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栀!你他玛卡的敢录音!
结婚三周年纪念日的餐桌上,我老公江以辰把红酒杯砸在我脚边。
他手里攥着我刚买的录音笔,脖子上还挂着前女友昨天送的领带。
餐厅包厢突然安静得可怕,我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服务员端着蛋糕僵在门口。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听见自己声音在抖,我是录给心理医生......
放屁!他扯松领带冷笑,不就是想抓我把柄多分财产你们这种捞女我见多了。
我盯着他领带夹上刻的SY,突然笑出了声。那是他前女友宋雨樱的名字缩写,上周我在他西装内袋里发现这枚定情信物时,他还说是岁月的意思。
你笑什么他表情更狰狞了。
笑我自己。我慢慢从包里掏出诊断书,医生说我有心因性失语症,就是......喉咙突然发紧,我用力咽了下唾沫,就是情绪激动时会说不出话,所以才需要录音笔。
江以辰愣了下,随即嗤笑着把诊断书揉成团:装什么可怜要不是你爸当年......
我爸死了。我打断他,肺癌,上周三。
这下他终于闭嘴了。我弯腰捡起录音笔,指尖碰到启动键的瞬间,包厢里突然响起他自己的声音:
【晚栀这种无趣的女人,要不是她爸有资源,我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江以辰脸色瞬间惨白。这是上个月公司庆功宴后,他在车库打电话时说的。
【雨樱回来了,我打算跟晚栀离婚】录音笔继续播放,【但她要是敢闹,我就把她爸那些烂账全抖出来】
关掉!他扑过来抢,我侧身躲开时撞翻了餐桌。瓷盘碎裂声里,录音笔还在尽职尽责地播着他和宋雨樱的床照拍摄计划。
服务员手里的蛋糕终于摔在地上。我望着奶油中渐渐模糊的数字,想起领证那天江以辰说:1314就是一生一世。
现在他正跪在奶油和玻璃渣里手忙脚乱地关录音笔,昂贵的西装裤被红酒浸出大片污渍。多像条丧家之犬啊——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晚栀你听我解释......他伸手来抓我裙角。
我后退两步,从包里掏出离婚协议拍在桌上:签了吧,趁我还能好好说话。
他抬头看我时,我发现自己居然在数他眼角新长的细纹。原来心痛到极致真的会笑出来,我捂着嘴笑得眼泪直流:你知道吗你每次撒谎右眼皮都会跳。
不是的!那些都是气话!他抓起协议就要撕,突然僵住——财产分割那栏明晃晃写着男方净身出户。
我擦掉眼泪,当着他面点开手机相册。全是他和宋雨樱在酒店走廊搂抱的照片,时间跨度整整两年。
你爸的账本......
烧了。我打断他,骨灰盒旁边那个铁盆看见没烧了三天三夜。
他张着嘴的样子真滑稽。我转身要走,却听见咚的一声——这人居然真跪下了,膝盖压碎了几片瓷盘。
老婆我错了!他带着哭腔喊,都是宋雨樱勾引我!你给我次机会......
我回头看他跪在玻璃渣上的样子,突然想起第一次去他老家,他妈就是这样跪着擦地板的。当时他说:我妈这辈子就吃亏在心太软。
江以辰。我轻轻说,你妈说得对,我心太硬了。
推开包厢门的瞬间,录音笔突然又响了。是我今早偷偷录的,自己练习了二十遍的台词:
【三周年快乐,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没想到江以辰会追到公司来。
那天之后,我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连公司电梯卡都换了。可当我抱着一摞文件从会议室出来时,他正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拎着我最爱吃的那家糖炒栗子,西装笔挺,像是来谈生意的。
晚栀。他快步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谁,我们谈谈。
我侧身避开,栗子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一瞬间让我恍惚。以前每次吵架,他都会买糖炒栗子哄我,因为我大学时说过,这是冬天的味道。
江总,这是办公区。我后退半步,公事公办地提醒他,有事请预约。
他眼神暗了暗,随即扯出一个笑:行,那我预约。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烫金名片,递过来时指尖微微发抖,江氏集团的新项目,想和贵司合作。
我低头看了眼,名片上印着副总裁
江以辰,烫金的边在灯光下刺眼得很。这是他上个月刚升的职,庆功宴上喝多了,搂着宋雨樱的腰说:等这个项目成了,我就离婚。
我接过名片,当着他的面撕成两半,丢进垃圾桶:抱歉,我们不和失信企业合作。
他的表情瞬间裂了。
晚栀!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我疼得皱眉,你非要这样吗我都道歉了!
道歉我冷笑,你道歉的方式就是跟踪我
我只是想见你!他声音突然拔高,引得几个同事探头张望。他立刻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又恢复那副精英模样,……我们找个地方聊聊,行吗
我揉了揉发红的手腕,突然觉得可笑。以前他也是这样,人前风度翩翩,人后冷言冷语。现在倒学会装深情了
江以辰。我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最恶心你什么吗
他愣住。
虚伪。我笑了笑,你连后悔都装得这么假。
说完,我转身就走。他站在原地没动,可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死死钉在我背上,像要把我烧穿。
直到电梯门关上,我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晚上加班到九点,出公司时下雨了。我没带伞,正犹豫要不要叫车,一把黑伞突然撑到我头顶。
我送你。江以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雨水的潮湿气。
我猛地回头,发现他西装外套湿了大半,头发也滴着水,像是等了很久。
你疯了吗我退后一步,雨水立刻打在脸上,我们已经离婚了!
还没签协议。他固执地把伞往我这边倾斜,法律上你还是我老婆。
我气笑了:那你和宋雨樱开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法律
他脸色一白,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他胸口。隔着湿透的衬衫,我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
我这里疼。他声音哑得不像话,从你走那天就开始疼。
雨越下越大,他的睫毛上挂着水珠,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可怜。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大学时他冒雨给我送夜宵,也是这样浑身湿透,笑着说:怕你饿。
可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疼就去看医生。我甩开他的手,别在这儿演苦情剧。
他僵在原地,伞掉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脚。我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听见他在身后喊:
顾晚栀!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会因为他一条短信开心半天,会熬夜等他应酬回家,会在他胃疼时煮一晚上的粥。
可现在,我连回头看他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雨幕中,我摸出手机,给律师发了条消息:
尽快推进离婚协议,他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律师把离婚协议甩在桌上时,江以辰正在我家门口跪着。
字面意义上的跪——膝盖底下垫着块搓衣板,还是他妈当年送的那块,说是江家祖传的。
晚栀。他抬头看我,眼下挂着两片青黑,我跪满三天了。
我低头看了眼表,冷笑:还差四小时。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伸手拽我裤脚:能不能……换个地方跪楼道有监控。
现在知道要脸了我甩开他,转头对律师说,张律,麻烦您念一下条款。
律师推了推眼镜,机械地念道:根据协议第七条,若因男方过错导致离婚,需赔偿女方精神损失费200万元,并放弃婚后所有共同财产……
江以辰猛地站起来,搓衣板哐当一声翻倒:顾晚栀!你当初嫁给我不也是为了钱!
我盯着他暴起的青筋,突然想起领证那天。他把我按在民政局墙上亲,说:以后我的都是你的。现在想想,真是讽刺。
江以辰。我慢慢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你猜这是什么
他瞥见照片上他和宋雨樱在酒店前台的背影,气势瞬间萎了:……你找人跟踪我
需要吗我嗤笑,你带她去的那家酒店,前台是我学妹。
他脸色瞬间惨白。
律师适时补刀:江先生,这些照片足够证明您婚内出轨。如果走诉讼程序,您名下的股权也可能被分割。
江以辰突然笑了,笑得我毛骨悚然。他弯腰捡起搓衣板,轻轻掸了掸灰:晚栀,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今天来吗
我皱眉。
三年前的今天。他盯着我的眼睛,你爸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说,‘以辰,我就这一个女儿’。
我呼吸一滞。
我答应过他,要照顾你一辈子。他声音突然哽咽,我他妈……怎么就忘了呢
阳光从楼道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他泛红的眼眶上。有一瞬间,我几乎要心软——直到他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锁屏照片是他和宋雨樱在游艇上的合影。
我转身进屋,砰地关上门。
半夜两点,我被敲门声吵醒。
透过猫眼,我看见江以辰还跪在门口,西装皱得像咸菜,手里却捧着个插满蜡烛的小蛋糕。
晚栀。他声音哑得厉害,过十二点了……今天是你生日。
我愣在门后。
原来他记得。
记得三年前我们在便利店分食一个小蛋糕,记得我许愿说想每年都和你过生日,记得去年他放我鸽子陪宋雨樱去三亚,我在电话里笑着说没事你忙。
我握上门把的手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他手机又亮了。宋雨樱的短信跳出来:【以辰,我怀孕了】
在蜡烛熄灭的瞬间,我反锁了门。
我没想到宋雨樱会亲自找上门。
那天之后,江以辰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律师说他在疯狂变卖资产,连最宝贝的那辆保时捷都挂上了二手车网。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交易记录,胃里一阵阵发冷——他这是准备跑路
门铃响起时,我还以为是物业。结果一开门,宋雨樱挺着根本不存在的肚子站在那儿,身上穿着我去年买给江以辰的衬衫当下衣失踪。
顾姐。她甜腻腻地笑,能聊聊吗
我反手就要关门,她却突然把脚卡在门缝里:我怀孕了,以辰的孩子。
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把她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公司年会上,她作为新人敬酒,故意把红酒洒在江以辰裤子上,弯腰擦拭时露出胸口大片雪白。
恭喜。我松开手,需要我介绍产科医生吗
她显然没料到这个反应,愣了两秒才跟进屋。高跟鞋踩在我新换的地毯上,留下一串细小的凹痕。
以辰说你们在办离婚她自来熟地坐在沙发上,手指摩挲着扶手上那道划痕——那是江以辰去年发酒疯砸酒杯留下的。
我没接话,给她倒了杯冰水。
其实……她突然压低声音,孩子不是他的。
水杯在茶几上磕出清脆的响声。我抬头看她,她正歪着头笑,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测试一下,看你还在不在乎他。
落地窗外,一只麻雀撞在玻璃上,咚的一声。
宋小姐。我慢慢蜷起手指,你知道他右腰上有块胎记吗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知道他咖啡要加三块糖吗知道他半夜胃疼会缩成虾米吗我站起身,影子笼罩住她,你连他喜欢什么体位都不知道,就敢来我这儿演戏
她的脸瞬间涨红,又刷地变白。
手机突然震动。江以辰的短信:【晚栀,我在你公司楼下】
我低头打字:【滚】
再抬头时,宋雨樱正死死盯着我手机屏幕。她的美甲在杯沿刮出刺耳的声音:你以为他真爱你他连你爸的……
我爸的账本我打断她,江以辰没告诉你吗那是我故意让他发现的假账。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俯身凑近她耳畔:顺便说,你上个月流产的记录,我也有。
傍晚下楼倒垃圾时,江以辰从阴影里冲出来。他瘦了一大圈,胡茬参差不齐,手里攥着个绒布盒子。
晚栀!他拦住我,我筹到钱了,两百万现金,明天就能打给你!
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道疤——大三那年他替我挡酒瓶留下的。我别开眼,盯着垃圾桶上盘旋的苍蝇:然后呢
然后……他喉结滚动,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路灯突然亮起来,照见他颤抖的手指。盒盖弹开,里面是我们结婚时的对戒——内侧刻着WY&YC
1314。
我错了,真的错了。他膝盖一弯又要跪,我猛地后退半步。
江以辰。我指着垃圾桶,你看清楚。
桶里静静躺着那件被红酒染色的白裙子,裙摆上还粘着蛋糕奶油。
有些东西。我轻声说,脏了就是脏了。
他僵在原地,戒指盒啪地掉在地上。
远处传来急促的喇叭声。我转头看见宋雨樱坐在车里,正疯狂按着喇叭,车窗映出她扭曲的脸。
多可笑啊,我想。
他们一个在垃圾桶旁求我回头,一个在车里等他回去。
而我只想回家洗个热水澡。
凌晨三点,我被砸门声惊醒。
透过猫眼,江以辰满身酒气地趴在门上,领带歪斜,手里攥着个文件袋。
顾晚栀!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开门!否则我烧了这些!
我眯起眼睛,看清文件袋上印着仁和医院——那是我爸临终前住的医院。
门锁刚拧开半圈,他就踉跄着扑进来,酒气混着香水味熏得我皱眉。他跌坐在玄关,文件袋哗啦散开,露出里面泛黄的病历。
你看……他抓起一页纸往我手里塞,你爸最后写的……写的……
纸上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以辰,别辜负晚栀】
我指尖一颤。这是爸爸化疗后遗症手抖时写的,比儿童字迹还稚拙。
我他妈就是个混蛋!他突然抽自己耳光,清脆的巴掌声在深夜格外刺耳,我答应过他的!我答应过的!
酒瓶从他西装口袋滚出来,在地板上转了几圈。我弯腰去捡,他突然抓住我手腕:你知道我这半个月去哪了吗
他扯开衬衫纽扣,胸口赫然露出一道新鲜刀疤!
我去了西藏,磕长头去冈仁波齐。他眼睛红得像滴血,向导说心诚的人,磕满十万步就能赎罪……
我盯着他结痂的额头,突然笑出声:然后呢神明答应你把出轨记录删了
他像被捅了一刀似的僵住。
夜风掀起窗帘,月光在地板上划出惨白的线。他慢慢跪坐起来,从文件袋底层抽出一份公证书。
我立了遗嘱。他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如果我死了,所有财产归你。
公证书上鲜红的印章刺得我眼睛疼。我抬头看他,发现他右手无名指上戴着我们的婚戒——戒圈明显小了,勒得指节发紫。
江以辰。我听见自己声音在抖,你这是在威胁我
他摇头,突然开始解皮带。我本能地后退,却见他抽出皮带扔在地上,金属扣砸出咣当一声响。
你大学时说过的……他仰头看我,眼泪顺着胡茬往下淌,说最恨男人出轨,要是将来你老公敢乱搞……
记忆突然闪回。
——二十岁的我窝在他怀里看剧,指着电视里下跪的渣男说:要是你敢这样,我就用皮带抽得你皮开肉绽!
他当时笑着吻我额头:那你得买条结实的。
现在那条爱马仕皮带就躺在我们之间,像条僵死的蛇。
动手啊!他抓起皮带塞进我手里,就像你当初说的那样!
皮革触感冰凉黏腻,我猛地甩开:你疯了!
我是疯了!他扯开衬衫露出后背,从你搬走那天就疯了!
月光下,他背上密密麻麻全是纹身——我的生日、我们初遇的坐标、甚至我名字的藏文!最新的一道还结着血痂,是离婚协议签署日期。
手机突然震动。宋雨樱发来彩信:照片里她举着验孕棒,背景是江以辰的公寓。
皮带啪地掉在地上。
滚出去。我指着门口,立刻。
他不动,只是掏出手机拨了个号。扬声器里传来宋雨樱的尖叫:以辰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转走公司资金!
因为那本来就不是我的钱。他盯着我的眼睛,是晚栀爸爸当年……
我抄起茶几上的水杯泼在他脸上。
水珠顺着他下巴滴在遗嘱上,晕开了钢笔字迹。他抹了把脸,突然笑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吵架吗你也这样泼我。
那是我发现他偷看我手机那次。后来他抱着我说:再吵也别分开好不好
而现在,他正把脸埋在我睡裙褶皱里哽咽:……我把自己赔给你好不好
窗外传来早班环卫车的轰鸣。天快亮了。
我弯腰捡起皮带,轻轻放在他颤抖的肩头:
江以辰,有些错……
金属扣在晨光中闪过一道冷光。
不是下跪就能被原谅的。
一周后,我在公司楼下遇见宋雨樱。
她没化妆,眼睛肿得像核桃,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看到我时,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过来:顾姐!求你劝劝以辰!
纸袋里掉出几张照片——江以辰坐在轮椅上,膝盖以下盖着毛毯,背景是某家康复中心。
他……他截肢了。宋雨樱的指甲掐进我手臂,在冈仁波齐冻伤的!现在公司要破产了,他还要把最后一套房过户给你!
我盯着照片上他凹陷的脸颊,突然想起大学时他打完篮球,总是把冰镇可乐贴在我脸上耍赖。
与我无关。我抽出手臂。
怎么无关!她尖叫着扯开衣领,锁骨处露出狰狞的烫伤疤,他喝醉说胡话都喊你名字!昨晚他……他把我当成你,差点掐死我!
阳光照在那道紫红色疤痕上,我胃里一阵翻腾。
宋小姐。我后退半步,建议你报警。
她突然跪下来抱住我的腿,眼泪混着睫毛膏在脸上冲出黑色沟壑:他知道错了!他真的快死了!你就当可怜可怜他——
他可怜我打断她,那我爸躺在ICU等钱做手术的时候,谁可怜过我
纸袋哗啦散开,更多照片滑出来。有江以辰在病床上签文件的,有他对着窗外发呆的,最后一张是他手腕上缠着的监测环——病人自杀倾向警示标识。
宋雨樱还在抽噎:医生说……说他抑郁指数……
让开。我转身走向马路对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深夜,我鬼使神差地开车去了康复中心。
值班护士打着哈欠指路:608房,不过探视时间早过了。
走廊尽头的房间透出微光。我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窗看见江以辰正艰难地挪向轮椅,毯子滑落在地,露出缠满绷带的小腿。
他够不着轮椅扶手,重重摔在地上,输液架咣当砸下来。护士冲进去时,听见他哑着嗓子喊:别管我!把手机给我!我要查她微博!
我贴着墙慢慢蹲下,瓷砖的凉意透过裙子渗进来。手机屏幕还亮着,是他半小时前发的朋友圈:【梦见你说想吃栗子,醒来买了十斤】配图是撒了满地的糖炒栗子。
多可笑。
以前他连我发烧到39度都不记得买药,现在却记得我随口提过的零食。
护士推着药车经过,奇怪地看我一眼。我起身整理裙子,突然听见房里传来玻璃破碎声——
江先生!您不能拔针头!
滚开!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人样,我要去见她最后一面!
我转身就走,却在电梯口撞见宋雨樱。她提着保温桶,眼睛瞪得极大:你……你来干什么
电梯门映出我苍白的脸。我按下关门键,在缝隙中看见她狂奔向病房的身影,听见江以辰欣喜若狂的喊声:晚栀是不是晚栀来了
电梯开始下降。
手机震动,收到他刚发的短信:【我知道你来了】
接着是第二条:【我闻到你的香水味了】
第三条是一张照片——我刚才蹲过的位置,有半枚模糊的脚印。
我关掉手机,抬头看见电梯镜面里的自己。
居然在哭。
康复中心的护士打电话来时,我正在收拾搬家箱子。
顾小姐,您能来一趟吗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江先生拒绝治疗,一直喊您的名字……
我合上纸箱,胶带刺啦一声撕开:我不是他的紧急联系人。
可他在病历卡上只写了您!护士急得快哭出来,今早他扯掉导尿管,伤口感染导致高烧,现在神志不清一直说胡话……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茶几上,那里还放着江以辰上次落下的打火机——银色的,刻着我们名字缩写。
给他注射镇静剂。我挂断电话。
手机立刻又响。这次是宋雨樱,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你来见他最后一面吧……医生说他可能撑不过今晚。
纸箱突然变得很沉。我盯着地板上那道阳光,想起领证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他背着我走过民政局门口的草坪,说:老婆,我们要个孩子吧。
顾姐你在听吗宋雨樱吸了吸鼻子,他今早吐血了,一直说……说对不起你爸。
我猛地攥紧手机。
病房门口堆着十几个糖炒栗子纸袋。护士小声说:他每天让人买,说您来了就能吃上热的。
推开门,浓重的药味里混着血腥气。江以辰躺在仪器中间,手腕被约束带绑在栏杆上,脸颊凹陷得像个骷髅。
听到动静,他艰难地睁开眼,睫毛上还粘着血痂:……梦还没醒啊。
心电监护仪发出急促的滴滴声。我站在床尾没动,看见他枯瘦的手指上还固执地戴着婚戒,戒圈松得能转好几圈。
晚栀……他突然挣扎着要起身,输液架剧烈摇晃,我知道是幻觉……你让我多看两眼……
约束带勒进他溃烂的手腕,渗出血丝。我下意识去按呼叫铃,却被他冰凉的手指勾住衣角。
别走。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就骗我这一次……好不好
监护仪警报突然尖啸!医护人员冲进来,我被挤到墙角。透过人缝看见他抽搐着被按在床上,却还死死盯着我的方向,嘴角溢出血沫。
心室颤动!准备除颤!
200焦耳!Clear!
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像条脱水的鱼。我捂住嘴,尝到血腥味——不知何时咬破了嘴唇。
第三次电击后,心率终于恢复平稳。医生擦着汗走过来:您是家属病人现在极度虚弱,但一直拒绝手术……
病床上传来微弱的气音:晚栀……
我慢慢走过去。他右手指甲全掀翻了,掌心血肉模糊地攥着张照片——我们大学毕业旅行时在青海湖拍的,背面用钢笔写着一生一世。
签字……他颤抖着指向床头文件,我的肝……能救你爸的学生……
我这才看清《器官捐献协议》上的名字——林教授,我爸临终前最愧疚的得意门生,当年因为被江以辰诬陷挪用科研资金,错过了肝移植最佳时机。
钢笔啪嗒掉在被单上。江以辰眼皮越来越沉,却还固执地望向我:现在……能原谅我一点了吗……
窗外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掠过他泛青的眼睑。我伸手盖住他眼睛,掌心触到温热的湿润。
睡吧。我说。
监护仪上的曲线渐渐平稳。走廊传来宋雨樱歇斯底里的哭喊,而我只是静静看着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
像那年他在我爸病床前发誓时,走廊尽头的漏水声。
8
江以辰的葬礼在一个阴雨天举行。
我站在墓园最后一排,看着宋雨樱披麻戴孝地扑在墓碑上哭嚎。她怀里抱着个骨灰盒——空的,江以辰的肝脏已经移植给了林教授,剩下的遗体捐给了医学院。
雨丝打湿了墓碑上的照片。那是他大学时期的证件照,眉目清朗,还没学会用领带夹藏情人名字。
顾小姐。律师撑着伞走过来,这是江先生留给您的。
信封里只有一把钥匙和一张便签:【老房子的阁楼,有你忘在那的东西】
我攥着钥匙,想起那套婚房阁楼里确实有个小保险箱,是我当年用来放重要文件的。离婚时太匆忙,竟忘了清理。
保险箱里躺着一本泛黄的日记,和一张孕检报告。
报告日期是我们结婚前三个月,患者姓名赫然写着顾晚栀,诊断结论是妊娠8周。我浑身发冷——我从未怀过孕。
翻开日记本,第一页就让我如坠冰窟:
【3月15日,雨。晚栀爸爸今天威胁我,如果不说服她打掉孩子,就把我挪用公款的事捅出去。那孩子本来就不该存在,她喝醉那晚我根本没碰她】
纸页在手中簌簌发抖。我疯了一样往后翻,在离婚前一周的日期下看到:
【宋雨樱这个蠢货居然真怀孕了。得想办法让她流掉,绝不能让晚栀知道那晚是我在酒里下药】
最后一行字迹格外潦草:
【我好像真的爱上她了】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阁楼角落里那个落灰的糖炒栗子纸袋——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买的。
雨越下越大。
我慢慢把日记本和孕检报告撕成碎片,看着它们在水洼里渐渐泡烂。那些字迹化开的样子,像极了江以辰临终前吐的血沫。
手机震动,林教授发来短信:【手术成功了,谢谢你】
我回了个笑脸,抬头看见雨幕中的梧桐树。那年江以辰就是在这样的树下向我求婚,树叶间隙漏下的光斑落在他睫毛上,像星星。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他唯一没演戏的时刻。
雨停了。我踩着积水走向墓园出口,身后传来宋雨樱尖锐的哭骂:顾晚栀你不得好死!
阳光突然破云而出。
我摸出兜里的婚戒,轻轻放在门口的捐赠箱上。金属在阳光下闪了闪,很快蒙上灰尘。
就像某些人,某些事。
终将被时间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