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盘山公路浇成了泥河。
林秋蜷缩在拖拉机后斗的防水布下,指甲深深掐进座位下的草绳。司机每隔半分钟就要猛踩刹车,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像在嚼碎谁的骨头。她数到第三十七次急刹时,终于看到山坳里浮出几点昏黄光晕。
锁龙村到了!司机突然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逃出生天的庆幸。拖拉机在村口歪脖子老槐树下刹住,车灯扫过树干时,林秋看见那些凸起的树瘤在雨幕中扭曲成一张张人脸。
篝火在槐树根下明明灭灭。有个佝偻身影正在烧纸钱,黄裱纸在雨中居然烧得极旺,青烟笔直地刺向铅灰色天穹。
陈村长!司机跳下车时差点滑倒,您要的城里专家接来了!
烧纸人缓缓转身,左眼泛着死鱼肚般的灰白。铜烟袋在腰间晃荡,磕到装朱砂的葫芦发出闷响。林教授他咧开嘴,露出被烟油染黑的牙,这天气还肯进山,够胆色。
林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背包侧袋的录音笔正在工作,她能听到自己故作镇定的声音:感谢您接受采访,关于那株千年古槐的年轮异象......
先看住处。陈德发突然用烟袋杆指向她身后。林秋回头时,正好有道闪电劈开云层,照亮老槐树干上碗口大的树洞。暗红色汁液正顺着龟裂的树皮往下淌,像条歪歪扭扭的血蜈蚣。
村小学改的招待所弥漫着霉味。墙皮剥落处用槐树皮打着补丁,年轮纹路在烛光里仿佛无数只眯起的眼睛。哑女阿沅蹲在窗边修补被风刮开的树皮,听到动静也没抬头,手腕上溃烂的伤口渗出淡黄色汁液。
这是守树人的丫头。陈德发踹了踹墙角的编织袋,里面传出铜铃相撞的脆响,脑子不灵光,但修修补补的活计还成。
林秋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背包里那摞泛黄的研究报告突然变得沉重,导师临终前抓着她的手反复念叨血槐这个词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她装作整理器材凑近窗边,发现阿沅用来粘合树皮的胶状物,正散发着和老槐树洞相同的腥甜味。
午夜惊雷炸响时,林秋正梦见导师在槐树林里奔跑。老人雪白的衬衫后襟渗出血渍,边跑边回头嘶喊,可声音全被雷声碾碎了。她从行军床上弹起来时,发现录音笔还在转,磁带录下了某种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
闪电接二连三劈下来。老槐树在每道白光中变换着姿态,那些人脸树瘤忽而怒目圆睁,忽而嘴角下垂。当紫红色电光贯穿树冠时,林秋清楚地看到树洞喷涌出大量暗红液体,顺着雨水汇成溪流,漫过招待所的门槛。
右臂胎记突然火烧火燎地疼起来。林秋扯开衬衫袖子,那块暗红色斑痕正在皮下蠕动,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她踉跄着扑向窗边,发现阿沅白天修补的树皮正在脱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虫卵。
摄像机在桌上自动启动了。取景框里,被雷光照得惨白的古槐正在剧烈摇晃,但现实中那棵树分明纹丝不动。林秋颤抖着按下拍摄键,镜头推近树干时,一个模糊的人形凸起物正在树皮下游走,所经之处都渗出紫黑色黏液。
铜铃声突兀地刺破雨幕。林秋转头看向声源,只见陈德发举着缠满红绸的招魂幡站在槐树下,幡尾的铜铃在狂风里发出金属摩擦声。更骇人的是那些裹着红绸的东西——七具尸体被藤蔓捆在树干上,绸缎缝隙里垂下的手指正在雨水中轻微抽动。
胎记的灼痛突然加剧。林秋低头看见暗红色纹路正沿着血管蔓延,而窗外的老槐树在摄像机里已经变成血肉组成的巨物,每道闪电都让它膨胀一分。当雷声再次炸响时,她终于听清了录音笔里循环播放的呓语——是导师的声音,混着树汁流淌的汩汩声,不断重复着七棺第八人。
晨雾裹着槐树叶腐败的气息涌进窗缝时,林秋正用镊子夹着块树皮残片。显微镜下的纤维组织里嵌着半片指甲,边缘还粘着暗红色的角质物。她突然想起昨夜雨中那些裹着红绸的尸体,胃部猛地抽搐起来。
铜铃声从操场方向传来。林秋抓起相机冲出招待所,晨露打湿的裤脚粘着小腿,每步都像踩着湿滑的蛇皮。古槐树下,九岁的赵小海正跪在泥地里堆砌红泥人。那些巴掌大的泥人呈北斗七星状排列,每个面部都用槐刺刻着五官。
你爸爸的事...林秋蹲下身时,男孩突然将泥人攥成团,猩红的泥浆从指缝渗出。她这才发现所谓的红泥是用古槐树洞流出的汁液混合坟土制成的。
陈德发的声音从背后炸响:外乡人少管闲事!村长铜烟袋里飘出的烟带着血腥味,他踹了脚装泥的陶罐,赵明远那混账非要带人闯龙脉,被山神收了去,留下个傻崽子整天作妖!
林秋注意到老槐树根系的泥土有新翻动的痕迹。当她假装整理鞋带蹲下时,藏在袖口的取样瓶刚触到泥土,突然被股蛮力拽倒在地。赵小海不知何时爬到了树上,正用泥手在树干上画血符,嘴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正午时分,唢呐声撕开了村子的寂静。
林秋隔着招待所窗棂看见八个壮汉抬着竹架走来。新丧者浑身缠满浸过树汁的红绸,手腕脚踝系着的铜铃随着颠簸叮当作响。当队伍行至古槐树下时,周凤仙佝偻的身影从祠堂飘出,脸上靛青色的符咒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魂归龙脉,魄入槐心——神婆沙哑的吟唱惊飞了树冠上的乌鸦,她将碗口粗的香插进树洞,青烟立刻被吸进树干深处。裹尸的红绸突然剧烈抖动,尸体腰部诡异地拱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绸缎下顶出尖角。
林秋的胎记开始发烫。当她用长焦镜头对准尸体面部时,取景框里的红绸突然渗出血渍,一张青灰色的脸从绸缎缝隙闪过——那分明是摄像机里赵明远最后的表情。
别看。阿沅冰凉的手突然捂住她眼睛。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手腕溃烂处滴落的汁液在地板腐蚀出小坑。她强行掰过林秋的脸,在对方掌心画了个血符,又指着自己喉咙惊恐地摇头。
夜色降临时,林秋从祠堂后墙的破洞钻了进去。供桌上七盏长明灯排成北斗状,灯油散发着尸臭味。当她用棉签蘸取灯油时,房梁突然传来指甲抓挠声,抬头正对上赵小海倒挂的脸——男孩眼白完全消失,正用泥手在梁上画着和白天相同的血符。
你在这里做什么!陈德发举着煤油灯堵住门口,灯影把他脸上的树根状皱纹照得如同活物。林秋后退时撞翻供桌,长明灯滚落在地,灯油泼溅处显出幅暗红色地图——古槐根系竟延伸至每个死亡现场。
子夜时分,林秋被某种啃噬声惊醒。月光把槐树枝投影在墙上,仿佛无数抓挠的手。当她摸到窗边时,看见阿沅正在树下埋东西,白衣在风中鼓成苍白的茧。
铁锹与树根碰撞发出金石之声。林秋戴上夜视仪,看清哑女埋的是具狸子尸体。当阿沅掀开衣领擦拭汗水时,后颈的槐叶状烫伤正在渗血,滴在树根上立即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突然有树根破土缠住阿沅脚踝。林秋冲出去时踩到节白骨,看形状是人的指骨。阿沅疯狂比划着让她后退,溃烂的手腕甩出汁液在月光下泛着荧光。那些汁液触到树根时,暴走的根系瞬间温顺如蛇。
你父亲...是不是叫陈水生林秋突然发问。这是她在溶洞遗骸旁捡到的工牌上的名字。阿沅浑身剧震,转身时瞳孔竟变成了琥珀色,宛如两颗封在树脂中的虫卵。
胎记在此刻爆发出灼痛。林秋扯开衣袖,暗红色斑痕已蔓延成树根状纹路,最细的根须正朝着心脏方向蜿蜒。阿沅突然抓住她的手臂,溃烂的嘴唇艰难地开合:逃...快逃...嘶哑的声音像是树皮摩擦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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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方向忽然钟鼓齐鸣。林秋转头瞬间,阿沅已经消失在树影中,地上只余几滴荧光汁液。她循着荧光追踪到古槐西侧,发现树根缠绕着块残缺的墓碑,碑文显示这正是二十年前陈水生死忌日。
当林秋用匕首刮开树根上的苔藓时,树皮突然翻开露出只眼睛。那绝不是人类的眼睛,更像是昆虫的复眼,瞳孔里映着七个晃动的黑影。她吓得跌坐在地,夜视仪滚落到树洞前,幽绿的画面里显示洞内堆满裹着红绸的动物骸骨。
晨雾再起时,林秋在招待所墙角发现了个湿漉漉的巫毒娃娃。槐树皮缝制的身体里塞着沾血的棉花,背后用朱砂写着七。当她用镊子挑开娃娃手臂时,里面掉出截人类的指骨,指甲缝里还嵌着摄像机镜头碎片。
林秋把摄像机残骸泡进槐树汁时,粘稠的液体正在玻璃皿里蠕动。这是她从阿沅修补窗框的罐子里偷的,淡黄色汁液遇到金属部件立即沸腾起来,腐蚀出一串气泡组成的符咒。
数据恢复成功的提示音在午夜格外刺耳。林秋将SD卡插入电脑,赵明远最后的影像在雨幕中浮现。画面剧烈晃动,能看出拍摄者正在古槐下狂奔,裹尸的红绸在镜头边缘蛇一般游动。
第七个...棺木...赵明远嘶吼着扯开衣领,胸膛上赫然是北斗七星状的血痂。他突然用树枝刺入掌心,在血肉模糊中刻出七棺二字。当镜头转向树洞时,一截裹着红绸的手臂正从洞中伸出,指甲缝里嵌着槐树皮。
林秋按下暂停键,发现那截手臂腕部有溃烂的伤口——与阿沅的伤疤如出一辙。突然有湿冷的气息喷在后颈,她猛地转身,正对上赵小海近在咫尺的脸。男孩眼瞳泛着树汁的荧光,将沾满红泥的手按在屏幕上:爸爸在等第八个。
后山溶洞的入口被树根封死,形同巨兽獠牙。林秋用阿沅的树汁涂抹岩壁,根系立刻抽搐着退开,露出仅供一人通行的缝隙。暗河在洞窟深处呜咽,水面漂浮着裹红绸的动物骸骨。
手电筒光束扫过钟乳石时,林秋踩到了块硬物。陈水生的工牌半嵌在石缝里,照片上的男人与阿沅有同样上挑的眼尾。当她试图拔出工牌时,整片岩壁突然坍塌,二十年前的真相随尸骨倾泻而出——陈水生的骸骨与树根完全融合,胸腔里盛开着朵由指骨拼成的槐花。
别看...阿沅的声音从暗河上游传来。哑女站在骨筏上,那些由人骨与树根编织的筏子正顺流而下。她脖颈的槐叶烫伤渗出血珠,滴在河面立即燃起幽蓝火焰。
林秋的登山绳突然断裂。坠入暗河的瞬间,她看到数以千计的树根从水下升起,每根都缠着裹红绸的尸骸。胎记在此刻爆发剧痛,血色纹路已蔓延至锁骨,渗出的汁液将河水染成淡红。
阿沅抓住林秋衣领拖向岸边时,树根突然发起攻击。一条碗口粗的根系刺穿她的小腿,伤口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与古槐相同的暗红汁液。还有三天...阿沅的声带像被砂纸磨过,七棺已成,龙抬头时要见人血...
溶洞开始震颤。陈德发举着火把的身影在洞口浮现,铜烟袋磕碰声混着咒骂:敢动龙脉者,埋骨养槐!阿沅将林秋推进地下暗河,自己却被树根缠住腰身拖向黑暗深处。
林秋在激流中抓住块浮木,发现是截刻满符咒的棺材板。当她被冲出溶洞时,暴雨浇醒了混沌的意识。胎记处的皮肤开始脱落,露出下面树皮状的纹理,渗出的汁液正在腐蚀冲锋衣的布料。
招待所墙角的巫毒娃娃多出三个。林秋用镊子挑开新出现的那个,从树皮身体里掉出枚生锈的镜头盖——正是赵明远摄像机丢失的部件。当她将镜头盖对准月光时,内侧用血画着幅地图,标注点正是祠堂地窖的位置。
子夜时分,古槐树下传来刨土声。林秋戴上夜视仪,看见陈德发正在掩埋第七具裹红绸的尸体。当村长掀开尸体面部的红绸时,林秋的呼吸几乎停滞——那赫然是今早还在祠堂玩耍的赵小海。
成了...七棺成了...陈德发颤抖的手抚摸着尸体泛青的脸,突然用铜烟袋敲击树根。地面开始隆起,七口黑棺的轮廓破土而出,棺盖缝隙里垂下的红绸正在缓慢蠕动。
阿沅的尖叫划破夜空。林秋转头看见哑女被树根倒吊在枝头,周凤仙正用骨刀划开她的手腕。神婆的祝祷词混着血滴坠入树洞:以守树人之血,唤龙脉睁眼...
林秋冲向古槐时,胎记突然爆发灼痛。她踉跄着跌入树洞,腐臭的汁液瞬间灌满口鼻。在意识消散前,她摸到洞壁上有排刻痕,那是用不同人的指甲刻出的计数符——七组正字,最后一个还差两笔。
月光把裹尸红绸照得如同半透明的人皮。周凤仙佝偻的脊背贴满槐树叶,骨铃在枯枝般的手指间摇晃,每声脆响都让尸体抽搐一下。
龙抬头兮槐作舟,血绸裹魂赴九幽——神婆的嗓音像钝刀刮过树皮。七个村民抬着裹红绸的棺材绕树而行,每步都精准踩在树根隆起的土包上。林秋躲在祠堂飞檐的阴影里,摄像机夜视模式将画面染成惨绿。
当棺材经过第三圈时,树梢悬挂的动物干尸突然坠落。风干的野猫砸在棺盖上,红绸霎时暴起将其裹入其中。林秋放大画面,惊见绸缎表面浮出血管状纹路,正将猫尸的残骸化作汁液吸收。
胎记突然与古槐产生共鸣。林秋按住狂跳的右臂,树根状纹路已爬上脖颈,此刻正随着铜铃节奏搏动。当她将发热的胎记贴在树干上,年轮竟在皮下浮现——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在月光中重组成七张人脸,每张面孔下方都标着生辰与忌日。
第七棺,丙申年七月十五...林秋用口红在手臂抄录,最后那个日期正是今夜。当她抬头望向树冠时,年轮幻象中的第七张脸突然睁开眼——是赵小海青紫的面孔,嘴角还沾着红泥。
祭词陡然转调。周凤仙用骨刀划破手掌,血珠坠入树洞时,整株古槐发出沉闷的呻吟。地底传来锁链拖曳声,七条手腕粗的树根破土而出,尖端如蛇头般昂起。林秋的胎记在此刻爆裂,暗红色汁液喷溅在祠堂砖墙上,竟自动绘出北斗七星的图案。
原来在这里...林秋忍着剧痛摸向北斗天枢位,砖缝里嵌着块槐木罗盘。当她转动盘面与星图重合,墙体轰然洞开,霉味裹着铜铃声扑面而来。地窖入口垂落的根须上系满铜铃,每根都缠着褪色的红绸布条。
树皮书就是在这时从飞檐上滑落的。阿沅倒吊在屋檐的身影宛如蝙蝠,她将用槐树内皮缝制的册子抛进地窖,自己却被突然袭来的树根缠住脚踝。林秋抓住书册的瞬间,看到哑女用口型比了句父亲说对不起。
泛着树汁荧光的书页上,陈水生用血绘制着惊悚的发现:所谓龙脉实为古槐主根,村志记载的矿脉图实为根系分布,每甲子需以八人精血饲喂...文字在第七页戛然而止,最后那页粘着片带毛囊的头皮。
地窖突然震颤。林秋攥紧树皮书滚下台阶,头顶的砖墙在根系绞杀中轰然闭合。手电筒光束里,无数裹着红绸的根须从地缝钻出,像血管般在地面交织成网。当她踏出第一步,最近的根须突然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封存的琥珀——二十岁的陈水生正在树脂中惊恐瞪眼,手中攥着把刻符文的洛阳铲。
胎记的共鸣达到顶峰。林秋的视野突然与古槐根系重叠,地底七口黑棺的方位在脑海中灼烧般清晰。当她摸到最靠近天权位的棺木时,棺盖缝隙溢出的红绸突然缠住手腕,绸缎下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抓到你了。陈德发的声音混着根须蠕动声从背后传来。村长左腿已完全树根化,铜烟袋里飘出的烟凝成鬼脸,林教授既然能看懂年轮密码,该知道今夜子时就是第八人归位之时...
林秋将树皮书塞进棺材缝隙,返身撞向周凤仙布设的招魂幡。铜铃阵轰然倒塌时,古槐发出痛苦的嘶吼,根系将陈德发卷入地缝。她趁机攀上主根逃窜,身后传来棺盖掀动的闷响——七具裹红绸的尸体正在破棺而出,最先露出的那只手,腕部溃烂流着荧光树汁。
祠堂地窖的阴冷渗入骨髓。林秋背靠第七口黑棺,感受到棺底根系如血管般搏动。那些暗红色的脉络穿透柏木棺板,正将某种粘稠液体泵入尸身。
陈德发拄着铜烟袋逼近,左腿树根在地面拖出血痕:二十年前陈水生带着阿沅逃跑,我就把他砌进了古槐的支撑根。村长浑浊的左眼突然爆开,血管状根须从眼眶钻出,现在轮到你了,第八棺的养料。
林秋的胎记突然与黑棺产生共鸣。当她将渗血的右臂贴上棺木,七口悬棺同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嗡鸣。最新那口黑棺的棺盖猛然弹开,三日前病死的村民正躺在血泊中,胸腔里盛开的槐花将肋骨顶成拱形。
爸爸...赵小海的声音从第三口棺中飘出。林秋转头看见棺缝中伸出只泥手,指缝里嵌着摄像机碎片。陈德发趁机甩出树根缠住她的脚踝,根须尖端裂开成口器,狠狠咬向胎记所在的位置。
阿沅的白衣在此时掠过横梁。七个巫毒娃娃从她袖中坠下,槐树皮缝制的四肢被荧光汁液操控,精准落在七口悬棺的天灵位。当第一个娃娃抱住陈德发的树根腿时,哑女点燃了缠在腰间的火硝引线。
爆炸的气浪掀翻棺盖。林秋在热浪中看到陈水生的洛阳铲插在主根上,立刻扑过去握住铲柄。胎记渗出的血渗入符文凹槽,整座地窖突然被琥珀色光芒笼罩——二十年前的场景在树脂记忆中重现:陈水生将女儿塞进树洞,自己却被根系刺穿咽喉,工牌溅上的血珠里映出阿沅哭泣的脸。
牵丝阵启,破!阿沅的嘶吼混着燃烧声传来。七个巫毒娃娃的眼窝射出荧光丝线,将暴走的树根钉在岩壁上。林秋趁机用洛阳铲劈开第六口棺,赵明远的尸体猛然坐起,咽喉处的槐树苗已长出三片血叶。
陈德发的身体正在急速木质化。树根从他脊椎破体而出,顶端挂着七个铜铃:龙脉苏醒要活祭...阿沅的魂早被替换了...话音未落,周凤仙的招魂幡突然穿透地窖穹顶,幡尖的骨铃震出刺耳鸣响。
悬棺阵开始旋转。林秋的胎记纹路已蔓延至右脸,树皮书在她怀中剧烈颤动。当阿沅的最后一个巫毒娃娃抱住赵明远的尸体时,整个祠堂突然倾斜——古槐主根正将地窖拖向树心。
父亲留下的...阿沅将燃烧的树皮书拍在林秋胸口,火舌瞬间吞没了记载血祭秘术的书页。那些燃烧的文字浮现在半空,竟是被害者们的临终记忆。林秋在烈焰中看到惊悚真相:所谓的守树人,实为被古槐寄生操控的活体年轮。
祠堂轰然坍塌时,阿沅被主根拖入地缝。她最后抛出的巫毒娃娃撞在林秋脚边,树皮身体里掉出枚生锈的怀表——表盘背面刻着林秋母亲的名字,而指针永远停在七点零七分。
腐臭的树脂沿着树干裂缝滴落,在林秋脚边凝成琥珀色的泪珠。古槐根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裹尸的红绸在暴走的根须间游动,渐渐蜕变成鳞片闪烁的血蟒。
这才是真正的龙脉...周凤仙佝偻的身体挂在树梢,脸上的符咒渗出血珠。神婆的招魂幡插入树干裂口,幡尾铜铃震出诡异的音律。那些被红绸裹挟的尸体突然直立,腐烂的眼窝里钻出细小的槐树苗。
林秋的右臂已经完全木质化。树皮状皮肤下,荧光汁液代替血液在血管中奔涌,与暴走的古槐产生着危险共鸣。当她试图割断缠住脚踝的根须时,匕首尖端突然绽放出槐花——金属正在被古槐同化。
阿沅的白衣在树冠间忽隐忽现。哑女脖颈的槐叶烫伤裂开成鳃状缝隙,随着古槐的脉动开合。当她跃向林秋时,袖中甩出七根荧光丝线,末端系着的巫毒娃娃精准刺入暴走的血蟒七寸。
去树心...阿沅的声带发出树皮摩擦般的声响,木质化的手指插进自己胸膛,扯出团跳动的根须,父亲在等你!荧光汁液从她胸口的破洞喷涌,落地即生成人面树瘿。
血蟒在此时发起总攻。林秋被迫跳进最近的树洞,腐臭的树脂瞬间淹没口鼻。当窒息感达到顶峰时,她右臂的树根纹路突然刺破皮肤,在粘稠的树汁中开辟出呼吸孔道。
树芯空间宛如巨大的琥珀宫。数以百计的守树人被封在树脂中,陈水生的遗体悬浮在中央,根系从七窍钻入又穿出。林秋触碰他胸前的工牌时,二十年前的记忆洪水般涌入:
暴雨夜的山道上,陈水生抱着六岁的阿沅狂奔。怀中的女儿脖颈发烫,槐叶状胎记正渗出荧光汁液。当他们躲进溶洞时,树根从钟乳石暴起,将父亲钉在岩壁。濒死的陈水生用洛阳铲剖开女儿后颈,挖出团跳动的根瘤......
记忆突然中断。现实中的陈水生遗骸猛然睁眼,树脂里的嘴巴开合:阿沅是第七棺!林秋这才惊觉,那些被封存的守树人全都长着与阿沅相似的脸——每代守树人都是古槐复制的容器。
地面突然塌陷。林秋坠入根系编织的牢笼,七口黑棺在她头顶排列成北斗状。赵明远的尸体从第六口棺中爬出,咽喉处的槐树苗已结出花苞,每片花瓣都是张缩小的人脸。
时辰到了。周凤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神婆腐烂的下半身与古槐融为一体,骨铃震出的音波掀开林秋的树皮皮肤。当第七口棺的棺盖缓缓开启时,阿沅的尖叫刺破了树脂穹顶。
哑女倒吊着坠入树芯,白衣被血蟒撕成碎片。她后颈的伤口里伸出荧光根须,与陈水生的遗骸连接成桥。在完全木质化的前一刻,阿沅将燃烧的树皮书按在林秋胸口:烧了...年轮...
火焰吞没树皮纸页的瞬间,整个琥珀宫开始震颤。三百年的记忆在火光中流转:县令把饥民骗作祭品,说他们的血能滋养龙脉;日军大佐在树根上刻符咒,用活人炼制不死药;地质队员的摄像机闪光触发诅咒,让古槐学会了吞噬电子信号......
林秋的木质右臂突然插入主根。在无数守树人的记忆加持下,她找到了那处脆弱的年轮节点。当赵明远尸体上的槐花苞即将绽放时,她扯出自己手臂里的荧光根须,狠狠刺入花蕊中央。
古槐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所有血蟒瞬间化作红绸碎片,阿沅在灰烬中露出最后的人类微笑。林秋抱着开始石化的少女跃出树洞时,晨曦正照在村口的功德碑上——那上面三百个捐赠者姓名,每个都是黑棺上的生辰。
地脉震动的轰鸣声中,古槐主根破土而出,裹挟着七口黑棺直插云霄。棺木在百米高空排列成北斗阵,褪色的红绸迎风展开,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亡者生辰。林秋站在摇摇欲坠的功德碑上,右臂木质化部分已蔓延至右胸,树皮裂缝间渗出的不再是血,而是散发荧光的古槐汁液。
阿沅的石像在碑底碎裂成七块。每块碎片都映着不同年代的画面:穿长衫的守树人剜出女儿眼球填入树洞;日军刺刀挑着婴儿抛向根系;摄像机闪光灯下驴友被红绸裹成蛹状......最后那块碎片里,童年阿沅正在父亲怀中挣扎,陈水生的洛阳铲精准刺入她后颈的槐叶胎记。
龙抬头!周凤仙的嘶吼从树冠传来。神婆腐烂的身躯嵌在树干裂缝中,骨铃震出的音波将云层撕开缺口。七口悬棺同时开启,历代守树人的亡骸在月光中拼接成骨龙,空洞的眼窝里摇曳着槐树花苞。
林秋咬破尚未木质化的左手,将鲜血抹在功德碑的捐赠名单上。当血珠渗入林婉茹这个名字时——那是母亲档案里用过的化名——碑文突然浮出三百道血色掌印。每个掌印中心都嵌着枚铜铃,震响时发出的竟是历代祭品的惨嚎。
古槐主根在此刻俯冲而下。林秋迎着狂风跃起,木质右臂插入骨龙下颌的槐花苞。在接触到花蕊的瞬间,她看到了母亲最后的记忆:三十年前的地质考察队,孕妇被推入树洞时鼓起的腹部,以及自己胎记被刻上守树人符咒的刹那。
原来我也是祭品...林秋在风暴中大笑,扯断右臂掷向北斗阵的天枢位。脱离身体的木质化手臂在空中暴涨,根系刺穿七口悬棺。历代守树人的亡骸如雨坠落,每具尸体触地即生根,眨眼间长成挂着红绸的小槐树。
阿沅的残魂在此时苏醒。七块石像碎片化作流星,嵌入骨龙的脊椎关节。陈水生的洛阳铲从地底飞出,携着二十年的执念贯穿周凤仙的眉心。神婆炸裂的颅骨里迸出无数槐树种,还未落地就被血雨腐蚀成灰。
古槐主根发出最后的悲鸣。林秋用残存的左手撕开胸口的树皮,露出跳动的心脏——那上面缠着母亲留下的红绸残片。当她把红绸抛向北斗阵时,三百道铜铃血印同时炸裂,冲击波将整株古槐震成齑粉。
暴雨在黎明时分停歇。林秋拖着半身树皮的身躯爬出废墟,怀中紧握着阿沅留下的树皮书残页。在她身后,七棵小槐树突然开花,每朵槐花里都裹着颗带血的眼球,瞳孔中映着不同年代的罪恶现场。
三年后的清明节,护林员在锁龙村遗址发现块残碑。碑文被血苔覆盖,唯有第八棺三个字清晰可见。当他试图拍照时,相机突然黑屏,液晶屏倒影里闪过个白衣少女,手腕溃烂处正往下滴落荧光汁液。
市档案馆的保密柜中,林秋的调查报告被火漆封存。在精神异常的鉴定书下方,有行树汁写就的小字正在淡去:每片槐叶都是未闭的眼,每道年轮都是待续的祭。
夜风掠过新生的血槐林,树梢红绸飘荡如百鬼夜行。在某个雷雨夜,巡山人的狗对着古槐遗址狂吠不止,它沾满泥浆的爪印里,嵌着半片二十年前的摄像机镜头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