几头半大的猪惊恐地缩在角落,哼哼唧唧。罗老拐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据说就停在寨子西头废弃的谷仓里,等着鬼师来镇魂。
一无所获。只有空气里残留的猪粪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在寨子里弥漫。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罗老拐的死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激起的涟漪还未平息,更恐怖的巨浪接踵而至。
第四天深夜。雨又下大了,砸在瓦片上如同密集的鼓点。我和小赵被一阵撕心裂肺、充满极端恐惧的惨叫声猛然惊醒!那叫声凄厉得不似人声,划破雨夜的死寂,瞬间又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断了喉咙!
叫声传来的方向……是寨老罗根生家!
我们和老杨抓起手电,冒着瓢泼大雨冲过去。罗根生家的吊脚楼前已经围了一些被惊醒的寨民,但都瑟缩在屋檐下,不敢靠近。罗根生的儿子罗大壮瘫坐在堂屋门口,面无人色,裤裆湿了一片,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指着屋里,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堂屋的门敞开着。昏黄的油灯光线下,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寨老罗根生,那个在寨子里一言九鼎、威严刻板的老人,此刻仰面倒在堂屋中央的泥地上。他双眼圆睁,瞳孔扩散到了极限,脸上凝固着一种极致的、看到地狱般的恐惧表情。他的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指甲深陷进皮肉里,留下几道紫黑色的血痕。而最诡异的是他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像一根被巨力拧断的麻花!脊椎骨呈现出可怕的、非自然的弯折,整个人像一尊被摔碎的、充满恐惧的泥塑。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打斗的迹象。他就像是在一瞬间,被无形的恐惧攫住,然后被无形的巨手活生生地拧断了脖子!
爹……爹……罗大壮终于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哭嚎,有……有东西……从窗子……钻进来……黑……黑的……好多……爹他……他一下子就……就……他语无伦次,恐惧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
黑的好多我捕捉到关键词,心头狂震。难道是……蛊虫
我强忍着胃里的翻腾,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靠近尸体。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混杂在血腥味里。我用手电仔细照射罗根生扭曲的脖颈和衣服褶皱处。
在罗根生深色苗服的后衣领内侧,靠近颈窝的布料上,我发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几点深褐色痕迹。不是血,粘稠度更高,颜色更深沉,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油亮感。我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尖刮取了一丁点,凑近闻了闻——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混合气息:浓烈的焦糊味、尸体的腐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冰冷的金属腥气!
这和那晚解剖室里,金蚕蛊出现后弥漫的诡异气息……几乎一模一样!是尸蛊的气息!难道阿青的尸身……真的被某种力量驱动着,爬回来索命了阿赤那句她在火里笑,难道不仅仅是一句疯话
恐慌如同瘟疫,在盘龙寨彻底爆发了。参与过当晚点火的人,人人自危。寨子里开始流传更恐怖的细节:有人说在雨夜里看见一个焦黑的人影,僵硬地行走在寨中小路上;有人说听见后山坳传来女人凄厉又诡异的笑声;更有人赌咒发誓,在罗老拐和寨老死前,都看到过窗户缝里渗进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
寨民们看我和小赵的眼神,也彻底变了。不再是排斥,而是变成了赤裸裸的恐惧和迁怒。仿佛我们这些外来者,本身就是带来灾祸的不洁。老杨的压力也前所未有的大,他私下里忧心忡忡地对我说:陈法医,这案子……太邪性了。寨老一死,人心彻底散了。再这样下去,我怕……要出大事!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恐惧压倒理智,愚昧的暴力就会成为唯一的宣泄口。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是其他参与私刑的人还是……被认定为蛊女的阿青唯一的亲人,阿赤
必须找到证据!必须解开这还魂索命的真相!阿赤……她平静外表下,到底藏着什么那条金蚕蛊,为何偏偏在解剖时出现真的是阿青的复仇吗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形。阿青的坟墓!如果真如传言所说,是她的尸体在作祟,那么她的坟墓……
深夜,雨依旧淅淅沥沥。我和小赵打着手电,像两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向后山坳——那个阿青被烧死的地方。泥泞的山路异常湿滑,手电光柱在浓密的树林和雨幕中艰难地切割出有限的光明。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腐烂和泥土的腥气。越靠近山坳,那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就越发清晰,仿佛渗入了这片土地,渗入了每一滴雨水里。
终于,在一片被烧得光秃秃、裸露着黑土和狰狞树根的空地中央,我们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新堆起来的土包。没有墓碑,只有几块象征性的石头歪歪斜斜地压在上面。这就是阿青的埋骨之处。
小赵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手电光在坟包上不安地晃动。我示意他留在原地警戒,自己深吸一口气,带着铁锹,一步步靠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土堆。
泥土很松软,混杂着草木灰,带着浓重的焦味。铁锹铲下去并不费力。随着泥土被一锹锹挖开,那股混合着焦糊和腐败的气味越来越浓烈,直冲鼻腔。我的心跳得如同擂鼓。
挖到大约半米深的时候,铁锹尖碰到了一个硬物。我心头一紧,动作更轻缓了。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
不是棺材。
几块烧得半焦、边缘发黑的木板,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坑底。木板下面,是同样被烧得焦黑、混杂着泥土的破碎骸骨。骨头扭曲、断裂,呈现出可怕的碳化状态。这根本不是正常的掩埋!更像是……被草草收敛了烧焦的残骸,胡乱堆进浅坑里,敷衍地盖上了一层薄土!
我用手电仔细照射坑底。骸骨散乱,头骨碎裂严重,焦黑一片。躯干和四肢的骨头也大多断裂、变形,显然经历了极其惨烈的焚烧。但……等等!
我的目光死死盯在几块相对完整的、属于手臂的焦黑长骨上。在靠近手肘关节的位置,那焦黑的骨面上,赫然刻划着几道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刻痕!那不是焚烧造成的自然裂纹!那是人工刻上去的、极其复杂的纹路!线条扭曲盘绕,带着一种古老而诡异的韵律感,像某种神秘的符咒!
是蛊纹!
传说中,只有真正的蛊女,才会在身体上刻下与蛊虫同命的符咒!
就在这时,一直紧张地盯着四周的小赵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电光猛地扫向坟地边缘的树林深处!
谁!
手电光柱刺破雨幕,瞬间捕捉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就在那片被烧焦的矮树丛后面!一个穿着深色苗裙的身影,一闪而逝!
站住!我厉声大喝,顾不上坑里的骸骨,拔腿就追!
那身影极其灵活,像一道融入夜色的轻烟,在湿滑泥泞的山林间穿梭。她熟悉这里每一寸土地,速度极快。我和小赵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赶,手电光在树干和灌木丛间疯狂晃动,雨点打在脸上生疼。距离时远时近,但那身深色的苗裙,在黑暗中如同一个飘忽不定的鬼魅。
终于,在一处陡峭的山坡前,那身影似乎停顿了一下。手电光猛地扫过去,清晰地照亮了她的侧脸——
苍白,平静,深潭般的眼眸在强光下反射出一丝冰冷的微光。
阿赤!
她站在陡坡边缘,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惊慌,没有意外,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悲悯的嘲弄然后,她像一只受惊的狸猫,纵身一跃,轻盈地消失在陡坡下方茂密的树丛和更深的雨夜里。
是她!就是阿赤!小赵气喘吁吁,声音里带着惊魂未定的肯定。
我们冲到陡坡边缘,只看到下面黑黢黢的树影和哗哗作响的溪流声。人,早已不见踪影。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渗进衣领。我站在陡坡边,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心脏沉到了谷底。坟坑里刻着蛊纹的焦骨,阿赤鬼魅般出现在坟地的身影……所有的线索,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冷酷地指向了那个苍白安静的女孩。
走!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去她家!现在!
4
阿赤家那扇薄薄的木板门,在我们急促的敲门声中发出空洞而虚弱的呻吟。里面一片死寂,没有灯光,没有应答。只有雨点敲打芭蕉叶的沙沙声,单调地重复着。
阿赤!开门!我们知道你在里面!老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用力拍打着门板。
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撞开!我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老杨退后一步,猛地用肩膀撞向门板!
砰!一声闷响。本就腐朽不堪的门栓应声断裂,门板向内弹开,撞在墙壁上,发出更大的响声。一股更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一片漆黑。手电光柱迫不及待地刺破黑暗,在狭小的空间里扫射。土灶冰冷,没有一丝烟火气。旧木床上,蓝印花布床单铺得整整齐齐。小方桌,竹凳……一切都和我们上次来时一样,却又处处透着一种人去楼空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和空洞。
阿赤不在。
搜!我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手电光在布满灰尘的墙壁、地面、简陋的家具上仔细移动。
突然,小赵的声音在墙角响起,带着压抑的兴奋:陈老师!快看这里!
手电光聚焦在墙角堆放柴禾的地方。几根劈好的柴禾被随意地拨开,露出了下面一小块地面。那里的泥土颜色,明显比周围的要新鲜、要松软一些!像是……不久前刚刚被挖开又填平过!
我和老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我立刻拿起门边倚着的一把柴刀,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开始挖掘那片松软的泥土。
泥土很湿,带着凉意。挖下去不到半尺深,柴刀的刀尖就碰到了一个硬物。我的心猛地一跳。动作更加小心,一点点拨开覆盖的泥土。
一个东西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用整根粗大老竹根挖空、精心打磨成的竹筒。长约一尺,直径约半尺,筒身光滑,呈现出深沉的、近乎油亮的棕褐色,显然被人摩挲把玩了很久。竹筒的两端用某种暗红色的、像是浸透了某种药汁的软木塞紧紧封住。筒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极其细小的纹路!那纹路……和我在阿青焦黑臂骨上看到的蛊纹,几乎一模一样!扭曲、繁复,充满了古老而邪异的气息!
蛊筒……老杨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干涩,这是养蛊的东西!
我屏住呼吸,用柴刀尖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撬开其中一个暗红色的软木塞。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瞬间从竹筒里涌了出来!
那气味混杂了多种令人作呕的成分:浓重的、带着金属腥气的焦糊味——正是阿青尸体和罗根生死亡现场残留的那种气味!刺鼻的尸腐恶臭!浓烈到几乎让人晕厥的、某种辛辣草药的苦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属于蛊虫本身的诡异气息!
竹筒里面空空如也,只在筒壁和底部,残留着一些深褐色的、粘稠的、如同干涸油脂般的污渍,散发出那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是尸蛊!而且,是极其强大、以尸体为食、甚至能短暂驱动尸身的邪蛊!这个竹筒,就是它曾经的巢穴!它被养在这里!
空的……蛊虫呢小赵的声音发颤。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劈入我的脑海!那晚解剖室的金蚕蛊……它那冰冷的金属甲壳,它那致命的腐蚀性……它和这竹筒里残留的、属于尸蛊的气息,似乎……隐隐有着某种联系难道……
不好!我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快!去后山坳!去阿青的坟地!阿赤一定在那里!
我们冲出吊脚楼,一头扎进冰冷的雨幕。山路泥泞湿滑,手电光在风雨中剧烈晃动,像随时会熄灭的鬼火。恐惧和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远远地,还未到那片焦土空地,就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光!
不是手电光,是……火光!
在漆黑的雨夜里,在阿青那个被挖开的坟包旁边,摇曳着一小团橘红色的火焰!那火焰在风雨中顽强地燃烧着,跳跃着,像一颗诡异跳动的心脏。
我们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data-fanqie-type=pay_tag>
阿赤就站在那摇曳的火光旁。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鲜艳如血的红色苗裙!那红色在黑暗中刺目得如同泼洒的鲜血。长发披散下来,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她手里拿着一根燃烧着的松明火把,火光映照着她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映照着她深潭般的眼眸。那眼眸深处,此刻不再是死寂,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疯狂的平静。
她面前,阿青那个被我们挖开的浅坑旁边,堆起了一个小小的柴堆。几根粗大的、带着湿气的树干搭在一起。
阿赤!你要干什么!放下火把!我厉声喝道,试图冲过去。
阿赤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我们。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的嘴角,竟然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形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的微笑。
你们来了。她的声音在风雨中飘忽不定,带着一种奇异的空灵,正好。可以帮我告诉寨子里的人。
她的目光越过我们,投向山下被雨幕笼罩的死寂寨子,那目光冰冷而遥远。
罗老拐,是我用‘惊魂蛊’吓破了他的胆气。他亏心事做多了,一点引子,就足够让他自己把自己吓死。
罗根生,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他力气大,捆我姐姐绳子的时候,勒得最紧。我用‘尸傀蛊’引了姐姐坟里的怨气,化形钻进他家窗户。那老东西,是被他亲手勒死我姐姐的‘绳子’缠死的。他死前,一定又看到了姐姐在火里看他的样子吧她嘴角那抹诡异的微笑加深了。
姐姐她……其实很怕痛的。阿赤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但瞬间又被那冰冷的平静淹没,火烧起来的时候,她一直在叫,叫得好惨……可那些人,围着火堆笑……笑得好大声……她握着火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听见她在火里笑,是在求我。她转过头,目光落回那小小的柴堆上,眼神变得无比温柔,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疯狂,她在说:‘阿赤,好冷……好黑……帮帮我……’
所以,我帮她了。阿赤轻轻地说,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我用‘金蚕引’从她烧焦的骨头里,引出了她最后一点不甘的怨气,炼成了尸蛊。那蛊虫,一半是姐姐的痛,一半是那些人的血债。它从姐姐的眼眶里爬出来,它钻进那些人的屋子……它替我姐姐,把该讨的债,都讨回来了。
5
我浑身冰冷,终于明白了!解剖室里的金蚕蛊,根本不是什么阿青的复仇!那是阿赤故意留在姐姐尸体里的!她算准了尸体会被送去解剖!那蛊虫就是一道引子,一道宣告复仇开始的引子!它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袭击法医,就是为了制造恐慌,把蛊女还魂的恐怖烙印,深深打进所有人的心里!为后续的索命铺平道路!好深的心机!好狠的手段!
阿赤!你疯了!快放下火把!你姐姐的仇已经报了!你不能……我试图向前。
报了阿赤猛地转回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第一次爆发出炽烈的、近乎癫狂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我,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鬼啸,没有!没有报完!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红色的苗裙在风雨中如同燃烧的火焰。
姐姐怕冷!她一个人在下面,那么黑,那么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要去陪她!我要把那些害她的人,欠她的火,欠她的热……统统烧给他们看!
她不再看我们,目光重新变得温柔而坚定,投向那堆小小的柴垛。仿佛那不是通向死亡的柴堆,而是通往温暖团聚的阶梯。
姐姐,别怕。阿赤来了。她的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
然后,在那摇曳的火光中,在那冰冷的雨夜里,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阿赤,那个穿着如血嫁衣的苍白女孩,脸上带着平静而诡异的微笑,一步一步,无比从容地,踏上了那个小小的柴堆。
她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松明火把。
橘红的火焰,带着吞噬一切的热度,猛地舔舐上她脚边干燥的引火草!
轰——!
烈焰瞬间腾起!像一头饥渴的凶兽,贪婪地吞噬着柴薪,瞬间将阿赤那抹刺目的鲜红身影,连同她脸上那抹解脱般的微笑,彻底吞没!
姐姐……我来了……烈火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叹息般的呼唤。
熊熊大火在冰冷的雨水中疯狂燃烧,发出噼啪的爆响,橘红色的火舌疯狂扭动,将四周的雨丝都映成了诡异的血雾。浓烟滚滚,带着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直冲鼻腔。热浪扑面而来,灼烤着皮肤,却又被冰冷的雨水不断浇淋,形成一种冰火交织、令人几欲疯狂的诡异体验。
阿赤!我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想冲上去,却被身后的小赵和老杨死死抱住。
陈老师!来不及了!火太大了!小赵的声音带着哭腔。
让她去吧……造孽啊……老杨的声音充满了无力的悲怆。
火焰的中心,那抹刺目的红色身影在急剧地扭曲、蜷缩、变黑。阿赤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她只是静静地、以一种拥抱的姿势,倒在了烈焰之中。她那句姐姐怕冷,我该去陪她了的轻语,仿佛还在灼热的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寨子方向终于传来了人声,杂乱的脚步声、惊恐的呼喊声由远及近。火光照亮了雨夜,也照亮了那些跑上山坡的寨民们惊骇欲绝的脸。他们看到冲天的火光,看到火中那迅速化为焦炭的人形,看到我们三个泥塑木雕般站在火堆前的身影。
蛊……蛊女……阿赤她……有人牙齿打颤,语不成句。
天罚……这是天罚啊……几个老人瘫软在地,对着大火叩头不止。
都死了……都死了……更多的人只是呆呆地看着,眼神空洞,脸上刻满了最深沉的恐惧和茫然。罗老拐、寨老、阿青、阿赤……所有与那场私刑相关的人,都在这短短几天内,以最惨烈的方式走向了终结。盘龙寨的空气里,从此将永远弥漫着这股焦糊和恐惧的味道。
大火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焦黑的木头框架和中间一堆蜷缩的、冒着青烟的黑炭。雨水浇在上面,发出嗤嗤的声响,升腾起更浓的白雾。空气里的焦糊味浓得令人窒息。
一切都结束了。
我像个行尸走肉,任由小赵和老杨半扶半拖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山坡。雨水冰冷,浇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和寒意。脑子里一片混乱,阿青焦黑的尸体,阿赤空灵诡异的低语,罗老拐青黑的脸,寨老扭曲的躯体,还有那冲天而起的烈焰……所有的画面都在疯狂旋转、重叠。
回到那间借住的吊脚楼,我浑身湿透,泥浆沾满了裤腿,却浑然不觉。小赵给我倒了杯热水,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杯子。老杨蹲在火塘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愁苦的脸,一言不发。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陈老师,小赵犹豫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困惑,你说……阿赤最后说的话……她姐姐在火里……真的在笑吗还是她……她疯了
我端着水杯,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火塘里跳跃的、微弱得可怜的火苗上。阿赤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临死前那平静而疯狂的眼神,再一次清晰地浮现。解剖室里那条冰冷坚硬的金蚕蛊……阿青臂骨上刻着的蛊纹……阿赤家中那个空了的、散发着尸蛊恶臭的竹筒……
也许……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纸在摩擦喉咙,阿青在火里,真的‘笑’过。
小赵和老杨都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惊疑不定。
那笑,不是解脱,不是嘲讽……我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冲天烈焰,看到了阿赤踏上柴堆时决绝的背影,那是对她唯一的妹妹,最后的求救。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用那扭曲的‘笑容’,告诉阿赤……她疼,她冷,她不甘心……她要阿赤,替她活下去,替她……讨回来!
所以阿赤听懂了。所以她平静地接受了蛊女的身份,所以她精心策划了这一切。她收集姐姐焦骨里的怨气,炼成尸蛊和金蚕引。她把金蚕蛊留在姐姐尸体里,作为复仇的宣告。她用尸蛊驱动姐姐残留的怨气去索命,制造还魂的恐怖假象……最后,她穿上嫁衣般的红裙,用最炽烈的火焰,去温暖她那个永远怕冷的姐姐。
这根本不是什么还魂索命。这是一场由生者向死者献祭的、用最惨烈的方式完成的复仇!是妹妹对姐姐,最绝望也最偏执的告别。
阿赤她……小赵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下去,眼圈泛红。
老杨长长地叹了口气,烟锅在火塘石上重重磕了磕,溅起几点火星,随即熄灭在潮湿的空气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佝偻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老疲惫。
窗外,盘龙寨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冲刷着泥泞的山路,冲刷着后山坳那片焦黑的土地,冲刷着寨子里每一张惊魂未定的脸。却冲刷不掉那弥漫在空气里、渗入每一寸木头和泥土深处的焦糊味,更冲刷不掉那深植于愚昧和恐惧土壤中的、名为仇恨的种子。
这雨,像是永远也下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