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被众人推着冲向抢救室。
他有心脏病,就在刚刚得知我的死讯,昏死过去。
嗡——嗡——嗡——
手机响了很久,爸爸才按下接听键。
来电是叔叔,他说：
哥,张桂芬到了。
张桂芬是我的母亲。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
也是我第一次明白,不是每个妈妈都爱孩子。
1
我以为这是最简单的死法。
安静,体面。
但真的,真的,非常痛苦。
我一把把吞下安眠药,从最开始的麻木,到后来吞咽困难。
现在,我的胃好痛,有一只手在狠狠拧着它。慢慢地我开始头晕、意识模糊。
太好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我不信鬼神,如果真有神明,我也不会像只蚂蚁一样任人践踏。
当我飘荡在宿舍,恍惚意识到,我成了一缕亡魂,正在见证自己的死亡。
刚下晚课,室友叽叽喳喳推开702的门。
李斯思见早上嗑的瓜子壳还没打扫,扔下书包,踩着床梯狠狠推了我一把。
姜恩琪你找死！跟你说了收拾卫生你聋……
还没说完,她就愣住了。
太奇怪了,手上传来的触感太奇怪了。
是的,我冰冷坚硬,像推一块木头。
灰白的面,乌青的唇,在白炽灯下格外渗人。
突然的安静让另外两个室友好奇的围过来,呵呵,班花又开始装了
……
三人面面相觑。
接着,我听到了这辈子最尖锐的叫声：
啊！！啊！！！死人了——
尖叫声响彻宿舍楼,楼道里,一扇扇门像被按了按钮,砰砰砰的打开。
越来越多人围在702门口。
深夜的校园拢起层层薄雾,警笛声由远传来,越来越清晰。
是对坏人的审判吗
可能吧。
也可能只是明早朋友圈隐晦的讨论：
文学院班花zx视频,无码,20元私。
不重要了。
我能解脱,就是最好的。
飘荡在人群中,看着警察合力将我抬起,装进一个很大的袋子里。
滋啦一声,拉链盖过头顶,警察轻叹,年纪轻轻,唉,怎么就想不开。
门口两位警察在疏散人群。
老师大声呵斥：不准拍视频！不准在社交软件上讨论！院里查到,直接开除！
越是明令禁止,越是暗流涌动。
吃瓜成为一场盛宴,好像谁知道的细节越多,越高人一等。
年轻的女警打开衣柜一层层翻找,她将空了的安眠药瓶装进袋子里,把我的手机装了进去。
年长的男警在问话。
三个室友吓得面色惨白,眼泪不止,颤抖着重复,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门口,老师在给爸爸打电话。
我听到他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对,我是姜恩琪的父亲……你说什么！
我低头看着脚尖,眼睛好酸。
爸爸,对不起。
2
校领导不想让家属直接进学校,给安排了附近的酒店。
我蹲在台阶上等爸爸来,我已经半年没见他了。
一辆面包车缓缓驶来,最先下来的是姑姑、姑父,我焦急又胆怯的望着爸爸。
下车那一瞬间,他好像踩进棉花坑,软趴趴的瘫倒在地。
我急着朝他跑去,爸爸、不要受伤啊！
离得近了,才看清他的脸。
不过46岁的人,一夜之间,额角竟生了白发！
我扶着他胳膊,爸爸,起来啊,地上凉。
他木然的脸似乎有一瞬间的松动,但又像是我的错觉。
他喃喃道：琪琪——
是我啊爸爸！我紧紧抱着他。
可他神色再无变化。
爸爸看不到我。
看不到也好,他护着我,爱着我,尽其所有养育我。
我呢,我没有出息,没有办法反抗,找不到方向,活着是负担,死了更是带给他无尽伤害。
时间啊,时间。
你能飞起来吗,让爸爸忘了我,让他重新开始生活。
爸爸看着跑过来扶他的老师,你是琪琪的班主任
老师点头,低声道：
姜恩琪吃了安眠药,初步断定自杀,具体原因警察还在调查,我代表学校慰问家长,您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告诉我。
爸爸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红着眼问,她现在在哪
老师看看姑姑,犹豫道,她在殡仪馆,不过不建议家属现在过去,您的情绪不稳定……
姑姑揽过爸爸肩膀,阿昀,我们先进去,听老师说下到底怎么回事。
酒店房间内,老师讲述完事情经过。
感叹道：我们也很疑惑,姜恩琪这么做到底为什么
她在各科老师眼里都是优秀学生,还拿了两次奖学金。班里很多同学都喜欢她,据我了解,她性格是有点内向,不爱参加集体活动。
说罢,觑了一眼姑姑,她在学校非常正常……家庭的话,你们家长是不是对她要求太高或者疏于关心
爸爸低着头回答：她刚出生,那时候我不会带孩子,我爸妈照顾她。后来我一点点学,慢慢接手照顾她。从小到大,我没要求过她任何,她是非常好的一个孩子。
听到这老师急着问：没看到姜恩琪的母亲她没有一起来吗
我们离婚了。
啊,姜恩琪是单亲家庭啊！这种孩子,最容易出现心理问题了……
爸爸看着老师,陷入沉默。
他紧握双手,手背的血管突起,指甲陷进肉里。
我急着扒开他的手。
爸爸！不是的！不要听老师瞎说！
我的家庭很好！你很好！爷爷奶奶也很好！
你们给了我足够的爱！
爸爸！求求你了！不是你的错！
你们都滚出去！不要在我爸爸面前胡说！
我发疯般的推搡老师,可一切都是徒劳。
爸爸,我后悔了。
如果我的死让你陷入自责,那我宁愿忍受这一切,活下去。
这时姑姑的电话响了。
叔叔说,他开车带着爷爷奶奶从老家赶过来了。
老人还不知道我出事了。
怎么也要见最后一面。
爸爸捂着脸,垂着头。
我看到一滴滴泪落下,泅湿地毯。
3
叔叔直接将爷爷奶奶带去了医院,爷爷有心脏病,儿女们怕他听到消息受不了。
两个老人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茫然无措。
向亲人宣布噩耗,犹如凌迟。
姑姑一再犹豫,最终艰难开口,爸妈......琪琪没了！这个孩子——吃安眠药了！说完泣不成声。
爷爷怔住,奶奶瞪大眼睛,她紧紧按着姑姑的肩膀,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们听到了,听清了。
只是不相信。
爷爷脸色泛青,嘴唇乌紫,突然一头栽了下去。
众人推着他冲向抢救室。
喧嚣与慌乱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姑姑陪着爸爸,叔叔回酒店取东西。
嗡——嗡——嗡——
手机响了很久,爸爸才木然的按下接听键。
来电是叔叔,他说：
哥,张桂芬到了。
张桂芬是我的母亲。
从未见过的母亲。
她的到来,像是一个透明人,突然变得具象化。
傍晚,爷爷终于抢救过来了,只是需要住院休养。
我跟着家人回到酒店,在大堂,第一次见到张桂芬。
瓜子脸,大眼睛,皱纹难掩美貌,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一副好面庞。
但似乎这些年过的辛苦,眼里尽是疲态,嘴角微微向下,略显刻薄。
陪着她的,是她的姐姐,我的姨妈。
爸爸没有跟她们打招呼,径直走向电梯。
突然间,张桂芬一个箭步冲过来,死死抓住爸爸手腕。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跟着他们来到角落,以为她会安慰一下爸爸,毕竟理论上讲,我的死亡,打击最大的应该是他们。
可她开口却是,姜昀,给我转3000块钱！
爸爸哑然,看着这个脑子有病的女人。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从小到大,爸爸从未跟我说过妈妈的不好,小时候我缠着他要妈妈,他只告诉我,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爸爸陪琪琪玩。
二十年,张桂芬没有回来看过我一次。
我明白,他们的分开必然不会没有一丝怨恨。
爸爸不说,只是不愿让我承担仇恨带来的痛。
张桂芬见爸爸不给钱,沉声道：我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机票那么贵！浪费我好多钱！家里还有娃娃要养,琪琪死了,你的钱留给谁嘛！
爸爸甩开她的手,一句话没说。
原来她有别的孩子啊。
姨妈听到她问爸爸要钱,一把拉过她,什么时候就提钱！赶紧跟我上楼！别丢人现眼！
我要钱怎么了！她甩开姨妈,拍拍衣袖,我闺女死了我还没让他们老姜家赔呢！
她越走越远,咒骂声慢慢消失。
爸爸蹲在墙角,点了一支烟。
嗡——嗡——嗡——
陌生的号码,爸爸接起。
是姜恩琪家属吧请尽快到宜昌路派出所,死者尸检需要近亲签字。
爸爸抱着头缓了好一会,起身跟姑姑说,姐,警察打电话了,得去派出所。
我坐在爸爸身边,爸爸啊,尸检你能不去看吗我的肚子会被剖开吧,一定丑陋不堪。
爸爸,不要去了,好吗
4
宜昌路派出所,一众亲戚等在大厅。
警察只让爸爸和张桂芬进去。
当然我也能进,我来去自由。
我们在姜恩琪宿舍找到了大量安眠药瓶子,确定死亡原因需要尸检,家属有异议吗
没有。
可不能尸检,我不同意！张桂芬瞥了一眼爸爸,朝警察道：老话说人死留全尸,尸检尸检,那不得开膛破肚成什么样子！不得让人说三道四！
要我说,警察同志,孩子吃药一天没去上课,学校不管吗他们早点发现,是不是孩子就救回来了
这事就该找学校！赔钱！
警察看着张桂芬,您先别激动,关于赔偿问题,是你们家属自己与学校协商,我们不负责。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姜恩琪的死因,如果是自杀,那她为什么要自杀
你们家属意见不统一,可以回去商量一下,不过要尽快给我答复。
爸爸叹了一口气,问道：我能去孩子宿舍看一下吗能收拾她的东西吗
可以,一会家属可以直接过去。我们检查了她的电脑、日常用品,除了安眠药,没留下其他线索。
警察递过来一个透明袋子,里面装着药瓶和我的手机。
家属知道孩子手机密码吧你们解开看看有没有重要信息。
我知道。爸爸接过手机,在警察的陪同下翻查。
爸爸,我没留遗言。
我不知怎么面对你,不想告诉你我经历了什么。
我试图像你一样,赤手空拳搏一搏。
可是爸爸,我不配做你的女儿,我反抗过,可是没用。
在这里的每一天,对我而言都是折磨。
我想自己绕过这片痛苦,可我坚持不下去了。
对不起,爸爸。
他听不到我说话,只一动不动盯着手机,妄图抓住蛛丝马迹。
孩子的手机我能拿回去吗
可以,你们做完笔录,可以去学校,也可以去殡仪馆看看。
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举证,我们这边也会积极调查取证
爸爸和张桂芬分开做笔录。
这是我第一次听张桂芬讲这么多话。
警察！没人知道我的苦！我一个女人,离了婚,哪能养的起孩子！
什么为什么离婚啊——她神色讪讪,我刚生下孩子,姜昀生意就出问题了,欠了好多钱,拿什么养孩子
我没办法啊,只能离婚。
警察问她,这二十年来,你有联系过孩子吗她有什么异常吗
呃——没联系过,哪有联系方式！害,我也不怎么会摆弄手机。
母女血缘,就算不联系,我也不能忘了这孩子啊。
您节哀。警察边记录边安慰。
她越说越起劲：
都是她爸害得！他一个男人带孩子能有什么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找了女人,让孩子受了委屈！
要么……要么就是这孩子干了没脸的事,欠钱！被男人骗！一为财,二为情！你说对吧
警察噎住。
等他们分别做完笔录,家人一起去了宿舍。
室友竟然都在,姑姑翻看我的东西,爸爸看着三个室友抱歉道：
琪琪的事吓到你们了。
李斯思看着于安,一脸心虚,啊……没事的……
姑姑拿出我的手机问,你们是室友,跟琪琪在一起时间长,但我看他手机里没有跟你们的聊天记录,她平常有什么异常吗
啊,我们最近学习忙,没怎么聊天。于安赶紧回答。
李斯思接着道,她平常不爱说话,不太跟我们一起玩。
一点异常没有吗她出事那天接触过什么人吗姑姑边翻手机边问。
那天我们有课,她没去,下课回来见她躺着以为她睡了……
在寝室,你们没有闹过矛盾吧姑姑看着李斯思问。
她赶紧摆手,没有没有！
你们有群吗琪琪没保存群,你在群里说句话,我存下来,有什么事微信联系你们。
哦哦好。
噔——微信弹出表情包。
姑姑刚想摁掉手机,看到了群名。
她难以置信的望着这三个女孩……
群的名字叫：
主人和狗（4）。
data-fanqie-type=pay_tag>
5
姑姑死死盯着手机,双手颤抖,指尖泛白。
狗谁是狗
爸爸看到姑姑神色异常,一把夺过手机。
这四个字,像一把刀,刺进他心里。
丑态被撕开,三个室友慌乱无措。
李斯思支支吾吾道：阿姨,这只是玩笑。我是狗,我是狗。
于安想抓住救命稻草,赶紧说：是呢,斯思打赌输了,把这个当惩罚,忘记改回群名而已。
姑姑完全不信,趁李斯思不注意,抢过她的手机。
这是一个室友联合孤立我的群。
姜思琪,古代文学老师今天喊你干什么怎么老带你去办公室啊
接着是其他两个室友坏笑的表情包。
咱们班花就是强,不仅男生上赶着,连老师也疼她呢。
要不她能拿奖学金呢！
......
姜恩琪,你今天的衣服好透诶,都能看到内衣了。
你们懂什么,人家可能就想这样呢。
我听咱班男生说,有人对着她的照片那什么呢！
哎呦,脏死了！
.......
姜恩琪,你昨天带的饭不好吃,今天早点去食堂,明白吗
......
你们知道吗！咱们班花跟老师说要换宿舍！
什么搞的好像我们欺负她一样！
我还没嫌她天天晚上开灯学习刺眼呢！
真是白眼狼！
什么白眼狼,我看像条狗！
哈哈哈哈哈,送去直播间,训狗！让她变乖一点。
......
姑姑缓缓翻着,直至最新一条消息：
小狗,记得把宿舍瓜子壳扫了,查寝扣分可要算在你头上哦。
这些话犹如一条条毒舌,绕在爸爸颈间,勒的他呼吸不过来。
姑姑颤抖着拿起自己的手机,把这些脏话烂话一点点录下来。
室友三人吓得想抢回手机,只觉得自己完了。
爸爸拦在前面,你们就这样天天欺负她吗
他眼里布满血丝,像地狱爬上来的索命恶魔。
李斯思瘫倒在地,哭着喊：是我让她死的吗别想怪在我头上！她自己脆弱,开不起玩笑！
姑姑看着这三个年轻的女孩,她们正值大好年华,衣着光鲜,可是心怎么能那么坏
仅仅一个群聊,就污言秽语,她们做的想必不止这一点点
姑姑握紧手机,对爸爸说：新线索有了,交给警察吧。
6
张桂芬没有去宿舍,在老师的陪同下,她和姨妈到了殡仪馆。
殡仪馆内,光线昏暗,冰凉的空气中弥漫着纸钱味道。
冷冻冰棺里铺着一层老旧的黄色布料。
我在里面像个假人。
见到我,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你这个死孩子！什么事过不去,祸害自己干什么
你让我后半辈子怎么活我以后能有一天安心吗
我梦到过你,你说想我。孩子啊！你是我的心头肉,我还没见见你,你就走了,你这是挖我的心啊！
张桂芬满脸泪。
她是我的妈妈,没有孩子不渴望被爱。
小时候在楼下过家家,别的孩子有妈妈喊回家吃饭。
妈妈是什么,是香香软软的。
莉莉妈妈路过的时候,带起的风都是香的。
她会帮莉莉擦额头的汗,让她别疯跑,小心摔倒。
莉莉妈妈声音真好听,她说,琪琪到阿姨家吃饭吧！
我每次都笑着拒绝。
奶奶做好饭啦,阿姨。
我没有因为没有妈妈而伤心。
爸爸很爱我,爷爷奶奶,叔叔姑姑都很爱我。
他们每个人,都竭尽所能的对我好。
小学的时候,爸爸没有钱给我买裙子,都是姑姑叔叔给我买漂亮衣服,买娃娃。
后来爸爸赚钱了,我的手机、电脑,用的都是最好的。
奶奶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一日三餐,从不糊弄。
我只是偶尔会想,我的妈妈是什么样子的
一定也很香香,很漂亮。
现在,张桂芬就在我面前,她看不到我,可我终于能仔细的看看她。
老师被她哭的心里难受,擦着眼泪出去了。
房间内,就剩张桂芬和姨妈。
老师走了,起来吧。
张桂芬擦干脸上的泪,因为刚刚哭喊,声音有些哑：
也不知道学校能陪多少我听老家的人说了,姜昀这两年发达了。哼！跟他没过过好日子,没想到离婚了,他倒是转运了！
姨妈恨铁不成钢,你就是个劳碌命！当初我跟你说了,先别离婚,等等看,你不听！
我哪能想到啊！都怪咱妈,她说姜昀一身债,我可不想跟他一起还。
再说琪琪是个女娃儿,有什么稀罕的。
是是是！现在好了！人家东山再起了,你看你过的什么日子！
姨妈骂道：那个狗娘养的,天天打你,偏你中了邪,死活都赖在那！
张桂芬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强强不能没有妈妈！
强强不能没有妈妈。
我就能吗
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嘴里的话,却像刀子一样扎向我。
原来不是每个妈妈都爱孩子。
姨妈叹了口气,说到底,女人啊,将来还是得靠儿子。
你跟琪琪缘分浅,这是她的命,怪不到你。
这孩子也算还了你的恩,等你拿到赔偿金,就能给强强做手术了,剩下的钱,留着给他买房用。
张桂芬呼出长长一口气,如释重负。
我也是这么想的,最好能再从姜昀身上捞点,也不算白来一趟。
姨妈眼里都是算计,哪有那么容易,我看他恨透你了,你打哪捞
张桂芬不屑道：这你别管,山人自有妙计。
7
酒店房间内。
什么你说琪琪室友欺负她你录下证据了算你有脑子。
张桂芬瞟了眼姑姑,一把抢过她的手机：我看看都说了什么
她一点点翻阅,神色不见异常。
这群小婊子,嘴真臭！看我怎么收拾她们！不过琪琪也是,就这么两句话就受不了了
大学生就这样的心理素质
爸爸腾的站起来,什么叫就这么两句话张桂芬,琪琪是你的孩子啊！
哎呦,你还知道我是孩子的妈呢来,姜昀,咱俩谈谈。
说罢示意房间内其他人都出去。
等众人走了,张桂芬白了爸爸一眼：姜昀,你就是个废物。你女儿被欺负了,命都没了还不闹
闹闹有什么用是能让琪琪回来,还是能让那几个孩子偿命！
切！闹能换来钱。我实话告诉你,赔偿金,我要拿大头！
她无药可救了,满脑子钱钱钱。
爸爸觉得没有跟她谈下去的必要,起身欲离开。
张桂芬忙拉住他胳膊,姜昀,我是孩子亲妈,我有权利不同意尸检,拖延火化时间。
你让我不痛快了,我什么单子都不签,一概不配合。
你到底想怎样爸爸被她缠的几近崩溃。
她拿出手机,将收款码亮在爸爸面前。
到这第一天我就说了,给钱。不过不是3000了,现在,我要5000。
啪！
爸爸打掉她的手机。
你根本不配当妈！爸爸双眼通红,连声音都带着恨,别再跟我提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休想踩着琪琪供养你儿子！
说罢夺门而去。
爸爸将手机里的证据交给警察。
医院内,爷爷挣扎着要出院见我一面,叔叔没办法,只能带两个老人到了殡仪馆。
爷爷本就站不稳,颤颤巍巍拿开我脸上的遮盖,只一眼便倒下去,甚至不敢在看。
我无力的看着这里的一切。
是不是我之所以还有一缕魂魄,就是要让我亲眼看到,自己带给亲人的伤害。
我做决定,没有为他们考虑过。
张桂芬算什么恶人。
我才是。
我让爸爸老无所依。
让爷爷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切的痛苦都源于我。
走廊传来咒骂声,还有混乱的拉扯。
砰！
门被推开。
张桂芬像个疯子一样冲向爸爸,她踮着脚尖,用力攥着爸爸衣领,脸涨得通红。
你赔我女儿！你们老姜家没一个好东西！老的不死,小的早死！哈哈哈！
姑姑扑过去试图扯开她的手,张桂芬反手就是一巴掌。
她还想动手,被爸爸猛地推开。
张桂芬跌落在地,望向爷爷奶奶,发出恐怖的笑声：她宁愿去死,也不告诉你们在学校被欺负了,你说,你们算哪门子长辈哈哈哈哈！
老师见状赶紧上前扶起张桂芬。
没想到张桂芬劈头盖脸一顿骂：赔钱！你们快点赔钱！那三个狗娘养的也得赔钱！
100万！少一分我就拉着我女儿躺在你们学校门口！
什么死者为大大个屁！
爷爷奶奶受了刺激,姑姑和叔叔赶紧拉着送去医院。
老师被骂的躲了出去。
只剩爸爸、张桂芬和我。
张桂芬缓缓站起来,拍拍屁股。
姜昀,不给是吧,那我就闹得你——家宅不宁。
不信她露出嘲讽的笑,不知你那有病的爹,能挺多久。
这个世界,规则和道德只能约束好人。
爸爸沉默的看着我的遗体,最终妥协。
无赖赢了。
恶魔捧着金子,嘲笑心碎的人。
8
有了爸爸提交的证据,警察立即展开深入调查。派出所内,年轻的警察正恢复我手机里的数据。随着一串串代码划过,数据恢复。
在多个群聊中,他们看到了去年拍摄的一些视频,有我洗澡、换衣服的私密视频。
在群里三人笑着夸我身材好,上传到某些网站,还能赚钱。
我一遍遍祈求不要乱发,她们无动于衷。
等待尸检报告的间隙,警察再一次走访同学。
在一片沉默声中,一个曾经暗恋我的男生,偷偷告诉警察,一次上晚课,看到李斯思趁我出去,把我的书撕了,并在水杯里吐口水。她们三个女孩曾跟班里男生说过手里有姜恩琪的靓照,要想看,50元一份。
而班主任在我提出申请换宿舍时,以自行解决矛盾为由,敷衍了事。
爸爸一遍遍看着我的手机,泪如雨下。
00:21,我在搜索栏里输入被室友偷拍怎么办报警处理有用吗
01:14偷拍、散布他人隐私最严重只能拘留10日吗
.......
如何调整自己的心情和状态
......
躯体化症状有哪些
......
怎么跟医生说购买安眠药
......
爸爸按着手机的手止不住颤抖,指尖泛着白色。
傻孩子,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我蹲坐在爸爸脚边。
爸爸,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我觉得有点丢人。
你看到那些视频肯定会勃然大怒。
琪琪,爸爸对不起你,她说的对,是我害了你！他紧紧咬着嘴唇,痛苦的垂下头。
爸爸,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太累了。
该怎么形容呢
我就像走进一个迷宫,最开始,能听到你和奶奶喊我,我就跑啊跑,想赶快找到出口。
可是无论我往哪走都出不去,一天,一个月,一年。
慢慢的我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了。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想跑了。
只想休息一下。
爸爸,你能明白吗
爸爸,你能原谅我吗
封闭的审讯室内,于安左顾右盼。她们三个被叫来派出所分别审问,一股不安笼罩在心头。
一位年长的警官推门而入,她见过这个人,就是那晚在宿舍问话的警察。
上次你来做笔录,我记得你说你们室友关系还可以对吧
于安点头。
我们恢复了姜恩琪手机数据,找到了一些新线索。
警察将手机递过去,问道：这些视频是怎么回事
于安讪讪道：女寝嘛,女生之间拍拍视频很正常,再说我们也没给别人看。
没有吗有同学作证,你们曾向班级其他同学售卖视频,并且......明码标价。
我从你们班多个同学那里,找到了转账记录。
你们这是在犯法！警察敲敲桌子,直视于安的眼睛,撒谎没用,学校有监控,同学......
于安突然情绪失控,眼泪止不住的掉。
我没犯法！跟我没关系！都是李斯思要我干的！
她......她请我吃饭,给我转钱！都是李斯思！你们找她！
李斯思为什么要带头孤立、霸凌姜恩琪
姜恩琪有什么好！嗯学习好有用吗长得好看有用吗
那些男生嘴上说喜欢她,还不是背后偷偷拿她裸照打飞机哈哈哈哈哈！
警察望着女孩,叹了口气。
敲门声响起。
来人附在审讯警察耳边说：尸检报告出来了。
法医在我体内发现了其他药物痕迹,除了安眠药外,我还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胃部有严重溃疡。
爸爸看着我的尸检报告,久久没有抬头。
他一遍遍看着,不敢想象我受过怎样的折磨。
他恨自己毫不知情,没有在我最难熬的时候陪在我身边。
琪琪,爸爸不会放过她们的。
爸爸拒绝与对方家属沟通,把一切交给律师处理。
他只有一个诉求。
要她们坐牢。
张桂芬拿了钱,消停了几天,也不再事事阻挠,流程走得很快。
最终,李斯思因侮辱罪、传播他人私密照片,构成严重情节,需承担刑事责任,其他两位室友也获刑。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班主任被开除。
9
学校领导来酒店跟爸爸协商赔偿。
张桂芬由姨妈搀扶着,艰难坐下。
她穿着单薄的外衫,嘴唇干裂,看起来一副受伤母亲的样子。
她从爸爸那里捞来的钱不过九牛一毛。
今天,才是最关键的。
不远千里来这一趟,为的就是今天。
她摸摸胸口的口袋,下定决心。
我知道,那里装着她儿子的照片。
学校带了律师来,就在双方律师协商时,张桂芬直接冲到领导身边,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我知道这里您说的算！我听不懂律师说的话,领导！您开开恩,可怜可怜我吧！
我是孩子的亲妈,走到这一步,我也不想活了。
要不是琪琪托梦要我好好活下去,我直接撞死在这里！
领导赶紧搀扶她,几个老师也试图拉开她的手。
姜恩琪妈妈,有话好好说,您别这样！
她狠了心不起,双腿好似灌满胶水,任凭别人怎么拉,一动不动。
你们学校失责,就想用这点钱敷衍了事
她抓着校领导的裤腿,您也不想闹得沸沸扬扬吧！
老师急着道：我们学校的每一笔钱都要层层审批,不是您想要多少就能给您多少！
领导抬手制止老师,学校理解家长的痛苦,姜恩琪同学在学校表现非常好,我们深感痛惜,你们家长有什么想法,直接跟律师沟通。我们严格按照法律规定赔偿,您可以放心！
张桂芬见博同情没有用,松开手,抬头一一望向学校里的每个人。
我不回去了,等琪琪火化完,我就带着她的骨灰,去你们学校门口。
让大家看看,你们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学生,怎么对待家长的！
我不吃不喝,活到哪天算哪天。
学校领导招手喊来律师,低声在耳边说了几句话。
转身对爸爸说：我代表学校再次向家长道歉,我还有几个会议要开,不能耽误工作,我们主任、老师和律师在这里,你们协商。
说罢直接离开。
张桂芬见领导走了,彻底不顾形象,瘫倒在地,癫狂的喊：我把她骨灰扬你们学校！让她做鬼也不放过你们！哈哈哈哈！
老师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母亲说出的话。
我站在角落,看着眼前的一切。
妈妈,我的人血馒头好吃吗
为了你的儿子,你连我的死都要利用吗
姜恩琪妈妈,您想要多少赔偿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学校代理律师的声音传来。
张桂芬松了一口气,笑了。
是的,她又要赢了。
10
我早就说过,这个世界没有神明。
如果有,张桂芬这样的人,怎么会得到那么多钱呢。
我没有吃过她一口奶,二十年里没有见过她一次。
她没有给过一次抚养金。
甚至、甚至就在刚刚,她让爸爸写下一份保证书。
你就按我说的写,你就写,自今日起,张桂芬与姜恩琪再无关系,以后一切事宜均与我无关,张桂芬所得赔偿款,姜昀及家属任何时候不得追回。
爸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里尽是痛楚。
他为我有这样一个妈妈而可悲。
爸爸将那张纸撕得粉碎,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没有要一分赔偿金,尽数捐给反校园暴力基金会。
他只带着我的骨灰回家。
看着父亲苍老的背影,我的心里只剩无尽的痛。
如果我能勇敢一点,把这些事告诉他,是不是就会改变结局。
如果我能活下去,我的妈妈就永远是温柔的。
我宁愿从未见过她。
没有用了。
无论后悔还是解脱,都没有用了。
我的魂魄逐渐消散,我用尽最后力气,轻声说：
爸爸,对不起。
11
【姜昀篇】
今天是琪琪的忌日,我早早到墓地看她。
照片上的她,停留在最美好的二十岁。
眉眼弯弯,嘴角带笑。
我轻轻擦拭照片,将准备好的水果、蛋糕一一摆放整齐。
爸爸带的都是你喜欢的,我都洗过了呢。
对了,得告诉你,爷爷奶奶不是不来看你,爷爷生病了,阿尔兹海默症！脑子一会清醒一会糊涂,昨天还问我去幼儿园接你没！
这样也好,他忘了,就没那么难受了。
你叔叔出差了,姑姑在家照顾老人呢。他们过两天来看你,今天就咱爷俩说说话。
琪琪,放心,爸爸在好好生活。
心理医生告诉我,你没留下遗言,是怕让我背负遗言的重量。
我可以不用强迫自己放下,也不用原谅命运。
我觉得说的有点道理。
上个月,你姑姑跟我说了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你......妈妈,还有个孩子,你不知道吧我们故意没跟你说的。
那个男孩比你小,娘胎里带病,先天性心脏病。
她拿到钱以后,回去打算给儿子做手术。
结果现在的丈夫没想到她能带回去那么多钱,偷偷用这钱去赌博了。
全输光了,还欠下不少债。家里开的店也被砸了,被人收去做抵押了。
那孩子没钱做手术,病情耽误了,没留住。
你妈妈一气之下,趁她丈夫睡了,拿刀捅了他,现在被抓坐牢了。
因为有风,墓前的香燃的很快。
等这炷香烧完我就回家了。
琪琪,爸爸很想你。
如果你能听到,就到梦里来,让我看看你。
今生爸爸没有保护好你。
下辈子,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保护你。
爸爸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