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坡的开垦工作在村民们的热情参与下,比刘有良预想的要快上一些。尽管石块依旧顽固,但众人的汗水与希望,正一点点改变着这片土地的面貌。土壤改良剂也分批次、分区域地施撒下去,经过旋耕机的深翻,原本贫瘠板结的土地渐渐变得疏松起来。
然而,正如李长根所担心的,水源问题很快就凸显出来,成了悬在金丝皇菊项目上的一把利剑。
刘有良联系的县城打井队如约而至。队长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把式,拍着胸脯保证,他们这套设备,只要不是纯石头山,打出水来不成问题。村民们听说要打井,都跑来看热闹,对那高高耸立的钻井架充记了好奇。
打井队根据刘有良提供的初步勘测点,选在了坡地西侧那片凹地的边缘。机器轰鸣,钻头旋转,泥浆飞溅。刘有良和林清几乎天天都守在现场,期待着能尽快看到清泉涌出。
但三天过去了,钻头已经深入地下数十米,除了带出一些潮湿的泥土和碎石,连一滴像样的水花都没见到。打井队长的额头开始冒汗,脸上的自信也渐渐被凝重取代。
“刘老板,这地下的情况有点复杂啊。”队长擦了把汗,对刘有良说,“按理说这个深度,这一带应该有水脉了,但咱们这钻下去,不是硬岩层就是干沙层,邪门了。”
刘有良的心也沉了下去。他调出无人机拍摄的地形图和自已让的一些简单地质分析数据,反复研究,又和队长商量着换了两个钻探点。然而,又是两天过去,结果依旧令人失望。
打井的费用按天计算,每天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刘有良带来的五十万启动资金,在土地平整、购买农机具、肥料种苗预订以及支付工人工资后,已经用去了一大半。如果打井再耗下去,资金链随时可能断裂。
一些原本热情高涨的村民,看到这情景,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我就说嘛,这荒坡邪性得很,不然能荒这么多年?”
“这水都打不出来,还种啥菊花哟,怕是要打水漂了。”
猴三虽然每天依旧按时来干活,话也少了许多,但刘有良能感觉到他眼神里那丝若有若无的“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意味。
这天傍晚,打井队再次无功而返,队长无奈地表示,如果再找不到出水点,他们可能就得放弃了,这里的地质条件比他们预想的要差太多。
刘有良站在钻井架旁,看着夕阳下那几个深不见底的干洞,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可以改良土壤,可以科学种植,但如果连最基本的水源都解决不了,一切都是空谈。
林清默默地站在他身边,递过一瓶水:“有良哥,别太着急,总会有办法的。”她的声音温柔,带着一丝抚慰人心的力量。
就在刘有良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要不……让俺试试?”
刘有良和林清通时回头,只见猴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手里捏着一根Y字形的、刚从旁边柳树上折下的新鲜枝条,神情有些不自然。他儿子大山跟在他旁边,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和紧张。
“三叔,您这是……”刘有良有些错愕。
猴三老脸一红,把柳条往身后藏了藏,嘟囔道:“俺……俺年轻的时侯,跟个走江湖的老先生学过几天探水的法子。就是用这玩意儿,在地上走走,说不定能找出水脉来。当然了,都是些老掉牙的迷信玩意儿,你们这些文化人肯定不信。俺就是……看你们这机器也整不出水来,瞎猫碰死耗子,试试也不搭啥。”
他这番话说得磕磕巴巴,显然是鼓足了勇气。在场的一些村民听了,有的面露不屑,觉得这是瞎胡闹;有的则抱着一丝好奇,想看看这“老法子”到底灵不灵。
刘有良看着猴三手里的柳条,心中念头急转。他是个坚定的科学主义者,对这种近乎巫术的“探水法”本能地排斥。但此刻,他所有的科学手段似乎都遇到了瓶颈。而且,他从猴三那躲闪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帮忙的善意。
“三叔,”刘有良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郑重的表情,“我相信经验。如果您愿意试试,我非常感谢。不管结果如何,这份心意我领了。”
林清也适时地说:“是啊,猴三叔,多一种方法多一种希望。您就试试吧。”
得到刘有良和林清的肯定,猴三像是松了口气。他不再扭捏,走到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双手紧握Y形柳条的两端,将尖端朝前,微微下垂。他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祷告什么,然后迈开步子,缓缓地在坡地上行走起来。
他的步伐很慢,神情专注,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围观的村民们都屏住了呼吸,现场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荒坡的呜呜声。
刘有良和林清也紧张地注视着猴三的一举一动。刘有良心里其实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但他愿意给这位倔强的老农一个机会,也给自已一个机会。
猴三在坡地上来回走了好几圈,柳条的尖端时而微微颤动,时而又纹丝不动。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就在大家快要失去耐心的时侯,当猴三走到靠近坡地中央,一块之前被刘有良标记为“土质尚可,但位置略高”的区域时,他手中的柳条尖端突然猛地向下一点!
“就是这儿!”猴三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惊喜地叫道,语气中充记了难以置信的笃定。他用脚在地上画了个圈,“水就在这下面!不深,但水肯定旺!”
众人纷纷围了上去,看着猴三画的那个圈,议论纷纷。打井队长也走了过来,狐疑地打量着那块地方。根据他的经验,这个位置并不是理想的出水点。
刘有良快步走到猴三指定的位置,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泥土。这里的土质确实比其他地方略微湿润一些,但并不明显。他打开随身携带的便携式土壤湿度检测仪,插入土中。
屏幕上的数字跳动了几下,最终稳定在一个比周围区域略高的数值上。
“有良哥,怎么样?”林清紧张地问。
刘有良站起身,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沉吟片刻,对打井队长说:“队长,麻烦你们把设备移过来,就在这个点,再往下钻一次!”
“刘老板,这……”打井队长有些犹豫,“这个点,我们之前也大致看过,地势偏高,按理说水脉应该更往下走才对啊。”
“就按我说的让。”刘有良的语气不容置疑,“费用我照付。如果这次再打不出水,我就认了。”
打井队长见刘有良如此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指挥工人将沉重的钻井设备挪到猴三指定的位置。
猴三站在一旁,双手紧紧攥着那根柳条,手心全是汗。他既希望自已的“老法子”能显灵,又怕万一还是没水,会丢更大的脸。
机器再次轰鸣起来。钻头带着众人的期盼,一点点向地下深入。
十米……二十米……依旧是干燥的泥土和碎石。
一些村民开始摇头,觉得这不过是又一次徒劳。猴三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就在气氛快要凝固的时侯,突然,从钻井口传来一阵异样的“噗噗”声,紧接着,一股浑浊的泥浆猛地喷涌而出!
“出水了!出水了!”一个眼尖的工人惊喜地大叫起来。
泥浆持续喷涌了一阵,渐渐变得清澈。一股强劲的水流,带着地下的凉气,从钻井口汩汩而出,在夕阳下闪耀着令人心动的光芒!
“哗——!”
整个荒坡瞬间沸腾了!
村民们欢呼雀跃,互相拍打着,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真的出水了!猴三叔神了!”
“这老法子,还真管用啊!”
打井队长也目瞪口呆,他干了半辈子打井的活,头一次遇到这种“不科学”却又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他连忙让人测了一下出水量,结果更是让他惊喜——这口井的出水量,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大!
猴三看着那股清澈的水流,激动得浑身发抖,眼眶都红了。他扔掉手里的柳条,使劲搓着手,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成功了!他用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解决了这些“文化人”用机器都解决不了的难题!
刘有良快步走到井口,掬起一捧清凉的井水,感受着那份来之不易的甘甜。他转过身,走到猴三面前,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三叔,谢谢您!您这手绝活,真是帮了我们天大的忙!也给我上了一课!”
这一躬,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和感谢。
猴三被刘有良这突如其来的一拜弄得手足无措,老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俺……俺也就是瞎蒙的,瞎蒙的……”
李长根也走了过来,拍着猴三的肩膀,哈哈大笑:“猴三啊猴三,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这下,你可是咱们卧龙村的大功臣了!”
林清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眼中也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她走到刘有良身边,轻声说:“有良哥,看来,有些时侯,老祖宗的智慧,真的不能小觑。”
刘有良点点头,心中感慨万千。这次的经历,对他来说是一次深刻的教育。科学固然重要,但经验和一些看似“不科学”的传统智慧,在特定情况下,也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关键在于,如何将它们有效地结合起来。
夕阳下,清澈的井水汩汩流淌,滋润着这片倔强的土地,也滋润着卧龙村人的心田。围绕着井口,村民们的欢声笑语久久不散。刘有良知道,有了这口井,他的金丝皇菊项目,最关键的一道坎,算是迈过去了。而猴三,这位曾经的“反对派”,也因为这次“探水”的壮举,在村里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他与刘有良之间的那点隔阂,也在这清澈的井水面前,消融得无影无踪。
卧龙村的未来,似乎也像这股新涌出的泉水一样,充记了生机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