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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黑甲士兵如潮水涌入,铁靴踏碎满地琉璃灯盏。
苏采薇在刀光剑影中捻动针尾,小皇帝又呕出两口黑血,青白的面色终于透出一丝活气。
脉象稳了。
她指尖搭在少年腕间,突然浑身一软。
纪云深一把揽住她后腰,才发觉她后背衣衫已被鲜血浸透。
方才那支流箭,终究是擦过了她肩头。
你……
皮外伤。
苏采薇推开他,从药箱抓了把药粉按在伤口上。
陛下体内余毒未清,需连服七日解毒汤。
话音未落,殿门轰然洞开。
楚国公提着滴血的长剑踏入,却在看见纪云深时骤然变色。
你怎会……
很意外
纪云深冷笑,你以为买通宫门守卫就能困住本官
剑锋掠过,楚国公冠冕应声而落,三日前你府上送往北狄的密信,此刻正在太后案头。
太后闻言,从袖中抖出一卷羊皮纸摔在叛臣脸上。
楚家勾结外族谋害天子,罪证确凿!
苏采薇趁机将最后几针落下。
小皇帝睫毛颤动,缓缓睁眼:首辅......
臣在。纪云深单膝跪地,逆党已诛,陛下安心休养。
少年天子虚弱地抓住他护腕:朕梦见父皇说你会护着我……
话未说完又昏睡过去。
苏采薇忙探脉象,长舒一口气:毒已拔除九成,静养即可。
晨光穿透雕花窗棂时,太医们终于抬着药箱鱼贯而入。
苏采薇退到殿角,这才发觉双腿抖得站不稳。
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她肩膀,纪云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去偏殿,我给你包扎。
偏殿内,纪云深亲手为她褪下血衣。
箭伤不深,却狰狞地横贯白皙肩头。
他蘸了金疮药的棉布悬在伤口上方,竟迟迟不敢落下。
首辅大人也有手抖的时候苏采薇轻笑。
棉布突然重重按下来,她疼得嘶了一声。
纪云深眸色幽深:若那箭偏半寸……
我福大命大。苏采薇转身,忽然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倒是你,眼眶都熬红了。
指尖触到他眉心的刹那,纪云深猛地将她搂进怀中。
玄甲冰凉,心跳却滚烫。
报——!侍卫急叩殿门,八百里加急,北境王勾结柔然起兵,宁将军困守孤城!
军报在御前摊开,墨渍斑斑似血。
苏采薇看着地图上被朱砂圈出的孤城,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
宁修远守了七日。纪云深指尖点着地形图,城中粮草将尽。
太后手中佛珠啪地断裂:北境王这个逆贼!陛下尚未痊愈,朝中谁能……
臣请战。纪云深单膝跪地,玄甲未卸又染新尘。
小皇帝挣扎着从龙榻支起身子:首辅若去,朝政……
北境王熟悉边关地形,非臣不能制。
纪云深抬头,目光扫过苏采薇苍白的脸,等我回来!
微臣请随军行医。
苏采薇突然跪下,官袍袖口还沾着皇帝吐出的黑血,北境苦寒,将士易生冻疮伤寒。
纪云深瞳孔骤缩:不行!
太医院院判本就有随军职责。她抬头直视帝王,请陛下恩准。
小皇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咳嗽起来:既如此,首辅与苏爱卿即日启程。
出宫路上,纪云深攥得她手腕生疼:你知道北境多危险
知道。苏采薇掰开他手指,正因知道,才不能让你独自去。
暮色笼罩首辅府时,侍女捧着个紫檀匣子进来。
苏采薇打开一看,是套银白色轻甲,护心镜上刻着缠枝山茶。
大人说,山茶耐寒。侍女帮她系甲衣时低声道,就像姑娘。
轻甲出乎意料的合身,仿佛量身定制。
苏采薇抚过臂甲内侧细微的刻痕。
那是她手腕的尺寸,他竟记得这样清楚。
院中传来马蹄声。
她推门出去,见纪云深正在月下拭剑。
玄甲换了墨蓝战袍,玉冠束发,恍若谪仙临世。
过来。他招手。
苏采薇走近,忽觉颈间一凉。
低头看,是枚羊脂玉佩,正面雕着平安二字,背面却是首辅印鉴的纹样。
我的私印。
他指尖拂过玉佩,交给你保管。
玉佩贴着她锁骨微微发烫。
苏采薇突然抓住他衣袖:我有话……
回来再说。纪云深打断她,将个油纸包塞进她手中,路上吃。
纸包里是杏花糕,她家乡的味道。
苏采薇捏着糕点,看他大步走向战马的背影,咽下了冲到嘴边的话。
大军开拔那日,京城飘着细雨。
纪云深高踞马上,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苏采薇跟在后军医官队列中,听见路旁百姓议论纷纷。
听说北境王有十万铁骑!
可首辅大人只带了三万精兵!
那个女医官是不是……
她攥紧缰绳,药箱在鞍侧轻轻晃动。
箱底藏着金针与剧毒,那是她最后的底牌。
若城破,绝不让纪云深落入敌手。
边关第一场雪落下时,他们看见了那座被围的孤城。
烽火台上的狼烟已经稀薄,城墙箭垛间人影稀疏。
备战!纪云深长剑出鞘。
苏采薇随医官队退到后方山丘。
从这里能看见纪云深率军冲阵的英姿。
墨蓝战袍如利刃劈开雪幕,所过之处敌军如麦浪倒伏。
黄昏时分,伤兵开始源源不断抬下来。
苏采薇金针渡穴,麻沸散用完了就直接用银簪刺穴止痛。
血水浸透她银甲,又在寒风中冻成冰碴。
苏医官!满脸是血的副将冲进医帐,北门破了,首辅大人让您立即……
她抓起药箱就往外跑。
城门处杀声震天,纪云深正带亲卫死守缺口。
一支羽箭突然从侧面射来,直取他咽喉!
小心!
苏采薇还未来得及出声,斜刺里突然掠出一道月白身影。
宁修远长剑格开箭矢,自己却被另一箭射中肩膀。
宁修远纪云深愕然。
昔日世子如今甲胄残破,脸上刀疤狰狞,却仍挺直脊背:北境王在西门……
话音未落,城墙上突然传来异族号角。
苏采薇抬头,看见黑压压的柔然骑兵如潮水涌来。
为首金甲大将弯弓搭箭,箭簇直指纪云深后心。
纪云深!她尖叫出声。
箭矢破空的尖啸声中,宁修远猛地将纪云深推开。
金翎箭穿透他胸膛,带出一蓬血花。
苏采薇药箱跌落,扑跪在雪地上。
昔日世子嘴角溢血,却对她笑了笑:薇儿……
纪云深反手一箭射落城墙上的敌将,厉喝:护住伤员!
亲卫立刻结成盾阵,将三人围在中央。
苏采薇颤抖着去探宁修远脉息,指尖刚触到他手腕就被握住。
宁修远掌心冰凉,声音轻得像雪落:没用的,箭上淬了毒。
你别说话!她抖开药箱,金针却被他按回,你别说话!
城墙突然传来巨响。
北境王亲自撞开城门,铁骑洪流般涌入。
纪云深一把拉起苏采薇:上马!
带上他!
她虽然对宁修远早已没了感情,但毕竟他还是心系家国之人。
纪云深只犹豫了一瞬,便将重伤的世子甩上马背。
三人一骑冲向西门,箭矢如雨追来。
宁修远突然闷哼一声,又中一箭。
残破的城隍庙里,苏采薇用匕首剜出宁修远肩头的箭簇。
黑血涌出,她心下一沉。
是见血封喉的狼毒!
傻子,宁修远靠在斑驳神像下,气息越来越弱,当年猎雁我也中过毒,你不是熬了解药……
苏采薇手一抖,药粉洒落大半。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药方,记得吗宁修远眼神开始涣散。
记得!她连忙翻找药草,白芷三钱,黄连……
说给他听……
宁修远看向持剑守在门口的纪云深,北境王下一个目标,是他!
纪云深闻言转身,三个人的目光在血腥的空气里交汇。
西门地道……
宁修远突然抓住纪云深护腕,直通敌营,擒王……
话音未落,庙门被重锤击碎。
北境王金甲染血,巨斧横扫:纪云深!去死吧!
纪云深纵身迎上,剑斧相击火花四溅。
苏采薇趁机将解毒药灌进宁修远口中,却被他反手推开:帮他……
混战中,纪云深肩甲被斧刃劈裂。
北境王狂笑着举起巨斧:首辅大人不过如……
寒光闪过。
北境王踉跄后退,被纪云深一剑穿心。
西门……宁修远突然挣扎着站起,我带路……
地道幽深,弥漫着血腥与霉味。
宁修远扶着湿滑的墙壁前行,每一步都在石阶上留下血脚印。
纪云深持剑在前,苏采薇搀着宁修远在后。
到了。
宁修远突然推开她,用尽最后力气撞向机关。
石门轰然开启,月光倾泻而入。
外面竟是悬崖!
柔然王帐在对面。他呕出一口黑血,你们绕过去……
苏采薇去拉他,却抓了个空。
宁修远像断线风筝般坠下悬崖,月白战袍在风中猎猎如幡。
宁修远——!
回声在谷底盘旋,最终归于寂静。
纪云深死死抱住崩溃的苏采薇,在她耳边一字一顿:他求仁得仁。
三日后,柔然王帐升起白旗。
失去北境王这个内应,异族大军不战而溃。
纪云深站在悬崖边,将宁修远的断剑埋入土中。
陛下已追封他为忠勇侯。他轻抚苏采薇颤抖的肩,这是他想要的结局。
雪停了。
纪云深解下大氅裹住她:回家吧。
首辅大婚那日,京城十里红妆。
苏采薇凤冠霞帔坐在妆台前,听喜娘絮叨着吉祥话。
铜镜中的新娘明眸皓齿,额间花钿似血。侍女捧着个锦盒进来:大人送来的。
盒中是支金镶玉步摇,坠着九颗东珠。
喜娘惊呼:这可是皇后大婚时……
替我谢谢大人。
苏采薇打断她,将步摇插入发髻。
珠光映着雪肤,满室生辉。
吉时到,喜轿穿过张灯结彩的街道。
百姓们踮脚张望,议论纷纷:听说新娘子救过陛下……
首辅大人为她在杏花村建了百亩药田……
轿帘微动,苏采薇瞥见路旁医馆。
那是她初到京城时坐诊的地方。
如今牌匾已换成济世堂,门口排队的百姓见她轿过,纷纷行礼。
首辅府前,纪云深一袭大红喜袍,玉带蟒纹,恍若天神。
他亲手掀开轿帘,在万众瞩目中将她打横抱起。
不合礼数……喜娘惊呼。
本官就是礼数。
纪云深在她耳边低语,温热呼吸拂过珠帘,夫人可还满意
红烛高燃,合卺酒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
苏采薇突然想起什么,从枕下摸出个香囊:补给你的。
香囊上歪歪扭扭绣着山茶花,与当年宁修远丢弃的那个一模一样。
纪云深接过,郑重系在腰间:比御赐的玉带珍贵。
窗外雪花纷飞,屋内春意盎然。
红烛燃至天明时,苏采薇枕着他手臂轻声道:我想在京城开女医学堂。
好。
还想在边关设医馆……
都依你。
晨光透过纱帐,勾勒出交颈而卧的轮廓。
纪云深抚过她背上箭疤,突然问:当初在军营,你想对我说什么
苏采薇耳尖微红,将脸埋进他胸膛:忘了。
撒谎。他低笑着吻她发顶,现在说也不迟。
院中山茶绽出第一朵花苞。
苏采薇想,命运何其奇妙。
她本是山野孤女,如今却成了首辅夫人。
朝堂上,年轻帝王看着并肩而立的夫妇,眼中满是欣慰。
首辅运筹帷幄,夫人妙手仁心,这江山何愁不太平
退朝时,纪云深突然在丹墀前跪下。
臣请重修医书古籍,由内子主笔。
满朝哗然。
苏采薇惊得忘了行礼。
让女子执笔医典,这是亘古未有的殊荣!
小皇帝却笑了:准奏,另赐苏夫人太医院院使之职,位列九卿。
走出宫门时,雪已停了。
纪云深为她系上白狐大氅,忽然从袖中变出支山茶,簪在她鬓边:回家
苏采薇仰头,望进他盛满温柔的眼底。
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