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蛰痛了眼睛,黏腻腻的,像是糊了一层劣质的胶水。我猛地睁开眼,胸口憋着的那股窒息感还没完全散去,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摩擦的钝痛。眼前一片模糊的光晕,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塞了一团被水浸透的棉花。
什么玩意儿不是应该在出租屋那张嘎吱作响的破电脑椅上……对着那堆该死的、永远做不完的报表吗那最后一下心脏的骤停,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捏爆的感觉,还清晰得让人反胃。死了这就……完了
视野一点点艰难地聚焦。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惨白惨白的墙壁,上面贴着一张刺眼的大红横幅,用粗壮的黑体字写着——距高考还有100天!那鲜红的数字100,像血,又像某种倒计时的催命符,狠狠扎进我的视网膜。
粉笔灰的味道,干燥、呛人,混合着劣质印刷试卷的油墨味,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地钻进鼻孔。还有……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甜香,是洗发水的味道我僵硬地、几乎能听到自己颈椎咯吱作响地,一点点转过头。
阳光正好从窗外泼洒进来,金灿灿的,落在她柔顺的马尾辫上,发丝边缘被染成近乎透明的金色。她微微低着头,露出脖颈一小段细腻白皙的皮肤,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颊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柔和的阴影。她的侧脸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鼻尖挺翘,嘴唇是那种健康的、带着自然水润光泽的粉色。纤细的手指正握着一支浅蓝色的中性笔,在一本摊开的习题册上快速演算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苏晓。
这个名字像一颗滚烫的子弹,毫无预兆地击中我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酸涩。高中三年,我所有的视线几乎都黏在她身上,像个可悲的跟踪狂,却又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敢对她说。自卑像厚重的淤泥,紧紧包裹着我这个成绩垫底的学渣,而她,永远是那个站在云端、遥不可及的年级前十。
记忆的闸门被这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彻底撞开,洪水般汹涌而至。高考落榜那天,电话里父母强压着失望的叹息;人才市场里无数次的碰壁,对方轻蔑的眼神扫过我那份空荡荡的简历;为了一个微薄的销售岗位,在富二代同学陈浩家的公司里点头哈腰,被他和他那群跟班肆意取笑、侮辱,像对待一团肮脏的抹布;还有那间永远弥漫着泡面和汗味的狭小出租屋,堆满永远处理不完的文件……最后定格在电脑屏幕幽蓝的光线下,心脏传来那阵撕裂般的剧痛。
三十岁。猝死。结束。
而现在……2014年4月高三下学期距离那场决定无数人命运、也彻底碾碎了我的考试,只剩下最后一百天!
一股冰冷的战栗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头顶。不是梦。指尖触碰到的粗糙木质课桌边缘,掌心沁出的冷汗,窗外刺耳的广播体操音乐,还有苏晓身上那缕若有似无的洗发水香气……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叮!
就在这混乱的思绪几乎要将我撕碎的瞬间,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却又清晰得如同直接在脑髓深处响起的机械音,骤然炸开:
【检测到强烈时空回溯波动……符合绑定条件……‘知识融通’系统启动中……】
什么东西!
【绑定成功。宿主:林默。状态:高三。目标:高考。】
【‘知识融通’核心功能激活:打破学科壁垒,万物互联。任何知识碎片摄入,将自动关联、融合、推演,构建完整知识图谱。】
我整个人僵在座位上,大脑一片空白。重生系统金手指这些只存在于网络小说里的玩意儿,真砸我头上了还没等我消化这惊涛骇浪般的信息,讲台上,那个熟悉又令人厌烦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如同冰冷的钢针扎了过来。
有些人啊,数学老师兼班主任赵刚,一个头顶微秃、永远板着脸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用他油腻腻的手指敲着讲台,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教室后排——我所在的位置,心思就不在学习上!整天浑浑噩噩,不知所谓!以为高考是儿戏吗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还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林默,说的就是你!给我站起来!
全班的目光,带着各种意味——好奇、幸灾乐祸、纯粹的看戏——瞬间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目光像滚烫的针,刺得我皮肤发烫。前世的记忆碎片猛地翻涌上来:无数次被这样当众点名羞辱,像个供人取乐的小丑。自卑和愤怒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几乎要勒得我窒息。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赵刚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嘴角勾起一丝刻薄的弧度,慢悠悠地踱下讲台,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哒、哒声,一步步向我逼近。他停在过道里,离我只有一步之遥,那股浓重的烟味混合着汗味扑面而来。
看看你这副样子!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上课睡觉昨晚又通宵打你那破游戏了吧就你这点底子,烂泥扶不上墙!还指望高考我看呐,连个大专的门槛你都摸不着!趁早收拾东西滚蛋,别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拉低我们班的平均分!
恶毒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过来。前世的我在这种打击下只会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但此刻,胸腔里那股积压了三十年的、混杂着前世屈辱和今生狂怒的火焰,轰然烧穿了所有的怯懦!
我猛地抬起头,动作幅度之大,带得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锐响。目光直直地迎上赵刚那双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不再是躲闪,不再是卑微,而是像沉寂了太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赵老师,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和笃定,穿透了教室里压抑的空气,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考不上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窗外聒噪的蝉鸣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全班同学,包括坐在我旁边的苏晓,都惊愕地扭过头,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赵刚脸上的刻薄嘲讽瞬间凝固,随即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紧接着,是火山爆发般的、被公然顶撞的暴怒!
你……你说什么!赵刚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指颤抖地指着我,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拔高、变调,反了你了!林默!敢这么跟老师说话!你……
叮!
【检测到强烈情绪波动(愤怒/屈辱)……知识融通加速启动……关联数学模块(函数图像与性质)……关联物理模块(运动学图像分析)……关联地理模块(坐标定位与区域特征)……】
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但这一次,伴随而来的,是截然不同的体验!赵刚那扭曲愤怒的面孔在我视野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他唾沫横飞的样子显得如此可笑。而与此同时,黑板上他刚才讲解的一道复杂的函数图像题——关于某个抽象函数
f(x)
的单调性和零点分布——那些原本如同天书般的符号和线条,骤然间在我脑海中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函数图像不再只是枯燥的曲线。它瞬间扭曲、拉伸,在我意识深处投射出一个具体的、高速运动的物体(一辆在崎岖山路上行驶的越野车)的位移-时间图像(s-t图)!曲线的每一个起伏转折,都对应着山路的陡峭、弯道的急缓、车辆的加速与制动!紧接着,这张动态的
s-t
图又与一幅清晰的等高线地形图完美重叠!函数f(x)的表达式里,那个原本抽象的变量x,此刻在我脑中清晰地对应着地理坐标中的经度!而函数的单调递增区间,恰恰精确地指向了那片等高线密集、坡度陡峭的山地区域!
函数、运动、地形……三个截然不同的知识领域,像三股原本各自流淌的溪流,在知识融通的伟力下轰然交汇、融合,形成了一条奔腾咆哮的大河!那道题目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陷阱,甚至赵刚刚才讲解时故意忽略的一个关键隐含条件(定义域的限制),都如同被强光照射下的水晶,瞬间变得无比通透、清晰!
我甚至能看到,赵刚在黑板上画的那个草图,在定义域边界处有一个极其细微、不易察觉的笔误,导致他对零点个数的判断出现了根本性的偏差!这个错误,在他刚才的讲解中被刻意掩盖了过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掌控一切的清明感和力量感,猛地攥住了我!刚才那股因愤怒而起的冲动,瞬间被一种冰冷的、俯视般的自信所取代。
赵老师,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您刚才讲解的这道题,关于函数f(x)在区间[-2,
3]上的零点个数……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赵刚脸上的暴怒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全班的目光更加灼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探究。
您说有两个零点。但是……我微微扬起下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黑板,根据题目给出的函数表达式
f(x)
=
x
-
3x
+
2,结合它在定义域[-2,
3]内的图像性质,以及端点值
f(-2)
=
-4
<
0,
f(3)
=
20
>
0,再考虑到它在区间(-1,1)内存在极小值点,且该点函数值
f(1)
=
0……
我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精准的手术刀,层层剥开题目的内核。
所以,实际的零点分布应该是:在(-2,
-1)区间内存在一个零点(因为函数值由负变正),在x=1处是一个明确的零点(极小值点恰为零),而在(1,
3)区间内,函数值从0开始再次单调递增至20,并未穿过x轴。因此……
我盯着赵刚骤然变得苍白的脸,一字一顿地砸下结论:这道题在给定定义域内,有且仅有一个零点。您,讲错了。
轰——!
教室里压抑的寂静被彻底引爆!低低的惊呼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瞬间涌起!
天啊……他……林默说什么
零点个数错了赵老师讲错了!
不可能吧……他刚才在睡觉啊!
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f(1)确实是0啊!
林默什么时候懂这个了他不是连基本公式都记不住吗
无数道目光,惊疑、震撼、探究、怀疑,如同聚光灯般死死地钉在我身上。我甚至能感觉到旁边苏晓投来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愕和一丝……奇异的亮光
赵刚的脸,由猪肝色迅速褪成惨白,又因为极度的羞怒而涌上病态的潮红。他嘴唇哆嗦着,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讲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死死地盯着黑板上的题目,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怪物。他想反驳,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那道题的答案,像冰冷的铁证,死死地堵住了他的嘴。
他最后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怨毒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被当众拆穿的狼狈和一种被冒犯权威的、深切的恨意。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用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地写下下一道题的标题,粉笔头因为用力过猛而啪地折断。他背对着全班,肩膀微微耸动,粗重地喘着气。
看……看下一题!都给我集中精神!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色厉内荏。
讲台下方,坐在前排中央位置的班长李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是赵刚的头号爱徒,常年稳居年级前三,也是班里默认的、未来清北的苗子。他刚才还在认真记着赵刚权威的解题步骤,此刻,他手中的笔悬在半空,笔尖的墨水在笔记本上洇开了一小团难看的污渍。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里的居高临下,而是充满了震惊、被挑战的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我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冰冷的弧度。这只是个开始。前世你李峰跟着陈浩,没少对我冷嘲热讽,用那点可怜的分数在我身上找优越感。等着吧。
我缓缓地坐回座位,不再理会那些几乎要将我烧穿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和力量的东西,正在疯狂滋长。复仇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因为手中突然掌握的力量,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冰冷。
知识融通……这就是我的倚仗!前世你们加诸于我的一切,今生,我要百倍奉还!陈浩……等着我!
……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个被彻底拧紧了发条、浸泡在知识海洋里的机器。知识融通系统展现出的威力,远超我的想象。它不再局限于数学,而是如同一个贪婪的无底洞,疯狂地吞噬着我接触到的任何信息碎片。
历史课本上枯燥的时间线和事件描述,在脑中瞬间被拆解、重组,与地理图册上的疆域变迁、气候波动完美叠加。一场古代战役的胜负,不再是简单的兵力对比,而是地形、粮道、气象甚至当时金属冶炼技术水平的综合推演!那些冰冷的年份和地点,瞬间拥有了血肉和温度。
物理试卷上复杂的电路图,在我眼中自动分解为能量流动的路径,同时关联起化学电池内部的氧化还原反应原理。甚至一道看似单纯的力学斜面问题,其摩擦力的变化趋势,竟能清晰地对应到生物课本里某种酶活性随温度变化的曲线规律!学科之间那堵厚厚的壁垒,在融通面前彻底坍塌,化为坦途。
我贪婪地汲取着一切。课堂上老师的讲解,在我耳中不再是需要费力理解的知识点,而是变成了验证融通推演结果的旁白。课间十分钟,别人在闲聊打闹,我则一头扎进图书馆角落,或者干脆在喧闹的走廊里倚着墙,目光飞速扫过各种辅导书和期刊杂志上的难题精解。那些曾经如同天书般的竞赛题、压轴题,如今在我眼中,解题思路清晰得如同阳光下的掌纹。
苏晓偶尔会投来关切又带着深深疑惑的目光。有一次,她犹豫着,把她那本记得密密麻麻、字迹娟秀的物理错题本轻轻推到我面前,小声问:林默……你……最近怎么了这道题,我卡了很久,能……帮我看看思路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接过那本还带着她指尖温度的本子,目光扫过那道关于电磁感应综合应用的难题。复杂的线圈切割磁感线情境,各种变量纠缠在一起。在融通的视野下,线圈的运动轨迹瞬间与数学中的导数变化率(速度、加速度)关联,切割产生的电动势变化规律则与正弦/余弦函数图像完美契合,甚至线圈材料的电阻率变化,也清晰地指向了化学课本里金属导电性的微观解释!
这里,我拿起笔,在她困惑的地方画了一条辅助线,又快速写下两个关键方程,切入点错了。应该先考虑动生电动势的瞬时表达式,它和线圈角速度的关系是正弦函数。同时,回路的总电阻是变化的,因为它包含了一段在变化的磁场强度区域内的导体,其电阻率受磁场影响,这里有个隐含的非线性关系……
我语速很快,思路清晰得如同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苏晓的眼睛越睁越大,从最初的疑惑,到惊讶,再到一种纯粹的、对知识的惊叹。她看着我在她本子上快速写下的推导,又抬头看看我,小嘴微张,半天才喃喃道:原……原来是这样关联的我……我完全没想到磁场强度会影响导体电阻率这一层……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看向我的眼神里,除了惊讶,更多了一丝复杂难明的光彩。
而另一边,李峰和赵刚的脸色,则一天比一天难看。
每一次课堂提问,当我用简洁到近乎冷酷的语言,指出他们讲解中的逻辑漏洞或知识盲区时;每一次我提前完成课堂练习,将答案甩在桌上,闭目在脑中继续推演更深层次的问题时;赵刚那刻意无视却又无法完全掩饰的惊疑不定,李峰眼中那越来越浓的、混合着嫉妒和被威胁的阴鸷,都成了我枯燥复习生活中最好的调味剂。
李峰开始更加刻意地在我面前展示他的博学。他会在课间故意和几个尖子生讨论一些艰深的竞赛题,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听见,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扫我一眼,眼神里充满挑衅。可惜,在融通的视野下,他们讨论的那些所谓难题,其核心思路和可能的陷阱,在我眼中简陋得如同儿童拼图。
终于,全市第一次大规模模拟联考的日子到了。
考场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沙沙的书写声,翻动试卷的哗啦声,还有考生们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阳光透过窗户,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我拿到语文试卷,目光扫过。那些需要死记硬背的文学常识、文言文实词虚词,在融通的关联下,如同被激活的记忆碎片,自动与历史背景、作者生平的深层动机、甚至地理环境对其文风的影响串联起来,答案清晰地浮现。现代文阅读中那些隐晦的情感表达和复杂的论证逻辑,也被瞬间拆解、还原、映射到清晰的逻辑链条上。
数学试卷。压轴题是一道融合了函数、导数、数列和概率的综合应用大题,题干复杂,设问刁钻。考场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李峰坐在我斜前方,我能看到他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死死地盯着那道题,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显然陷入了苦战。
而我,只是平静地扫过题目。题干中描述的那个动态优化问题,在我脑海中瞬间具象化为一幅清晰的动态流程图。目标函数的求极值,关联着导数求导数为零的点;约束条件的非线性变化,被映射为几何图形(可行域)的边界移动轨迹;其中隐含的递推关系,则自动对应到数列的通项求解……几个学科的知识点如同精密的齿轮,在融通的驱动下严丝合缝地咬合、转动,清晰的解题路径如同一条被点亮的康庄大道,在意识中铺展开来。
笔尖在试卷上流畅地划过,发出稳定而富有节奏的沙沙声。复杂的推导过程被浓缩成最简洁有力的步骤,每一个符号都精准地落在它该在的位置。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小时。
我放下笔,拿起试卷和答题卡,平静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考场里显得格外刺耳。
唰——!
几乎整个考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惊讶、疑惑、鄙夷、看笑话……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监考的正是赵刚。他正背着手在过道里踱步,看到我站起来,尤其是看到我手中拿着的试卷和答题卡,他那张永远刻板的脸上先是一愣,随即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扯动,露出一个混合着轻蔑、了然和幸灾乐祸的冷笑。
他踱到我桌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足以让附近几排考生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嘲讽:哟,林默同学这就……放弃了啧啧,虽说模拟考不是正式高考,但态度总得有吧还剩一个小时呢,挣扎一下,说不定还能蒙对几道选择题总比交白卷好看点,你说是不是
那语气里的揶揄和笃定,仿佛已经看到了我那张注定惨不忍睹的答题卡。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能感觉到李峰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果然如此的得意。
我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没有看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只是平静地将试卷和答题卡叠好,轻轻放在讲台上指定位置。然后,在赵刚那凝固的冷笑和李峰惊愕的目光中,在全考场死一般的寂静里,转身,迈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考场大门。
身后,是落针可闻的寂静。以及赵刚那张脸上,笑容彻底僵死、逐渐变得铁青的表情。
……
三天后,成绩公布。
巨大的红榜张贴在学校最显眼的一楼大厅公告栏上。高三的学生们如同潮水般涌向那里,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焦急地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数中寻找自己的位置。紧张、期待、沮丧、狂喜……各种情绪在空气中发酵、碰撞。
让一让!让一让!
卧槽!我进前两百了!
完了完了……数学崩了……
快看!第一名是谁!
骚动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挤在最前面的人,目光死死地锁定在红榜最顶端那个位置,然后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林……林默!
多少分!
7……721!!!
全市第一!开什么玩笑!
721分林默那个……林默!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不可能!绝对是搞错了!同名同姓吧另一个女生拼命摇头,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红榜上写的是高三(7)班!就是我们班那个林默!有人斩钉截铁地确认,语气里充满了荒谬感。
721……这分数……清北都稳了吧他……他不是……
他提前交卷那天,赵老师还说……
议论声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滴进了冷水,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在拥挤的人群中搜寻那个曾经被所有人忽视、甚至鄙夷的身影。
我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平静地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那张红榜最顶端的名字上。
林默两个字,用加粗的红色字体打印着,后面跟着那个令人眩晕的数字:721。在它下面一行,是李峰的名字和分数:689。这个曾经需要我仰望的分数,此刻被无情地甩开了三十多分的鸿沟。
就在这时,人群前方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和压抑的惊呼。
只见班主任赵刚,手里捏着一张打印的成绩单,正脚步匆匆地从教师办公室方向赶来,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焦虑和最后一丝侥幸的神情——他大概以为是登分系统出了严重错误。他粗暴地拨开挡路的学生,挤到红榜最前面,目光急切地扫向榜首。
当林默和721这两个字符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狠狠烫进他眼底的瞬间,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凝固了。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形成一个滑稽的O形。捏着成绩单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张薄薄的纸片在他手中发出簌簌的悲鸣。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连眼珠都停止了转动。然后,他那副厚厚的、象征着师道尊严的黑框眼镜,仿佛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和内心崩塌的剧烈震荡,竟真的从鼻梁上滑脱,啪嗒一声脆响,摔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
镜片碎裂的声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清晰。
碎片四溅。
与此同时,在高三(7)班的教室里,气氛同样诡异得可怕。
大部分同学都涌去看榜了,教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李峰没有去。他独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前摊开着几张试卷。他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法置信而微微颤抖。他面前的桌面上,堆满了各种复习资料、习题集、错题本。
当外面隐约传来林默721!全市第一!的惊呼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进教室时,李峰的身体猛地一僵。
下一秒,火山爆发了!
啊——!!!一声压抑到极点、最终冲破喉咙的、近乎野兽般的低吼从他胸腔里迸发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如同疯了一般,狠狠抓住桌面上那厚厚一摞他视若珍宝、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复习资料和习题集!纸张被撕裂的刺耳声音瞬间响起!哗啦——!
崭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封面被狂暴地扯开,内页如同雪片般被撕得粉碎!精心整理的错题本,被硬生生从中间撕成两半!一沓沓打印的模拟卷,被揉成一团,再狠狠地砸在地上!
雪白的纸片如同绝望的蝴蝶,在教室里疯狂地飞舞、飘落,覆盖了他脚下的地面,也覆盖了他那张因极度扭曲而显得狰狞的脸。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被彻底击碎骄傲后的疯狂、怨毒,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撕碎的,仿佛不是纸张,而是他曾经固若金汤的、对林默的优越感,以及他自以为牢不可破的未来蓝图。
纸片纷飞中,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透过教室的窗户,死死地钉在了远处公告栏前,那个背靠着墙壁、身影在喧嚣中显得格外平静甚至有些疏离的人——我。
那目光,淬了毒,燃着火,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我微微侧过头,迎上他那双喷火的眼睛。隔着遥远的距离和纷飞的纸屑,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弧度。
这只是利息。李峰。还有你背后那位……陈浩。
……
高考百日誓师大会。
操场上黑压压地坐满了高三学子,红色的条幅在初夏的风中猎猎作响,上面写着各种激昂的口号——拼百日,酬壮志,跃龙门!十年磨剑,今朝试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青春热血、巨大压力和孤注一掷的悲壮气息。校领导在主席台上声嘶力竭地做着最后的动员,声音通过高音喇叭在操场上空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鼓动性。
……同学们!百日冲刺的号角已经吹响!狭路相逢勇者胜!拿出你们全部的……
冗长的发言终于接近尾声。按照惯例,接下来是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带领全体高三学子进行宣誓。往年,这个位置毫无悬念地属于李峰,他是学校冲击顶尖名校的希望,是老师们捧在手心里的招牌。
但今年,一切都不同了。
当主持人拿起话筒,用刻意拔高的、充满激情的声音宣布:下面,有请我校在本次全市高三模拟联考中取得辉煌成绩、勇夺全市第一的林默同学!上台发言!带领大家宣誓!
哗——!
整个操场瞬间沸腾了!无数道目光,带着震惊、羡慕、嫉妒、探究、难以置信……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过来!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方阵。
真的是他!
全市第一啊……太牛了!
听说以前是垫底的这逆袭……
李峰呢他怎么办
在无数目光的聚焦下,我平静地站起身,走出班级方阵。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射来的那两道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怨毒的目光——来自人群中的李峰。还有教师席上,赵刚那张依旧惨白、眼神躲闪、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他甚至连与我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一步步走上主席台。脚步沉稳,没有任何迟疑。阳光有些刺眼,将主席台照得一片亮白。台下是数千张年轻而紧张的面孔,汇成一片模糊的海洋。风掠过耳畔,带来远处树叶的沙沙声。
我从主持人手中接过沉甸甸的话筒。冰凉的金属触感传递到掌心。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数千双眼睛,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屏息等待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声和心跳。
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扫过教师席上神色各异的师长,最终,仿佛不经意地,掠过高三(7)班的方向——那个位置,前世那个毁了我一生的富二代陈浩,正懒洋洋地靠着椅背,脸上挂着惯有的、漫不经心的优越笑容,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又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大概以为,这依旧是李峰或者某个尖子生的舞台,与我这个曾经的废物无关。
话筒靠近唇边。
我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传遍整个操场,不高亢,不激昂,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像一块投入冰湖的巨石,瞬间击碎了所有的喧嚣和期待:
这一次,
我顿了顿,清晰地看到台下陈浩那懒散的笑容微微一僵,似乎终于意识到台上的人是谁,那漫不经心的眼神里第一次闪过一丝错愕。
我的声音陡然下沉,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我要把所有人,
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钉在台下陈浩那张开始变色的脸上。
踩在脚下。
轰——!
整个操场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加巨大的声浪!震惊!哗然!难以置信!
他……他说什么!
把所有人踩在脚下!包括……我们!
疯了!太狂了吧!
全市第一就这么嚣张!
教师席上,校领导们脸色大变,面面相觑,有人甚至想站起来制止这完全不符合誓师基调的发言。赵刚更是面无人色,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倒。
而台下,陈浩脸上的错愕和轻蔑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当众冒犯、被蝼蚁挑衅的阴沉和暴怒!他猛地坐直了身体,那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此刻眯了起来,射出毒蛇般冰冷而危险的光,死死地锁定在台上的我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威胁和一种你找死的森然。
我迎着他那淬毒的目光,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话筒将最后一点细微的电流杂音也清晰地放大。风卷起主席台上散落的红色纸屑,打着旋儿飘过。
台下,数千人的声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瞬间低伏下去,化作一片压抑的、充满震惊与敌意的嗡鸣。无数道目光,如同烧红的针,刺在我身上。
陈浩的眼神,阴沉得像是暴风雨前粘稠的、翻滚着毒瘴的沼泽。那里面翻腾着被冒犯的暴怒,被下等人挑衅的难以置信,以及一种久居上位者被蝼蚁激怒后、择人而噬的冰冷杀机。他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东西。
教师席上,一个头发花白的副校长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似乎要呵斥这离经叛道的发言。旁边一个主任模样的人赶紧拉住他,焦急地低声说着什么,目光却紧张地瞟向我手中的话筒,仿佛那是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我无视了所有。
目光平静地掠过台下那片由震惊、愤怒、茫然、甚至一丝隐秘兴奋(来自某些同样被压抑太久的角落)组成的复杂海洋,最终,定格在陈浩那张阴沉欲滴的脸上。
话筒再次靠近唇边,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刚才更加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钉,狠狠凿进这片死寂的空气里:
包括你。
没有指名道姓。但这三个字,如同精准制导的导弹,带着刺耳的呼啸,狠狠撞进陈浩的耳中!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强行维持的、属于富家子弟的傲慢面具,终于彻底碎裂!一股难以遏制的暴戾之气从他身上猛地腾起!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攥紧,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毕露,身体更是抑制不住地微微前倾,仿佛一头随时要扑上来的凶兽!他身边几个平日里的跟班,也瞬间变了脸色,惊惧地看着他,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台上的我。
整个操场的空气彻底凝固了。连风声都仿佛被冻结。
我清晰地看到陈浩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从口型辨认,是三个字:你、找、死。
威胁前世的债,今生的恨,早已将我的脊梁淬炼得比钢铁更硬。
我握着话筒,迎着陈浩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毒蛇般的目光,缓缓地,扯开一个冰冷到极致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燃烧的复仇烈焰和一种踩在悬崖边缘、即将纵身跃下的疯狂决绝。
话筒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嗡鸣,如同某种凶兽苏醒前的低吼。
高考的战场,就在眼前。而我和陈浩之间这场不死不休的战争,也在此刻,由我单方面、毫无保留地,悍然宣战!
百日之后,考场之上,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