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婚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定下了,算了日子,选在五日后成婚,找回公主且嫁女出门,双喜之日,大赦天下,但已判下的不在其中。
包括江家,不在赦免之列。
定下之后,建元帝方觉太过着急,有些不妥,留下人用饭,“今日除夕,就当陪陪我这个老人家吧。
”江雅宁应声是,看神情似是对这桩婚事全无意见,实则心思飘远,落在方才拟定圣旨时,赦免等字眼上。
宫人们鱼贯而入,传了膳食。
“虽说是嫁女,但你仍是朕的女儿,永嘉这个封号会一直留着,没有人敢欺辱你。
”建元帝夹了一筷子鱼,语气多了些许随意。
紧绷严肃的氛围缓和。
江雅宁咽了咽口水,搓着手指鼓足勇气到:“父皇容禀,江家对女儿恩重如山,父皇可否赦他们无罪?”说罢,她明晃晃看到,建元帝的动作停顿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们罪大恶极,无可赦免。
你身为公主,怎可与他们来往…还有名字,朕赐你周清鸢这个名字,怎能改名换姓认他人为亲。
朕看这几日,你就留在宫中安心备嫁为好。
”建元帝语气并不严厉,像极寻常人家中,父亲对女儿颇为无奈的训斥。
江雅宁提起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木然点头应声。
她或该叫自己周清鸢了。
“永嘉刚回来,父皇不若宽松几日,让纪骁带着永嘉好好逛逛京城,也给他们留些相处的功夫。
”周清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赶忙打圆场。
建元帝说着这样也好,给周清鸢夹了一筷子螃蟹。
一顿饭吃得味如嚼蜡,周清鸢巴掌大的碗,一半米饭都没扒拉干净。
建元帝以年老体迈为由,赶走了兄妹两个。
宫城奇大,公主暂居的寝殿已洒扫干净。
一同进宫的林婉瑶早被黄仲请出宫。
周清旻屏退引路的宫人,提着灯走在前,周清鸢跟在其后,双眼麻木无神,步伐虚浮无力,瘦弱的身形摇摇欲晃,似下一刻就会晕倒。
周清旻不住回头,眼神写满了担忧,无奈叹气,“父皇赐婚的缘由,你可想明白了?”“我明白。
”周清鸢轻声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除去林婉瑶,纪骁是与她相处时间最长,算得上最了解她的人。
相比与陌生的女儿,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倒不如把人嫁出去,嫁去了解的人家里。
这样来看,怕是幼时她走失时,这位陛下也不曾好好找,否则怎会十几年都找不到人。
周清旻没料到她想得明白,心稍稍放下,“你应有的丫鬟侍卫一个也不会少,他们会随你出嫁,常陪你护你左右,还有这令牌,有此物你能随意出宫入宫,可要仔细收好。
”银灰的令牌上,是一个偌大的定字。
周清鸢自觉很眼熟,似乎就是昨日林婉瑶用的那个,踌躇片刻收下了,“那皇兄平日……”“我在京城久了,平素不用这个,阿鸢只管用就是。
”周清旻打断她的话,笑道:“纪骁是昌盛侯的独子,素日受人追捧惯了,难免混账。
若是有什么事,阿鸢也可来找我。
”送走皇兄,心中盘旋的戾气当即忍也忍不住,周清鸢冷眼瞧着满殿的丫鬟侍卫,摔碎了送上的茶盏,让一干人都滚。
丫鬟们吓得尖叫,争相离开,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不大敢看殿下的脸色,相继一拱手离开。
一干人守在殿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周清鸢举起手边精致的琉璃摆件就要砸,倏地想起,这不是她自己家,她已经不能再这般发脾气了。
她就这样僵着,不知僵了多久,缓缓蹲身埋头,琉璃摆件滚落在脚边。
她盯着那摆件,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将殿外一干人喊进来。
两个领头丫鬟,一个秋冉一个冬枝,两个侍卫则是一对双生子,名唤风临与风眠。
周清鸢感兴趣的是另一回事,“我听说,有种能致人假死昏迷的毒药,能骗过所有人,可有这回事?”风临风眠久在京城混,所知所闻远超常人,略显沉稳的风临闻言有些迟疑,心直口快的风眠先一步开口:“是有这种药,我身上就有,殿下想给谁用啊…总不会是殿下自己用吧,是药三分毒,这东西伤身啊殿下!”周清鸢皱眉,只觉这人好生聒噪,抬眼凉凉地看着他。
话一出口,风眠就知道完了,抬手给了自己一下,不敢吭声了。
“殿下是主子,属下自该听命于殿下,然此药凶险,殿下金枝玉叶,还是莫要碰此物,有事尽管吩咐属下便是。
”风临接上话头,他的猜测与风眠大差不差,赐婚的圣旨前脚刚下,后脚殿下就索要东西,很难不让人多想。
“那你跟着吧。
”周清鸢扔下一句话,揣好令牌拎了披风大步出了门。
风临风眠不假思索跟上出了宫城,大步走过带起阵阵风,吹散了飞舞的落叶。
纪骁被尘土呛得连连咳嗽,使得他一下子没听清宣旨太监的话,“你说什么?成婚?”建元帝找回女儿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一日的功夫已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他当然知道,那是谁。
这皇帝怕不是昏了头,谁敢要一个叫嚣着要杀你的公主做夫人,还保留公主封号,岂不是娶个祖宗回家供着。
“这可是天大的福气,提起恭喜小侯爷了。
”太监只当他被这天降的好事冲懵了,笑着道喜。
纪骁勉强扯出一抹笑,身后的小厮极有眼色,说着送人离开,塞了一小袋碎银给太监。
太监脸上的笑容更甚,由着人恭恭敬敬送了出去。
纪骁气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红梅。
昌盛侯府的的管家姓常,在侯府二十年了,也是看着小侯爷长大的,忍不住叹息劝道:“侯爷消消气,气大伤身。
若当真看不惯,那分居便是,眼不见心不烦。
”“哪有这么容易。
”纪骁虽与这人相处只在牢狱之中,但脾气当真差,软硬不吃,或讨好或疏远,都绝非上策。
牢狱?纪骁怔愣,旋即想到了什么,瞬时出了门,任凭常管家在后面怎么呼喊也无济于事。
地牢门口的守卫多了一倍不止,看着递过来的令牌面露迟疑。
周清鸢等得不耐,“昨日能进,今日为何不能进?”“殿下容禀,上头有令需严防死守,小的万万不敢马虎,既有令牌在手,殿下自便就是。
不过近日不太平,还请殿下早去早回,以免伤着殿下。
”越众而出的狱卒话说得很漂亮。
周清鸢总觉他意有所指,但当下顾不得其他,提起裙角一路小跑。
江桉难得清醒,身上的囚衣又添几道破烂,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疼,疼得他躺坐不可,只好扶墙站着,越过窗看向阴沉的天。
临近年关,来来往往的百姓嬉笑说闹,声音飘进又走远。
他一阵恍惚,初始还能算得清时日,关久了,也就忘记该过年了。
甫一回头,竟瞧见气喘吁吁的小妹跌倒在跟前,欣喜道:“大哥,我有法子救你!”此话一出,跟来的风临风眠眼珠都瞪大了,敢情殿下要这东西,是给这个人用,偏这人又是个重犯,这可难办了。
两人双双沉默。
江桉哪里还不明白,叹息着将人扶起,“你这又是何苦。
”话语间断然没有即将逃出生天的意外与惊喜。
周清鸢一愣,怔怔看着她他。
“人生有命,富贵在天,躲得了这回,焉能躲避一世。
”江桉释然一笑,骤然间猛地一口咬在手腕。
他咬得用力,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硬生生咬下血肉来。
叮当一声,物什落地,江桉眼疾手快捡起,借身体遮挡,将东西塞给小妹,“这你要收好。
”剜心的痛让他的手颤抖不止,险些拿不稳。
温热的触感惊醒了周清鸢,她拼力伸着手,粗壮的栏杆挡着,怎么也够不到,滚烫的泪滴落手背,灼热使她猛地收回手,无措地看着兄长,“大哥这是何必?明明……”明明她已想到了法子,大哥为何不愿跟她走。
“小妹,大哥只能陪你走到这,日后需得收敛脾气,好生活着,你可明白?”江桉气若游丝,临到头却也恨自己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目光落在小妹脸上,想着多看几眼,方才记得牢。
风临听得另一头的脚步声由远渐近,“有人来了殿下,趁早离开吧。
”风眠连连点头。
周清鸢恍若未闻,“我明白的大哥,你且跟我走,日后细谈。
”江桉见与她说不通,转向小妹身后的两个侍卫,“带她走。
”脚步声愈发近,风临风眠拽着她走。
越往深处,愈发无人。
周清鸢脚步虚浮,根本走不了多远,旁倏地伸出只手,将她拖进了牢房。
男子的力气大得很,她奋力挣扎,却挣脱不了分毫。
是纪骁。
纪骁死死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发出一点声音,将人抵着墙,看也不看风临风眠,“滚出去。
”风临风眠退开稍许,未敢走太远,在周遭等候。
余他们两个,贴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分不清谁是谁。
“你真是胆子大得很,这法子是欺君,杀你十个都够了,你当真不怕死么?”纪骁咬牙切齿,抬手卡住她的脖子,手上用了些力,一路千想万想,竟没想到成了真,这人果真胆大包天。
脖子上的疼痛算不得什么,周清鸢在牢狱之中,受过的刑罚多了,这点疼痛无关紧要,她凝神听着远处的动静。
远处十分吵闹,少顷便是一人嚣张至极的妄言,“他江家算什么东西,别说只剩一口气,就是埋进土里的尸骨,也给我挖出来,千疮百孔烧成灰。
再说圣上的口谕已至,要这人即刻行刑,有何不可?”紧随其后是一阵暴乱,大呼小叫惊慌失措的声音接连响起。
周清鸢脑袋嗡嗡的,拼力挣扎起来。
姑娘看着瘦弱,力气倒还不小,纪骁差点没按住她,“你救不了他,现在去也是无用,反会拖累你。
”落在周清鸢耳里就只有救不了他这一句,挣扎更甚,恼怒之下,重重咬了桎梏着她的手掌。
纪骁吃痛,退开少许,仅存的耐心消失殆尽,“你去能有何用?若真有胆,那去杀了他。
”周清鸢喘着气,平复片刻,拔了纪骁随身佩剑,一言不发往外走。
纪骁吃了一惊,没料到她真的敢去,三两步跟上人。
风临风眠百无聊赖守在外,眼睁睁看他们殿下提剑,一脸煞气走向吵闹之地,呆愣片刻方才想起拦人。
周清鸢直直走出几步,脑袋似有千斤重,再也受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纪骁不由感叹,这可当真是个祖宗,弯腰将人抱了,人轻如羽翼,短短几日又瘦了一圈,骨头硌手,他颠颠人,大步离开。
上了马车他方觉不妥,眼下该送公主回宫,还是先带回府再行打算。
回宫一日就赐婚,圣上待这女儿怕也不怎么样,也曾听闻过有关殿下母妃的传言,若是回宫,殿下怕是少不了一顿责罚。
“回府。
”少顷,他吩咐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