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猎选在正月十六，去的是京城北郊的苍山校场。
这多半个月别提有多快活了，纪骁日日不归家，归家也不与她一同吃住，自个睡书房，老侯爷待她亲和宽厚，那二房三房许是看她不顺眼，亦或受过敲打，这些时日也安静得很。
一如那日敬茶，老侯爷担心她身子骨吃不消，特意请来医师，还免了她日日早起问候。
二房三房全程黑着脸，却又无计可施。
除此之外，院中的小厨房也换了人，换成了江南来的名厨。
周清鸢好生休养了多半个月，脸蛋都圆润不少，林婉瑶跟随丫鬟进来时，她正躺在摇椅上读话本，院中仆人正收拾物什。
一去两三天，山里又冷，需得多待些御寒衣物才是。
“殿下好兴致。
”林婉瑶笑道，在一旁坐下，屏退丫鬟，眯眼享受金黄的日光。
“哪像你，有了未婚夫婿忘了我。
”周清鸢提起就来气，她病着不好出门，林婉瑶竟也不来看她。
有几回倒也出了门，管家只说小姐在府中安心备嫁，不便见客，回回都见不到人。
“殿下莫气，只是事发突然，我也很意外，不是故意瞒着的。
”林婉瑶莞尔，“到时殿下可要来，我就等着你了。
不过殿下和侯爷这是…”“便是你不叫我，我也要去的。
好端端提那姓纪的作甚。
”周清鸢抿口茶，闻言更气，“那混账，不是办差就是逛花楼，连个影子都瞧不见，我还乐得清静呢。
”“殿下糊涂，侯爷官至大理寺少卿，纪家又在六大世家中位列第二，若是能把人牢牢抓住，日后想做什么不也方便？”林婉瑶叹息道，她进来时碰见纪骁，关心好友之下多问几句，方知殿下一心复仇欲杀侯爷，唯恐钻了牛角尖。
周清鸢沉默良久，缓缓道：“我何尝不知，可我当真做不到。
”要她装模作样讨纪骁欢心，一时半刻尚能忍受，若日日这般，她当真做不来。
想杀纪骁的心思，即便暂时按下去，也不会消散。
“雅雅，那你也不该这般放置不管。
”林婉瑶抓住她的手，好生劝道：“京城这么大，你想报仇，谈何容易，如若有人挑拨一二，纪骁弃了你，圣上容不下你，那时你该当如何？”“锦州远在江南，做成这件事的绝非等闲之辈，凭你一人之力，又该如何去做？”林婉瑶苦口婆心，眼见殿下神情有所松动，就知她听进去了。
“这些时日，我对京城也有些了解……”周清鸢闷声道，她确实听进去了，自个本身就不是什么爱读书的聪明人，哪里会想这么深。
“长嫂！长嫂！”活泼的嗓音由远及近，一听便知是纪缨。
纪缨一路小跑进来，瞧见院里还有个漂亮姐姐，立时瞪圆了眼，“长嫂有客人在呀，那我一会再来。
”“无妨，我就待一会说说话，你且坐着。
”林婉瑶喊住人，示意过来坐。
“长嫂上次说带我出去玩，是真的吗？”方一坐下，纪缨眼巴巴问。
“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东西可收拾好了？”周清鸢哪能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笑着开口：“我们稍后就后。
”纪缨不说话，一个劲点头，看得周清鸢和林婉瑶直乐，方才二人的话就此揭过。
苍山校场离的远，约莫两三个时辰才到，耗了小半日的工夫。
许久没露面的纪骁骑马与她们同行，着一身天蓝锦袍，马车到时，主动搭手扶周清鸢下车。
男人的手比她的手掌宽大，扶的很稳。
周清鸢站定，脑袋里回响着林婉瑶的话，仔细打量纪骁。
纪骁猜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也懒得问，径直走了。
周清鸢撇撇嘴，挽了林婉瑶拉着纪缨跟上。
建元帝设了赏，召一众世家子弟上去试试，点了纪骁，问起近日如何。
“回陛下，微臣与殿下一切都好。
”纪骁越众而出，却又无甚可说，索性一笔带过。
刹那间，无数目光落在纪骁和周清鸢身上，嫉妒也好，嘲笑也罢，周清鸢恍若未闻，站着未动。
建元帝不拘着人，很快一众公子哥骑马上山，马蹄嬉笑响彻山间。
周清鸢赶忙拉住要走的纪骁，清清嗓子，端出一副温柔模样，“侯爷也去骑马？我不大会，侯爷可能教教我？”纪骁回身看她，一副惊奇模样，仿佛太阳打西边出来，却是想也没想拒绝了，“殿下若不会，找人牵着就是。
”说罢毫不留情走了。
周清鸢看着这人的背影，心中愈发不忿，叫人牵马来。
林婉瑶带走了纪缨，本想留足两人相处说话的余地，却不想是一场空。
纪骁越想越觉不对，回头一看，却看到殿下扬鞭策马的背影，素白的骑装上是飞舞的青丝，人的背影落在日光下，被无限拉长。
鬼使神差的，纪骁忆起洞房那日，姑娘家清亮柔顺的发丝落在手边，那种痒痒的感觉十分奇怪，浅淡的胭脂香似还停留在周遭。
纪骁晃晃脑袋，想把这些奇怪的念头摇出去，却是无用，那些个念头愈发强烈，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顾不得周遭好友奇怪揶揄的眼神，停下让好友先行。
自个回头去追人。
周清鸢肆意奔腾在这山野，一扫心中的阴郁，缓了片刻，她决意换个法子。
讨好人无用，那就抓些什么握在手里，她勒马回身，与来寻她的纪骁撞个正着。
“殿下这不是会骑马么？”纪骁打趣道。
“我要侯府的管家权。
”周清鸢半点也不拐弯抹角。
纪骁愣了一瞬，哑然失笑，这姑娘脑袋里怕是少根弦，翻身下马，将人拉了下来，一把拽进怀中，“殿下想要就要，也不说拿什么来换么？”周清鸢在这瞬间察觉危险，转身拔腿就跑。
岂料身后这个人，身高腿长，胳膊一伸就把人逮回来，微微俯身凑头看。
殿下着实生了一副好面容，纪骁不由感叹，随即落下一吻，在殿下的脸颊，一触即分，退后一步放开人。
迟钝的脑袋摸摸脸颊，只感觉面上发烫，旋即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人做了什么，想也不想抡圆了胳膊，一巴掌甩过去。
啪的一声，纪骁头都偏了，他摸摸嘴角，竟渗出了血丝。
周清鸢清咳几声，心虚垂首，默不作声递过手帕。
老实讲，是她赚了的，纪家的管家权到手，老侯爷亲和易处，不愁没有倚仗，她转头就把人打了……纪骁接过帕子，帕上绣着几朵红梅，沾上几缕血丝倒也不算奇怪，他将帕子收在袖口，没有一丝还回去的意思。
两人顺着山路下山。
临近半山腰处，是几个公子哥设的，箭术不佳却也想过瘾，这才在这里玩玩练练。
待走近时，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喝彩。
“就这，你们一起上也比不过我，还是别白费工夫了。
”周清鸢细细的柳叶眉蹙起，总觉耳熟，闻声看去。
那人一身青蓝的锦袍，五官平平无奇，凑一起反倒多了分书生气，脸上写满了不屑。
“那人是谁。
”周清鸢侧头问。
“顾思煜，顾家的五公子。
”纪骁上前一步，挡住殿下的目光，“我们走那边。
”周清鸢对弓箭不感兴趣，扭头刚要走，在这瞬间忆起了自己为何耳熟，“那日牢狱中的人，是不是就是他？”虽是问，但周清鸢不需回答，她肯定就是那个人。
在牢房中，借着圣上口谕对大哥百般折磨的那个人，就是顾思煜。
纪骁怕她又做什么，索性翻身上马，将人一把拽起，拥着她策马下山。
周清鸢丝毫不冲动，她脑袋清醒得很，众目睽睽之下，她能把人怎么样。
察觉身后人似有些紧绷，周清鸢琢磨出一点好笑的意味，“侯爷怎这般紧张，难道我会吃人？”“谁知道呢。
”纪骁看她一眼，闷哼一声。
日头西沉，两人就这样两手空空下山，凡有人问，纪骁一律回他没空。
至于这些人如何想，就不是他操心的事了。
周清鸢本想翻身下马，发觉这人力气大得很，紧紧箍着她，动弹不得。
“打个商量，殿下。
”纪骁轻声开口：“人前人后，好歹装出个恩爱模样，免得日后流出什么谣言。
”“侯爷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周清鸢没应，召来秋冉，凑近吩咐几句，复而看向纪骁，“难不成侯爷不让我走了？”“对啊。
”纪骁噗嗤笑出声，抱着人下马，稳稳当当将人放下。
托公主的福，纪家几人分到了山脚下一处小院，不似旁人那样扎营帐。
院中，建元帝身边的黄仲在此等候多时，行过礼后讲明来意，“二位，陛下有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