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那天,江砚白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当过他的太太。
他修长的手指推过来一份离婚协议,像施舍一块嚼过的口香糖。
沈清欢,除了这张脸,你还有什么离了我,你拿什么活
我盯着协议上他慷慨分给我的那套小公寓,还有卡里那笔在江家看来是零花钱、对普通人却是巨款的安置费。
心脏像被钝刀子来回割。
七年婚姻,从二十岁到二十七岁。
我活成了他昂贵花瓶里最不起眼的那支干花。
签了吧。他语气淡漠,甚至懒得看我,别耽误彼此时间。苏蔓还在楼下等我。
苏蔓。
那个他一手捧红、和他并肩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的新锐女导演。
也是他心尖上新鲜的白月光。
我捏着笔,指尖冰凉,没掉一滴泪。
江砚白,我抬起头,第一次用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看他,你说得对。
他挑眉,似乎有点意外我的顺从。
除了这张脸,我好像真的一无是处。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在协议上签下名字,力透纸背。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只剩下这张脸了。
我得靠它,好好活给你看。
我抱着装了几件旧衣服的纸箱,走出那栋住了七年、却从未真正属于我的豪华别墅时,身后传来江砚白助理刻意压低的声音:
江总,太太…哦不,沈小姐那边,需要额外关照吗比如,让媒体那边…
江砚白嗤笑一声,清晰得如同冰锥刺进我耳膜。
关照她配吗除了哭和花钱,她还会什么让她自生自灭。不出三个月,她会跪着回来求我。
车门关上,引擎发动。
黑色的库里南像一头傲慢的巨兽,碾过落叶,绝尘而去。
把我连同我那点可怜的自尊,一起碾碎在深秋的风里。
闺蜜林晚晚收留了我。
她租住在老城区一个不到六十平的旧房子里,堆满了她做服装直播的样品。
欢欢,你就住这儿!跟我挤挤!妈的,江砚白那个王八蛋,眼珠子被屎糊了!苏蔓那个假清高,不就是会拍几个装逼的文艺片吗
晚晚一边骂,一边给我煮泡面,还奢侈地加了两个蛋。
我看着碗里袅袅的热气,眼泪终于砸了下来。
不是因为江砚白的绝情。
是因为这碗加了蛋的泡面,比我在江家吃的任何一顿米其林三星都烫心。
晚晚,我吸着鼻子,声音哑得厉害,你说,除了这张脸,我还能靠什么活
晚晚把筷子塞我手里,斩钉截铁:靠脸怎么啦脸也是老天爷赏的本事!你忘了咱俩大学怎么认识的话剧社!你可是我们社的台柱子!要不是被江砚白那个狗男人圈养了七年,你现在指不定比苏蔓还红!
话剧社…台柱子…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沈清欢自己的碎片,在泡面的热气里,模糊地浮现。
可是…七年了…我毫无底气。
七年怎么了你才二十七!年轻着呢!晚晚猛地一拍桌子,泡面汤都震了出来,欢欢,听我的!搞直播!搞短视频!你这张脸,这身段,放网上那就是核武器级别的!气死江砚白那个狗东西!
我被她眼里的光灼了一下。
我…我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晚晚吼得更大声,难道真像那个狗男人说的,跪着回去求他沈清欢,你咽得下这口气想想他怎么带着苏蔓羞辱你的!想想他让你签离婚协议时那副施舍乞丐的嘴脸!
江砚白冷漠的脸,苏蔓挽着他手臂巧笑倩兮的模样,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心脏。
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猛地冲上头顶。
对。我攥紧了筷子,塑料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我不能回去。
我得活出个人样来。
活到让他江砚白,后悔今天说过每一个字!
晚晚的出租屋成了我的战场。
没有团队,没有灯光,没有昂贵的妆造。
只有晚晚淘汰下来的一个旧手机支架,和一盏她直播用的环形灯。
我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第一次笨拙地按下录制键。
大家好…我是沈清欢。
声音干涩,眼神躲闪。
录了十几遍,才勉强剪出一条三十秒的自我介绍。
发出去。
石沉大海。
播放量:27。点赞:0。评论:0。
冰冷的数字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刚燃起的那点火星。
晚晚下班回来,看到我蜷在沙发上的样子,叹了口气。
她没安慰我,只是把手机递过来:看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个叫晚晚不晚的账号,粉丝只有几千,但每一条视频下面都有几十条互动。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行的。晚晚语气平静,被骂过‘丑人多作怪’,被嘲笑过‘土得掉渣’,也被平台限流过。但欢欢,你知道吗最可怕的不是这些。
她看着我:最可怕的,是你自己先认输了。
想想江砚白。
这个名字像开关。
我猛地坐直身体。
晚晚,帮我。
我没有演戏的经验,没有唱歌的才艺,不会讲段子,连化妆都生疏了。
唯一有的,是这张江砚白曾经夸赞过、如今弃如敝履的脸。
还有七年豪门太太生涯,浸染出来的、连我自己都厌恶的精致和优雅。
优雅晚晚摸着下巴,像打量一件商品,行!咱就搞这个!现在网上‘贵妇风’‘名媛风’正火呢!但咱们不能真炫富,太假了,招人恨。
她眼睛一亮:有了!咱反其道而行!就叫——‘落魄名媛的精致日常’!
于是,我的账号有了名字:【清欢的蜗居日记】。
第一条爆款视频,诞生于一个阴冷的雨天。
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羊绒衫(江家衣柜里最便宜的一件),坐在晚晚吱呀作响的小餐桌旁。
桌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
背景是斑驳的墙皮,和堆满直播样品的狭小空间。
镜头对准我的脸。
我拿起一个印着卡通小熊的、边缘磕掉瓷的旧马克杯,轻轻喝了一口水。
然后,对着镜头,用最平静、最优雅的语调,像是在米其林餐厅点评鹅肝:
今天的汤底,是经典的骨汤风味。面条的软硬度,需要精准地控制在沸水滚过一百二十秒。搭配的溏心蛋,我用塑料勺子轻轻戳破蛋心,看着橙黄的蛋液缓缓流出,火候,是成败的关键。这一颗,刚刚好。
没有炫技,没有夸张的表情。
只有极致的反差。
落魄的环境,廉价的泡面,和一张过分精致、带着旧日贵气烙印的脸,以及那种深入骨髓的、仿佛在品尝珍馐的优雅仪态。
视频发出去。
一夜之间,爆了。
播放量从几百,跳到几千,几万,几十万…最终停在一个我数了好几遍才确认的数字。
评论区彻底疯了。
卧槽!吃个泡面吃出了满汉全席的仪式感!
姐姐杀我!这该死的优雅!这破碎感!我碗里的红烧牛肉面突然不香了!
只有我注意到那个小熊杯子吗又心酸又好笑怎么回事
一分钟内,我要知道这个漂亮姐姐的全部信息!
查到了!她好像是…江氏集团江砚白的前妻!
这条评论,像一滴水溅进滚油。
我的过去,被扒了出来。
江砚白前妻沦落到吃泡面的词条,像坐了火箭一样冲上热搜。
骂声随之而来。
呵呵,活该!豪门弃妇,装什么装!
肯定是犯了什么错被扫地出门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江总干得漂亮!这种菟丝花就该有这种下场!
我一条条翻着评论,手指冰凉。
晚晚气得要砸手机:这群键盘侠!懂个屁!
我按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
让他们说。
黑红,也是红。
第二条视频,我拍的是熨衣服。
地点:出租屋狭窄的阳台。
道具:一个几十块钱的蒸汽熨斗,一件起球的旧衬衫。
我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阳光透过晾晒的衣服缝隙,斑驳地落在我专注的侧脸上。
蒸汽氤氲中,我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抚平褶皱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和专注。
背景音只有熨斗的嘶嘶声,和我轻柔的解说:
褶皱,是生活的痕迹。但我们可以选择,让它平整地过去。
视频结尾,我举起那件熨得平平整整、在阳光下散发着干净皂角味的旧衬衫,对着镜头,微微一笑。
没有诉苦,没有辩解。
只有一种在泥泞里也要把衬衫熨平的倔强。
这条视频,彻底引爆了流量。
粉丝数像疯了一样暴涨。
无数品牌找上门。
我拒绝了所有奢侈品推广。
只接了一个平价国货熨斗的推广。
广告语是我自己写的:生活或许起皱,但心不能。
广告视频里,我穿着那件熨好的旧衬衫,站在阳台上,背后是晾晒的衣物和城市的万家灯火。
眼神平静,却充满力量。
这条广告,让那个国产小品牌的销量翻了十倍。
也让【清欢的蜗居日记】这个名字,真正进入了大众视野。
我搬出了晚晚的小屋。
用自己挣的钱,租了一个明亮整洁的一居室。
不大,但每一寸都属于我自己。
我学会了剪辑,学会了运营,甚至开始尝试写一些关于女性成长、关于情感疗愈的短文案。
我的视频里,不再只有优雅。
我分享早起十分钟快手妆,分享旧物改造,分享如何在菜市场挑到最新鲜的蔬菜,分享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的食谱。
我对着镜头,第一次卸下心防,谈起那场失败的婚姻。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怨恨诅咒。
只有平静的陈述。
我曾经以为,爱一个人,就是把自己完全交出去,依附他,成为他的一部分。
后来我才明白,弄丢了自己的人,连被爱的资格都没有。
离婚不是失败,弄丢自己才是。
现在,我在努力,一片一片,把自己找回来。
这条视频的评论区,不再是清一色的姐姐好美。
多了很多很多感同身受的声音。
哭了,我也刚离婚,正在努力找回自己。
姐姐加油!你的视频是我每天的能量来源!
前夫哥看到没没有你,姐姐活得更好!
@江砚白,出来看上帝!
江砚白的名字,像一个幽灵,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评论区。
起初,我刻意忽略。
直到那天,我在一家新开的网红咖啡馆拍探店视频。
环境优雅,咖啡香醇。
我正对着镜头,分享一款新品的口感。
一个熟悉到刻进骨髓的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镜头。
江砚白。
他穿着一身高定西装,身形挺拔依旧,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焦灼
他径直走到我的小桌前,无视旁边举着手机、目瞪口呆的助理和咖啡师。
清欢。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久违的、刻意放软的语调。
我抬眸,镜头还开着。
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是冰冷的麻木。
江先生,有事我放下咖啡杯,语气疏离得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受伤
我们谈谈。他目光扫过我还在拍摄的手机,带着命令的口吻,把那个关了。
我笑了。
不是以前那种温顺讨好的笑,而是带着锋芒的、讥诮的笑。
江先生,我在工作。您有事的话,可以联系我的助理预约。我语气平淡,公事公办。
他脸色沉了下来,属于江砚白的高傲和掌控欲瞬间回笼。
沈清欢!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
那江总希望我怎么跟您说话我直视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像以前那样,低眉顺眼,唯命是从抱歉,那个沈清欢,已经死了。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我的话狠狠刺中。
我知道你恨我…他试图放低姿态。
不,江总。我打断他,清晰地对着镜头说,我不恨你。恨,也需要力气。我现在,没空恨任何人。
我拿起手机,站起身。
我的时间很宝贵,要用来做更有价值的事。失陪。
我转身,脊背挺得笔直,走出咖啡馆。
把他和他那副施舍般的悔意,彻底晾在原地。
后来,晚晚告诉我,那天我走之后,江砚白在原地站了很久,脸色难看得吓人。
再后来,我听说,他动用关系,压下了网上所有关于江砚白前妻的负面热搜。
甚至,开始有人扒出苏蔓当年介入我们婚姻的蛛丝马迹。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事业蒸蒸日上。
粉丝突破千万。
我创立了自己的家居生活品牌清欢拾光,主打平价、实用、有温度的设计。
品牌发布会那天,我租了一个不大但很温馨的场地。
没有邀请任何明星大腕。
只邀请了一些一直支持我的老粉丝,和晚晚这样的朋友。
我穿着自己品牌设计的简约白色连衣裙,站在台上。
灯光打在我身上。
我讲述着品牌理念,讲述着离婚后如何一步步找回自己。
台下很安静,很多人在擦眼泪。
就在这时,会场入口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捧着一大束极其夸张、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的厄瓜多尔蓝玫瑰,强行闯了进来。
是江砚白。
他无视安保人员的阻拦,径直冲到台下。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闪光灯亮成一片。
他仰着头,看着我,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卑微的急切。
清欢!他大声喊我的名字,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恭喜你!
他试图把花递上台。
我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主宰我一切喜怒哀乐的男人。
看着他此刻捧着花,像个笨拙的毛头小子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试图挽回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了我。
我拿起话筒,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会场每一个角落,也传到无数正在直播的镜头里。
谢谢江总的好意。我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笑意,不过,这花太贵重了,不适合我们‘清欢拾光’的调性。
我微微侧头,对台下的助理示意:小陈,麻烦带江总去休息区。给江总上一杯我们品牌的招牌花草茶,清爽解腻,算我请的。
全场死寂。
连快门声都停了。
江砚白捧着那束天价蓝玫瑰,僵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当众的、温和却致命的羞辱。
清欢…我…他嘴唇翕动,还想说什么。
我已经转过身,重新面向观众,笑容温暖而真诚。
不好意思,刚才是个小插曲。我们继续。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拾光’,不仅仅是捡拾旧时光的美好,更是捡拾起那个,曾经被我们弄丢的、闪闪发光的自己。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淹没了江砚白所有未出口的话。
也彻底埋葬了,我和他的过去。
我以为,这就是结局。
他知难而退,我继续我的人生。
直到那天。
连续熬了几个大夜,为新品的供应链问题焦头烂额后,我在摄影棚里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
入眼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晚晚红着眼睛守在我床边。
吓死我了你!她哽咽着,急性阑尾炎!再晚点送来就穿孔了!你怎么这么能扛啊!
我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没事…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是江砚白。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也冒出了胡茬。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子。
晚晚,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晚晚立刻像炸毛的猫:江砚白!你少假惺惺!欢欢不用你管!你给我出去!
江砚白没理她,径直走到床边,放下保温桶,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那眼神,复杂得我读不懂。有担忧,有自责,还有一种…近乎贪婪的凝视
晚晚,我开口,声音干涩,你先回去吧,我没事。
晚晚看看我,又狠狠瞪了江砚白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医生说你暂时不能吃东西,只能喝点流质。他打破沉默,动作有些笨拙地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熬得浓稠软烂的小米粥。
他盛出一小碗,端到我面前。
我自己来。我伸手去接。
他躲开了我的手。
别动,扯到伤口。他语气生硬,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事情。
他舀起一小勺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递到了我的唇边。
像照顾一个易碎的婴儿。
我震惊地看着他。
这个曾经连杯水都要我递到手上的男人,这个认为我只会哭和花钱的江砚白,此刻,正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给我喂粥
张嘴。他命令道,耳根却可疑地泛起一丝红。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我的鼻腔。
我扭开头,声音冰冷:江砚白,你没必要这样。
有必要!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急切,清欢,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补偿你…
补偿我转过头,直视他眼底的痛楚,用什么补偿钱还是你这迟来的、莫名其妙的愧疚
不是愧疚!他急切地反驳,勺子里的粥差点洒出来,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逼问,语气尖锐,只是看到被你丢掉的垃圾,突然变成了别人眼里的宝贝,你不习惯了不平衡了觉得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
江砚白,我不是你的东西!
我也不是垃圾!更不需要你的回收!
我的话像刀子,狠狠扎向他。
他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抖,脸色煞白。
我知道…我知道我混蛋…他低下头,声音哑得厉害,我不该那么对你…不该说那些话…更不该…让你一个人…
够了!我打断他,疲惫地闭上眼,江砚白,过去的沈清欢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请你离开。
他僵在那里,像一座瞬间风化的雕像。
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走了。
才听到他极其沙哑、带着一种破碎感的声音响起:
好…我走。
粥…你趁热喝一点。
他把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脚步声沉重地离去。
关门声很轻。
我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我出院那天,是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晚晚和助理小陈来接我。
刚走出住院部大楼,就看见江砚白那辆扎眼的黑色库里南停在路边。
他靠在车门上,脚边散落着好几个烟头。
看到我出来,他立刻掐灭烟,快步迎上来。
手里,又捧着一束花。
不再是张扬的蓝玫瑰,而是朴素温暖的向日葵。
清欢,他拦住我的去路,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我送你回去。
不用,晚晚有车。我面无表情。
你的公寓那边,狗仔太多了。他语气带着担忧,不安全。我安排了安保…
江砚白,我打断他,一字一句,我的安全,我自己负责。不劳你费心。
他眼底的光瞬间黯淡下去,捧着花的手无力地垂下。
那…花…
谢谢,花粉过敏。我绕过他,径直走向晚晚那辆二手小polo。
车子启动。
后视镜里,江砚白依旧站在原地,捧着那束向日葵,阳光落在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眼底的灰败。
身影孤独而落寞。
像一个被遗弃在路边的,昂贵的玩偶。
晚晚一边开车,一边感叹:啧啧,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江总,也有今天舔得可真够卑微的!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晚晚,你知道吗
什么
看着他这样,我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晚晚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只是觉得,我轻轻地说,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很没意思。
那些迟来的、廉价的示好,就像过期的罐头,看着包装完好,内里早就腐烂变质了。
闻到味道,都让人觉得恶心。
他越是这样,越让我觉得,当初离开他,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晚晚沉默了一下,用力点头:对!欢欢,你值得更好的!让他舔去吧!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心湖一片平静。
无爱,亦无恨。
只有彻底的释然和…一丝淡淡的悲悯。
为那个曾经把全部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沈清欢。
也为这个,终于弄丢了什么却再也找不回来的江砚白。
我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
清欢拾光的品牌越做越好,实体店开到了好几个城市。
我依旧住在那个租来的、明亮的一居室里,享受着忙碌而充实的单身生活。
偶尔,江砚白的舔狗行为会以一种让人啼笑皆非的方式,闯入我的世界。
比如,我的每一条视频,无论发在哪个平台,下面永远有一个顶着默认头像、ID叫J的用户,占据着打赏榜和热评第一的位置。
评论永远只有两个字:加油。或者一个简单的符号:。
简单,固执,又透着一种笨拙的、属于江砚白式的沉默。
比如,我随口在直播里提了一句,喜欢某个小众设计师的餐具,第二天,那个设计师的全套作品,就会匿名出现在我工作室的前台。
包装精美,没有署名。
但那种财大气粗又自以为是的风格,除了他,没有别人。
再比如,某个商业晚宴上,我作为新锐品牌创始人受邀出席。
不可避免地,又遇到了江砚白。
他端着酒杯,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目光却穿越人群,牢牢锁在我身上。
我正和一个重要的渠道商相谈甚欢。
他端着酒杯,径直走了过来。
无视了那个渠道商伸出的手,直接站到了我和渠道商之间。
陈总,他对着那个有些错愕的渠道商,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好久不见。清欢的品牌做得不错,你们合作,眼光很好。
他自然地替我抬着轿子,语气熟稔得仿佛我们从未分开。
渠道商看看他,又看看我,眼神暧昧不明。
我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反感。
江总过奖了。我淡淡开口,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拉开与他的距离,‘清欢拾光’能有今天,靠的是产品本身和团队的努力。
我转向有些尴尬的渠道商,笑容得体:陈总,关于刚才我们谈的那个专柜位置…
江砚白被晾在一边。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端着酒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周围的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看好戏的意味,落在他身上。
堂堂江氏总裁,何曾受过这样的冷落
但他没走。
他就站在那里,像个固执的、不合时宜的背景板。
直到我和渠道商谈完,转身离开。
他才像如梦初醒般,追了上来。
清欢!他拦住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们…能不能谈谈
谈什么我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
谈…他语塞了,似乎也没想好具体要谈什么,只是急切地想抓住一个机会,谈过去,谈现在…或者…未来
过去,已经过去了。我看着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心如止水,现在,我很忙。未来,与你无关。
江砚白,我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别再浪费时间了。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你现在的行为,除了给我带来困扰,没有任何意义。
请自重。
说完,我绕过他,没有一丝留恋地走向晚晚她们。
身后,一片死寂。
我知道,我的话像淬了冰的刀子。
但,这是他应得的。
走出宴会厅,深秋的夜风带着凉意。
晚晚挽着我的胳膊,小声嘀咕:欢欢,你刚才…是不是太狠了点我看他脸都白了…
我看着远处璀璨的城市灯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晚晚,你知道吗
对心软的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我好不容易爬出那个泥潭,不能再让他,以任何形式,把我拖回去。
哪怕,是以‘爱’的名义。
那点迟来的、自我感动的所谓深情,我沈清欢,不稀罕了。
时间是最好的药,也是最锋利的刀。
它抚平了我的伤痕,也彻底斩断了我和江砚白之间最后那点微弱的、名为过去的连线。
清欢拾光三周年庆典。
我包下了一个中型艺术馆。
没有浮夸的明星站台,没有冗长的领导讲话。
只有温馨的布置,真诚的分享,和一群因为喜欢我的理念而聚在一起的粉丝、合作伙伴、朋友。
我穿着自己设计的、一条剪裁极简的黑色连衣裙,站在聚光灯下。
分享着这三年的心路历程,分享着品牌从无到有的点滴。
台下坐满了人。
晚晚在,小陈在,还有很多一路支持我、陪伴我的熟悉面孔。
我的目光扫过全场。
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身影。
帽檐压得很低,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江砚白。
他把自己藏匿在阴影里,像个见不得光的幽灵。
我只看了一眼,便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心如止水。
演讲最后,我微笑着说:
三年前,我走出了一段失败的婚姻,一无所有,连自己都弄丢了。
有人断言,离开了他,我活不下去。
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
三年后的今天,我站在这里,拥有了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朋友,自己热爱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我找回了那个完整的、独立的、闪闪发光的自己。
掌声雷动。
所以,我想告诉所有正在经历低谷,或者曾经弄丢过自己的女孩们:
人生很长,跌倒了,没关系。
拍拍土,站起来。
只要你自己不放弃,就没人能定义你的结局。
这世间所有的‘爆红’,都不是运气。
而是,你在废墟之上,亲手为自己点燃的光。
掌声久久不息。
灯光暗下。
人群开始流动,走向旁边的冷餐区交流。
我走下台,立刻被一群祝贺的人围住。
寒暄,拥抱,拍照。
眼角余光瞥见,那个角落里的身影,默默地站起身。
他没有试图靠近。
只是隔着攒动的人头,远远地、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
有震撼,有欣赏,有浓得化不开的悔恨和痛苦,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死寂的灰败。
像燃尽的灰。
然后,他压低帽檐,转身。
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会场外的夜色里。
如同他悄无声息地来。
晚晚挤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香槟,压低声音:刚看到江砚白了在角落跟个雕像似的,最后灰溜溜走了。
我接过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气泡在舌尖跳跃,带着微醺的甜。
嗯,看到了。
啧,看他那样子,估计肠子都悔青了。晚晚幸灾乐祸。
我笑了笑,望向窗外流光溢彩的夜色。
他的后悔,与我何干
晚晚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用力拍我的肩:对!与我们何干!来,欢欢,敬新生!敬我们大女主光辉灿烂的未来!
清脆的碰杯声。
玻璃映出我的笑容。
明亮,坦荡,再无阴霾。
我知道,从今往后,那个名字,那个人,连同那段被尘封的岁月,都将彻底淡出我的生命。
他或许会继续在暗处,做一个沉默的舔狗。
但那又如何
我的人生剧本里,早已没有了他的位置。
他成了我故事里,一个无关紧要的注脚。
而我,是沈清欢。
只为自己而活的沈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