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买安心,珞泱还是咬牙切齿地从琅嬛缕中勾出十块晶莹剔透的髓晶,扔进了饕餮炉中。
吞下十块上品髓晶,雕在炉上的凶兽饕餮笑裂了嘴,洞天日晷当即传来答复:【七月初八辰时,一婢女入烬鸾台洒扫,见重月尊主风息影伏尸榻上,侍宠阿音不知所踪。
辰时一刻,昙影殿书房突降天火,万卷藏书皆化乌有。
三日后,四位殿主为权相争,重月大乱。
至七月十三破晓,西殿殿主萧绪入主昙影殿,继任尊位,对外发布敕谕,缉拿侍宠阿音,追查风息影遇害一事,截至今日,仍未果。
七月二十卯时末刻,忘尘仙集,有灵鹫宫弟子毁风息影灵像,践重月徽印,号众人将重月除名仙门之列,后被重月门人重伤……】金色小字密密麻麻铺满眼前,阅至最后一字,珞泱悬起的心才总算落了下来。
还好没出什么差错。
这一月在泥棺中,她反复梦到风息影满身是血的地站在她面前,不是徒手折断了她的脖子,就是一把匕首刺进她的喉咙,后来更梦到自己被直接扔进了吞天渊,而风息影站在一旁,面不改色地看着她被祟魔撕咬。
果然,人不能做坏事。
珞泱自嘲地摇摇头。
眼下风息影的死讯已传遍三都一荒,阿音一事应也瞒了过去。
否则以重月的手段,不可能至今毫无消息。
世间再无阿音,她和风息影也再无半分关系,但浏览洞天石晷的记载时,珞泱还是不由有些怔然。
虽一向知道风息影拒人千里,重月众人,包括“阿音”在内,比起旁的什么情感对他总是害怕和忌惮更多,但短短一月有半的时间里,重月发生这么多事,风息影的死却成了最轻飘飘的存在。
活着的人看到的似乎只有他腾出的那个至高之位。
第一次,珞泱觉得风息影有些可怜,但她自知没有资格去可怜他,毕竟她和那些人也没什么差别,甚至比他们还心狠。
若风息影能看到一切,最痛恨的人莫过于她了吧。
珞泱忽然想起来风息影身上的那道伤。
以风息影的实力三都一荒无人是他对手,那日他究竟是因何受伤?能贯穿他的暗炁,难道有人也拿到了白婳的心头血?两月前白婳外出时被妖兽重伤,心脉被尾勾刺穿,整个太虚门倾尽全力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珞泱正是那时潜入白婳住处,偷偷从她包扎的扎布中提取出心头血。
她记得那日是重月旧址出现了祟魔,风息影才急匆匆离开。
莫非祟魔和伤了白婳的妖兽有什么关联?若是如此……珞泱一顿。
她这是在做什么?就算当真如此,和她又有何关系。
珞泱扶了下额心,挥手将石笔掷回,转身离开。
从求必应出来后,珞泱径直去了万妖阁。
万妖阁高十八层,层层皆不同,兼具酒楼、花楼、客栈乃至万般商铺,是妖市最大的楼阁,矗立妖市之中宛如妖兽心脏。
虽楼内吃住价格不菲,但若说整个妖市什么地方最安全,那必然是万妖阁。
这里属妖市市主名下,就算十二仙门的人杀来妖市,只要珞泱住进了万妖阁,他们全然探查不到她的气息不说,纵使探查到了想硬闯进来,那也得花些时日。
想要毫不受打扰地钻研归元心诀,万妖阁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距离下次换脸还有一月,自入住万妖阁后,珞泱吃穿用度皆无需出阁,除了钻研归元心诀,无事之时她大多在阁内闲逛。
今日无聊,珞泱本想去楼下的酒肆买壶酒喝,结果刚抱着酒走过拐角,就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酒坛“啪”得一声砸在地上,将两人的衣服溅了一身酒香。
“你没长眼睛啊?!怎么走路的!”对方甩着身上的酒渍,不悦斥道。
好大的火气……珞泱心说,倒没在意,刚想道声歉,就认出了来人。
“画皮娘?”画皮娘愣了愣:“呀,阿泱。
你怎么在这儿?”珞泱笑笑:“巧了,我正想问你。
你刚给自己画了张这么美的脸,怎瞧着似不太高兴。
”珞泱和画皮娘认识的时间虽不算长,却也知道画皮娘有日日给自己换脸的爱好,唯一不变的就是她发间的三把鬼头钗。
画皮娘秀眉拧起,咬牙切齿道:“那个天杀的腌臜泼才,我要看看他是被哪个野蹄子喂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在老娘这里啃着甜头,背地里还去偷腥!!”“你是说书生?”珞泱诧异。
“不是他还能有谁!”画皮娘一拳砸在栏杆上:“若不是今日卖肉的猪妖和我提起,我不知还要被他瞒多久!老娘守了七百年的身,如今从内到外全给了他,他竟吃里爬外!!今日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画皮娘越说越激动,响亮的嗓门引得不少酒客伸长脖子探看,还没等珞泱再开口安慰,一支鬼头钗已被画皮娘拔下,瞬间在她掌中化作一把一人高的鬼头刀。
珞泱大惊,忙将提刀就要杀去的画皮娘按住:“你不要命了?!你在妖市数百年还不知道万妖阁的规矩?”万妖阁从不容忍蓄意闹事,何况若书生当真去了花楼,那他便是万妖阁的客人,于阁中谋害客人性命可是万妖楼大忌。
画皮娘已失了理智:“老娘管它什么狗屁规矩!”珞泱:“三年做戏还比不上你自己的一条命重要?”画皮娘一顿,少顷将刀往地上一扔,抱着珞泱嚎啕大哭起来:“可我,我是真心的,呜呜呜……我是真的喜欢他……”画皮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珞泱拍拍她的后背,聊作安慰。
想起初见画皮娘时,她还和自己说这世上只有自己的命和妖珠最重要,方才却要毫不犹豫地要将自己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扔下,珞泱难以理解。
三年对寿命最多八百年的修者都不过弹指一挥间,何况他们妖族。
珞泱这样想的着,但不知为何,有一瞬她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一张冷硬的面孔。
大概是因为……她在风息影身边逢场作戏的时间不多不少,恰好也是三年。
珞泱摇摇头,笼会思绪:“那猪妖认错了人也不一定。
我方才在楼下的酒肆听人说今日花楼似有个唤作‘献灯宴’的宴饮,书生若当真在那里,必然不会错过。
”“不如我陪你扮做花客混入,待瞧见了书生,你再处置他也不迟。
若是冤枉了,你岂不是白伤心一场?”眼泪汪汪的画皮娘抬起头,抽泣着同意了珞泱的提议。
花楼起于万妖阁第九层,往上直通第十三层,是入夜后整个妖市,乃至整个万妖阁最热闹的地方。
今夜尤其是。
早在辰时起,大堂和四层围栏旁就或坐或站地堆满了人,皆盯着高悬中央的九盏花灯议论纷纷。
“阁下方才说一盏灯代表一只‘魅’是什么意思?”听到询问声,一个正举杯的粉衣花客偏头看来,便见两个身材纤瘦的女子满脸好奇地望着他。
其中更高挑些的女子以铁质面具掩去一半面容,问话的正是她。
万妖阁花楼来往的花客不乏女子,粉衣花客睨了眼二人坠在腰间的翠羽扇,便知她们也是来此处挥金寻欢。
粉衣花客:“二位是第一次来?那可赶上了好时候,楼中每隔百年才新采九只‘魅’进来,且个个皆是仙品。
”“这‘魅’到底是何物?”珞泱不解问道。
粉衣花客饮了口酒,笑得风流:“‘魅’可不是物,而是未泽雨露的纯子纯女。
”“之所以唤作‘魅’,是因为这些纯子纯女经过重重筛选,不仅身材样貌卓绝,且阴阳之气极足。
这个中滋味……姑娘若是能摘下一灯,一尝便知。
”万没想到‘魅’是此意味的珞泱摸摸鼻尖,拉起一旁的画皮娘打算终止话头。
一勾手,却落了空。
“如何摘灯?”不知何时凑上前的画皮娘眨巴着眼。
粉衣花客:“说简单也简单,能将这花灯点至最亮者,即可摘灯,领走其所对应的魅。
这说难嘛……”粉衣花客微眯起眼:“就看姑娘能出的起多高的价钱。
毕竟这满楼的人,可都盯着这九盏花灯。
”点灯?珞泱偏头望向悬在高处的九盏花灯。
难怪这些灯置在最显眼处,却都未点灯火。
泠泠——正说着,一阵空灵的磬乐声忽然从上空传来。
珞泱闻声抬头,只见垂泻如瀑的纱幔间,近百只翠鸟自天井顶端鱼贯而下,翩飞的翠羽连成数尺霓彩,从倚着围杆的花客面前翻转掠过。
冲向地面的霎那近百只翠鸟骤然化作青烟,一尾窈窕身影从烟雾中缓缓显现。
“诸位恩客,久等了。
”面容未看清,一道娇媚的嗓音就先让人酥了骨头。
着一袭翠色衣裙的女子臂挽金丝帔帛,发点翠翎凤钗,正是花楼的管事鸳青。
鸳青俏笑:“鸳娘来迟,这杯酒便作我给诸位的赔礼。
”她说着,翘起纤指微抬,下一瞬满堂花客的面前皆凭空多出一盏佳酿。
珞泱捻起浮在眼前的金盏,凑近闻了下。
无需入喉,光是闻酒香就知是难得的佳品。
她素爱饮酒,奈何酒量差的离谱,三杯即醉,五杯必倒。
想到稍后还得拉着画皮娘莫让她冲动,珞泱咽咽口水,强忍住没喝。
这时,有不买账的人道:“鸳管事,今日这灯点是不点。
你可知这一刻钟,本少主在外能赚多少妖珠?”鸳青:“槐少主莫怪,为让诸位更尽兴,鸳娘临时想了个新奇的玩法,这才耽搁了些功夫。
”“新奇玩法?”本就翘首以待的花客们眼睛又亮了一度:“新在何处?”鸳青掩唇笑道:“说出来可就没有惊喜了。
还是等诸位摘了灯,带回去慢慢品味。
”鸳青合掌轻拍,下一瞬堂内清池中央泉涌而上,一座牡丹浮台于水中渐渐浮现。
“诸位,今年的献灯宴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