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邛山驿
雨是从酉时开始下的。
孟书平勒紧缰绳,看着雨水在表盘上汇成细流。这块德国朗格表是他毕业时导师所赠,如今玻璃表面却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三天前在成都地质所,老所长递给他那份调令时,指甲不经意划过表盘留下的。
教授!前面有光!
林新的喊声穿透雨幕。孟书平抬头,看见山崖上那座吊着青铜铃铛的木楼。铃舌在风中摇晃,却诡异地没有声响。檐角蹲着的石兽在闪电中忽明忽暗,咧开的嘴里似乎叼着什么东西。
邛山驿。向导韦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马前,布条缠裹的手腕上,金线绣的蜈蚣纹样正在渗血,今晚就歇这儿。
大堂里弥漫着陈年艾草的气味。柜台后坐着个独眼老人,正用长指甲剔着灯芯。火光跳动间,孟书平注意到他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三间上房,两间通铺。孟书平将调令拍在柜台上,火漆印在潮湿空气里微微发软。
老人用残缺的手掌按住文件,突然咧嘴笑了:徐长官说您会来。
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门虚掩着。孟书平推门时,一枚铜纽扣从门缝滚落,在他靴尖前打着转停下——中央陆军制服特有的黄铜包边纽扣,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碎屑。
孟博士的怀表走得可准
阴影里传来金属划擦声。孟书平看见一双锃亮的军靴,然后是金丝眼镜的冷光。男人从文件中抬起头,圆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枚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徐世明。军官用钢笔尾端推了推眼镜,左镜片蛛网状的裂痕将他的瞳孔分割成奇怪的几何图形,军政部资源司,负责协助这次科考。
孟书平的目光落在对方翻动文件的手上。小指缺失的断面异常平整,像是被什么利器瞬间切断。更奇怪的是,伤口周围竟然没有疤痕组织,仿佛昨天才刚受伤。
令尊民国八年进邛山时,也住这间房。徐世明突然说。钢笔在他指间转了个圈,笔帽上刻着的忠字在灯光下泛着血丝般的红纹。
窗外炸响一道惊雷。借着电光,孟书平看见墙上挂着幅发黄的照片:十几个穿北洋军服的人站在驿站门前,中央是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人,怀里抱着个穿西装的男孩。照片右下角用钢笔写着徐鸿渐考察队合影,1919.5.16。
家父的遗物。徐世明用断指轻轻摩挲相框,拍照后第七天,他们在哑巴洞发现了那个青铜鼎。
楼下突然传来碗碟碎裂的声音。孟书平从窗口看见韦三站在厨房门口,猎刀插在门框上嗡嗡震颤。地上打翻的炖锅里,几块带骨肉正漂浮在浑浊的汤水中——其中一块形状酷似人类指节。
山里的规矩。徐世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呼吸里带着奇怪的甜腥味,戌时过后不食荤腥。
他的金丝眼镜反射着灶火,镜片裂纹在墙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孟书平突然发现,那些阴影正在缓慢蠕动,如同某种多足生物爬过墙皮。
韦三的猎刀突然停止震颤。驿站老板的惨叫声划破雨夜时,孟书平的表盘裂痕里渗出了一滴黑色的黏液。
2
蚀骨之音
驿站老板的惨叫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瞬间割裂了雨夜的死寂。那声音并非纯粹的痛苦,更像是喉咙被强行塞入滚烫的烙铁后,挤出的最后一丝嘶鸣。
孟书平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窗框上。徐世明镜片后的目光像冰锥,精准地刺向他手腕上的表盘——那滴从裂痕中渗出的黑色黏液,正沿着光滑的玻璃表面缓缓下滑,粘稠得不像液体,倒像某种活物的分泌物,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甜。
开始了。徐世明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楼下传来的不是濒死的哀嚎,而是雨点敲打屋檐的寻常声响。他指间的钢笔轻轻敲击着桌面上的照片,发出规律的哒、哒声,与孟书平骤然加速的心跳诡异重合。
楼下,碗碟碎裂的余音未绝,紧接着是沉重物体拖行的声音,伴随着韦三低沉、含混的咕哝,听不清内容,却让人头皮发麻。孟书平强压下翻涌的胃液,再次看向窗外厨房的方向。灶火的光晕里,韦三的身影在晃动,他正弯腰拖拽着什么,动作粗暴而熟练。先前插在门框上的猎刀不见了。
那锅里……孟书平的声音有些发紧。
山里的规矩,戌时过后不食荤腥。徐世明重复了一遍,语调毫无波澜,更不煮荤腥。老板贪嘴,坏了规矩,惊醒了‘守灶的’,自然要付出代价。他抬起那根断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蛛网裂痕的镜片下,眼神幽深。韦三是在救他,或者说,救我们所有人。惊动了‘守灶的’,若不及时处理,今晚这驿站里的人,怕都活不到鸡鸣。
守灶的孟书平追问,目光却无法从徐世明的小指断面移开。那切口在昏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粉白色,边缘光滑如镜,真的没有一丝疤痕,仿佛天生如此,又或者……是被某种超越常理的力量瞬间抹平。
徐世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孟书平的手表上。那滴黑液已经滑到表壳边缘,将坠未坠。孟博士,令尊当年,也有一块好表。德国货,怀表。可惜,在哑巴洞里……碎了。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碎片嵌进了骨头里,带出来的时候,还在滴着和这个很像的东西。
孟书平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父亲失踪的档案里,只有寥寥数语提及意外,尸骨无存。他从未听说过什么怀表碎片。
你到底想干什么军政部资源司,会对一个地质勘探项目这么感兴趣孟书平逼视着对方。
感兴趣的不是山里的矿,博士。徐世明站起身,军靴踩在老旧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他走到墙边,摘下那张发黄的照片,手指摩挲着照片中央那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人——他的父亲徐鸿渐。感兴趣的是那个鼎。它带走了我父亲和考察队十三条人命,只留下一些……零碎的‘纪念品’。他晃了晃自己残缺的手。它不该留在那里,继续祸害。我们得把它带出来,或者,彻底毁掉。令尊当年是队里最优秀的矿物学和古文字专家,他留下的笔记,是找到并处理那东西的关键。而你,孟博士,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可能看懂他最后那些……疯狂笔记的人。
楼下拖拽的声音停止了。死寂重新笼罩驿站,只剩下越发狂暴的雨声敲打着木楼。空气中陈年艾草的气味似乎被另一种更浓烈的气味覆盖——铁锈混合着泥土腐烂的腥气,还有一丝……炖肉放久了的油腻感。
我的调令……
地质所的老所长,是我的人。徐世明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你的行程,你的任务,都在计划之中。邛山驿,是起点,也是必经之路。今晚的‘意外’,只是提醒我们,时间不多了。山里的‘东西’,已经开始躁动。你的表,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盯着那滴悬在表壳边缘、几乎要滴落的黑液,眼神复杂,既有厌恶,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
这到底是什么孟书平抬起手腕,那黑液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颤动了一下。
鼎的‘呼吸’。徐世明的声音低沉下去,或者说,是‘蛊’的胎动。1919年,它第一次被惊醒。现在,它又要醒了。而你父亲的血,似乎让它对你格外……‘青睐’。他指了指表,这裂痕,是老所长划的不,那只是个引子。是这山里的‘气’,是鼎的‘呼唤’,让它显现出来。这黑液,是蛊息。它在标记你,也在侵蚀你。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孟书平感到手腕接触表盘的地方传来一阵细微的、冰冷的刺痛感,像被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同时扎入。他低头看去,只见那滴黑液终于坠落,却在接触到木质地板的一瞬间,如同活物般迅速渗入纹理,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极其微小的、颜色略深的圆点。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沉重而湿漉的脚步声。韦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浑身湿透,布衣紧贴在精瘦的身躯上,手腕上那条金线绣的蜈蚣纹身,此刻不再是渗血,而是整个纹路都变得鲜红欲滴,仿佛刚刚用鲜血重新描绘过。浓烈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腐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手中握着那把猎刀,刀刃上沾满了粘稠的、暗红色的污迹,正顺着刀尖缓缓滴落。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闪烁着一种非人的、野兽般的幽光。他的目光扫过徐世明,最后落在孟书平身上,在他手腕的表上停留了一瞬,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意义不明的咕噜声。
处理好了徐世明问道,语气像是在问一件寻常公事。
韦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侧身让开门口,示意他们出来。
徐世明拿起桌上的文件和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牛皮背包,率先走了出去。带上必要的装备,孟博士。通铺里的人已经醒了,让他们留在这里善后。我们去哑巴洞。
现在外面下着暴雨!孟书平惊愕道。
暴雨是‘它们’最活跃的时候,也是掩盖行踪最好的掩护。徐世明脚步不停,更重要的是,你的表已经开始滴‘蛊息’了。等它流满表盘,或者等下一声鸡鸣……我们可能就永远没机会靠近那个鼎了。令尊的笔记里提到过,‘蛊醒于夜雨,蚀骨之音起,鸡鸣则万物寂’。我们必须在鸡鸣前,找到它,解决它。
孟书平看着手腕上的朗格表。那道裂痕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比刚才更深了一点,内部隐约有极其细微的黑色丝状物在缓缓蠕动。手腕的刺痛感并未消失,反而有种细微的、沿着血管向上蔓延的冰冷感。
他深吸一口气,潮湿阴冷的空气混合着血腥味和腐烂气息涌入肺腑。父亲失踪的真相,诡异的青铜鼎,渗血的纹身,蠕动的阴影,滴落的黑液,驿站老板凄厉的惨叫,徐世明那毫无疤痕的断指……所有的线索和恐惧都像无形的绳索,将他牢牢捆住,拖向那漆黑雨幕深处未知的哑巴洞。
他抓起自己的地质勘探包——里面除了工具,还有一本父亲留下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边缘磨损得异常严重的硬皮笔记本——这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他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照片里父亲年轻的面容,以及他怀中那个懵懂的男孩(徐世明),然后转身,跟着徐世明和如同鬼魅般的韦三,走进了二楼走廊深沉的黑暗之中。
经过楼梯口时,他瞥了一眼楼下大堂。柜台后空无一人,只有那盏油灯的火苗疯狂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放大的光影,仿佛有无数只细长的、多足的生物在墙皮上狂欢乱舞。厨房的方向一片死寂,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
驿站通铺的门缝下,透出几道惊恐不安的目光,伴随着压抑的、牙齿打颤的声音。没人敢出来。
韦三拉开驿站沉重的大门。狂暴的风雨瞬间裹挟着冰冷的水汽和山林深处腐朽的寒意扑面而来,吹得人几乎窒息。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只有偶尔撕裂天幕的闪电,才能短暂地映照出前方泥泞崎岖、通向未知深渊的山路。
徐世明紧了紧雨披的领口,金丝眼镜的镜片在闪电中反射出冷硬的光,裂痕如同活过来的蛛网。他没有回头,率先踏入了汹涌的雨瀑。
韦三沉默地跟上,手腕上那条血红的蜈蚣纹身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愈发狰狞。
孟书平最后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裂痕中的黑色似乎又浓重了一分。他拉紧衣领,将背包牢牢固定在背上,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一步踏入了门外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雨夜。地质锤冰冷的金属柄紧握在手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虚幻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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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呼啸,如同万千冤魂的哭嚎。山路泥泞湿滑,每一步都充满未知的凶险。而他们的目标——那座吞噬了上一代人的哑巴洞,以及洞中那诡异的、散发着蛊息的青铜鼎,正隐藏在邛山最幽暗的腹地,静静等待着新祭品的到来。
蚀骨之音,已在雨夜中悄然奏响。
3
泥途血径
暴雨如注,山林在狂怒的风中扭曲嘶吼。孟书平紧咬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不堪的山路上,冰冷的雨水顺着雨披的缝隙灌入脖颈,激得他一阵寒颤。前方,向导韦三的身影在闪电的瞬间亮光中如同鬼魅,他手腕上那条金线绣的蜈蚣纹身在雨水的冲刷下,竟隐隐透出暗红的光晕,仿佛活物在皮下蠕动。徐世明紧随其后,金丝眼镜的裂痕在偶尔的电光中折射出蛛网般的冷光,他手中紧握着一个非制式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后,死死指向密林深处。林新落在最后,年轻的脸庞毫无血色,紧攥着地质锤的手关节发白,每一次滑倒都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惊呼。
跟紧!韦三沙哑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他突然停下,猎刀无声出鞘,猛地斩断前方一片湿滑粗壮的藤蔓,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缝隙深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一股比雨水更阴冷的腐土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徐长官,方向没错孟书平喘着粗气,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手腕上那块朗格表的裂痕深处,细微的黑色丝线似乎又活跃了几分,冰冷的刺痛感已蔓延至小臂。
蛊踪仪指向哑巴洞。徐世明的声音毫无波澜,他用钢笔尾端推了推裂痕镜片,韦三带的路,是捷径,也是‘它们’的猎场。节省体力,别说话。他的目光扫过孟书平的手腕,镜片后的瞳孔缩了一下。
林新瑟缩着靠近孟书平,声音带着哭腔:教授……刚才驿站老板……那锅里……
噤声!韦三猛地回头,低吼如野兽。闪电划过,林新惊恐地看到韦三的眼瞳在强光下瞬间收缩成一条冰冷的细缝,非人的幽光一闪而逝。他吓得倒退一步,差点摔倒。
队伍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继续前进。孟书平强忍着手臂的冰冷刺痛和脑中越来越清晰的、如同亿万虫豸啃噬骨骼的沙沙幻听,借着一次短暂避雨的岩石凹处,他掏出怀中那本父亲留下的硬皮笔记本。雨水浸湿了边缘,他颤抖着翻开空白的内页,将手电光以一个特定的角度照射上去。
教授,这是……林新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
只见微光下,原本空白的纸页上,竟浮现出无数扭曲、怪异的暗红色线条!它们纠缠盘绕,构成难以理解的符号,有的酷似毒虫形态,有的则像某种扭曲的矿物晶簇图案,透着一股原始而邪恶的气息。孟书平的手指拂过那些冰冷的、仿佛渗着血的纹路:古西南夷的祭祀符号……但被扭曲了,污染了……跟洞壁上的划痕很像……
污染林新不解。
被‘蛊’污染了。徐世明的声音冷冷传来,他并未回头,孟博士,时间不多了。你的表,就是‘蛊息’侵蚀的刻度。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队伍前方一片被巨大、湿滑藤蔓覆盖的密林区域,韦三突然弓起了背,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吼,猎刀横在身前,手腕上的蜈蚣红光骤然炽盛!
趴下!徐世明厉喝,同时拔枪!
晚了!
数道黑影如同融化的沥青,悄无声息地从上方浓密的树冠和交错的藤蔓间扑落!它们四肢着地,动作扭曲却快如闪电,带着浓烈的腐臭和血腥味。面目模糊不清,只有两点幽绿的光点如同鬼火般燃烧!
砰!徐世明手中的枪发出沉闷的声响(装了消音器),一道黑影肩部中弹,爆开一团粘稠的黑绿色浆液,溅在旁边的藤蔓上,立刻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那怪物发出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似人类的惨嚎,动作却只是趔趄了一下。
韦三已如猎豹般扑出,猎刀在雨夜中划出凄冷的弧光!刀锋精准地劈开另一只扑向他的黑影脖颈,传来的触感如同砍在坚韧的皮革包裹的朽木上。黑绿色的粘液喷溅,那黑影抽搐着倒下,皮肤下无数细小的凸起疯狂蠕动!
孟书平抡起地质锤,狠狠砸向一个试图绕过韦三扑来的黑影!锤头传来沉闷的撞击感,那黑影被砸得歪倒,孟书平近距离看到它模糊的脸上,皮肤如同干裂的河床,裂缝下是不断鼓胀收缩的、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点!
啊——!林新的惨叫撕心裂肺!他被一只从侧面死角扑来的黑影直接按倒在地!腥臭扑鼻,那怪物模糊的脸几乎贴到他的眼前,两点幽绿的鬼火死死盯着他,张开的嘴里没有牙齿,只有一团不断搅动的、粘稠的黑暗!林新甚至能感觉到那黑暗散发出的冰冷吸力!
恐惧瞬间化为求生的本能!林新被扑倒的瞬间,手中的地质锤下意识地向上猛力一捅!坚硬的锤柄末端,狠狠捅进了黑影那团搅动的黑暗口器之中!
噗嗤!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度恶心的粘稠冰凉感顺着锤柄传来!那黑影发出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嘶鸣,整个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按住林新的力量骤减。林新趁机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蹬,将那抽搐的黑影踹开,连滚带爬地躲到孟书平身后,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胃里翻江倒海。
走!快走!徐世明又开了一枪,逼退另一只黑影,对着韦三大喊。地上残留着粘液和迅速腐烂的残肢,散发着地狱般的气息。徐世明瞥了一眼罗盘,指针疯狂跳动:‘守林的’被激怒了!它们在驱赶我们!去哑巴洞!快!
韦三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黑绿色粘液,眼中兽性的光芒更盛,低吼一声,转身冲入藤蔓后的黑暗。徐世明紧随其后。孟书平拉起几乎虚脱的林新,看了一眼地上那具被林新地质锤捅穿口器、仍在微微抽搐的怪物尸体,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不敢再看,拖着林新,跌跌撞撞地追向前方两个融入黑暗的身影。手腕上的刺痛和幻听,如同附骨之蛆,越发清晰。蚀骨之音,仿佛已在耳边低语。
4
虫钥·血引
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暴雨的声音渐渐被隔绝。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陈腐血腥和甜腻腥气混合的气味,取代了雨水的清冽,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空气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刮过喉咙的痛感。
韦三停下了脚步。前方是一面巨大的、湿漉漉的石壁,看似死路。石壁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褐色的物质,像干涸了千百年的凝血,又像某种活着的菌毯,在手电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
哑巴洞……徐世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狂热。他手中的蛊踪仪指针死死抵住表盘边缘,嗡嗡震颤。
孟书平的手电光束扫过石壁,心脏猛地一缩。那暗褐色的菌毯上,布满了层层叠叠、触目惊心的痕迹!有深深陷入的抓痕,仿佛临死前绝望的挣扎;有利器劈砍的豁口;还有一些用指甲或硬物刻下的、扭曲变形的符号和残缺的文字,透着一股疯狂和极致的痛苦。
教…教授…看这个!林新颤抖的手指指向一处相对清晰的刻痕。那是一个扭曲的、仿佛由无数蜈蚣缠绕而成的鼎形图腾,旁边有几个深深划入岩壁、笔画歪斜的字:…虫…醒…勿听…音…钥…毁…
钥孟书平心头剧震!他想起了父亲笔记本中反复出现的那个蜈蚣鼎图腾!他猛地掏出笔记本,在洞内诡异气息的刺激下,那些暗红色的符号和文字比在雨夜中清晰了数倍!他快速翻动,终于在一页复杂的虫形纹路中心,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锁孔般的凹槽图案!图案旁边,用更细密的纹路标注着一个词——血引。
徐长官,‘钥’是什么‘血引’又是什么孟书平急问。
徐世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韦三身上。韦三!开门!
韦三沉默地走到石壁前,伸出他那缠着布条、绣着渗血蜈蚣纹身的手腕。他猛地抽出猎刀,没有丝毫犹豫,刀刃狠狠划过手腕上那条血红的蜈蚣纹身!
嗤——
暗红色的血液,带着诡异的、如同融化金丝般的细碎光泽,瞬间涌出!韦三脸上肌肉因痛苦而扭曲,但眼神却是一片麻木的兽性。他将流血的手腕,精准地按向石壁上一个毫不起眼的、拳头大小的凹坑!
滋啦……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的声音响起!韦三手腕的血液接触到凹坑的瞬间,那暗褐色的菌毯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吮吸着血液!紧接着,石壁内部传来沉重、巨大、令人牙酸的咔哒…咔…哒…声,仿佛沉睡千年的巨兽在转动锈蚀的关节。
轰隆隆……
沉重的摩擦声响起,一道巨大的、边缘犬牙交错的石门,在石壁上缓缓向一侧滑开!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几乎凝成实质的甜腻腥臭、铁锈和腐朽气息,如同粘稠的毒液般从门后汹涌喷出!强烈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孟书平手腕上的表盘裂痕骤然爆发出灼热的剧痛,细密的黑色丝线疯狂蠕动、钻出,如同活物般向他的皮肤攀附!耳边那沙沙的啃噬声瞬间拔高,变成了清晰无比、如同生锈钢锯在骨头上反复拉扯的铮…铮…声!每一次声响,都让他全身骨骼共鸣般剧痛酸麻,眼前阵阵发黑!
呃啊!林新捂住耳朵,痛苦地蹲下,那声音对他同样有着可怕的杀伤力。
进去!徐世明厉喝,同时从背包里迅速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浑浊的灰白色液体。他拔掉塞子,一把抓过孟书平的手腕,将那冰冷的液体猛地倒在剧烈蠕动的裂痕和黑色丝线上!
嗤——
一阵白烟冒起,伴随着皮肉烧灼的焦糊味!难以形容的剧痛让孟书平惨叫出声,但那试图钻入皮肤的黑色丝线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萎缩、退回了裂痕深处,那恐怖的铮铮声也暂时减弱了几分。
定神散!撑住!徐世明将空瓶扔掉,眼神冷酷,走!
他率先冲入门后的黑暗。韦三捂着还在流血的手腕,脸色惨白如纸,纹身的红光彻底黯淡,他踉跄着跟入。孟书平忍着剧痛和眩晕,拉起几乎崩溃的林新,最后看了一眼石壁上那钥…毁…的刻痕,心中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他咬紧牙关,拖着林新,踏入了那吞噬一切的、散发着蛊息本源气息的黑暗甬道。
5
鼎噬·蚀魂
甬道并不长,却仿佛走了几个世纪。每一步都踩在粘稠湿滑、散发着浓烈腥臭的地面上。手电光在这里被严重削弱,只能照亮前方几步范围,光晕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溶洞出现在眼前。洞顶垂下无数巨大的、暗红色的钟乳石,如同凝固的血管。中央,一座天然形成的黑色石台如同祭坛般矗立。
石台之上,便是那一切的源头——
**青铜蛊鼎!**
它的形态狰狞可怖,绝非人间应有之物。鼎身布满扭曲盘绕的浮雕:无数形态各异的毒虫——蜈蚣、蝎子、蜘蛛、百足虫——互相纠缠、撕咬、吞噬,虫眼镶嵌着黯淡无光、却仿佛在缓缓转动的黑色矿石,透着无尽的怨毒。三条粗壮如柱的鼎足,布满粗糙的鳞片和吸盘状的凸起,深深扎入石台内部,如同活物的根须在汲取养分。两只鼎耳,赫然是向上昂起的巨大蜈蚣头颅,螯牙狰狞,作势欲噬。整个鼎体笼罩在一层幽幽的、令人心悸的暗绿色微光之中,光芒流转,如同活物的呼吸。
鼎口边缘,凝结着厚厚的、如同沥青般粘稠的黑色物质(蛊息本源),正缓慢地、一滴滴坠落,在鼎下方的凹坑中汇聚成一滩不断翻滚、冒着粘稠气泡的黑色水潭。每一次气泡破裂,都有一股更浓郁的甜腥恶臭散逸开来。
而那铮…铮…的蚀骨之音,此刻清晰得如同就在颅骨内敲打!它正是从这青铜鼎的深处发出!低沉、悠长、带着金属的冰冷震颤,每一次响起,都让孟书平感觉全身的骨髓都在随之共振、酸麻、刺痛!这声音穿透耳膜,直抵灵魂深处,疯狂地撩拨着最原始的恐惧和毁灭欲望!林新已经瘫软在地,捂着耳朵,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发出压抑的呜咽。
石台周围,散落着早已锈蚀成废铁的装备、朽烂的工具……以及,数具姿势扭曲诡异的干尸!它们被厚厚的、如同黑色蚕茧般的菌丝紧紧包裹,固定在石台边缘或地上,如同献给巨鼎的祭品。其中一具尸体,斜倚在一条布满鳞片的鼎足旁,身上的北洋军服破烂不堪,右手以一种僵硬的姿势死死抓在胸前,指骨深陷入一个破碎变形的金属物体中——那正是一块碎裂的德国怀表!怀表的碎片深深嵌入了他的掌骨,碎片缝隙里,残留着与孟书平表盘裂痕中一模一样的黑色粘稠物质!
父亲……孟书平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痛苦压过了蚀骨之音。照片中那个年轻的学者,此刻已化作眼前这具被菌丝包裹、与怀表碎片融为一体的干尸。
爹!徐世明的低吼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狂热的火焰!他死死盯着鼎足旁那具戴圆框眼镜的干尸(照片中的徐鸿渐),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布满血丝,裂痕将他的瞳孔分割得支离破碎,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看到了吗孟书平!这就是它的力量!吞噬一切的力量!他猛地甩下背包,动作粗暴地打开,里面露出的并非炸药,而是数个结构极其复杂、刻满诡异符文的青铜构件,以及一个拳头大小、布满细孔的青铜小钟!
你…你要做什么孟书平心中警铃大作!
做什么徐世明发出一声怪异的冷笑,他拿起一个构件,大步走向蛊鼎,我父亲他们愚蠢!只想研究它!结果成了它的养料!我要掌控它!这超越生死、颠覆一切的力量!我要用它荡平所有阻碍,重塑秩序!他的声音因狂热而颤抖,那根缺失小指的断面在鼎的幽光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黑色丝线在飘荡。
他试图将手中的构件安装到鼎身一个特定的凹槽处。那凹槽的形状,竟与孟书平笔记本上那个锁孔图案一模一样!
不…能…惊…醒…王…虫…一直沉默如石的韦三,突然发出嘶哑破碎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低吼!他手腕上那道被刀划开的伤口,此刻正流淌出带着金丝的、粘稠得不像血液的暗红液体。鼎的蚀骨之音似乎对他造成了最直接的冲击,他全身剧烈抽搐,皮肤下凸起无数游走的鼓包,双眼彻底被浑浊的兽性和痛苦占据!他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咆哮,猛地扑向正在安装构件的徐世明!精瘦的身体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如同被激怒的困兽!
滚开!你这把钥匙!徐世明猝不及防被撞开,构件脱手飞出,他愤怒地咆哮,拔出手枪对准韦三!
砰!
枪声在巨大的溶洞中回荡!子弹打在韦三肩头,爆开一团血花!但韦三只是身体晃了晃,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更加凶猛地扑上去,仅剩的理智已被鼎的力量彻底淹没,只剩下守护某种禁忌的本能!两人瞬间在冰冷的石台上滚作一团,扭打撕扯,猎刀与手枪在激烈的搏斗中都失去了作用。徐世明的金丝眼镜被打飞,露出他那双因疯狂而圆睁、布满血丝的眼睛,镜片裂痕的来源——一道斜贯眉骨的陈旧伤疤也暴露出来,在幽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们的争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青铜蛊鼎猛地一震!鼎身的虫形浮雕仿佛活了过来,开始微微蠕动、起伏!鼎口翻滚的蛊息黑液剧烈沸腾,发出汩汩的、如同巨兽吞咽的恐怖声响!蚀骨之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如同亿万根生锈的钢针刮擦着每个人的神经!整个溶洞开始剧烈摇晃,洞顶的暗红色钟乳石簌簌掉落,砸在地上碎裂成暗红色的粉末!包裹着干尸的黑色菌丝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蔓延!
呃啊啊啊——!林新抱着头在地上翻滚,七窍都渗出了细细的血丝!
孟书平也被这恐怖的音波和震动冲击得跪倒在地,手腕的剧痛和裂痕中蠢蠢欲动的黑线让他几乎昏厥!父亲破碎的怀表就在眼前!父亲笔记中那血引二字在他混乱的脑中炸响!
6
薪尽·余烬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和剧痛!孟书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扑到父亲干尸旁,用尽全身力气掰开那只与怀表碎片死死嵌合在一起的僵硬手掌!
咔嚓!一声轻微的骨裂声,几根指骨断裂。孟书平终于取出了那块冰冷、沉重、沾满黑褐色污迹和父亲干涸血迹的破碎怀表!在怀表背面一个极其隐蔽的、被污垢覆盖的凹槽里,他的手指触到了一片冰凉坚硬的东西!
他用力抠出——那是一枚薄如蝉翼、比指甲盖略大、边缘不规则的青铜片!上面布满了细密到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如同活体虫纹般的暗金色纹路!与此同时,他怀中父亲的笔记本在鼎的狂暴气息刺激下,自动哗啦啦翻动,所有的暗红色符号和文字都如同燃烧般亮起,散发出灼目的红光!这些红光与洞壁上的刻痕、徐世明带来的构件符文,以及他手中青铜片上的虫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无数的信息碎片如同洪流般冲入孟书平的脑海!父亲笔记中那些晦涩的符号、洞壁上绝望的警告、徐世明构件的控制意图、青铜片传递的古老意念……瞬间贯通!
这不是控制!更不是毁灭能解决的!
这蛊鼎是上古某个崇拜毒虫的部族,用无数生命和禁忌秘法铸造的虫巢核心!它连接着地脉深处某种可怖的王蛊之力,用以追求禁忌的长生或战争!它早已失控,成为一个不断扩散蛊息、渴望血肉灵魂的污染源!1919年,徐鸿渐的队伍误入核心,徐父试图用带来的特殊符文构件强行控制鼎的力量为己用,结果彻底惊醒了沉睡的王蛊(鼎内力量的核心意识)!孟书平的父亲在最后关头,洞悉了部分真相,他以自身精血为引,利用自己矿物学知识找到并剥离了鼎内蕴含的一丝虫钥本源(这枚青铜片),将其藏入怀表。并以生命为代价,将怀表碎片连同虫钥之力强行钉入靠近鼎足的石台,暂时安抚了狂暴的王蛊,阻止了蛊息的瞬间大爆发,但也导致了全队的覆灭和后续缓慢的侵蚀泄露!徐世明想做的,正是他父亲当年尝试的翻版,只会彻底释放王蛊,带来灭顶之灾!
唯一的生机,是完成父亲未尽的安抚仪式!用这枚虫钥青铜片,配合正确的血引定位(父亲笔记中标注的凹槽),以及……被蛊息深度侵蚀、作为路标的孟氏血脉!
徐世明!停下!你会惊醒它!孟书平用尽力气嘶吼,同时将虫钥青铜片紧紧攥在手心,割开了自己那被黑线侵蚀、灼伤未愈的手腕!鲜血混合着丝丝缕缕渗出的黑色蛊息,滴落在冰冷的青铜片上!
徐世明正骑在韦三身上,用枪柄狠狠砸向他的头,闻言疯狂大笑:惊醒我要的就是它醒来!为我所用!他挣脱韦三的纠缠,再次扑向掉落的构件!
就在这一刹那!
噗——!
一只由鼎口沸腾黑液中骤然凝聚、完全由无数细小毒虫构成的、半透明的巨大狰狞螯肢,如同来自地狱的标枪,瞬间洞穿了徐世明的胸膛!
徐世明的狂笑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那不断蠕动的、由亿万毒虫组成的虫肢,又缓缓抬头看向孟书平,眼中疯狂的火焰迅速熄灭,被一种巨大的空洞和迷茫取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染红了胸前的军装。他那副碎裂的金丝眼镜彻底从脸上滑落。
爹……力量……他嘴唇翕动,吐出最后几个模糊的音节,身体软软地垂下,被那恐怖的虫肢缓缓拖向翻滚的鼎口黑液!无数细小的毒虫瞬间覆盖了他的身体……
嗬……韦三挣扎着抬起头,看到这一幕,眼中最后一丝兽性褪去,恢复了短暂而痛苦的清明。他望向孟书平,又看了看那恐怖的蛊鼎,沾满鲜血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快或者信你),最终化作一声解脱般的悠长叹息。他手腕上那道深深的刀口停止了流血,皮肤下的蠕动平息,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归于永恒的平静。那把伴随他多年的猎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石台上。
教授!林新惊恐地看着徐世明被吞噬,看着韦三死去,绝望地大喊。
孟书平没有时间恐惧!他强忍着蚀骨之音撕裂灵魂般的痛苦和手腕钻心的剧痛,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向蛊鼎!目标正是鼎身上,那个无数细小蜈蚣口器组成的、如同活物般的锁孔凹槽!
他将滴落着自己混合血液的虫钥青铜片,狠狠按向那狰狞的凹槽!同时,口中念诵着从父亲笔记和洞壁符号中破译出的、古老而拗口、充满奇异韵律的音节——那是安抚、是归位、是暂时沉寂的咒言!
以血为引!以钥归位!沉眠!归寂!
嗡——!!!
青铜片与凹槽接触的瞬间,整个蛊鼎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暗绿色光芒!鼎身所有的虫形浮雕疯狂扭动,发出无声的尖啸!蚀骨之音瞬间拔高到顶点,如同亿万根钢针同时刺穿耳膜和大脑!孟书平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声音震碎、剥离!他七窍流血,视野一片血红!
但就在这毁灭的边缘,他按在青铜片上的手腕伤口处,那混合着鲜血和蛊息的黑液,如同有生命般迅速渗入青铜片的虫纹之中!暗金色的虫纹被染上了一层妖异的黑红,骤然亮起!
柔和却无比坚定的乳白色光芒,以青铜片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迅速扩散开来!光芒所过之处,疯狂扭动的虫雕瞬间凝固!鼎身刺目的绿光如同被浇灭般迅速黯淡!沸腾翻滚的鼎口黑液如同被冻结,停止了滴落!那撕裂灵魂的蚀骨之音,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喉咙,在一声不甘的、扭曲的尖鸣后,**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溶洞!
洞顶的震动停止了。蔓延的黑色菌丝如同失去生命般瘫软。鼎身上那层幽绿的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青铜本体,如同亘古沉睡的巨兽。只有那滩鼎下的黑液,还在微弱地冒着气泡,但翻滚的力度已大不如前。
封印,完成了。代价,是三条生命和一个灵魂的永久烙印。
孟书平脱力地跪倒在冰冷的石台上,浑身浴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内脏撕裂般的疼痛。他看着手中那枚颜色变得暗沉、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的青铜片,又看了看手腕上那道已经变成焦黑色、深入皮肉筋骨的狰狞疤痕——那是蛊息的侵蚀被强行压制、固化留下的印记,如同一个永恒的诅咒烙印。父亲那块破碎的怀表,掉落在手边,表盘上的裂痕同样焦黑,指针永远停在了某个过去的时刻。
林新挣扎着爬过来,脸上满是血污和泪水,颤抖着扶住孟书平:教…教授…我们…我们还活着
孟书平没有回答,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尊在死寂中矗立的青铜蛊鼎。它安静了,如同沉睡。但孟书平能感觉到,那沉寂之下,是无尽的怨毒和冰冷。王蛊只是被暂时安抚,并未消亡。它像一个被强行按回深渊的恶兽,等待着下一次苏醒的机会。
他捡起父亲的怀表和那枚黯淡的虫钥青铜片,用沾血的手,将父亲那本同样沾染了血迹、但所有符号都已隐去的硬皮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这里面,藏着关于蛊鼎、关于王蛊、关于上古秘辛的所有知识,也藏着彻底终结它的可能……或者,是开启更大灾难的钥匙。
7
出山
尾声:出山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云层,照亮泥泞的山路时,两个相互搀扶、摇摇欲坠的身影,终于走出了邛山深处那吞噬一切的墨绿阴影。
孟书平和林新,如同从地狱爬回的残魂。衣服破烂不堪,沾满泥浆、血污和难以名状的黑色粘稠物。孟书平左手手腕上,那道焦黑的疤痕在晨光下异常刺目,深入骨髓的隐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昨夜的噩梦。他右手紧握着父亲那块破碎的怀表,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林新脸色灰败,眼神呆滞,走路深一脚浅一脚,仿佛魂魄还未归位。
雨后的山林,空气本该清新。但他们呼吸间,却依然充斥着那股无法摆脱的甜腻腥气和血腥味。驿站那座吊着青铜铃铛的木楼,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铃舌依旧在风中摇晃,依旧诡异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驿站大门紧闭。孟书平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浓烈的陈年艾草味混合着未散尽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大堂里空无一人,油灯早已熄灭。柜台后的地面上,残留着一大片深褐色、尚未完全干涸的污迹,形状扭曲。厨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死寂。
通铺的门突然打开一道缝隙,几双惊恐不安的眼睛窥视着他们。一个士兵模样的汉子颤抖着声音问:徐…徐长官呢韦三呢你们…
孟书平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过空荡的大堂,最终落在柜台上。那里,独眼老板惯常坐的位置旁,放着一盏擦拭干净的油灯。而在油灯底座下,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的纸——正是孟书平之前拍在柜台上的地质所调令。
他走过去,拿起调令。火漆印早已软化模糊。而在调令的空白处,被人用某种暗红色的、粘稠的颜料,画上了一个极其简陋、却透着无尽邪异的图案——一条扭曲的蜈蚣,缠绕着一个鼎的轮廓。
孟书平的手指拂过那暗红色的图案,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令人不适的冰凉感。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向通铺的门缝。那几双眼睛瞬间缩了回去,门被死死关上。
我们走。孟书平的声音沙哑干涩,将那张被标记的调令揉成一团,扔进了冰冷的灶膛。
他没有再看驿站一眼,拉着还有些浑浑噩噩的林新,步履蹒跚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向山外。他怀中的笔记本和那枚冰冷的虫钥青铜片,如同两块燃烧的烙铁,烫着他的胸膛。
手腕的焦黑疤痕在衣袖下若隐若现,在晨曦中,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黑色纹路,正沿着疤痕的边缘,向着更深处悄然蔓延。
山风呜咽,如同亡魂的叹息。身后的邛山驿,连同山中那座被重新封印的恐怖蛊窟,渐渐隐没在浓雾之中。
但孟书平知道,一切远未结束。他只是捧着一簇从地狱深渊带回的、尚有余温的余烬。这余烬微弱,却蕴藏着足以焚毁整个世界的危险火种。未来的路,注定被黑暗和低语缠绕。而第一个听到那低语的,或许就是他自己——通过手腕上那道永恒的烙印。
他握紧了父亲破碎的怀表,表壳冰冷的触感下,秒针永远停在了1919年5月的某个雨夜。而新的时间,带着无法预知的恐怖,才刚刚开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