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和他的大哥在战场上打了败仗。
其中一人战死的消息传回家,嫂子哭的几度昏厥。
相公归来那日,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正欲上前,相公却单膝跪地,劝我节哀。
弟妹,边关的消息传错了。
战死沙场的人,其实是二弟。
嫂子瞬间转悲为喜。
我眼眸轻垂,跑到门口的棺墩面前,放声长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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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棺墩停在将军府门口。
整个凉城十里裹素。
我跪在棺材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相公,你抛我而去。可让为妻日后该怎么活啊……
一声长叹,我认下了棺材里的尸首,便是我的男人。
萧时神情一怔。
他原本想着,我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起码,不会如此轻易的便接受了他已战死的消息。
毕竟,当初边关八百里加急。
传来的战报便是,战死沙场的是大哥萧逸。而萧时只是后背受伤。
我跪在棺材边,一声又一声的大喊。
萧时,你个杀千刀的。
你死了。我可该怎么活
萧时的表情有些心虚,他迎上前,缓缓将我扶起。
弟妹,节哀。
我缓缓站起身,手握双拳,在萧时的身上又锤又打。
啊……我不活了……
相公,我可怜的相公呦,你怎么说走就走……
我每一拳,都打在萧时的胸膛上。
萧时的上身,还缠着厚厚的白布。
我心中难掩笑意。他也真是够拼命的,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愣是要剜掉胸前的一块肉。
毕竟,萧时年幼时胸前曾受过箭伤,有一块明晃晃的疤痕落在他的胸前。
那疤痕,萧逸可没有。
萧时吃痛的嘴角轻颤。他忍不住安慰我。
弟妹,你也别太难过。
战场上刀剑不长眼,作为萧家的后人,我和弟弟早就将生死置于度外……
我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泪。
没错!
相公为国战死。那是咱萧家的荣耀。
我默默转身。右手轻轻的按在小腹上。
哎!
可怜我年纪轻轻,相公就殁了。
我如此悲伤,身娇体弱。
只怕,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该是保不住了!
……
这世人皆以为双胞胎,长得都是一模一样。
萧时也满心满意的觉得,他和大哥如出一辙,旁人肯定分辨不清。
可其实,便是萧时装的再像。那同床共枕的枕边人,也可轻而易举的分辨出来。
但是,此生我不会再戳穿他便是。
毕竟,上辈子我便曾经蠢到,一度戳穿他便是萧时。
前世,我想要向所有人证明,死的人并不是我的相公。
可萧时死活不认,大嫂唐玉娇更是斥责我淫邪。想要跟大哥爬灰。
但明明所有人都晓得,活着的那人是我的相公!
起初,将军府的下人对我还有些怜悯。
慢慢的,众人对我只剩嫌恶。
他们说我得了失心疯。
说我发春,想男人想疯了。
尤其是萧时,他明明是我的相公,却每天陪在大嫂的身边。
他与大嫂举案齐眉的模样,更是让我几近崩溃。
直到有一日,我发现自己呕吐不止。身怀六甲。
我原本以为,只要我把那孩子生下来。萧时会认下我们母子的。
毕竟,那孩子可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
自打我怀孕后,萧时便不像从前那般冷漠。
他虽然表面还称作是我大哥。可时不时的就会吩咐后厨。给我炖滋补品。
他时常关心我,隔三差五便会来我的房里看看。
虽然萧时还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萧逸。
可我总想着,说不定等孩子生下来,他便就会承认自己的身份。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生产那日,我疼的声嘶力竭。
我生下了一个足斤足两的男婴。
那孩子中气十足,哭声不绝于耳。
只是,由于孩子有些太大。生产过后,我便陷入了昏迷。
等我清醒之后,我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
看到的,只是萧时悲痛的那张脸。
弟妹,对不起。孩子没保住,你生下的是个死胎。
这怎么可能
明明,我是亲耳听到那孩子的哭声的。
……
孩子没了,我的状况每日愈差。
我仿佛真的得了失心疯。每日神情恍惚。
萧时和嫂子举案齐眉。
而我则被他们关在荒凉的后院儿。
我待在院子里,每天在怀中抱个小枕头。口中喃喃念叨。
儿子,我的儿子。
儿子,你爹没有战死。你爹还要我们……
府中的下人都觉得我晦气。
他们给我吃馊饭,当着我的面儿,叫我傻子。
我就这样,在后院儿蹉跎了整整三年。
直到,有一天。
有下人捉弄我,偷走了我的小枕头。
我到处去找,跑出了后院儿。跑到了萧时的书房门口。
此刻,萧时正在书房内和婆母谈话。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婆母问他。
哎!玉娇的肚子实在不争气,都跟你同房三年,也没有怀上血脉。
早知,便不把宛如生下的孩子弄死。
那可是个健康的男人,你把他浸在尿盆儿里时,我只觉得咱们萧家对不起那个孩子,对不起宛如……
萧时却坚定的回道。
玉娇是长房的妻子。更是我和大哥心尖儿上的人。
萧家的长子,只能从他的肚子里生出来。宛如不配……
直到此刻,我才彻底明白。
不管萧时还是萧逸。
他们兄弟二人,真心喜欢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唐玉娇。
萧时,萧逸还有唐玉娇三个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可因为唐玉娇和萧逸自幼便有婚约。所以萧时,也只能把那份爱意埋藏心底。
想当年,萧逸战死沙场。
萧时心疼唐玉娇会变成寡妇。才毅然决然冒充大哥的身份,陪伴在唐玉娇的身边。
呵!
他不舍唐玉娇变成寡妇。
便要让我忍受失夫之痛。
明明想当年,是萧时几次三番上门提亲。才把我迎娶回府。
洞房花烛之夜,他答应我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说对我一见倾心。
曾经的那些誓言,他满不在乎。三媒六聘,一纸婚约,在他的心里永远抵不上唐玉娇的一滴泪。
知道真相,我心如刀绞。
原来,生产那日,我听到的婴儿哭声从不是什么梦境。
我生下的当真是个健康的男婴。
可是,萧时为了唐玉娇,竟然忍心亲手把自己的儿子丢进尿盆之中溺死。
站在书房门口,听到这些真相,我顿时急火攻心。
一口黑血从我的胸腔中涌出。
等萧时和婆母听到门外的动静,赶到书房门口。
我早已痛到肝肠寸断,口吐鲜血,死不瞑目。
前世的林林总总,还在我的眼前浮现。
此刻,萧时恍然开口。
弟妹,你也别太难过。咱们还是先给大哥办丧事儿吧。
我轻轻抬眸,萧时不敢看我,他微微侧过面颊。
我语气平静。
是啊!人死了总该入土为安。
只可惜我如今是个寡妇。阿时的丧事,就有劳大哥了!
既然萧时满心满意都想取代大哥的身份。
那么,我此生当然要成全他。
……
葬礼上,我一身缟素。
我跪在那口白玉棺墩前,哭的几近昏迷。
满城之人皆不赞叹,少将军萧时之妻那真是有情有义。
所有人都劝我莫要悲伤。
可只有我心知肚明。我哭的并不是棺材里的那具尸身。而是上辈子,凄凄惨惨的自己。
曾经,我也是凉城出了名的才女。
父亲也乃是当朝的三品大员。
十几岁时,我的才气便名震凉城,想要求取我的公子哥。险些把我家的门槛给踏平了。
萧时便也是其中一位。
五年前的乞巧节,我与家中的妹妹结伴赶灯会。
途中遇到强人,抢了我的钱荷包。
是萧时英雄救美,一个纵身,踹在了那个盗贼的胸口处。夺回了钱袋子。
同样是那日,萧时亲手为我写诗。
一见卿卿心便倾,犹如春草遇霖铃。
我与他以诗定情。
可父亲,却对萧家无甚好感。
家父乃文官。萧家祖辈都是武将出身。
父亲道。
习武之人命不长,况且边境常年战乱。只怕你嫁过去,只能常伴空房,孤灯到黎明……
父亲的话终是一语成谶。
萧时前后去我家下聘书,总去了大约五六回。
父亲也是被他的诚意所打动,才勉强应下了这门婚事。
前世,我曾以为萧时对我用情至深。
直到临死前我才晓得。
萧时拼了命的想要迎娶我。只是因为,唐玉娇和他的大哥萧逸已然成亲。
他答应了唐玉娇,要觅得良人。
所以,才会放下脸面,一而再,再而三去我家下聘书。
萧时甚至说。
当初我迎娶宛如,不过是为了让玉娇安心。
简直屁话,滑天下之大稽。
难不成我是定心丸,只有娶了我,唐玉娇才能安枕入眠
我哭到眼前模糊,眸子也变得生疼。
与此同时,我心中的恨意也越来越深。
当着众人的面,我猛然起身,转身回房。
等我再回来时,我手中握着这些年萧时与我的往来书信。
还有,一只鹅黄色的绣花钱袋。
那只绣花钱袋,便是我和萧时的定情之物。
我将这些东西,还有房内萧时的衣物全部丢进火盆之中。
萧时见状,他的嘴角微微抽搐。
弟妹,你这是做什么
他上前争抢那只钱袋。
弟妹,阿时曾和我说过。这钱袋是你们二人的定情……
不等萧时将话讲完,我的嘴角扯起一丝苦笑。
人都走了。念想也该断了……
我一边苦笑,一边流泪。那又哭又笑的模样,惹得众人纷纷心疼。
现场悼念的人纷纷拉住萧时。
萧将军,就让你弟妹烧吧。
她心里苦。哎!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呀!
直到那只绣花钱袋在火盆中化为灰烬。我眼流干了最后一滴泪水。然后由丫鬟搀扶着,转身回房。
入夜,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自然难以入眠。
我忧心忡忡,躺在软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我一个人来到花园中闲逛,却听到假山后面有人在窃窃私语。
走进假山时,只见到站在假山后头的竟然是萧时,还有大嫂唐玉娇。
唐玉娇泪眼婆娑,语气娇嗔。
阿时,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我,代替你大哥守在我身边。
可今天,你却数次关心柳宛如,甚至阻止柳宛如烧掉你们二人的定情信物。
阿时,你心里是不是还放不下她我的心里好苦,好苦啊!
萧时眼神恍惚。他百般解释。
玉娇,我现在已经陪在你的身边。
你放心,这一世我都会护在你身边。只守着你一个人。你千万不要多想……
唐玉娇哭哭啼啼。
我只是觉得自己好惨。
尚未到二十岁,便成了寡妇。
你大哥走了,我身边又没有子嗣傍身,从此孤苦无依。
阿时,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看到唐玉娇流泪,萧时心疼的立刻把她揽入怀中。
玉娇,你别说了。
从现在起,我就是我大哥。
我不会让你成为寡妇的。你的身边,永远有我陪伴。
我站在假山前面,听着这二人互诉衷肠。
这一对渣男烂女真是有病。
唐玉娇变成寡妇可怜。我变成寡妇,就要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嘛
合着,萧时装死之事,就连唐玉娇都是知道的。全府上下,只诓我一人。
恐怕,就连萧时手下的那些士兵们,都知道事情的真相。
萧时简直就是把我当匈奴整!
我心中越想越气,拂袖离去。
第二日一早,我便带着丫鬟出了萧府。
毕竟,我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这孩子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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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怪为娘的心狠,要怪就怪他是萧时的种。
想要打掉孩子,必须得请大夫开药。
可萧府人多眼杂,自然不能请大夫过府。欲要开打胎药,还得需我本人亲自去药铺。
凉城南街有个回春堂。
回春堂的坐堂大夫叫顾延寿,是我爹的门生。
这顾延寿本是个读书人,有状元之资。也是我爹最为认可的徒弟。
想当初,爹是满心满意的想要把我许配给他。
只可惜,因为乞巧节我与萧时的插曲,以至于我和顾延寿有缘无分。
顾延寿的父亲本是凉城有名的中医圣手,前些年他父亲离世。唯一的遗愿便是儿子子承父业,弃文从医,接手回春堂。
自那时起,顾延寿便放下了孔孟之道。反而抱起了医书。
进入回春堂,顾延寿看到我,眸子里瞬间亮光。
宛如妹妹,怎么是你是身体不舒服
我轻轻点头,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回春堂厢房。顾延寿亲自帮我诊脉。
良久,他眉头轻皱,松了自己的手指。
宛如妹妹,你腹中的孩子已有两月余。
目前,你的胎像也比较平稳。
我问。
这孩子,可还能打的掉
顾延寿诧异。
你想打胎
我默默点头。
顾延寿思虑良久。
想打,自然是能打的掉的。这样也好,宛如妹妹,恕我直言。萧时战死沙场,你还年轻,把腹中的孩子打了,方可再嫁。
并且,以宛如妹妹你的才华。放眼整个凉城,想娶你的男人自然不在少数……
我和顾延寿商量打胎的药方。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声音从大堂响起。
顾大夫,在吗
这声音,是萧时。
我和顾延寿掀起厢房的布帘儿,走到大堂。
萧时看到我,他的肩膀轻颤。
宛……弟妹,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用手扶额。
大哥,萧时走了,我这两天哭的伤心,犯了头疼的毛病。所以来找顾大哥抓些医治头疼的药。
萧时神情有些不悦。
弟妹便是头疼,咱们将军府就有军医。弟妹何故自己出门寻大夫抓药。
更何况,我从前就听说。弟妹未出阁时,便跟顾大夫相识。
弟妹今日出门,莫不是为了跟顾大夫续往日的情谊
萧时的话说的阴阳怪气。我却完全不在乎。
我挑眉反问。
有何不可
萧时被我噎的一愣。
弟妹,你……你……
我一声冷笑。
大哥,你的闲事儿未免管的太宽了些。
我丈夫已逝。今朝今代,寡妇改嫁之事常有。
我何时出门,见了哪个男人,与大哥有甚关系
我说的本就没错。
本朝本代,寡妇改嫁者众多。
便是当朝太后,曾经也丧过两任丈夫。后来才嫁先皇,而后诞下皇子。
更有通晓占卜的高人讲,寡女命贵,常人压不住,非得王侯将相才能相配。
因此,现如今我变成了寡妇。反之倒更像是一件好事儿。
我又道。
将军府虽然有军医,可我就喜欢顾大哥替我瞧病。
更何况,大哥,你不也是放着府中的军医不理,独自来这回春堂问诊吗
萧时被我怼的面红耳赤,他怒道。
我来回春堂。是为了替军队购置药材。
宛如,我弟弟才死不过数日。他昨天才下葬,尸骨未寒。你今日便与青梅竹马传情,是否太操之过急
我冷哼。
还请大哥自重。
宛如是我的闺名,岂是大哥能叫的。大哥还是管好自己房的事儿,手莫要伸的太长,碍我的眼……
前世,我属实太过软弱。
每日痴心盼着萧时回头,不肯对他说一句重话。
现如今仔细想来,我早该大嘴巴子抽在他的脸上。
像他那种狼心狗肺的男人,早晚不得好死,坟头长草。
我与萧时一番唇枪舌战。紧接着转身,对顾延寿道别。
顾大哥,我这身子就有劳你了。
顾延寿回我。
宛如妹妹,你且放心。等我配好药材,自会亲自送去将军府衙。
……
当天傍晚,顾延寿便来到了将军府。
打胎且不伤身子的汤药。每一味药都是顾延寿亲自爪,甚至在回春堂用砂锅煎好,待药温热才盛到我的面前。
宛如妹妹,你当真要打胎
顾延寿心疼的看向我。
他道。
宛如,你是当世才女。便是你舍不得愿意生下这个孩子。日后定然也会有许多男人愿意娶你。甚至也会接纳这孩子。
比如……我……
他的眼神殷切,十根手指紧紧的扯着衣襟。
我当着顾延寿的面儿,扬起下巴,把那碗汤药如数喝下。
这药真苦。
可再苦,也没有我的心苦。
我道。
不只是想打掉孩子,更想打掉曾经的一切痕迹……
顾延寿虽不懂我的意思,他也只是叮嘱。
待会儿肚子会疼些。但这药性比较温和,对身体不会有大碍。
一会儿就要见血的,我也不便在你的闺房守着。那我先走了,倘若日后有需要,我定赴汤蹈火。
送走顾延寿。我一个人独坐窗前。
床头的安神香烧了一半儿,萧时却忽然推门闯进我的房间。
柳宛如,你怎么如此不要脸!
萧时满眼怒意。
我刚才看到顾延寿从你的房间出去。
我……我弟弟才刚死,你竟然把野男人带进自己的房间。
此刻,药劲儿有些上来。
我的小腹开始扭劲儿,额头也升起了一层冷汗。
我有气无力的回。
大哥,还是那句话,你的手是否伸的太长了
现如今,我是新丧寡妇。顾大哥又尚未娶亲。
男未婚,女未嫁。我们二人如何是我们的事儿。与你们萧家何干
萧时被我气的直跳脚。
柳宛如,你心知肚明。
我明明就是……
话到嘴边,萧时却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
原来,他心里也清楚。
即便是双胞胎,也不可能伪装的一模一样。
世人皆知他的真实身份。我自然也会晓得。
可萧时为了陪着唐玉娇,宁愿自欺欺人。既然他想做萧逸,那么这辈子,我定然要让他把这个身份坐实。
大哥,我劝你有些话想清楚再说。
我咧着嘴角,脸上挂着冷笑。
我相公萧时战死沙场。这事早已上报京城。当今陛下也已知晓。
欺君之罪,萧家人担得起吗
大哥,三年守丧期未过,我暂且叫你一声大哥。
等我守丧期过了,我乃柳家女,与你萧家就再无任何瓜葛。你说话可要慎重……
我一字一顿。可说话的气息却越来越轻。
慢慢的,我只觉得有一股暖流,顺我的双腿缓缓流淌。
萧时忽的瞪大双眼。
宛如,宛如你流血了……
怎么会这样好多的血。
我只觉眼前发黑。随即一片天旋地转。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眼皮上在打晃。双眼并未睁开。
此刻我却听见了萧时还有婆母的声音。
婆母急着用龙头拐杖直锤地面。
老二啊老二。你瞧瞧你做的混事儿。
宛如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她是个聪明人。怎会不晓得你的身份
她这是故意把孩子打掉。要打道回娘家,另谋生路呢!
萧时语气懊悔。
当初,我也只是心疼玉娇。
大哥走了,玉娇心气儿高,倘若她当了寡妇,肯定会要死要活。
哎!大不了我兼挑两房。让宛如和玉娇不分大小,同为平妻不就得了。
婆母有些扭捏。
只怕,你肯。玉娇也不肯呐。
现在宛如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只怕宛如也不肯的。
哎!都是造的什么孽!老二,都怪你……
婆母一遍又一遍的嘟囔。萧时却也只能不吭声。
直到,我的眼皮缓缓睁开。
萧时瞬间冲到床边。
宛如,你醒了。
他坐在床边,抓着我的手。
我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却仍旧勉强将自己的手抽回。
大哥,请你自重……我嗫嚅。
弟……,不,宛如。我是阿时,我是你的阿时呀。
我已经想好了,现在众人皆知我的身份是萧逸。
但我可以兼挑两房。等你守丧三年期满,我可以娶你为平妻……
萧时自顾自的说着那些恶心的话。可我却一句都听不下去。
就在这时,只听闻房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
大少爷,老夫人。
柳家来人了,说是要接二少奶奶回娘家。
是我父亲,派人来接我了。
上辈子,大家知道我守寡后,父亲也曾派人来接过我几次。
可前世我太过痴心。我一心希望萧时承认自己的身份,与我相认。
因此,我几次三番推脱。
后来没过两年,父亲升了京官。柳府举家搬迁。从那之后,直到我死,便再也未与父母见过面儿。
此次,看到家人来接我。
我不顾刚刚小产,强撑着身体。也要起身回家。
萧时偏要做萧逸。
他现在只是我的大伯哥,便是再想阻拦,也无济于事。
坐上归家的马车,我泪如雨下。
此生,总算是彻底逃离了那个苦楚之地。
……
娘家的日子享福的很。
我爹是个文人,性情斯文,我又是家中长女。是爹的第一个孩子。因此,爹一直颇为疼我。
我身下还有一个弟弟,现如今已经进京为太子伴读。有两个妹妹皆已出嫁。
我回家后,便是柳府唯一的孩子。娘每天起码要去我的房间七八回。
只因,我是她身边唯一的骨肉。
最近这两年,我家势头好的很。
弟弟有本事,十三岁中举。十五岁便选为太子伴读,前程不可估量。
我两个妹妹嫁的也都是京官。
二妹嫁的是刑部尚书之子,小妹嫁的是丞相长子。
爹爹目前虽只有三品,可我们柳府,却也是京官儿的姻亲。
因此,大家听闻我守寡。
哪怕我还在守孝期间,便已经有许多人家登门投婚书,希望能与柳家攀亲。
晚饭期间,爹手上拿着十几份婚书,笑的嗓音发颤。
哈哈哈……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宛如,你都不晓得,你有多抢手!
今天礼部的李侍郎,还特意跟我提起。说他家有个侄儿,是金陵人士,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书香门第。
那侄儿今年年方二九,尚未婚配。李侍郎一个劲儿的和我说,想要和咱家攀亲呢。
娘闻言,一边亲自为我布菜,一边娇嗔。
我觉着不合适。
咱家两个闺女都是远嫁。只有宛如一个人留在身边。
我想着,便是宛如再嫁,也不能嫁的太远。还是要在咱们凉城当地挑选,又或者,择个上门女婿也可……
此刻,我却轻喃。
爹,娘我不想嫁。
爹脸上挂笑。
对,对,宛如新寡。心中苦闷。先待在家里休养几年。嫁人之事,咱们日后再议。
我虽表面上尚未言语,心中却已经有了一番计较。
上辈子,我把自己困在闺阁之中。
为了一个男人,断了自己的一条命,更断了大好前程。
现如今,重活一世。我虽身为女子,可我明明是凉城第一才女。为何要依附男人而活
我开口求爹。
爹,咱们凉城并不是繁华之地。私塾设立的太少,有许多乡村童子难以读书识字。
我想,在府衙附近选个小房子。开设学堂,女儿想免费教那些童子读书……
我爹闻言,自是欣然答应。
没过几天的时间,我的小学堂便正式开启。
起初招的学生不多,大约十几个村童。
后来渐渐的,由于乡亲们明确我这学堂分文不取。再加上我教的那些村童长进很快。学堂里的孩子便越来越多。
而我开设的学堂,从不限男童女童。
有想读书识字的女娃娃,我是更愿意教的。
学堂里的学生们越来越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顾延寿也时常过来帮我,成为了义务先生。
转眼间,三个寒暑已过。
期间,萧时隔三差五便会来骚扰我。
现如今,他萧逸的身份已经板上钉钉。当今圣上知道萧时战死沙场。便连死后的功勋都已经封了下来。
反倒是萧逸,也就是活着的萧时。
因为打了败仗,督军有失,被连降三级。从堂堂少将军,变成了前锋官。
午时饭点,学堂的学童们都已经休息。
我一人独坐室内,正在帮娃娃们备课。
忽然间,一袭黑影罩在我的面前。
来人竟又是萧时。
宛如……
他眼含深情。
我面露不悦。
大哥,还请你自重。我为相公的三年守一孝期马上将过,从此以后,我与你萧家再无半点瓜葛。不送……
萧时苦苦哀求。
宛如,我知道当初是我的错。
可咱们好歹夫妻一场。你心肠就这么硬
这两年,我已经够纵容你。只要你回来,我可以贬玉娇作妾,你继续做你的正妻……
我险些被萧时的言语气笑。
上辈子,他全心全意捧在手心里的唐玉娇。此刻,他竟愿意将其贬妻为妾。
男人这东西还真是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此刻,萧家的小厮急匆匆跑过学堂。
大少爷,大少奶奶催您回去呢……
萧时的脸色瞬间阴沉。
催,催,催,就知道催。
孩子孩子生不出来,天天只知道耍小性……
顾延寿曾告诉过我,他曾去将军府替唐玉娇把脉。
唐玉娇根本无法生育。
只因唐玉娇小的时候受过寒伤。她在娘家时,为了帮母亲争宠。故意在冬天跳进冰河中,陷害家中姨娘。
从那时起,唐玉娇就落下了病根儿,根本没有办法再生养。
只是,唐玉娇使了钱财。但凡为她诊脉的大夫,都收了唐玉娇的钱,将此事瞒着萧家人。
听闻顾大哥的话,我也只是微微点头,让他莫管闲事。
顾延寿并不爱钱。可我也只希望萧家人遭报应。
可凡事,永远都是纸里包不住火。
萧家有个表亲从商,来凉城采办货物。途中就住在将军府。
那表亲自幼学习医术。因为唐玉娇几年无所出,萧时便让这位表亲给唐玉娇诊脉。
最终,萧时还是得知了唐玉娇不能生育的事儿。
一时之间,萧府可炸开了锅。
萧家唯一的儿媳妇儿不能生育,这岂不是想要将萧家绝代。
从前,百般疼爱唐玉娇的萧时,最终还是变了一番面目。
为了子嗣,萧时甚至对唐玉娇动了手。
原来,再浓的爱意。最后也会被那些日常琐碎磨成一场空。
在我守孝期三年期满之日,父亲接到了朝廷的调令。我们举家将搬迁至京都。
临行前,萧时一而再,再而三的恳求与我见面。
他往我们家府衙传递了几百封书信。有的是情书,有的是诉说心中苦思。
我也只随意的看了前两封,剩下的书信便全部一把火烧了。
萧时信中的意思,大抵就是后悔。
后悔李代桃僵,后悔我落下的那个孩子。
可他的悔恨,与我何干
我随着爹娘搬至京都后,又在京都的郊区开设了新学堂。
若干年后,我成了京都数一数二的女先生。
甚至我的门生,有许多不止中了举。甚至还已入朝为官。
女子虽不得当官,可那些官员都是我的门生,这已然是我能做到的最优解。
因为我的两个妹妹也嫁到了京都。这些年,我们也算是一大家子团聚,齐乐融融。
大妹妹的夫君经常去凉城办案,时常也为我带回一些萧家的消息。
比如说,萧时为了延续后代,竟纳了六七房妾室。唐玉娇失宠,被关在后院儿一夜白头,如同疯妇。
又比如说,萧时终日饮酒,无视军规。职位被一点再贬。
曾经,萧家一门双忠烈。现如今,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宣节校尉。
这些,自然又是后话。
又是一年初春,春风和煦,阳光正盛。
门生邀我去踏青。
在京都郊外的半山腰上。我一抬眸,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竟是顾延寿!
如今,他竟把回春堂开到了京都。
那年深秋,我终于接下顾延寿的婚书。
洞房花烛之日,边关传来战报。
此次战役,朝廷大获全胜。唯独,有一位姓萧的校尉被敌军俘虏,五马分尸。
与此同时,我正和顾延寿挽着手臂,喝下合卺酒。
曾经的林林总总,彻底化成一片炊烟,在我的生命里永远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