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艰难。李默站在教室中央,无数道目光像细密冰冷的针,刺得他皮肤发紧。班主任老王那张脸,平日里就刻满了严厉的沟壑,此刻更是沉得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石头。他两根粗短的手指夹着那张薄薄的试卷,边缘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纸页发出濒临撕裂的哀鸣。
李默!老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令人心悸的尖利,狠狠劈开死寂的空气,第几次了啊你自己说,第几次了!
试卷上,那个用红笔狠狠圈出的分数——37,像一摊干涸凝固的污血,刺眼地趴在卷面中央。猩红的颜色几乎要灼伤视网膜。李默能感觉到前排陈冉嘴角那抹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周围的空气里,漂浮着低低的、压抑不住的嗤笑声,如同细小的蚊蚋,嗡嗡地钻进他的耳膜,啃噬着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
老王捏着试卷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眼神里的失望和鄙夷,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李默灵魂都在蜷缩。复读三年!整整三年!你爹妈的血汗钱,就砸出这么个玩意儿他猛地将试卷往李默胸口一掼,纸页撞在单薄的校服上,发出沉闷的噗一声,又无力地飘落在地。我看你也别考了,趁早收拾铺盖,找个厂子打螺丝去吧!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浪费国家资源!
那几张印着铅字、爬满红叉的纸,轻飘飘地落在沾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李默甚至没敢弯腰去捡。他只是死死地低着头,视线死死钉在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旧球鞋鞋尖上,仿佛那里是他唯一可以藏匿的角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深红的印痕,尖锐的刺痛感是此刻唯一能证明他还在活着的凭据。屈辱和羞愤像滚烫的岩浆,沿着脊椎一路烧上来,几乎要将他的喉咙堵死。他不敢抬头,不敢看任何一张脸,巨大的空洞感在胸腔里蔓延,吞噬着一切声响,只留下老王那句趁早进厂的咆哮,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教室里那种混合着轻蔑、怜悯和纯粹看戏的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夕阳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将最后一点昏黄的光线吝啬地涂抹在城中村低矮、杂乱的屋顶上,勾勒出破败的轮廓。李默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推开那扇油漆剥落、吱呀作响的木门。狭小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陈旧气味,混杂着廉价药膏的微苦。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瓦数极低的灯泡,在屋子中央投下一圈昏黄、摇曳的光晕。
奶奶正佝偻着瘦小的身子,在靠墙那张蒙着油渍的旧木桌前忙碌。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正将一沓零散的旧钞票,用一块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蓝布帕子仔细地包起来。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听到门响,她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在李默身上,嘴角习惯性地向上弯起一个慈祥的弧度:默默回来啦饿不饿锅里还给你温着粥……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打断。她赶紧用手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个胸腔都掏空。
李默的目光扫过桌面,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在那叠旧钞票旁边,赫然放着一张揉得有些发皱的纸——是复读班的缴费通知单。单据下方那个用红字印着的、触目惊心的金额,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他的眼底。奶奶那几声压抑的咳嗽,此刻听起来,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那包在蓝布帕子里的零钱,每一张都带着奶奶手上洗不掉的药膏味,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老王那句浪费父母血汗钱的斥骂,像淬了毒的冰凌,再次狠狠扎进他的神经。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摇摇头,逃也似的钻进自己那个只能放下一张床的、更加昏暗的小隔间,反手关上了门,将那令人窒息的愧疚和无助暂时隔绝在外。
六月七号,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难得的凉爽,却压不住城市深处蒸腾起来的躁动。李默攥着那张薄薄的准考证,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几乎要把那决定命运的纸片洇透。他站在考点大门外,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着,像一片无声涌动的潮水。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写着兴奋、紧张、茫然,还有和他一样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家长絮絮叨叨的叮咛、考生们故作轻松的相互打气、维持秩序的老师扩音喇叭里传出的指令……汇成一片巨大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嗡嗡声浪,无孔不入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试图深呼吸,想压下胸口那擂鼓般的心跳,想驱散脑子里一片混沌的空白。可越是想集中精神,那些失败的画面就越发清晰地在眼前晃动:老王撕碎的试卷,陈冉讥讽的嘴角,奶奶包钱时颤抖的手和压抑的咳嗽声……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根尖锐的刺,搅动着他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仿佛要将颅骨劈开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太阳穴炸开!李默闷哼一声,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金属栏杆,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丝毫不能缓解那阵撕裂般的痛楚。他死死咬住下唇,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就在这剧痛带来的视线模糊与眩晕之中,世界似乎被强行涂抹上了一层诡异的滤镜。他前方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那个穿着整洁校服、戴着厚厚眼镜、正低着头念念有词的学霸背影,其头顶上方大约半米处的空气,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紧接着,一个难以言喻的东西凭空浮现出来。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被强行压缩、扭曲的光影。无数细密如发丝、散发着柔和微光的丝线在其中疯狂地穿梭、缠绕、碰撞,构成一个极速旋转、不断膨胀又收缩的复杂光球。那光芒并不刺眼,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流动的蓝紫色,内部隐约可见无数细小如蝇头小楷的字符和变幻莫测的几何图形在飞速闪现、湮灭,仿佛一个微缩的、拥有自我生命的宇宙正在那里沸腾、演化!一种无法形容的信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潮汐般从那光团中弥漫出来,带着冰冷的秩序感和浩瀚的智慧气息,瞬间冲垮了李默仅存的、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是幻觉是临考压力太大精神崩溃了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大脑深处,一个源自最原始本能的声音在疯狂尖叫,盖过了所有的疼痛和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毁灭般的饥渴!那是对眼前那团旋转光芒所蕴含的东西的、无法抗拒的吞噬欲望!
李默的右手,像被一根无形的、滚烫的丝线猛然扯动,完全脱离了意识的控制。它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自己的、近乎贪婪的迅疾,猛地向前探去!五指张开,目标直指前方那个悬浮在学霸头顶、兀自旋转不休的奇异光团!
指尖触及光团的刹那,没有想象中的灼热或冰冷。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介乎于粘稠液体与纯粹能量之间的诡异触感包裹住了他的手指。那光团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震颤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强烈的光芒!李默只觉一股庞大到足以将他灵魂都碾碎的洪流,顺着手臂、肩膀,以一种摧枯拉朽的蛮横姿态,狠狠贯入他的头颅!
轰——!
意识瞬间被炸得粉碎!无数公式、定理、推演过程、历史事件的时间轴、化学分子式、拗口的英语词汇、艰涩的哲学思辨……海量的、杂乱无章的信息碎片,如同亿万颗燃烧的陨石,裹挟着刺耳的尖啸,疯狂地砸进他意识深处每一寸角落。大脑仿佛被强行撑大了无数倍,每一个神经元都在超负荷运转下发出濒临熔断的哀鸣!剧烈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彻底被刺眼的白光吞噬,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整个人软软地向前栽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剧痛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瞬,视线模糊地扫过前方——那个学霸似乎毫无察觉,依旧低头念念有词。而他头顶那个奇异的光团,已然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眩晕如同潮水般缓慢退去,留下一种奇异的、被强行塞满后的胀痛。李默扶着栏杆,艰难地支撑起身体,甩了甩昏沉的头。当他再次看向前方,瞳孔骤然收缩!
世界变了。
视线所及之处,考场里每一个考生的头顶上方,都悬浮着大小不一、明暗不同的光团!有的光芒微弱,内部丝线稀疏,如同风中残烛;有的则璀璨夺目,内部无数光丝高速旋转、碰撞,交织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复杂结构。那些光团散发出的无形气息,有的让他感到艰涩难懂,有的则隐隐传来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一种近乎本能的明悟,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他的思维——那是知识!是储存在这些人大脑中的学识的具象化形态!而他刚才……竟然从那个学霸身上,拿走了一部分!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隐秘的、如同窃取了神火般的狂喜同时攫住了他。他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刚才那庞大信息的冲击带来的眩晕和痛苦还未完全消散,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明感却如同清冽的泉水,开始冲刷着他混乱的思维。那些曾经如同天书般的数学压轴题思路、那些纠缠不清的化学反应原理、那些永远记不住的英语短语搭配……此刻竟如同被揭开了面纱的旧友,清晰地浮现在意识深处,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悉感!
监考老师开始分发试卷。油墨特有的气味钻入鼻腔。李默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纸面,指尖却因为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而微微发烫。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呐喊。目光扫过试卷,那些曾经如同天堑的题目,此刻再看,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通透感。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神深处掠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斜前方一个女生头顶那团明亮而稳定的光球——那是英语阅读理解的领域!指尖在桌下悄然一勾,如同隔空取物般,一缕纤细的蓝色光丝从那光球中被无形地抽离出来,瞬间没入他的眉心。微凉的触感之后,大段大段复杂的英文文本如同被翻译过一般,清晰地在他脑海中铺展开来,连带着精准的答题思路。
紧接着,他不动声色地转动眼珠,望向右后方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那男生头顶的光团结构严谨,无数代表数学逻辑的光丝高速运转。李默的意念再次集中,如同无形的探针,小心地刺入那璀璨光团的外围,攫取了一小部分关于几何证明的核心路径……每一次意念的攫取,都带来大脑深处一阵微弱的、如同过电般的刺痛和眩晕,但随即就被汹涌而至的、全新的解题思路所淹没。他像一个在知识的海洋边小心翼翼试探的孩童,又像一个在战场上冷静收割战利品的猎人。
笔尖在答题卡上飞快地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流畅和笃定。每一道题目的答案都如同早已镌刻在灵魂深处,此刻只是被从容不迫地誊写出来。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题目背后命题人的思路陷阱,并轻易地绕开。这种掌控全局、洞悉一切的感觉,让一种久违的、近乎战栗的兴奋感沿着脊椎向上攀升。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但李默的世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以及他胸腔里那颗因为巨大秘密和无法言喻的狂喜而激烈跳动的心脏。他不再是那个在知识海洋里溺水挣扎的失败者,此刻的他,正驾着一叶扁舟,悄无声息地汲取着整片海洋的力量。每一笔落下,都像是在将过去三年所有的屈辱、所有的质疑,一笔笔地钉死在试卷上。
查分日终于到了。
夏日的午后,空气被烤得滚烫,连风都带着一股灼人的焦糊味。城中村狭窄、坑洼不平的巷子口,仿佛成了临时的戏台子。李默家那扇油漆斑驳的木门前,人头攒动,左邻右舍们像嗅到了腥味的苍蝇,早早地围拢过来。张婶那件洗得发白的花布衫格外扎眼,她手里摇着一把豁了口的蒲扇,脸上堆砌着过分热情的笑容,声音又尖又亮,像一把生锈的锉刀刮着人的耳膜:
哎哟,李奶奶!您老可真沉得住气!这都几点了您家默默查分了吧今年总该有点‘响动’了吧她刻意拖长了响动两个字,眼神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幸灾乐祸。
旁边的王叔,腆着微凸的啤酒肚,嘿嘿笑着帮腔:是啊,李婶子!我们大伙儿可都替您记挂着呢!默默这孩子,复读三年,毅力是真有!这学费……啧啧,可没少花吧他咂咂嘴,目光扫过李默奶奶身上那件同样洗得发白、袖口都磨出了毛边的旧褂子,意思不言而喻。
要我说啊,另一个干瘦的赵姨挤上前一步,嗓门更大,李奶奶您也别太逼孩子了!人呐,各有各的命!您家默默能顺顺当当考个大专,学门手艺,安安稳稳的,那也是福气!您说是不是她的话引来一片附和的低笑声,仿佛这已是板上钉钉的结局。
奶奶佝偻着瘦小的身子,坐在门边一张吱呀作响的小竹椅上。她布满皱纹的脸努力维持着平静,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屋门,对周围那些刀子般的话语置若罔闻。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死死地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只有李默知道,奶奶此刻承受着多大的压力。那些看似关心实则刀刀见血的言语,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年迈的心上。
狭小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老式电脑主机风扇转动时发出的单调嗡鸣,在闷热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屏幕幽蓝的光映在李默紧绷的脸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握着鼠标的手心一片湿滑。高考查分网站的页面,因为瞬间涌入的巨大流量而变得异常缓慢,进度条像垂死的蜗牛,在屏幕上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前蠕动。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次进度条的微小挪动,都伴随着心脏沉重的一跳。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滴落在手背上,带着灼热的温度。门外那些邻居嘈杂的议论声、刻薄的关心声,隔着薄薄的门板,清晰地传进来,像无数根针,扎进他的耳朵里。
终于!那该死的进度条爬到了尽头!
屏幕中央的空白区域猛地一闪!没有任何缓冲,没有任何过渡,一个巨大的、鲜红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占满了整个视野!
**704**
时间在那一刹那彻底凝固。
李默的身体僵住了,所有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猩红的数字,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704省理科状元那个被老王断言只能进厂打螺丝的李默
门外的喧嚣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死寂突如其来,沉重得能压碎人的骨头。紧接着,一声短促、尖锐、完全变调的抽气声猛地撕裂了这死寂!是张婶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鬼魅!
哐当!一声闷响,大概是有人失手打翻了什么东西。
不可能……这……这……王叔那平日里油滑的腔调彻底消失,只剩下破碎的、语无伦次的音节。
我的老天爷啊……赵姨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像是绝望的呻吟。
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吱呀的声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李默站在门口,身形被身后电脑屏幕幽蓝的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脸上没有任何狂喜,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从深海里打捞上来的平静。他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刚刚匆忙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成绩单。
他一步跨出房门,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缓缓扫过门口那一张张因极度震惊而扭曲变形、写满了呆滞、茫然、嫉妒和恐惧的脸。那些前一秒还在指点江山、断言他只能读大专的邻居们,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泥塑木雕,僵在原地,嘴巴无意识地张着,眼神空洞,仿佛集体经历了一场灵魂出窍。张婶手里的蒲扇掉在了地上,王叔微凸的肚子似乎都忘了起伏,赵姨干瘦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
李默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越过这些瞬间失语的躯壳,精准地落在门边那张小竹椅上。奶奶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浑浊的老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在她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冲出两道湿亮的痕迹。她那双枯瘦的手死死捂住了嘴,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那哭声里没有悲伤,只有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难以置信的巨大惊喜,和一种终于得以喘息的、近乎虚脱的释放。
李默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空气里,发出无声的轰鸣。他在奶奶面前蹲下,将那张薄薄的、此刻却重逾千斤的成绩单,轻轻放进奶奶那双布满老茧、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中。
奶奶,他的声音异常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巷子里,我考上了。
简单的四个字,像四颗滚烫的钉子,狠狠钉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引擎轰鸣和尖锐的刹车声!紧接着是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和鼎沸的人声!
让一让!快让一让!
省理科状元李默同学是住这里吗
李默同学!我们是省电视台的!请接受一下采访!
我们是省报的记者!恭喜你夺得理科状元!
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拿着录音笔的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瞬间挤破了这城中村陋巷的平静,蜂拥而至!刺眼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咔嚓咔嚓的快门声连成一片,无数话筒争先恐后地伸到李默面前,记者们激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李默同学!作为复读三年的学生,此刻成为省状元,你有什么感想
能分享一下你的学习秘诀吗
听说你家庭条件困难,这704分背后有什么特别的故事
巨大的喧嚣和强光瞬间包围了李默和他的奶奶。邻居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连连后退,拥挤着缩到墙边,脸上残余的震惊迅速被一种混杂着畏惧和极度不适的复杂神情取代。他们看着那个被记者们簇拥在中心的少年,仿佛在看一个突然闯入他们贫瘠世界的、光芒万丈的异类。
李默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了一下刺目的闪光灯。他的目光掠过眼前密密麻麻的话筒和一张张激动兴奋的记者面孔,越过他们头顶,投向巷子外面那片被夏日骄阳炙烤得有些扭曲的街道。
就在那片被热浪蒸腾得微微晃动的空气里,无数或明或暗、或大或小的奇异光团,正悬浮在每一个行人的头顶上方。它们无声地旋转、闪烁着,如同城市上空一片浩瀚而隐秘的星海。那些光团——代表知识的具象体——在人群的洪流中沉浮明灭,构成了一个只对他一人可见的、流动的、充满无限可能的瑰丽图景。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战栗感,混合着一种近乎神灵俯瞰众生般的奇异力量感,悄然爬上他的脊椎。他微微眯起眼,目光穿透了喧嚣的记者群,穿透了狭窄破败的巷子,投向那光团闪烁的远方。嘴角,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狂喜,没有得意,只有一种洞悉了某种巨大秘密后的、冰冷的玩味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决绝。
知识……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感受着脑海里那些被强行塞进来的、此刻正安静蛰伏的庞大信息流。它们如同沉睡的火山,蕴藏着改变一切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