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烈焰十字 > 第一章

>我在战地医院抢救伤员时,发现那个濒死的敌军军官竟是三年前救过我的陌生人。
>他昏迷中攥着我的手术刀,呢喃着家乡情歌的旋律。
>当战友们认出他的身份要就地枪决时,我谎称他是哑巴情报员。
>深夜替他刮掉标志性胡须时,他忽然睁眼吻了我染血的手指。
>你比教堂彩窗上的天使更美。
>炮火照亮地窖的瞬间,我们同时摸向对方腰间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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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屋顶在沉闷地呻吟。不是风,是远处大炮的叹息,一声接着一声,碾过死寂的夜。空气里塞满了东西,浓得化不开——消毒水那刺鼻的辛辣,伤口腐烂的甜腥,还有新鲜血液那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它们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浸透了绝望的棉絮。
煤油灯昏黄的光圈在颤抖,只够勉强照亮我眼前这张简陋的木板手术台。指尖的橡胶手套滑腻冰冷,沾满了黏糊糊的血浆。我俯下身,凑近那个腹部豁开大口子的年轻士兵,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染血的绷带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撑住,兄弟,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喉咙,就快好了。
没有回应。他灰败的脸仰着,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浑浊急促的喘息声在灯影里回荡。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那狰狞的伤口边缘微微翻卷。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血肉模糊的深红,试图夹住那枚该死的弹片。金属与骨头的刮擦感,细微却无比清晰地透过器械传递到我的神经末梢。
咣当!
地窖入口那扇破旧沉重的木门猛地被撞开,寒冷潮湿的夜风裹挟着硝烟味瞬间灌入,粗暴地撕开了室内粘稠的空气。煤油灯的火苗剧烈地跳跃挣扎,几乎熄灭,墙上巨大的人影随之疯狂舞动。
担架!快!抬进来!嘶哑的吼声盖过了风声。几个浑身泥泞、血污斑驳的身影跌跌撞撞冲下台阶,粗重的喘息和靴子踏在泥地上的闷响搅成一团。一副担架被重重地放在我脚边不远处的地上,溅起几点冰冷的泥浆。
军医!莉娜军医!一个满脸烟灰的士兵扑到我的台子前,眼睛瞪得几乎裂开,救救我们长官!他……他快不行了!
等着!我头也没抬,镊子终于夹紧了目标,猛地向外一拔。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一块沾着碎肉、边缘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被丢进旁边污浊的搪瓷盘里,发出清脆又令人心悸的叮当声。顾不上擦汗,我迅速塞进止血棉,双手用力按压住士兵喷涌鲜血的伤口。温热的液体立刻浸透手套,顺着指缝流淌下来。
下一个!我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视线终于投向那副新来的担架。
担架上的人无声无息,像一具被抛弃的残破人偶。一身被泥浆和暗沉血块彻底覆盖的敌军深灰色军官制服,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仰面躺着,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脸上糊满了凝固的深色血污和泥垢,像戴了一副诡异的面具。唯有那头湿漉漉贴在额头的浅金色头发,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固执地透出一点异样的光泽。
我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右手上。那只手死死地攥着什么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扭曲泛白。不是武器。借着昏暗的光,我辨认出那是一块金属怀表,表盖似乎被什么东西砸得凹陷下去,边缘沾满了泥浆和深褐色的血渍。
一个垂死的敌人军官,攥着一块破怀表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旋即被更紧迫的生存本能取代。他需要处理,立刻。我示意旁边的护士接手我手下的伤员按压。
把他抬到空位上,快!我命令道,同时迅速抓起一把新的剪刀,剪开他胸前被血浸透、硬邦邦的制服布料。动作必须快,每一秒流逝的都是生命。
布料撕开的瞬间,我的心猛地一沉。胸口的伤势比预想的更糟。一枚尖锐的弹片深深嵌在左胸偏上的位置,伤口周围的皮肉被冲击力撕裂,翻卷着,像一张咧开的、狞笑的嘴。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更多的血沫,带着细小的气泡,汩汩地涌出。肺被穿透了。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扎进脑海。致命伤。
没时间犹豫。我抓起最大号的止血钳,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混乱的神经稍微凝定了一瞬。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感,我将钳口对准那不断涌出血沫的伤口深处探去。必须夹住破裂的血管,否则他撑不过五分钟。
就在钳子尖端触碰到那湿滑黏腻组织的刹那——
担架上那具尸体猛地抽动了一下!
那只紧握着破怀表的、沾满泥血的手,如同垂死毒蛇最后的弹射,倏然抬起!冰冷、沾满污秽的手指,铁钳般死死抓住了我持钳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濒死之人!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浑身一僵,钳子差点脱手。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沿着被抓握的腕骨窜上脊背。
放开!我厉声喝道,试图挣脱。但他抓得极紧,指骨深陷进我的皮肉里,带着一种绝望的、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双紧闭的眼睑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经历一场可怕的噩梦。沾满血污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发出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音节,像破旧风箱在艰难地抽动:
Die…
Blume…
im
Tal…(山谷里的花儿…)
陌生的语言,带着浓重的喉音。但我听懂了。那不成调的、破碎的旋律,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山谷里的花儿……那首古老的歌谣不可能!怎么会……
就在这时,他紧握的右手因为剧烈的痉挛而松开了些许。那块被砸得凹陷的怀表啪嗒一声,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掉在担架旁冰冷潮湿的泥地上。表盖被震开了。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过去。
煤油灯昏暗的光线,恰好吝啬地投射在那敞开的表盖内侧。
一张小小的、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两个年轻的身影依偎着,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背景是阳光明媚、绿草如茵的阿尔卑斯山麓。女孩是我,三年前的我,头发编成辫子,穿着朴素的亚麻裙。而那个搂着我的肩膀,对着镜头咧嘴大笑的大男孩……他有着一头阳光下金子般耀眼的头发,下巴线条干净利落,笑容像山涧清泉一样毫无阴霾。
没有胡须。没有硝烟。没有死亡。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了。地窖里所有的声音——伤员的呻吟、护士的低语、远处沉闷的炮声——都像潮水般急速退去,只剩下血液在我太阳穴里疯狂鼓噪的轰鸣。
是他。
那个在因斯布鲁克郊外徒步时,从失控马车轮下把我拽开的陌生人。那个在我扭伤脚踝后,背着我走了几公里崎岘山路,直到找到村庄的多管闲事的家伙。那个在小酒馆温暖的炉火旁,笨拙地哼唱他们家乡古老情歌,被我嘲笑跑调,却笑得更加开怀的……陌生人。
埃里希。
他叫埃里希。我记得他告诉我名字时,阳光落在他浅金色睫毛上的样子。
现在,他躺在这里,穿着敌军的制服,胸口被弹片撕裂,生命像沙漏里的沙一样飞速流逝。而他破碎的呓语,竟然还是那首跑调的歌谣:Die
Blume
im
Tal…
军医!莉娜军医!他怎么样了旁边焦急的催促声像一记重锤,猛地把我从冰封的记忆深渊里砸了出来。是那个送他进来的士兵,脸上混合着恐惧和期盼。
肺…被穿透了…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遥远,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很危险…需要立刻手术清理弹片,缝合血管…但这里…我环顾着这间昏暗、简陋、连无菌条件都无法保证的地窖,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希望渺茫。就算在三年前设备齐全的维也纳医院,这样的伤也是九死一生。
士兵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就在这时,担架上的人又剧烈地痉挛了一下,抓住我手腕的力量骤然消失。那只手无力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砸在担架边缘。他喉间发出一声濒死的、拉长的嗬嗬声,更多的血沫涌了出来,染红了他下巴上那浓密的、沾满泥血的胡须。
胡须……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三年前那张阳光灿烂的脸庞,与此刻眼前这张被血污和浓密胡须覆盖、只剩痛苦扭曲的陌生面孔重叠在一起。记忆的碎片尖锐地刺破现实的迷雾——是了,是他!那个在酒馆里,指着自己刚冒头的胡茬,得意地说要留起来显得更成熟些的大男孩!那胡须的轮廓,下巴的形状……虽然被污垢和血迹掩盖,虽然浓密了许多,但骨相不会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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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希…这个名字几乎要冲破我的嘴唇,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无法言喻的惊涛骇浪。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硬生生将它咽了回去。不行。绝对不行。
按住他!清理创口!准备缝合线!快!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因为过度的压抑而尖锐变形。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短暂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悸动。不仅仅是对他生命即将消逝的恐惧,更是对此刻处境的巨大恐慌——他是敌军军官!一个身份明确的敌人!
我几乎是扑到担架旁,粗暴地撕开他胸腹间更多的衣物,暴露出更大的创面。护士手忙脚乱地递来器械。我抓起一把镊子,不顾一切地探向他胸口的伤口深处。指尖在黏滑温热的组织里摸索,寻找着那致命的弹片。每一次触碰都带出更多的鲜血,染红我的手套,染红白色的绷带碎片。我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张被胡须和血污覆盖的脸,不去想三年前阳光下那个哼着歌的傻小子,只专注于眼前这片翻卷的、不断涌出生命之泉的可怕伤口。
快一点,再快一点!时间在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是他生机的流逝,也是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找到了!镊子尖端终于触碰到坚硬的异物感。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夹紧,然后猛地向外拔出!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担架上的躯体中迸发出来。埃里希的上半身像被无形的巨力抽打,猛地向上弓起!那枚沾满血肉、边缘锋利的弹片被我牢牢夹在镊子上,带出一股喷溅的温热液体。
按住他!止血棉!快!我嘶喊着,将弹片扔进盘子,双手立刻死死压向那喷血的泉眼。巨大的压力下,血流的势头似乎被暂时遏制了一些。
纱布!碘伏!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接过浸透了深褐色液体的纱布块,用力按压上去。就在这短暂交接的混乱瞬间,我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再次掠过埃里希痛苦扭曲的脸。
浓密的胡须被血和汗浸透,纠结在一起。胡须之下……那下巴的轮廓,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线条……记忆的碎片再次凶狠地撞击着我的神经。
是他。真的是他。
这个认知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为什么命运为什么要开如此残忍的玩笑把他,以这种方式,送到我的手术刀下
莉娜军医!他的呼吸!护士惊恐地喊道。
我猛地回神。埃里希胸口的起伏几乎消失了,只有喉咙深处发出极其微弱、带着哨音的抽气声。缺氧让他的嘴唇迅速泛出可怕的青紫色。
该死!我低咒一声,强迫自己甩开所有混乱的思绪。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支撑着几乎要崩溃的身体和意志。清理呼吸道!准备插管!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沉重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吆喝声从地窖入口处传来。
让开!都让开!检查!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点。
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粗暴地拨开门口拥挤的轻伤员,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士官,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地扫视着地窖里每一张痛苦的面孔。他们穿着和我们一样的军装,但臂章不同——是师部直属的宪兵队!
刀疤士官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最终钉在了我身边这张担架上,钉在了埃里希那身被血浸透、但领章肩章依旧能勉强辨认出的敌军深灰色军官制服上。
他妈的!刀疤士官啐了一口,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靴子重重地踏在泥地上,溅起泥点。敌军的狗杂种!他指着昏迷不醒的埃里希,声音洪亮而充满戾气,还是个当官的!谁把这杂种弄进来的
送埃里希来的那个士兵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报…报告长官!我们在三号哨卡附近发现的…他倒在一堆死人里…还…还有点气…就…
有点气刀疤士官狞笑一声,猛地拔出腰间的配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接顶在了埃里希毫无知觉的额头上!冰冷的金属在昏暗光线下闪着死亡的光泽。老子现在就让他彻底没气!省得浪费药品!这种杂碎,就该就地正法!他的手指搭上了扳机。
不——!
尖叫声刺破了地窖凝滞的空气。是我自己发出的。我的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猛地向前一扑,整个人几乎挡在了枪口和埃里希之间!我能清晰地闻到枪油那股冰冷的金属味。
住手!你不能杀他!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某种更强烈的冲动而尖锐变调。
刀疤士官的动作顿住了,枪口微微移开几寸,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转而死死地盯住我,充满了暴戾的审视。你说什么,军医他的声音低沉危险,带着浓重的威胁,给老子一个不毙了他的理由!不然,老子连你一起……
地窖里瞬间死寂。所有伤员、护士的目光都惊恐地聚焦在我身上。空气紧绷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会断裂。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毫秒都重若千钧。我看着那张被血污和死亡笼罩的脸,看着那浓密胡须下曾经熟悉的下颌线,看着那微微起伏、几乎停止的胸膛。三年前因斯布鲁克湛蓝的天空,他笨拙跑调却无比温暖的歌声,还有此刻枪口冰冷的触感……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他…他不是普通军官!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过度紧绷而嘶哑破碎,他是情报员!我们的情报员!代号‘夜莺’!
夜莺刀疤士官眉头拧成了疙瘩,枪口依旧危险地悬着,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的审视,放屁!老子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再说,他穿着敌军的皮!
他是深度潜伏者!我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编织着一个又一个脆弱的谎言泡泡,这身皮就是他的掩护!他…他掌握了重要情报!关于敌军下一步主攻方向的!极其关键!他冒险突围出来传递消息,结果被自己人发现追杀,重伤逃到这里!我的手指用力指向埃里希胸口那可怕的贯穿伤,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这伤!就是他们自己人下的手!灭口!
地窖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声。连那个送埃里希来的士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刀疤士官的目光在我脸上和埃里希身上来回扫视,鹰隼般的锐利并未完全褪去,但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微微松动了些许。显然,关键情报这几个字起了作用。
情报员他狐疑地重复着,枪口又压低了几分,那他怎么不说话装死
他伤到了喉咙!声带!暂时不能说话!是个哑巴!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哑巴情报员刀疤士官嗤笑一声,显然觉得这说辞荒谬透顶,但他似乎也并非完全不信。他盯着埃里希那张毫无生气、胡须虬结的脸,又看看我煞白的脸色,似乎在权衡。最终,他缓缓地收回了枪,但眼神依旧冰冷如刀。好。军医,老子信你一次,就这一次。他指了指埃里希,又指了指我,你,负责把他弄醒!把他肚子里的情报给老子掏出来!天亮前要是没结果……他故意拉长了声调,拇指在枪柄上危险地摩挲了一下,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哼!老子亲自送你们这对野鸳鸯上路!
他粗暴地挥了挥手,带着几个宪兵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通往地面的台阶上。
地窖里紧绷到极致的气氛骤然一松,随之而来的是压抑的喘息和低低的议论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有同情,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压力。
我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全靠扶着担架边缘才勉强撑住身体。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恐惧。
莉娜军医…旁边的护士小声地、迟疑地开口,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又看看担架上只剩一丝微弱气息的埃里希。
继续…处理伤口…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清理…准备缝合…
我重新拿起器械,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混乱的神经稍微凝聚。但双手依旧抖得厉害。针尖刺入翻卷的皮肉,牵引着缝合线,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目光无法控制地再次落在那浓密的、沾满血污的胡须上。
那该死的胡须!
它是此刻最致命的身份标识,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刀疤士官虽然暂时离开,但他鹰隼般的目光一定还盯着这里。一旦埃里希的胡须被认出…或者他醒来后发出任何声音…刚才那脆弱的谎言泡泡会瞬间破灭,等待我们的将是毫不留情的子弹。
必须除掉它!必须在天亮前,在那个刀疤脸回来之前,让埃里希彻底变成一个哑巴情报员的模样!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紧迫感。
时间在死寂和伤员压抑的呻吟中缓慢爬行。缝合、包扎、注射强心针……机械地完成着每一个步骤,大脑却在疯狂运转。埃里希的生命体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强心针似乎起了点作用,胸口的起伏稍微明显了一些,但依旧深陷昏迷。
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个危重伤员,确认他们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刻。我疲惫地直起腰,感觉脊椎都在咯吱作响。煤油灯的光芒更加黯淡了,灯油即将耗尽。地窖深处陷入更浓重的黑暗,只有我所在的这片区域还笼罩着昏黄的光晕。
我走到墙角的水桶边,冰冷的污水刺得我一激灵。我舀起一瓢水,仔细地、近乎偏执地清洗着自己的双手和手臂,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发红发皱。然后,我拿起一把在火上反复灼烧消毒过的小巧手术刀——那锋利的刀刃在昏黄光线下闪着森冷的寒光。最后,我抓起一小块相对干净的纱布,浸透了冰冷的清水。
工具准备妥当。我端着盛水的破碗,拿着刀和纱布,一步步走向角落里埃里希的担架。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他依旧无声无息地躺着,胸口微弱地起伏。脸上的血污在刚才处理伤口时被护士简单擦拭过,但胡须依旧浓密虬结,覆盖着大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我在担架旁蹲下,冰冷的泥地透过薄薄的军裤传来寒意。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下颌的线条,那曾经阳光灿烂的下颌,如今只剩下憔悴和死亡的阴影。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恐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跳和颤抖的手。不能出错。一点都不能。
我用湿润的纱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下巴和脸颊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和泥垢。动作尽可能轻柔,生怕惊醒这头沉睡的、随时可能带来毁灭的狮子。冰冷的湿意触碰到皮肤时,他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模糊的咕哝。
我的手猛地僵住,屏住呼吸。时间仿佛凝固。几秒钟后,那轻微的动静消失了,只剩下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
还好,只是无意识的反应。
我继续擦拭。湿布拂过浓密的胡须根部,沾满了污垢和凝结的血块。那胡须摸上去硬硬的,带着一种粗粝的生命力,与主人此刻的虚弱形成诡异的反差。我努力不去想这胡须下曾经是怎样一张年轻飞扬的脸,只专注于眼前的任务。
擦拭干净后,我拿起那把锋利的小手术刀。冰冷的刀柄握在手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昏黄的灯光下,刀刃反射着微弱却刺目的寒光。
我伸出左手,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一小撮他下颌上浓密的胡须,轻轻向上提起,让胡须根部暴露出来。右手握紧了刀,刀尖对准了那暴露的皮肤。
锋利的刀刃紧贴着他的皮肤,轻轻压下去。只需要一点力,轻轻一刮……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担架上那双紧闭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猛地睁开了!
不是迷蒙的、无意识的睁开。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幽潭,瞬间捕捉住了我!瞳孔在昏黄的光晕中急剧收缩,锐利如鹰隼,带着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野兽般的警觉和审视!
那眼神冰冷、陌生,充满了穿透力,像冰锥一样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防备!
我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刀差点脱手掉落!他醒了!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我拿着刀靠近他的脸!他会怎么想他会叫喊!他会暴露!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几乎窒息!我下意识地就想抽身后退,想扔掉刀,想尖叫——
然而,更让我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那双刚刚睁开、锐利如刀的眼睛,在捕捉到我惊恐失措的面容后,瞳孔深处那冰封般的戒备和锐利,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了。
如同初春的阳光融化了深谷的坚冰,那锐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梦幻般的……难以置信的柔和。那柔和深处,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近乎虚幻的笑意。
他苍白的、沾着血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没有声音发出。
但下一秒,他没有丝毫预兆地抬起了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
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沾满干涸血迹和泥土的手指,带着冰冷的触感,轻轻地、却异常准确地,握住了我那只依旧僵硬地举着手术刀、停在半空中的手腕。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让我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动作。
他微微侧过头,将我的手腕牵引着,让我的手、连同那锋利的刀刃,都靠近他的唇边。
然后,在死一般寂静的地窖里,在昏黄摇曳的煤油灯光下,在所有伤员的呻吟都仿佛被冻结的瞬间——
他那冰凉的、毫无血色的薄唇,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印在了我沾满血污和汗水的食指指节上。
一个冰冷的、带着硝烟和血腥气息的吻。
时间彻底停滞了。
我能感觉到他嘴唇的冰冷和干燥,能感觉到他呼出的微弱气息拂过我的皮肤。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我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脸庞。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有疲惫,有茫然,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但更深处,似乎藏着某种我无法解读、也不敢解读的炽热暗流。
他的嘴唇离开了我的手指,留下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触感烙印。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破碎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撕裂的肺叶中强行挤出,带着血沫的气息。但那话语,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进我死寂的脑海:
Du…
bist
schner…
als
der
Engel…
auf
dem
Kirchenfenster…(你……比教堂彩窗上的天使……更美……)
死寂。
地窖里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永不停歇的沉闷炮声,像大地垂死的脉搏。
我僵在原地,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石化。手术刀冰冷的触感还留在指尖,而他嘴唇冰冷的烙印,和他这句用母语说出的、在如此地狱般场景下荒谬绝伦的话语,像两股截然相反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我的四肢百骸!带来的是极致的冰冷和一种足以焚毁理智的滚烫!
天使在这血污、死亡和谎言交织的地狱里他疯了!他一定是重伤导致神志不清了!还是…他认出了我认出了三年前那个在酒馆里嘲笑他唱歌跑调的女孩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更深的、灭顶的恐惧!
你……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沙漠,你胡说什么!我猛地抽回手,像被烙铁烫到。手术刀哐当一声掉落在担架旁的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声响似乎惊动了角落里的某个伤员,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埃里希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我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明亮,仿佛燃烧着幽暗的火。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移动了一下头部,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投向地窖入口的方向。那里,通往地面的木门紧闭着,但门缝下方,隐约透出一点外面世界的微光,以及……一个被拉长的、模糊的、人形的阴影!
有人在门外!在偷听!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心中所有翻腾的混乱和恐惧,只剩下刺骨的寒意!是那个刀疤士官还是他留下监视的宪兵
埃里希显然也看到了那个影子。他重新将目光移回到我脸上,眼神里的那丝恍惚和柔和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锐利。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一个无声的警告。
不能出声。绝对不能发出任何可疑的声音!刚才那个吻,那句低语,门外的耳朵可能并未听清。但此刻,任何异常的响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我僵硬地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术刀,冰冷的金属再次给了我一丝虚假的支撑。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视线慌乱地落回他脸上那浓密的胡须上。
任务必须完成!必须在天亮前!
这一次,我的手不再颤抖。极致的恐惧反而带来了一种诡异的、冰冷的镇定。我再次伸出左手,捏起他下颌的胡须,动作甚至比之前更加稳定。右手的手术刀毫不犹豫地贴紧皮肤,用力刮下!
嗤——
刀刃刮过胡须根部和皮肤的声音,在死寂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一缕缕浅金色的、沾着血污的毛发随着刀锋飘落,掉在担架边缘的泥地上。
埃里希的身体猛地绷紧!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闷哼。他死死咬住了下唇,咬得渗出血丝,才将那痛苦的嘶吼硬生生堵了回去。他的眼睛瞬间充血,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地窖低矮、布满霉斑的顶棚,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杂音。
刮胡刀如同冰冷的犁铧,每一次刮过都带走一片象征他过往身份的毛发,也带下一层薄薄的皮肉。鲜血很快从刮破的细小伤口里渗出,混合着剃须的泡沫(如果这里有的话)和污垢,在他下巴和脸颊上蜿蜒流淌。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新鲜血液的铁锈味,混合着汗水和泥土的气息。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不去感受他身体因剧痛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我的动作机械而精准,每一次下刀都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刮过下颌,刮过脸颊,刮过鬓角……浅金色的毛发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