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柳叶序,泪亡人 > 第一章

第一章
寒柳泣露
残冬的风卷着细雪,刮过紫禁城琉璃瓦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坤宁宫偏殿的窗棂糊着新换的桑皮纸,却依旧挡不住那透骨的寒意,将殿内鎏金熏笼里燃着的上好龙涎香,也冻得只剩几缕游丝般的烟气。
柳卿辞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额头抵着地面,能清晰地感受到砖石缝里渗上来的凉意,一路蔓延至骨髓。她身上只着了一袭素白的寝衣,外头松松垮垮披了件墨色披风,那是昨夜他临走时随手搭在她肩上的,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与松烟墨混合的气息,此刻却像一条毒蛇,缠绕着她,让她窒息。
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寒风裹挟着雪沫子灌了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面前,绣着金线蟒纹的皂靴映入她低垂的眼帘。
柳氏卿辞,
上方传来一道冰冷彻骨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在念着一个与自己毫无相干的名字,你可知罪
柳卿辞浑身一颤,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却感觉不到疼痛。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昔日顾盼生辉的杏眼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绝望。她看着眼前这个身着明黄常服的男子,他是大周朝的天子,赵晏辰,也是她爱了整整十年的夫君。
十年前,她还是相府备受宠爱的嫡小姐,他是尚未崭露头角的七皇子。杏花微雨的时节,他在相府的花园里,握着她的手,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说:卿辞,待我君临天下,必以十里红妆,迎你为后。
那时的他,眉目清朗,笑容温煦,像极了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她信了,满心欢喜地信了。她助他运筹帷幄,助他在波谲云诡的夺嫡之争中步步为营,甚至不惜与家族反目,只为他一句承诺。
可如今,他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她却成了跪在他面前,等待定罪的罪人。
臣妾……
不知。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赵晏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墨玉般的眸子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厌恶,有冰冷,还有一丝……
她不敢深究的复杂。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不知柳卿辞,你勾结外戚,意图谋害皇嗣,证据确凿,还敢在此狡辩
臣妾没有!
柳卿辞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是更深的痛楚,陛下,那孩子……
那是我们的骨肉啊!臣妾怎么会害他
提到那个孩子,她的心就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那是她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在她腹中仅仅三个月,却在三天前,莫名腹痛不止,最终流掉了。而现在,他们却告诉她,是她自己为了巩固地位,毒害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你的骨肉
赵晏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弯下腰,用戴着白玉扳指的手指,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柳卿辞,你以为朕还会相信你吗从你父亲意图谋反的那一刻起,你柳家所有人,在朕眼里,就都是罪该万死的叛贼!
他的指尖力道极大,捏得她下颌生疼,几乎要碎裂开来。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父亲谋反她怎么不知道父亲一向对他忠心耿耿,怎么会……
陛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柳卿辞急切地辩解,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我父亲他绝不会……
够了!
赵晏辰猛地甩开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都摔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瞬间渗出血迹。朕不想再听你任何狡辩。柳家满门抄斩,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入教坊司。至于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苍白狼狈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冰冷覆盖:念在你曾侍奉朕一场,朕赐你全尸,自行了断吧。

——!
柳卿辞凄厉地尖叫出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他身后的内侍狠狠按住。陛下!求你!求你放过我父亲!放过柳家!那孩子是我们的骨肉啊!你怎么能……
怎么能如此狠心
她的哭喊,她的哀求,在赵晏辰听来,却仿佛只是噪音。他转过身,不再看她一眼,声音冷硬如铁:执行吧。
陛下
——!
殿门再次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隔绝了她最后一点希望。内侍端着一杯鸩酒,面无表情地走到她面前。
柳卿辞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那杯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光泽的毒酒,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十年前那个杏花微雨的午后,他握着她的手,温柔许诺的模样。
卿辞,等我。
等你……
等来了满门抄斩,等来了家破人亡,等来了一杯毒酒,和你冰冷的眼神。
原来,所有的海誓山盟,所有的情深意重,在皇权富贵面前,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一触即碎。
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杯鸩酒。酒液冰冷,透过指尖,凉透了心。她抬起头,望向殿外那棵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老柳树,那是她入宫时亲手种下的,如今枝桠光秃,只剩下几片残叶,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如同她此刻的生命。
柳叶序,序尽了她与他的缘分,也序尽了她柳卿辞这可悲可叹的一生。
泪亡人,泪已流尽,人亦将亡。
她闭上眼,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辛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随即,四肢百骸开始麻木,意识渐渐模糊。
在她彻底失去知觉之前,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杏花微雨里的少年,他笑着向她走来,对她说:卿辞,别怕,有我在。
可是,阿辰,你在哪里呢
为什么……
你的怀里,如此冰冷
殿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那棵老柳树在风雪中发出
呜呜
的悲鸣,像是在为即将逝去的生命,奏响一曲凄婉的挽歌。
第二章
魂归杏雨
鸩酒入喉的灼烧感尚未褪去,柳卿辞却忽觉身体一轻,仿佛坠入无边云雾。殿外风雪的呜咽声渐远,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潺潺流水声,混着清甜的花香。
她猛地睁眼,竟见自己立在相府后花园的九曲桥上。三月杏花正盛,粉白花瓣如细雪簌簌飘落,覆了她一身。不远处的水榭里,少年郎倚着朱红廊柱,正低头抚琴,玄色锦袍上绣着的银线竹叶在阳光下明明灭灭。
阿辰
她试探着唤出声,声音竟带着少女独有的清脆。
少年闻声抬眸,眼中漾着星辰般的笑意,正是十年前的赵晏辰。他放下瑶琴,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拂去她发间的花瓣:卿辞,怎的又偷跑出来先生若知道你逃了棋课,定要罚你抄《女诫》。
他的指尖温热,触碰到她脸颊时,柳卿辞浑身一颤。这不是梦!她分明记得自己饮下了鸩酒,记得赵晏辰那双冰冷的眼。可眼前的一切如此真实,连他袍角沾染的墨香都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我……
她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滴滚烫的泪,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晏辰见她落泪,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取出帕子替她擦拭:好端端的怎就哭了可是谁欺负你了告诉阿辰,我去替你出气。
他语气认真,眼中满是疼惜,那是后来登上皇位的赵晏辰再也未曾给过她的神情。
柳卿辞望着他澄澈的眼眸,突然想起他后来掐着她下巴说
柳家都是叛贼
的模样,心口骤然抽痛。她颤抖着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
阿辰,
她急切地问,你告诉我,父亲是不是真的谋反了我们的孩子……
是不是你让人……
话未说完,赵晏辰的脸色已陡然变冷。他后退一步,眼中的温柔瞬间凝固成冰:柳卿辞,你果然是柳家的女儿,处处都替着娘家盘算!
不是的!
她慌忙摇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
赵晏辰冷笑,袍袖一挥,杏花突然化作漫天飞雪,你父亲通敌叛国的密信就摆在朕的御案上,你腹中孽种亦是你为固宠而自导自演的戏码!事到如今,你还要装无辜吗
他的声音与殿中宣判她死刑时一模一样,冰冷刺骨。柳卿辞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恨意,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冻结。原来在他心中,她竟如此不堪。
所以……
你从来都没有信过我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即将碎裂的琉璃。
赵晏辰没有回答,只是冷漠地转身。他每走一步,周身的景象便剥落一分:杏花凋零,水榭倾颓,连他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不清。柳卿辞想要追上去,脚下却像灌了铅般沉重。
阿辰!
她嘶声呼喊,那十年情谊,难道就真的抵不过一句‘叛贼’吗
风雪中,赵晏辰的身影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隐约传入她耳中:卿辞……
若有来生,莫要再遇见我……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在风雪中。柳卿辞猛地向前一扑,却扑了个空,身体直直向下坠落。

——!
她惊呼着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坤宁宫偏殿。鎏金熏笼里的龙涎香早已燃尽,只剩下冰冷的炉灰。内侍端着的鸩酒还在她手中,酒液在杯中轻轻晃荡,映出她苍白扭曲的脸。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弥留之际的幻觉。
她惨然一笑,泪水混合着额头流下的血珠,滴落在白玉酒杯中,晕开一抹凄艳的红。十年情深,终究是她错付了。他不是那个杏花微雨中的少年郎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视她全家为叛贼的仇人。
陛下……
她喃喃低语,举起酒杯的手却突然顿住。殿外风雪声中,似乎夹杂着极轻的脚步声,带着一种她无比熟悉的韵律。
是他吗他终究还是不忍了吗
一丝微弱的希冀如萤火般在她眼底亮起。她艰难地转过头,望向殿门的方向。
门缝里透进的雪光中,一道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他没有进来,只是隔着冰冷的门板,似乎在凝望着她。柳卿辞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里,似乎蕴藏着千言万语,却又被一层厚厚的冰壳紧紧包裹。
是赵晏辰。
他终究还是来了。
柳卿辞的心脏猛地抽搐起来,那点微弱的希冀瞬间被巨大的悲恸淹没。她想笑,眼泪却流得更凶。他来了,却只是来看着她死吗
为什么……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那道身影无声地发问。
殿外的人没有回答。过了许久,那道身影才缓缓转身,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风雪中。
那一刻,柳卿辞心中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熄灭了。她闭上眼,不再犹豫,将杯中鸩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毒液顺着喉咙流下,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剧痛中,她仿佛又闻到了杏花的香气,听到了少年郎温柔的许诺。
卿辞,待我君临天下,必以十里红妆,迎你为后。
阿辰,你的十里红妆,我等到了。
可你的心,我却永远也等不到了。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仿佛看见一滴晶莹的泪,从虚空坠落,滴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那是谁的泪
是他吗
终究……
是来不及知道了。
殿外的老柳树在风雪中剧烈摇晃,最后几片残叶终于不堪寒风撕扯,簌簌飘落,如同为她送葬的纸钱。
坤宁宫的偏殿里,再也没有了声息。只有那杯空了的白玉酒杯,还在昏暗的光线下,映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悲凉。
第三章
玉碎痕
坤宁宫的钟漏敲过三更时,赵晏辰才回到养心殿。明黄帷帐低垂,殿内燃着暖阁,他却觉得那热气烘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掌印太监李德全捧着参茶上前,见他指尖泛白,连那枚常戴的墨玉扳指都勒出了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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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夜深了,该安歇了。
李德全的声音压得极低。
赵晏辰没接参茶,径直走到窗边。窗外雪光映得琉璃瓦发亮,那棵老柳树的枝桠在风中晃出鬼魅的影子。他想起偏殿里那个穿着素白寝衣的身影,想起她仰头饮鸩时,鬓边一缕碎发被风掀起的模样
——
像极了那年在相府,她偷爬树掏鸟窝,被他撞见时,惊慌失措间散落的发丝。
去偏殿看看,
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若……
若她还有气,便传太医。
李德全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陛下不是亲手判了柳婕妤死罪吗可他不敢多问,躬身应了
奴才遵旨,便匆匆退下。
殿内只剩下赵晏辰一人。他抬手抚上胸口,那里像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案几上放着一叠密报,最上面那封用朱砂笔圈着
柳相通敌
四字,墨迹早已干透,却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眼。
十年前,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是柳卿辞偷偷将父亲书房的兵书抄给他,是她在隆冬时节揣着暖炉等他从宗人府罚跪回来,是她在他被太子诬陷时,跪在雪地里求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那时她总说:阿辰,我信你终有一天会君临天下。
可他君临天下了,却亲手将她推入深渊。
哐当
一声,茶盏被他挥落在地,碎瓷片溅到龙纹地毯上,像极了她额角渗出的血。他想起她问
你从来都没有信过我吗
时,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心脏骤然缩紧,疼得他弯下了腰。
陛下!
李德全慌慌张张跑回来,脸色惨白,柳婕妤她……
已经没气了。只是……
只是她手里攥着个东西,奴才不敢硬取。
赵晏辰踉跄着站直,一步步走向偏殿。殿内寒气刺骨,比他来时更甚。柳卿辞躺在冰冷的金砖上,身体已经僵硬,脸上却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像一朵被霜打蔫的白梅。她的右手紧紧攥着,指缝里露出一点莹润的白光。
他蹲下身,屏住呼吸,轻轻掰开她的手指。一枚碎成两半的玉佩滑落出来,正是当年他送她的定情信物。玉佩上刻着
卿辰
二字,如今

字那一半已经碎成齑粉,只剩下

字那半块,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
是她用指甲掐进肉里,才死死攥住的。

——
赵晏辰猛地咳出一口血,溅在玉佩的

字上,像一朵妖异的红梅。原来她到死,都攥着他的名字。
传旨,
他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声音平静得可怕,柳氏卿辞,谋逆罪证确凿,本该挫骨扬灰,念其曾侍奉朕左右,着内务府备薄棺一口,葬于乱葬岗。柳家……
他顿了顿,看着柳卿辞毫无生气的脸,眼中翻涌着痛苦与挣扎,最终化为一声冰冷的叹息:柳家男丁流放不变,女眷……
免入教坊司,各府圈禁终身吧。
李德全低着头,不敢看他通红的眼眶。他知道,陛下心里那道名为
柳卿辞
的伤口,怕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就在赵晏辰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柳卿辞指尖一枚不起眼的银质指环突然闪过一丝微光。那是她母亲临终前给她的,说是能保平安。此刻指环上的纹路悄然流转,将她手背上那滴莫名的泪吸收殆尽。
乱葬岗上,一具薄棺被草草埋下。风雪很快覆盖了新土,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三日后,江南水乡。
苏锦楼的后院里,温衡正对着药炉叹气。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
活死人医仙,却救不活自己唯一的徒弟。三天前他路过乱葬岗,见一具薄棺周围竟无积雪,心知有异,撬开一看,里面的女子早已气绝,可心口却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温热。
小辞,你命不该绝,为师便再违逆一次天命。
他取出一枚通体乌黑的丹药,撬开女子的嘴喂了下去。那是他耗费十年心血炼制的
还魂丹,能续死人三刻钟性命,却也会让服食者忘记前尘往事。
柳卿辞再次睁眼时,看到的是古旧的木梁和满室药香。她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酸痛无力。
你醒了
一个白胡子老者端着药碗走进来,感觉如何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杏花微雨,没有紫禁城的风雪,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温衡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叹了口气:也罢,忘了也好。从今日起,你便叫‘阿辞’吧。
阿辞……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剜去了。她抬手抚上胸口,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让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紫禁城。
赵晏辰站在御花园的老柳树下,手里捏着那半块带血的玉佩。李德全小心翼翼地禀报:陛下,江南传来急报,柳相……
柳相在流放途中病逝了。
赵晏辰身体一僵,半块玉佩从指间滑落,掉在雪地里。他想起柳相曾在他登基前夜,摸着他的头说:辰儿,卿辞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
好好待她……
他嗤笑一声,弯下腰,咳出更多的血。雪落在他的发间,竟像是一夜白头。
李德全,
他喘着气,声音微弱,去把宗人府的密档……
给朕拿来。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柳相一生忠良,怎会突然通敌那封密信上的字迹,似乎……
似乎有哪里见过。
雪越下越大,老柳树的枝条在风中疯狂摇曳,像是在哭诉着什么。而千里之外的江南,一个名叫
阿辞
的女子,正对着窗外的细雨,落下一滴不知从何而来的泪。
她忘了前尘,却忘不掉刻在灵魂里的悲伤。
而他守着天下,却永远失去了那个曾为他倾尽一切的人。
这一场柳叶序,终究是写满了泪,亡了心尖人。
第四章
江南雨,故人影
江南的雨总是缠绵悱恻,如丝如缕地笼罩着苏锦楼。阿辞坐在临窗的竹椅上,望着院中被雨水打湿的芭蕉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那枚不起眼的银指环。自从三个月前在温衡医仙的药庐醒来,这枚指环便从未离身,仿佛是她与空白过往之间唯一的牵连。
阿辞,该喝药了。
温衡端着黑褐色的药碗走进来,白胡子上还沾着细密的雨珠。他看着少女苍白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还魂丹
虽续了她的命,却也让她成了失根的浮萍,连偶尔蹙眉抚心的习惯,都像极了他那已故的徒弟。
阿辞接过药碗,屏息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她早已习惯了这日复一日的汤药,却始终无法习惯心口那片挥之不去的空洞。有时在梦里,会有模糊的光影闪过:漫天飞雪里的红墙,杏花树下少年的笑靥,还有一双冰冷刺骨的眼眸……
每当这时,她都会惊出一身冷汗,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无法呼吸。
先生,
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沙哑,我以前……
是不是很爱哭
温衡正在收拾药渣的手顿了顿,随即叹了口气:傻丫头,想不起来便别想了,活在当下就好。
他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一叠晒干的柳叶,今日教你辨认药材,这是柳叶,性苦寒,能……
他的话音忽然被院外一阵喧闹打断。苏锦楼本是江南隐士居所,极少有外人到访,此刻却传来车马声与下人争执声。阿辞好奇地望向窗外,只见一名身着青色劲装的男子拨开雨幕,径直走进院中,腰间玉佩在水光中闪过一抹熟悉的莹润。
在下奉主子之命,前来寻温衡医仙。
男子声音冷硬,目光扫过廊下的阿辞时,瞳孔骤然收缩,你……
阿辞的心猛地一跳。那男子看她的眼神,像是见了鬼。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指尖的银指环突然微微发烫。
放肆!
温衡将阿辞护在身后,白眉怒竖,苏锦楼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男子似乎回过神来,收敛了惊色,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医仙息怒,我家主子偶感恶疾,久闻医仙妙手回春,特遣在下携重金求诊。
就在此时,一道温润的声音自雨幕中传来:温老先生,叨扰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白衣公子撑着油纸伞款步而来,墨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更衬得面如冠玉,眉眼间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润。他身后跟着数名仆从,排场不小,却偏偏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索。
阿辞的呼吸陡然一滞。那张脸……
为何会让她如此心悸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隔着一层浓雾。她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白衣公子的目光落在阿辞身上时,也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在下沈砚,途经贵地染了风寒,听闻老先生医术高明,斗胆求治。
他说话时,视线却若有似无地在阿辞的银指环上停留了片刻。
温衡打量着沈砚,又看了看那名劲装男子腰间的令牌
——
那是京城权贵才有的制式。他捻着胡须沉吟片刻:既是求医,便请进吧。阿辞,去给客人沏茶。
阿辞低着头应了,转身走向内室,心跳却如擂鼓。那白衣公子的眼神,那枚眼熟的玉佩,还有刚才那劲装男子的震惊……
一切都让她莫名不安。她走到茶炉边,手指刚触到茶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碎片般的画面:同样是雨天,一个身着明黄常服的男子背对着她,声音冰冷地说:柳氏卿辞,你可知罪
啊!
她低呼一声,茶壶从手中滑落,在青砖上砸出清脆的响声。
小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腕。阿辞抬头,撞进沈砚含笑的眼眸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探究,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阿辞猛地想起梦里那双冰冷的手。她像受惊的小鹿般缩回手,踉跄着后退:我没事……
恰在此时,温衡从内室出来,见状蹙眉:阿辞,怎么如此毛躁沈公子,里面请吧。
沈砚收回目光,对着温衡拱手,经过阿辞身边时,忽然低声道:姑娘的指环很别致。
阿辞浑身一僵。他认出这指环了还是……
雨还在下,打在芭蕉叶上发出
噼啪
声响。阿辞站在廊下,望着沈砚消失在内室的背影,只觉得这场江南的雨,似乎要将她遗忘的过去,一点点冲刷出来。
而千里之外的紫禁城,赵晏辰正对着宗人府的密档枯坐。烛火摇曳,映着他眼下浓重的青黑。案几上散落着无数卷宗,最上面是柳相通敌的密信原件,旁边则是他暗中收集的柳相笔迹
——
两者竟分毫不差。
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密信上
柳相
二字,那里的墨迹似乎比别处略深,父亲一生刚正,断不会……
陛下,
李德全端着参汤进来,见他形容枯槁,忍不住劝道,龙体为重啊。柳相的案子都过去三个月了……
住口!
赵晏辰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去把御书房第三格的紫檀木匣拿来。
李德全不敢多言,连忙取来木匣。赵晏辰打开匣子,里面放着一叠泛黄的信笺,是柳卿辞当年写给他的家书。他颤抖着拿起一张,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迹:阿辰,今日府里的杏花开了,想起你说过最爱杏花……
字迹温柔,一如其人。赵晏辰将信笺贴在胸口,那里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他想起乱葬岗上那具薄棺,想起她至死攥着的半块玉佩,想起柳相临终前那句
好好待她……
来人!
他突然起身,声音嘶哑却带着决断,备马!朕要微服出巡!
李德全大惊失色:陛下,万万不可!如今朝局未稳,柳家的案子……
柳家的案子,朕要亲自查!
赵晏辰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意,如果真是朕错了……
朕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她……
把她的尸骨找回来!
他没有说
如果,在他心底,那个

字早已如毒蛇般啃噬了三个月。他必须去江南,去看看柳相流放的终点,去看看……
她是否真的葬在了乱葬岗。
三日后,江南苏锦楼。
阿辞正在后院晾晒药材,忽然听到前堂传来争吵声。她悄悄拨开竹帘,只见当日那名劲装男子正与温衡争执,而他身后,站着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身形颀长,背对着她,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
温老先生,我家主子只是想请这位姑娘过府一叙,并无恶意。
劲装男子语气强硬。
温衡气得胡子发抖:岂有此理!阿辞是我徒弟,岂是你们想带走就带走的
阿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要带走她为什么
就在这时,玄色锦袍男子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阿辞手中的药材散落一地。那张脸,比她梦里的光影更加清晰,比江南的雨雾更加冰冷。是他!那个在梦里对她说
你可知罪
的男子!
赵晏辰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折扇

地一声掉在地上。
眼前的少女一身素衣,鬓边插着一支桃木簪,眉眼间依稀是当年相府小姐的模样,却又带着病后的清减。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爱,没有恨,只有一片纯粹的茫然,像看一个陌生人。
可他认得她!就算她化成灰,他也认得!
卿辞……
他喃喃出声,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阿辞闻言,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抚上胸口。这个名字……
为何会让她如此心痛
温衡见状,立刻将阿辞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赵晏辰:你是何人为何认得她
赵晏辰没有回答,只是一步步走向阿辞,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她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可她为什么……
为什么不认得他
卿辞,我是阿辰啊!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指尖却在离她寸许的地方停住,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重逢,你看看我,我是赵晏辰!
阿辞看着他眼中的痛苦与急切,心脏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她摇着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我不知道……
我不认识你……
不!你认识我!
赵晏辰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蹙眉,你忘了吗杏花微雨,相府花园,你说过要等我君临天下!你忘了我们的定情玉佩吗你忘了……
他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刺破了阿辞脑海里的迷雾。零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飞雪里的红墙,饮鸩时的剧痛,还有那枚碎成两半的玉佩……

——!
她痛苦地抱住头,银指环发出刺眼的白光,别再说了……
好痛……
陛下!
李德全惊呼着上前,想要拉开赵晏辰。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一旁的沈砚突然上前,挡在阿辞身前,对着赵晏辰拱手笑道:这位先生,在下沈砚。阿辞姑娘大病初愈,记性不佳,怕是认错人了。
赵晏辰这才注意到沈砚,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死死盯着阿辞,她的痛苦如此真实,可她眼中的茫然也绝非作伪。她真的忘了
温老先生,
沈砚转向温衡,语气和缓,既然阿辞姑娘身体不适,在下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说罢,他深深看了阿辞一眼,转身离去。
赵晏辰看着沈砚的背影,又看看怀中痛苦呻吟的阿辞,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柳相的死,柳家的冤案,还有此刻失忆的卿辞,以及这个突然出现的沈砚……
这一切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雨又下大了,打在苏锦楼的青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阿辞在温衡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却依旧昏迷不醒。赵晏辰站在她的床前,看着她苍白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
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无论她记不记得,他都要查清真相,还柳家一个清白,还要……
把她重新夺回来。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沈砚站在雨中,望着苏锦楼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袖中的手紧握着一枚与阿辞指环一模一样的银戒,上面刻着一个微小的

字。
江南的雨,才刚刚开始。而属于柳叶序的泪,也远未流尽。
第五章
墨影环,旧梦痕
苏锦楼的烛火熬到五更,赵晏辰始终守在阿辞床边。她额角沁着细汗,眉头紧蹙,似乎在噩梦中挣扎。他伸手想去拭汗,指尖却在触及她肌肤时猛地缩回
——
当年在坤宁宫,他也是这样看着她腹痛流血,却误以为是她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陛下,
李德全端着醒酒汤进来,压低声音道,沈砚的底细查清楚了。他是江南墨商沈家的庶子,三年前突然接管家族生意,手段狠辣,据说与……
与当年构陷柳相的御史中丞王大人过从甚密。
赵晏辰瞳孔一缩。王大人是太子旧部,当年正是他呈上柳相通敌的密信。他看向阿辞无名指上的银指环,忽然想起沈砚袖中那枚刻着

字的同款戒指。
去把温衡叫来。
他猛地起身,撞翻了身后的绣墩。
内室里,温衡捋着胡须,看着赵晏辰手中的半块玉佩,老眼突然泛红:这是……‘卿辰佩’当年柳相亲自请玉匠雕琢,说要给小姐做嫁妆……
所以你早就知道她是谁!
赵晏辰揪住他的衣襟,你救了她,为何不告诉她真相为何让她忘了我!
温衡惨然一笑:陛下可知‘还魂丹’的代价若不是老衲用毕生修为压制药力,她连这三个月都撑不过!至于真相……
他指向床上的阿辞,您觉得,是忘了被夫君赐死的痛苦好,还是记着好
赵晏辰如遭雷击,踉跄后退。赐死……
他真的亲手给了她鸩酒。
就在此时,阿辞突然惊醒,死死盯着自己的银指环。指环上的纹路正在发烫,隐隐透出

字的影子。
我想起来了……
她喃喃道,沈砚的戒指……
和我这枚是一对……
十年前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及笄礼上,一个蒙面少年将这对银环塞给她,说
柳小姐收好,他日或能保命;登基大典前夜,沈砚曾递上密信,说
柳相通敌证据确凿,陛下若想稳固江山……
是他!
阿辞猛地抓住赵晏辰的手,当年给我指环的是他!构陷父亲的也是他!
赵晏辰浑身剧震。他想起密信上那处略深的墨迹
——
那是沈砚惯用的徽墨才有的色泽!
陛下,不好了!
一名暗卫破窗而入,沈砚带人包围了苏锦楼,说……
说要替阿辞姑娘‘治病’!
窗外传来刀剑出鞘的声响。沈砚撑着油纸伞立在雨幕中,嘴角噙着笑:陛下,别来无恙
赵晏辰将阿辞护在身后,眼中燃起滔天怒火:沈砚,你到底是谁
沈砚缓缓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与柳卿辞亡兄七分相似的脸:臣墨影,参见陛下。当年柳相察觉王中丞通敌,派臣假意投靠,没想到……
他看向阿辞,眼中闪过痛楚,没想到陛下会信了臣用柳相笔迹伪造的密信。
阿辞浑身冰凉。原来哥哥没有死,原来父亲的冤屈哥哥早就知道。
你伪造密信,就是为了让我杀了卿辞的父亲
赵晏辰的声音在颤抖。
不,
墨影摇头,臣本想借密信引陛下彻查,谁知王中丞狗急跳墙,竟真的截杀了流放途中的柳相!而陛下……
他冷笑,陛下亲手断了柳家最后一丝生机。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苏锦楼的血迹。阿辞看着赵晏辰痛苦的脸,又看看墨影眼中的仇恨,心脏像是被撕裂成两半。
够了!
她突然喊道,举起手中的银指环,当年哥哥给我这指环时说,墨家世代守护的‘还魂秘术’,需以皇室血脉为引。沈砚,你救我,就是为了这个吧
墨影脸色微变。赵晏辰猛地看向阿辞:你要做什么
阿辰,
阿辞第一次这样唤他,眼中却没有爱意,只有死灰般的平静,你欠我柳家满门,欠我未出世的孩儿……
现在,该还了。
她将银指环按在赵晏辰腕间的伤口上,指环瞬间爆发出刺目白光。赵晏辰只觉血脉翻涌,一股力量被强行抽出,注入阿辞体内。
卿辞!不可!
墨影想要阻止,却被白光震飞。
阿辞的记忆在血脉共鸣中彻底复苏:坤宁宫的风雪,鸩酒的剧痛,还有赵晏辰那句
柳家都是叛贼。她看着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赵晏辰,你说过会以十里红妆娶我,可你给我的,只有满门抄斩和一杯毒酒。
白光散去时,阿辞的眼中已无半分茫然,只剩下冰冷的恨意。而赵晏辰软软倒地,看着她转身走向墨影,手中紧紧攥着那半块带血的玉佩。
墨影哥哥,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回京城,给父亲和族人报仇。
墨影扶住她,看向地上的赵晏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陛下,这‘还魂秘术’会让您每想起柳小姐一次,就如剜心般疼痛。这,是您欠她的。
雨幕中,阿辞最后看了赵晏辰一眼,那眼神像极了当年饮鸩时的绝望。她转身离去,银指环在雨中闪烁着寒光,仿佛在诉说着那段被血泪浸透的柳叶序。
赵晏辰躺在泥泞里,任由雨水冲刷着脸颊。心口的疼痛让他几乎窒息,可他却笑了,笑得咳出了血。
卿辞,你记起来了……
真好。
只是这剜心之痛,能否换你一世安稳
江南的雨还在落,而京城的风云,已因这场重逢而彻底改变。那本写满泪与殇的柳叶序,才刚刚翻开最痛的一页。
第六章
宫墙雪,血薇开
江南的雨终究没能留住离人。阿辞随墨影北上的那日,京城初雪。赵晏辰裹着玄色大氅立在午门城头,看雪花落在琉璃瓦上,恍惚又见到十年前那个在相府花园里追着柳絮跑的少女,她回头笑时,鬓边杏花与雪同落。
陛下,王中丞已被拿下,供出当年与墨影合谋伪造密信。
李德全递上认罪书,手指触到他袖中半块带血的玉佩
——
那是他用皇室秘药吊命,强撑着从江南赶回的第三日。
赵晏辰接过卷宗,目光落在
柳相通敌
四字上,突然撕得粉碎。雪沫混着纸灰落在他肩头,像极了阿辞饮鸩时他咳出的血。
三日后,宫宴。
阿辞身着一袭血红色宫装,挽着墨影的手臂步入太和殿。殿内烛火通明,映着她鬓边那朵用柳家祖传赤金打造的血薇簪,簪尖嵌着的红宝石如泣血般灼灼。满朝文武哗然
——
这分明是当年皇后的朝服形制!
柳氏卿辞,你可知罪
领班御史拍案而起。
阿辞轻笑,声音清冽如冰:我柳家满门忠烈,何罪之有倒是某些人,构陷忠良,双手沾满鲜血。
她目光扫过阶下瑟瑟发抖的王中丞,最终落在御座上的赵晏辰身上,陛下以为呢
赵晏辰握着玉如意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她瘦了,眼尾那粒朱砂痣在烛光下像滴未干的血。他想起昨夜暗卫回报,说她在城郊乱葬岗掘开了那口薄棺,里面空空如也
——
原来当年温衡早已用秘术移走了她的
尸身。
传旨,
他声音沙哑,打破殿内死寂,为柳相平反,恢复爵位,柳家女眷即刻放出圈禁府第。
墨影扶着阿辞的手微微一紧。阿辞却推开他,独自走向丹陛,每一步都像踩在赵晏辰的心上。她停在御座前三步,仰起脸,雪花从敞开的殿门飘进来,落在她发间:陛下还记得吗当年你说要以十里红妆迎我为后,如今红妆我自己穿了,这后位……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那半块带血的玉佩,与赵晏辰一直佩戴的另半块拼在一起,裂痕处渗出丝丝血迹:还合得上吗
赵晏辰猛地起身,却因剜心之痛踉跄半步。心口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死死盯着那枚玉佩
——
那是他亲手摔碎的定情物,如今被她用血泪粘合。
卿辞……
他想伸手,却被她避开。
陛下忘了
阿辞笑得凄然,血薇簪在她鬓边晃动,你给我的,从来都只有碎玉和毒酒。
她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圣旨,正是当年他赐死她的那道,今日,我便用这圣旨,换柳家满门清白。
圣旨被她掷在地上,雪沫沾湿了
赐死
二字。殿内死寂无声,只有赵晏辰粗重的喘息声。他看着她眼中彻骨的寒意,终于明白,那杯鸩酒毒死的,不仅是柳卿辞的性命,更是他们之间所有的情分。
陛下若没别的旨意,臣妹便先行告退了。
墨影上前一步,将阿辞护在身后。他袖中藏着的银指环微微发烫
——
那是启动墨家秘术的最后一步,需要皇室血脉持续滋养。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暗卫浑身是血闯进来:陛下!不好了!太子旧部趁机逼宫,已杀到……
话音未落,利箭穿堂而入,直取御座!赵晏辰瞳孔骤缩,下意识将阿辞揽入怀中,用后背挡住箭羽。

——
鲜血溅在阿辞的血红色宫装上,开出妖异的花。她看着赵晏辰苍白的脸,感受着他身体的剧烈颤抖,心脏像是被那支箭穿透。
为什么……
她喃喃道,指尖触到他后背的箭羽,温热的血染红了她的手。
赵晏辰咳出一口血,却笑了,伸手想抚她的脸,却在中途无力垂落:卿辞……
别怕……
墨影瞳孔剧震,挥剑斩落又一支利箭。他看着怀中的阿辞,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赵晏辰,终于明白墨家秘术最残忍的真相
——
以皇室血脉为引还魂,注定要在爱恨中互相折磨,直至一方魂飞魄散。
保护陛下!
李德全嘶声下令,禁军涌入殿内。
阿辞抱着赵晏辰逐渐冰冷的身体,看着他眼中未说完的话,泪水终于决堤。她想起杏花微雨里的誓言,想起坤宁宫的风雪,想起江南重逢时他眼中的痛楚,原来他不是不爱,只是帝王的爱太重,重到压垮了所有的情分。
阿辰……
她俯身在他耳边,声音轻得像雪,你说过会护我……
赵晏辰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握住她的手,最终却彻底垂落。心口的剜心之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释然。
宫墙外的雪越下越大,掩盖了太和殿的血腥。阿辞站起身,血红色宫装在白雪中格外刺眼。她拔下鬓边的血薇簪,簪尖的红宝石滴下一滴血,落在赵晏辰冰冷的唇上。
墨影哥哥,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替我守住这万里江山,也替我……
看着他。
墨影看着她眼中与赵晏辰如出一辙的决绝,终是叹息着点头。他知道,阿辞选择了用余生守护赵晏辰用命换来的天下,就像当年她选择助他登基一样,只是这一次,再无爱恨,只有责任。
太和殿的烛火摇曳,映着御座上空空的龙椅。那本写满泪与殇的柳叶序,终于在宫墙的风雪中落下帷幕,只留下一曲关于帝王与红颜的悲歌,在岁月里低回不已。
而那枚拼合的玉佩,被阿辞紧紧攥在手中,裂痕处的血迹渐渐凝固,如同他们之间那段被血泪浸透的过往,永远刻在了历史的年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