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上交换戒指时,婆婆当众摔了话筒。
我儿子要娶的是苏家千金,这女人肚里的野种根本不是顾家的!
她甩出的亲子鉴定书飘到我脚边。
宾客哗然中我眼前一黑,身下漫开温热血迹。
五年后国际珠宝展,我挽着新贵丈夫亮相。
角落里的顾琛死死盯着我身边的小男孩。
那孩子眉眼和他如出一辙。
晚晚,求你让我看看孩子…他跪在雨里哽咽。
我撑着伞俯视他:当年流产的是双胞胎,你母亲毁掉的,是你这辈子唯一的血脉。
水晶吊灯的光芒太过炫目,几乎要将这精心布置的宴会厅融化在一种近乎虚幻的浮华里。空气中飘浮着昂贵的香槟气泡破裂的细微声响,混合着白玫瑰清冽又甜腻的芬芳。林晚站在缀满鲜花的拱门下,白色曳地的婚纱像一片凝固的月光,沉重地压在她身上。她微微垂着眼,看着对面顾琛修长的手指,正捏着那枚象征着永恒的铂金钻戒,一点点靠近她的无名指。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这满场衣香鬓影投射过来的、带着无声评判的目光。
顾琛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林晚女士为妻,无论……司仪温和而庄重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大厅。
我不愿意!
一道尖利得足以刺穿耳膜的女声,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炸开在每一个音符的间隙。整个宴会厅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声音被抽离,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真空感。宾客们脸上的笑容僵住,错愕地循声望去。
聚光灯下意识地追逐着声音的来源,光柱猛地打在高高的主桌旁。苏玉梅,顾琛的母亲,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宝蓝色丝绒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此刻却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一把夺过司仪手中还开着的麦克风。
砰!麦克风被狠狠摔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又短促的爆鸣,随后是令人心慌的电流杂音。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苏玉梅站在那里,下巴高高扬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一种近乎残忍的得意。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猛地从随身的手包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片,用力抖开。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她看也不看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开始摇晃的林晚,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扫过台下每一张惊愕的面孔,声音拔得又高又尖,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恶意:诸位!今天这场所谓的婚礼,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手臂猛地一挥,那张薄薄的纸片如同被宣判的罪证,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飘飘荡荡,不偏不倚,落到了林晚洁白的婚纱裙摆边缘。
纸页展开,顶端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林晚的瞳孔里——【DNA亲子关系鉴定报告书】。
看清楚!苏玉梅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尖锐和快意,直直刺向摇摇欲坠的林晚,林晚肚子里怀的那个野种!根本就不是我们顾家的血脉!她这种出身低贱、不知廉耻的女人,凭什么嫁入顾家我儿子顾琛,要娶的只能是门当户对、清清白白的苏家千金苏薇薇!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还有她肚子里的孽种,休想踏进顾家大门半步!
轰——!
死寂被彻底引爆。如同滚烫的油锅里猛地浇进一瓢冰水,整个宴会厅瞬间炸开了锅。
天啊!亲子鉴定
真的假的这……这也太……
顾夫人当众甩出来,应该不会是假的吧
苏薇薇是那个和苏家有合作的苏小姐
林晚看着挺文静的,没想到……
无数道目光,惊疑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纯粹看热闹的,像密集的针,从四面八方狠狠扎向拱门下的林晚。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嗡嗡作响的、令人作呕的噪音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林晚只觉得耳朵里嗡鸣一片,苏玉梅那尖利刻毒的声音、宾客们嗡嗡的议论,还有那张飘落脚边、写满了冰冷数据的鉴定书……所有的一切都扭曲变形,旋转着向她压来。世界在眼前疯狂地晃动、碎裂、褪色。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不……不是……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住身边的顾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
顾琛的脸,在刺目的灯光下,同样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怒和被背叛的痛苦。当那张纸飘落时,他的身体猛地一颤,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纸片,落在那刺目的结论上,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被那上面的字句灼伤。他看到了林晚伸过来的、无助颤抖的手。
然而,就在林晚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衣袖的前一刹那,苏玉梅猛地一步上前,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狠狠地将顾琛拽向自己身后,彻底隔开了林晚。
琛儿!你还看不清楚吗这种女人,就是专门来毁你的!我们顾家丢不起这个人!苏玉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顾琛被拽得一个趔趄,他猛地回头看向林晚,眼神复杂痛苦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嘴唇翕动着:妈!你……他想挣脱,想冲过去,但苏玉梅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林晚的手,徒劳地抓了个空。
心口,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掏了一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灌着寒风的空洞。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画面都模糊了,只剩下苏玉梅那张涂着猩红唇膏、扭曲着得意笑容的脸,在视野里无限放大、变形。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猛地从下腹炸开,如同有无数把钝刀在里面疯狂地绞动、撕扯!那股力量如此猛烈,瞬间击溃了她强撑的最后一丝意识。
呃……一声短促痛苦的闷哼,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带着生命流逝的腥气,毫无预兆地、汹涌地从她双腿间奔涌而出,迅速浸透了洁白的、象征着纯洁幸福的昂贵婚纱,在裙摆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猩红。
那红色,比宴会厅里任何一朵装饰的玫瑰都要鲜艳,都要残酷。
血!天啊!她流血了!
宾客席中,一个尖锐的女声失控地尖叫起来,像一把利刃划破了混乱的喧嚣。
林晚眼前最后的光亮彻底熄灭,如同断线的木偶,身体软软地、毫无生气地向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栽倒下去。
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似乎听到了一声遥远而撕裂的呼喊,像是困兽濒死的哀鸣。
晚晚——!!!
五年光阴,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面,也足以让一个被碾碎的人,在废墟之上重新锻造筋骨。
巴黎,深秋。香榭丽舍大街旁的顶级酒店宴会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全球瞩目的国际珠宝展暨慈善拍卖晚宴,是名流巨贾、艺术藏家汇聚的顶级名利场。空气中浮动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金钱交织成的独特气息。
宴会厅入口处,一阵轻微的骚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闪光灯骤然密集起来,几乎连成一片炫目的光幕。
林晚挽着一位高大儒雅的男士的手臂,从容步入。她不再是五年前那个穿着廉价白裙、眼神怯懦的女孩。一袭量身定制的墨绿色丝绒长礼服,勾勒出她清瘦却玲珑有致的曲线,露出的肩颈线条流畅而优美。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约而利落的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妆容精致,恰到好处地凸显了她清丽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眼睛,沉淀了时光和磨砺,褪去了青涩和彷徨,只剩下沉静的、深不见底的光,像寒潭映着星子,疏离而锐利。
她身边的男人,沈聿,是近年来在欧美艺术投资领域声名鹊起的新贵,背景神秘,手腕卓绝。他微微侧头,对林晚露出一个温柔而默契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挽在自己臂弯的手。
沈先生,林女士,这边请。主办方的负责人立刻迎了上来,态度恭敬。
林晚微微颔首,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无可挑剔的社交微笑。她步履从容,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笃定的声响。那份历经淬炼后的气场,无声地宣告着她的存在,让人无法忽视。
她优雅地接过侍者托盘中的香槟,与几位国际知名的收藏家寒暄,流利的法语和英语切换自如。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欣赏着玻璃展柜中那些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
然而,当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滑过宴会厅一个相对僻静的、灯光稍显昏暗的角落时,那平稳的心跳,骤然漏掉了一拍。
角落里,一个男人孤零零地站着,几乎融在阴影里。他穿着一身剪裁依然考究、但显然能看出些许陈旧痕迹的深色西装,手里端着一杯酒,却一口未动。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和僵硬。所有的光似乎都刻意避开了他,只留下一个轮廓深刻、却写满落魄的剪影。
是顾琛。
五年时光,在他身上刻下了远比林晚更深的痕迹。曾经意气风发的俊朗轮廓,如今被一种沉沉的暮气笼罩,眼窝深陷,下巴上带着青色的胡茬,眉宇间积压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死寂。他像一株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只剩下一个倔强挺立的躯壳。唯独那双眼睛,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越过攒动的人头和璀璨的灯光,牢牢地盯在林晚身边。
不,更准确地说,是钉在林晚身侧,那个穿着合体小西装、安静地坐在高脚椅上、晃荡着小腿、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一切的小男孩身上。
那个男孩,大约四五岁的模样,头发柔软乌黑,小脸精致得像白瓷娃娃。最要命的是他的眉眼,那微微上挑的眼尾,那专注时习惯性轻蹙的眉头,还有那抿着唇时倔强的弧度……活脱脱就是五年前那个站在拱门下、准备为她戴上戒指的男人的幼年版!
顾琛端着酒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森冷的白。杯中的液体在微微晃动,折射出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那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是灭顶的悔恨,是锥心刺骨的痛苦,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绝望的贪婪,死死地攫住那个小小的身影。仿佛那是他在无边黑暗中看到的唯一一点微光,即使那光芒来自地狱之火,他也想不顾一切地靠近。
林晚清晰地感觉到身边沈聿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了一下。沈聿微微侧身,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不着痕迹地将她和孩子挡在了自己宽厚的身影之后,隔绝了那道如有实质的、几乎要将人灼穿的目光。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安抚,轻轻响起在耳边:没事,晚晚。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眼前一位收藏家递过来的名片上。指甲却深深陷进了掌心柔软的皮肉里,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痕。胸腔里,那颗本以为早已冰封死寂的心脏,此刻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闷地抽痛着,带来一阵阵窒息的晕眩。
原来,有些伤痕,从未真正愈合。它只是被强行掩埋,等待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再次撕裂,鲜血淋漓。
晚宴的觥筹交错、珠光宝气,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林晚保持着完美的仪态,嘴角噙着疏离得体的微笑,回应着各方投来的目光和寒暄,思维却不受控制地被角落里那道沉滞的身影牵引。
顾琛没有上前。
他就那样固执地站在阴影里,像一座沉默的、被风化的礁石,承受着时光和海浪的反复冲刷。他的目光,如同生了根,牢牢地缠绕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每一次小男孩因为看到新奇珠宝而微微睁大眼睛,每一次他因无聊而轻轻晃动小腿,甚至是他小声地向沈聿询问什么时,顾琛紧绷的下颌线都会随之抽动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
那眼神里翻涌的痛苦和渴望,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穿透人群,灼烧着林晚的背脊。
拍卖环节开始,一件件璀璨夺目的珠宝被送上展台,竞价声此起彼伏。林晚无心于此,只觉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她微微侧头,对沈聿低语:带晨晨去休息室吧,这里太闷了。
沈聿会意地点点头,俯身轻轻抱起正揉着眼睛、有些困倦的男孩。小男孩很乖,把小脑袋依赖地靠在沈聿宽阔的肩膀上。经过顾琛所在的角落时,沈聿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投去一丝余光,只是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稳了些,用身体彻底隔绝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
就在他们即将消失在通往休息室的侧门时,顾琛的身体猛地向前倾了一下,似乎想要追上去。但他最终只是死死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颓然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那瞬间流露出的脆弱和绝望,浓重得令人心惊。
林晚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端起酒杯,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浇不灭心底那簇灼烧的火焰。
宴会终于接近尾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深秋巴黎的雨,冰冷彻骨,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蜿蜒流下,将外面辉煌的灯火扭曲成一片迷离破碎的光斑。
林晚婉拒了几位还想深谈的宾客,快步走向酒店大堂。沈聿抱着已经睡着的晨晨,正等在那里。孩子的小脸埋在沈聿颈窝,睡得香甜安稳,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走吧。沈聿的声音低沉温和。
酒店旋转门无声地转动,将外面湿冷的空气和哗哗的雨声一同卷入温暖的大堂。门童撑开一把宽大的黑伞,恭敬地等候。
就在他们即将步下台阶,踏入那辆等候的黑色宾利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猛地从旁边廊柱的阴影里冲了出来。
晚晚!
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颤抖,瞬间撕裂了雨幕的喧嚣。
顾琛。
他不知在那里淋了多久的雨。昂贵的西装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比五年前清瘦了许多的轮廓。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不断有水珠顺着他的脸颊、下颌滚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打着冷颤,嘴唇冻得发紫,唯独那双眼睛,在雨水的冲刷下,亮得惊人,死死地、近乎贪婪地锁住林晚,里面翻涌着林晚从未见过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他的目光,越过林晚的肩膀,死死地黏在沈聿怀中那个熟睡的小男孩身上。孩子的脸被沈聿的肩膀遮挡了大半,只露出一点柔软的头发和紧闭的眼睛。
晚晚……顾琛又向前踉跄了一步,冰冷的雨水溅起,打湿了林晚礼服的裙摆。他试图再靠近,却被沈聿带来的保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强硬地隔开。
顾先生,请自重。保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顾琛像是没有听到,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林晚和那个孩子。他无视挡在身前的保镖,目光依旧死死钉在林晚脸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冻僵的肺腑里挤出来,带着血沫:
晚晚……我求你……让我看看他……就一眼……好不好他喉头剧烈地滚动着,巨大的痛苦和卑微的哀求在他脸上交织,扭曲得几乎变形,那是……那是我的孩子……对不对晚晚……求你告诉我……求你……
最后几个字,彻底被哽咽吞没。这个曾经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这个五年前在婚礼上最终选择了沉默的男人,此刻抛弃了所有的尊严和体面,像一条被抛弃在雨中的流浪犬,在深秋巴黎冰冷的雨夜里,对着他曾经伤害至深的爱人,发出了最绝望的哀鸣。
他甚至试图弯下膝盖,做出下跪的姿态。身体的晃动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顾琛!林晚的声音猛地拔高,像冰凌碎裂般清冽刺骨,瞬间压过了哗哗的雨声。那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冻彻骨髓的冰冷和平静,足以冻结一切。
顾琛下弯的动作僵在半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绝望地抬起头,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
林晚没有看他。她微微侧身,从身旁的保镖手里,从容地接过了另一把撑开的黑伞。伞骨结实,伞面宽大,隔绝出一方干燥而冰冷的小天地。
她向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黑伞的边缘,像一道无形的界限,稳稳地停在顾琛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冰冷的雨水在她伞沿汇成水帘,滴滴答答落下,在他们之间划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林晚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顾琛的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又像是在透过他,看着更远的地方。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钉入顾琛的心脏:
看
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无尽的讽刺和荒凉。
顾琛,你现在才想起来要看
冰冷的雨水顺着顾琛僵硬的脸颊不断滑落,汇聚到下巴,滴落在他早已湿透的昂贵西装前襟,洇开更深的暗色。他维持着那个几乎要跪下去又强行顿住的姿势,像一尊被雨水冲刷得面目模糊的雕像,只有那双眼睛,还死死地、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紧紧抓住伞下林晚那张清冷无波的脸。
晚晚……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的挣扎,我知道……是我该死……是我混蛋……是我当年……懦弱……他艰难地吞咽着,雨水呛进气管,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痛苦地佝偻下去,肩膀剧烈地耸动。咳声在冰冷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脸上毫无血色,嘴唇颤抖得更厉害:这五年……每一天……我都活在炼狱里……我后悔……我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我妈……我妈她疯了!苏家……苏家根本就是个骗局!他们联手做局……那份鉴定……是假的!全是假的!就是为了吞掉顾氏!现在顾家完了……彻底完了!我妈……她中风瘫在床上,嘴里只会念叨‘报应’……苏薇薇……他提到这个名字时,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恨意,声音陡然拔高,又因极度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变形,那个女人!她就是个蛇蝎!她根本不能生!她骗了我们所有人!她就是为了苏家的利益……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仿佛要将这五年积压的所有悔恨、痛苦和真相,在这一刻全部倾倒出来,祈求眼前人的一丝垂怜。巨大的痛苦让他涕泪横流,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狼狈不堪。
晚晚……我知道……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原谅……我该死一万次!他猛地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在雨夜里格外惊心,脸颊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指印。我求你……求你看在……看在孩子的份上……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贪婪地投向沈聿怀里那个被包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小片柔软头发的孩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是我的骨血……晚晚……求你……让我看看他……让我……让我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求你了……他泣不成声,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寒冷而筛糠般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
林晚静静地站在伞下,墨绿色的丝绒礼服在酒店门廊灯光的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她听着顾琛语无伦次的忏悔和嘶吼,听着苏家的阴谋,听着顾家的败落,听着苏玉梅的中风和苏薇薇的不能生育……这些迟来的、带着血腥味的真相,像一出荒诞的闹剧,在眼前上演。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快意,也没有同情。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平静得令人心寒。仿佛顾琛口中那些惊心动魄的变故,那些足以摧毁一个家族的阴谋,那些撕心裂肺的悔恨,都不过是飘过她伞沿的雨丝,冰冷,轻微,转瞬即逝。
直到顾琛再次提到孩子,那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林晚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伞面微抬,露出了她清晰的下颌线,冰冷而锐利。
骨血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刃,清晰地切割开雨夜的喧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顾琛的心上。
她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落在顾琛那张被雨水和泪水冲刷得狼狈不堪的脸上。
顾琛,她叫他的名字,不带一丝波澜,你以为,当年在我婚纱上染红的那片血,只是带走了一个孩子吗
顾琛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连呼吸都停滞了。他茫然地、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死死盯着林晚的嘴唇。
林晚微微仰起下巴,视线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雨幕,看到了五年前那个铺满玫瑰、却又瞬间被鲜血染红的婚礼现场。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医生后来告诉我,她顿了顿,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无比,砸在顾琛的耳膜上,我怀的,是双胞胎。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顾琛的脑海里轰然炸开!双胞胎……双胞胎!他猛地瞪大眼睛,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身体里支撑着他的最后一丝力气被彻底抽空,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湿滑的柏油路面上。溅起的泥水弄脏了他昂贵的西裤,但他浑然不觉。
他仰着头,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失魂落魄的脸,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绝望地、难以置信地瞪着林晚,像濒死的鱼。
林晚撑着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泥水里、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男人。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看透结局的了然和悲悯。那悲悯,并非源于同情,而是源于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宣判。
她的红唇轻启,吐出最后一句,如同法官落下的最终判决,冰冷,清晰,带着终结一切的力量,狠狠钉入顾琛的灵魂深处:
所以,顾琛,当年你母亲亲手毁掉的,不只是我的孩子。
她微微停顿了一瞬,目光掠过顾琛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的脸,落向他身后无边无际的、被雨水冲刷的黑暗虚空,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逾千钧:
她毁掉的,是你顾琛这辈子唯一的血脉,唯一的根。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哗哗的雨声,远处模糊的车流声,酒店门廊隐约的音乐声……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顾琛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泥水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彻底冻透的石头。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空洞的茫然。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失去了焦距,直勾勾地瞪着前方林晚裙摆下那双精致的鞋尖,仿佛那是什么无法理解的深渊。
双胞胎……唯一的血脉……唯一的根……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性的高温,一遍又一遍地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灼烫。每一次灼烫,都带走一丝火气,留下一片焦黑的虚无。
他感觉不到刺骨的寒冷,感觉不到膝盖撞击地面的剧痛,感觉不到雨水疯狂地灌进他的衣领。他的灵魂像是被那最后一句话彻底抽离了躯壳,飘荡在冰冷的雨夜里,无处归依。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悔恨,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窒息。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发出一点声音,想辩解,想哀求,想嘶吼……但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岩浆堵住,除了徒劳地翕动,只剩下无声的、剧烈的痉挛。
林晚没有再看他一眼。
仿佛那个跪在泥泞中、灵魂已然破碎的男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她撑着那把宽大的黑伞,微微侧身,墨绿色的裙摆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划过一个冷静而决绝的弧度。
沈聿抱着沉睡的晨晨,已经站在了打开车门的宾利旁。孩子的小脸依旧埋在温暖的颈窝里,对外界这场足以摧毁一个男人一生的风暴一无所知,睡得安稳香甜。
林晚步履从容地走向那扇象征着温暖、安全和新生的车门。高跟鞋踏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像是某种无情的倒计时。
保镖立刻上前,为她挡住斜飘的雨丝,恭敬地护着她上车。
车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雨幕和那个跪在绝望深渊里的身影。流畅的黑色车身无声地滑入迷离的雨夜,尾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拉出两道短暂而模糊的红痕,很快便被更浓的黑暗和雨水吞噬。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在顾琛的头上、脸上、身上。他依旧维持着那个跪伏的姿势,一动不动。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什么东西缓慢地、迟滞地积聚起来,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那不是雨水。
温热的、滚烫的液体,混杂着冰冷的雨滴,终于冲破了他僵硬眼睑的束缚,汹涌地奔流而下,冲刷着他惨白如纸的脸颊。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身下浑浊的泥水里,溅起微小的、绝望的水花。
他佝偻下曾经挺直的脊背,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终于从喉咙深处撕裂而出,低哑、破碎,充满了灭顶的绝望和无尽的悔恨,被哗哗的雨声无情地覆盖、打散,最终消逝在巴黎深秋无边无际的寒冷夜色里。
他曾经拥有过最明亮的星辰,却在最该珍惜的时刻,任由黑暗将其吞噬。如今,连仰望星空的资格,都已被彻底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