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战洪72小时 > 第8章  扶厦
正是太阳升起时,谁也没有在意,谁也没有注意陈晓峰的离去,几个闲人婶子抱着孩子瞧见了,可也都是各忙各的,谁也没空多问一句,只有住在村口的大牛他娘,站在自家门口,看着陈晓峰的背影,扇子扇了两下,嘀咕道:“他家这小子,刚坏了俺家的田,怎么就跑了?要去折腾啥?”
大牛扛着锄头刚吃完饭准备出门,抹了把嘴一哼,“还能折腾啥?还不就那点水的事儿呗。这一家子啊,命里跟水杠上了。听说是上游也要去弄……”
风吹过田野,泥土腥味儿又浓了点。
沿着河道一路往前走的陈晓峰走了不是很远……回头还能看见村子,可看到村子里树杈一样分裂的河道,忽然觉得村子好像在喘气的动物一般。
可想到新闻的他,也不知道,这口气能喘多久。
心急如焚,他转头继续狂奔起来。
一直走到风刮得更急了,像刀子似的割在脸上,一直走到泥土的腥味儿都被吹散,田野间只剩一片沉闷的湿气。陈晓峰终于走到通往县城的水泥大路上,此刻他的靴子踩得泥浆四溅,虽然离开了沼泽,却每一步都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因为,大路前方所见都是水…
虽然水不深,可也看起来如同一片汪洋。他赶忙拿出地图,地图立刻被风吹得哗哗响,之前标记好的纸页上墨迹洇开,数字和曲线像一团乱麻。
好在他都记得在了脑子里,低头瞥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嘴里嘀咕:“上游淤积至少两米……”接着想到什么,“那村子里的流速得降到每秒三米以下……”
他算完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村子,村子的影子在晨光中模糊,远看不像树杈了,像个疲惫的卫兵,守着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
“爸,爷爷,你们坚持住啊……”
看了一眼地图,在没有车的情况下,县城离村子三十里,抄近路的话,能少一半儿,他小时候跟他爸走过,只是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记得,不过,他知道有条路绝不会错……那就是挨着河流走!这些河都是通的,只要一直沿着河水往上游走就绝不会有问题!
看了一眼地图确定了一路朝向,晓峰步履不停。
只是,一路全是泥泞,坑坑洼洼的雨水在路面上积成一个个小沼泽,几次让他跌倒又让他深陷,映着灰蒙蒙的天,虽然没下雨,可陈晓峰走得满身大汗,冲锋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背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磨出泡又破开,可他咬着牙,脑海里全是村里人的脸:张大婶的冷笑,李二狗的嘀咕,被挖坟大爷的怒吼,还有……爷爷那双深邃却相信他的眼。
他知道,村里人不信他,那些“拆坟”“毁田”的骂声像针一样扎在心头;可他更知道,数据不会骗人,上游河道不疏通,碑坝就是个摆设,村子迟早被水吞没!而他——
是村里唯一可以救他们的人!
哪怕他的希望很渺茫,可如果他不来,他知道……村子一定损失惨重!
甚至……会出人命!
此刻,天热,可上游来的水却只多不少,负责检测水流速的几个脸色都吓得发白,祠堂门口,村民们也着急起来,没有陈晓峰在,他们仿佛也散了魂,各自蹲在田埂旁,盯着泥泞发呆,直到陈德水拄着拐杖,从碑坝边一步步走过来……
李老汉抱着骨灰坛,第一个冲上来低声问道:“老陈,你家晓峰那小子去哪儿了?是去县里了对吧?是借啥设备?县里那帮人,给咱们想办法是不是?那咋不让站长去咧……”
陈德水却把人一推,声音沙哑:“你们现在知道,得看他本事了!他不是去县里找那些官儿,那些人总是嘴上答应得快,真给东西?层层手续……难得很咧。不过……”陈德水抬头看了眼天,乌云又聚起来,像块铁板压在头顶,“这风不对,雨怕是还得下。眼下的水应该就是晓峰说的……上游来的。”
李老汉的手一抖,骨灰坛差点滑下去,“又下?还有上游……老陈,你可别吓我!水刚退,而且田都这样了,再来一波……”他声音颤得像风里的麦苗,眼眶红了,“我家那块地,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昨儿全淹了,连……坛子都差点没保住。还好我护住了!”
“哼,”陈德水又哼了一声,点了根烟,“大鼻涕到嘴边知道甩了,非得事实摆在眼前,你们才老实昨晚可不是这样!”
天色忽地又像是扯了块破抹布盖住村子,烟头的火光在陈德水满是皱纹的脸上跳了一下。
众人也是脸色讪讪,大家都清楚,村子是怎么刚喘过气的,没出事的时候,他们的确觉得……小题大做,可现在,晓峰真的走了,村民的怨气没了,担忧却越来越深,毕竟晓峰在的时候,一切都好解决。
尤其是有些人想到昨晚会上,张大婶的尖嗓子,李二狗的冷笑,还有那些埋怨晓峰的闲话,昨晚是昨晚,今天一想,都像火辣辣的刀子,刀刀都戳的肺管子哦。
“我听过一个说法,叫……好的中医,村子里……都没有重病的人。”人群里忽然有人讪笑开口,“晓峰……就是新时代的中医小子,专门治水的……”
“对,我也听过,之前城北村有个庄子叫长寿村,就有个老中医,人家那是真厉害啊,不需要你重病,只要看你一眼就知道你病了,从小的时候就给你把病调理好了,不需要等到大病时候……这才是厉害人物咧!”
“所以,晓峰就是老中医一眼看出上游的问题,那他厉害嘛,大学生嘛,学过肯定是对的……俺们不懂呀……”
……
村民们是不懂的,他们只知道当下没事,至于上游疏不疏通,他们无所谓,可作为受过专业培训的晓峰太明白上游不通,下游得痛了。
他身上已经摔得完全看不出是个好赖人了,可他知道——
城西村这口气,能喘多久完全取决于他多久能到!
然而泥泞的路,别说四轮车了,三蹦子,两轮电动车,脚踏车统统行不通,唯一能开的大概就是坦克和装甲车还有那越野车了。
“我看……越野车也够呛。咳咳咳……”
又一次摔倒爬起,但看着河边的标志,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了一半儿了,“还有一半儿,加油陈晓峰……你爷爷在你这个年纪,可是……在水车上三天三夜没合眼!冲啊!”
大喊着给自己打气,陈晓峰再次爬起,向前!
“向前——嘿哟!”
“向前——嘿哟!”
此刻,两个口号似乎无声地在远距离重叠着,自发现水流速变化后,陈明远便带着所有年轻人在碑坝上忙碌加固,填塞,再用能找到的沙袋,将蓄水池堆得高高——再高高!
然而,连轴转的挖机忽然掉了队,修理中,还要争分夺秒。
没了挖机辅助的众人,本来就累得够呛,眼下的沙袋又变得异常沉重!这边修理挖机,那边人群靠铁铲挖,弄得泥水四溅,不少人嘴里骂骂咧咧:“这破玩意,跟豆腐渣似的!用一下就坏……什么高科技……”
一铲子怒气下去,泥水溅了满脸。
陈明远走过去拍了拍那位骂骂咧咧的老伙计,拿下脖子上的毛巾给他抹了一把脸就直接把毛巾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刚拿的新的,好好继续干!村子……目前上游解决不了,只能靠我们了!”
旁边的王二扛着锄头,喘着粗气问:“我说明远哥,这么重要时候,你说晓峰跑县里了,去干啥?真和他们传的一样,是去借厉害的家伙来解决?”
陈明远头也没抬地接过铁楸干活儿,背上沙袋才说:“不知道!”
他语气里带着火,像是冲着晓峰,又像是冲着自己。
毕竟,他昨晚是坚决不同意晓峰走的!
谁知道,老头子给他放走了,早晨还吵了一架,而老爷子忽然来了那句“村子这些年你管的好!被淹了三次”……虽然就三两句话,可活像根刺,扎得他心口疼。
他知道,老爷子瞧不上他,觉得他能当上这个村里的小水利站站长完全是沾他当年抗洪的光,可他知道自己不是!
他是认认真真的考上了大学,学的水利,虽然没有留在县城,回到了家乡村里,可他知道这个地方需要他!就像是后来,他把晓峰送去也学习……当然,前提是晓峰真的喜欢这一行。
然而,晓峰也被老爷子看不上。
他就是瞧不起他们所有人,但越是这样,他越想证明……不仅是给老的证明也要给小的证明——
“管他跑哪儿?难不成那个兔崽子不在,我们就不活了?让他滚去瞎折腾!我们大老爷们吃干饭的?等他在外面碰壁才知道,咱们本来就能守住村子!臭小子喝了点墨水就觉得可以了^”
一群人听出点弦外之音来,然而,也有人泛起嘀咕,与旁人交头接耳的——
“哎,我可听老爷子当时说什么上游河道不疏通,碑坝顶不住……”
“对,我也是听说去上游解决问题了……”
此刻,县城的水利局门口,牌子锈得发黑,门卫老头蹲在门口抽旱烟,瞅着陈晓峰一身泥,皱眉道:“你找谁?借设备的?哪个单位的?预约了吗?”
陈晓峰抹了把脸上的汗,挤出个笑:“大爷,我是城西村的,洪水刚退,但是上游河道堵了,得……”
“预约!哪个领导?我给你拨电话!”
大爷不耐烦地把电话机敲了敲窗,陈晓峰一时愣住,他还真不知道找谁,第一时间想的是给老爹打电话,然而……
“没约是吧?那可不让进!”
“不是,你等等!大爷!”他掏出笔记本,指着上面的草图,“您看,这是我们村的水道,当时淤积两米多,我已经输通过了,但是上游还有问题,我看新闻……哎,不是……”
老头斜了他一眼,直接就要把窗户关了,“上游你找上游去,你这图,画得花里胡哨,我可不敢放你进去!走吧!”
陈晓峰愣了一下,手直接卡在窗户边缘,还是攥紧笔记本,咬牙道:“不行!我算过,疏通河道能降流速,几个村子都能保住!不然,上游直接放过来,都得完!”
老头哼了一声,摆手:“去去,你自己找主任说去,门口堵着能干啥?我给你指条路……你别说是我说的就行,你就说进去上厕所,进去右转,三楼最后的办公室……”
陈晓峰这才松口气,接着深吸一口气,给老大爷鞠躬后,快速钻进了水利局。
三楼,尽头办公室,门响后伴随“请进”,陈晓峰走进门就被呛得直咳嗽,主任老王坐在桌子后,桌上堆着文件,烟灰缸里满是烟头,烟雾缭绕中扫了一眼陈晓峰,皱眉,不假思索地说:“又是城北村来借挖机的?没戏!城东城南那边还等着呢……”
陈晓峰这算是明白了,为何自己一到门口就被说,他赶忙走上前把自己的来龙去脉简单明要地讲完,并摊开最新写好的清晰的笔记本,直接指着草图说——
“主任,您看,他们借挖机也是对的,因为河道淤积太严重,水流不畅,这会导致许多下游碑坝顶不住,您是该给他们挖机,挖开,救的不只是他们村,还有许多下游的村!如果……”
他说到这里,老王眯着眼,喷了口烟在他脸上,一直以来他都没说话,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
“臭小子,你在教我做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可挖机钱谁出?人工钱谁付?县里可没这预算!得上报市,但是……你刚才自己都说了,上游下达了命令,洪水就走这条路,损伤是必然的,但是……为了上头,能怎么办呢?”
陈晓峰一下急了,声音都高了半度:“不是!主任,你……我们村里人把坟都挖了,房子都拆了,就为了挡这水!上游有命令,下游……可以解决啊!可您要不帮,村子才真完了!”
老王夹着烟摆手,揉着太阳穴语气不耐:“行了,那你回去等着吧,你的提议,我会跟上面汇报汇报。”
“会……多久?要多久?等到大水发来?我之前算过最多72小时,我们会被淹!现在都过去一半儿了!如果不处理,这剩下的36小时,一定会出大事!”
陈晓峰说完,站在原地,手指攥的指节发白,因为他太清楚了,这话根本就是敷衍!
王主任却在烟雾中看他,有些失神。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汇报”是句空话,可他没辙,他也曾年轻过,也曾遇到过这样的问题,以为自己可以扶大厦于将倾,力挽狂澜与危难之间……但后来他发现,预算、审批、人情,哪样不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山?一个人的力量太薄弱了,他不是愚公,便如张居正也落了个死后的凄惨,何况,他如今连活着的风光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兼济天下?那几个挖机,到现在还在外头他也调动不来啊!
“算了!我自己去跟村民们讲!”沉默半天,陈晓峰咬牙转身离开,出了水利局,风吹得他脸生疼,他低头看了看一路不自觉攥紧的笔记本,纸上的曲线褶皱也像在嘲笑他的无力。
忽然间,他鼻子发酸,不是窝囊,是痛苦,不知道怎么办。
蹲在路边,他想到什么,点开手机,拨了同学的号,然而……和之前一样,没有人接听,他那边已经在发洪水了,上游都这样,下游……恐怕马上迎来72小时的巅峰洪水了。
村里。
此刻天色越来越暗,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而远处轰隆隆带着咆哮的黄水蟒明显已经升级成了奔腾的黄骏马。
陈明远带着人没日没夜地在储水池和碑坝上反复忙活,好歹是接住了这一波的冲击,但是……监视上游的人返还的消息告诉他一个不幸的消息,前一个村的蓄水塌了,已经被淹了,而他接听电话时,突然,远处也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塌了。
他愣了一下,扔下铲子,跑向蓄水池。
是储水池边的泥土松动,水流像野兽般冲刷出一道道裂缝,浊浪翻滚,泥土一块块崩落,石块稀疏地散在渠边,像被水龙嘲笑的残兵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