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原来并不是一片冰冷虚无的黑暗,而是另一种更为灼热的窒息。
那根细细的针尖刺入我颈侧皮肤时,感觉像被滚烫的烙铁烫了一下,随即一股汹涌的寒流蛮横地冲垮了堤坝,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我的身体在昂贵的、铺着厚厚天鹅绒的灵柩里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像一条被甩上岸濒死的鱼,徒劳地挣扎。眼前精心布置的、堆满白色百合和马蹄莲的葬礼现场开始疯狂旋转、扭曲,刺眼的灯光和人们模糊惊愕的脸孔搅合成一团混沌的、令人作呕的色块。
安心去吧,蠢货。
苏蔓的声音,我前世最信任的闺蜜,此刻紧贴着我耳边响起,毒蛇吐信般冰冷滑腻,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
你的公司,你的钱,你的家…现在都是我的了。她呼出的气息带着一股廉价刺鼻的香水味,喷在我的耳廓上,激起一阵生理性的恶心和更深的绝望,还有他…你最爱的丈夫…他爱的,从来只有我。娶你不过是为了你爸留下的那点股份罢了。你这块垫脚石,做得真称职啊,现在,该谢幕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我早已破碎的心脏。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转动眼珠,想用目光撕碎她那副胜利者的虚伪嘴脸,想看清那个站在她身后、我掏心掏肺爱了七年的丈夫林浩,此刻脸上究竟是何种表情——是愧疚是得意还是彻底的冷漠
视野却彻底暗沉下去,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拖拽着,向着无底的深渊飞速坠落。最后残存的感官里,只剩下颈侧那一点尖锐到极致的、如同被烧红的钢针刺穿骨髓的剧痛,以及苏蔓那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得意而冰冷的笑声,嗡嗡地在无边的死寂中回荡。
……
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巨石,被一股无形的暗流裹挟着,一点点艰难地向上浮起。沉重的眼皮像被胶水粘住,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光线,首先刺痛了混沌的感知。不是葬礼现场那种惨白刺目的射灯,而是某种柔和的、带着暖意的光晕,透过薄薄的眼睑,染成一片模糊的橙红。紧接着,一股极其陌生、却又无法忽视的奇异感受包裹着我——一种被紧紧包裹着的、悬浮般的安稳感。身体仿佛被塞进了一个狭窄、温暖、充满弹性的容器里,四肢无法自由伸展,只能微微蜷曲着。
这是什么地方地狱的夹层还是投胎的中转站
就在我昏昏沉沉,努力想要理解这诡异的处境时,一个巨大的、圆圆的、带着肉感的物体,毫无预兆地塞满了我的视野。那东西离我的脸极近,近得能看清上面细小的绒毛和微微起伏的弧度。一股温热的、带着奶腥气的呼吸,轻轻喷在我的脸颊上。
我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如果此刻我的肺还能正常运作的话。混沌的意识被这过于突兀的刺激硬生生劈开一道缝隙!
视野骤然清晰。
一张脸!一张粉嘟嘟的、圆滚滚的、属于婴儿的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好奇地、专注地凝视着我。那眼睛清澈得过分,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惊骇扭曲的表情——一个同样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的脸!
我的脸
呜…啊…
那张粉嫩的婴儿小嘴突然咧开了,发出意义不明的、含混的咿呀声,带着一股纯然天真的喜悦。一条亮晶晶的口水丝,顺着她小巧圆润的下巴挂了下来。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所有关于死亡、背叛、剧痛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张放大的、属于仇敌苏蔓幼年版的脸庞,冲击得粉碎,只剩下纯粹的、无法理解的荒谬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苏蔓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一定是地狱的恶作剧!是最残酷的幻境!
就在我惊骇欲绝,混乱得几乎要尖叫(更加响亮的婴儿啼哭)时,另一个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喜悦和宠溺,在我头顶上方响起,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荒原:
哎哟,快看我们的小宝贝们醒啦!笑笑在逗姐姐呢看我们晚晚,眼睛瞪得多大呀!是不是被妹妹吓到啦
晚晚笑笑
双胞胎姐姐
那个紧贴着我、占据了几乎整个视野的婴儿——苏蔓,或者说,这一世叫林笑笑的小恶魔——又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小胖手笨拙地挥舞着,带着奶香的指尖几乎要戳到我的眼睛里,粉嫩的脸上是纯粹到刺眼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姐姐…看…
那声含糊不清的姐姐,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锯在我的神经上。前世葬礼上她冰冷的低语——蠢货,他爱的从来是我——与眼前这张天真无邪的笑脸疯狂重叠、撕扯。巨大的荒谬感和滔天的恨意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堤坝。
凭什么凭什么她这个杀人凶手,可以带着这样纯净的笑容,在我眼前咿咿呀呀凭什么我要和她一起,以这样屈辱的、毫无反抗之力的方式降生!凭什么命运要如此戏弄我
极致的愤怒和无处宣泄的怨恨,像毒藤一样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认命!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让抱着我们的母亲知道!这个看似无害的小东西,她内里藏着一个怎样恶毒的灵魂!
一个计划,一个属于婴儿的、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控诉计划,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瞬间成型——哭!嚎啕大哭!用尽全身力气去哭!用最凄厉的哭声撕破这虚伪的温馨!让母亲警觉!让所有人看清这个妹妹的本质!
我拼命调动起前世积攒的所有委屈、痛苦、不甘和被背叛的绝望。那些冰冷的针尖、刻骨的毒言、林浩模糊却冷漠的背影……所有画面在眼前飞速闪回。喉咙深处开始酝酿一股酸涩的洪流,鼻腔发堵,眼眶迅速发热、发胀。
情绪到位了!就是现在!
我猛地吸足一口气,小胸脯高高鼓起,脸颊憋得通红,准备发出这重生后第一声、也是最具控诉力的、石破天惊的啼哭!
哇——呃酝酿到顶点的悲声,刚刚冲出喉咙,还没来得及形成足以震撼屋顶的声浪,就被旁边突然爆发的一阵极其响亮的、充满魔性的笑声硬生生掐断在喉咙口!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林笑笑,我的好妹妹,那张紧贴着我的粉嫩小脸,瞬间笑开了花!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笑声而在我旁边一抽一抽地弹跳着,小胖手胡乱地挥舞,甚至啪地一下,不轻不重地打在了我的脸蛋上,留下一点湿漉漉的口水印。
那笑声,清脆、响亮、毫无预兆,充满了纯粹的、无法抑制的欢乐。像一串被猛然摇响的银铃,在这安静的婴儿房里突兀地炸开,将我酝酿了半天的、充满血泪的控诉情绪,瞬间冲得七零八落,渣都不剩。
我愣住了,鼓起的胸膛忘了放下,憋在鼻腔里的那股酸意不上不下,卡得我极其难受,连带着眼眶里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热意,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爆笑而迅速冷却、干涸。
我呆呆地侧过头,看着旁边那个笑得浑身乱颤、小脸通红、口水流得更欢的小肉团子,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荒谬的问号在疯狂闪烁:这…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着我们的年轻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姐妹互动逗得心花怒放,她低头看着婴儿床里相亲相爱的场景,笑得眉眼弯弯,语气里满是甜蜜的嗔怪:哎哟哟,我们笑笑这么开心呀是不是看到姐姐做鬼脸,觉得特别好笑呀晚晚真是个好姐姐,刚睡醒就逗妹妹开心呢!
母亲温暖的手指带着爱怜,轻轻戳了戳我因为错愕而僵住的小脸蛋,又温柔地擦去林笑笑下巴上亮晶晶的口水。
瞧瞧你们俩,真是妈妈的小开心果!
开心果我
我只觉得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差点真的背过气去。我酝酿的是血泪控诉!是撕心裂肺的指控!不是逗你开心的鬼脸!
我恶狠狠地瞪向旁边那个罪魁祸首。林笑笑似乎笑累了,小胸脯还在微微起伏,粉嫩的小嘴微微张着,发出满足的、细小的呼噜声。那双刚刚还笑成月牙的眼睛,此刻半眯着,长长的睫毛在柔和的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无辜又恬静,仿佛刚才那阵能把人逼疯的魔性笑声根本不是她发出来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火交织的无力感攫住了我。身体是婴儿的,力量是婴儿的,连表达愤怒和悲伤的方式,都如此原始而脆弱。而最大的阻碍,竟然来自这个前世的仇人、今生的双胞胎妹妹!她就像一个活体情绪干扰器,精准地、以最荒诞的方式,瓦解我每一次试图揭露真相的努力。
行!林笑笑!算你狠!
我闭上眼,把翻腾的恨意和憋屈死死压回心底。这一世,才刚刚开始。我们,走着瞧!
时间如同被顽皮的孩子拨快了发条,婴儿时期的懵懂混沌在咿呀学语和蹒跚学步中转瞬即逝。我,林晚,和我的双胞胎妹妹林笑笑,像两株被强行栽种在同一个花盆里的植物,在同一个屋檐下,在父母充满爱意的目光中,扭曲地共生着。
我们拥有几乎一模一样的身高、轮廓和眉眼,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精致玩偶。然而内里,却装着天差地别的灵魂。我是沉静的湖水,她是喧嚣的溪流。我习惯安静地观察、思考,带着前世的沉重和无法言说的秘密;她则像一团永远不知疲倦的小火焰,叽叽喳喳,笑容灿烂,轻而易举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和宠爱。前世那个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的苏蔓,似乎被彻底封存在了这具天真活泼的躯壳之下,无迹可寻。
只有我知道,那封印并非牢不可破。它的钥匙,就是我每一次试图凝聚的虚假眼泪。
这该死的、如同诅咒般的生理联结,并未随着我们长大而消失,反而像一颗深埋的定时炸弹,威力随着我们年岁的增长而愈发不可控。
十岁那年,母亲从国外带回来一套限量版的芭比娃娃,全球发行不过百套。其中一个穿着星空礼服的,是我梦寐以求的藏品。我几乎一眼就认定它是我的。然而,当我从兴趣班回来,兴冲冲跑进房间时,看到的却是林笑笑正拿着那个星空芭比,笨拙地试图给她换上一套极其艳俗的亮片裙。
放下!
我冲过去,声音因为愤怒而尖锐,那是我的!
林笑笑被我吓了一跳,手一松,芭比掉在地毯上。她眨巴着大眼睛,脸上瞬间堆满了委屈:姐姐…我只是想看看…我、我没有弄坏它…
看看你明明就是想抢!
我指着她书桌上那个同样精美的、穿着芭蕾舞裙的芭比,你自己不是有吗为什么还要动我的
我没有抢…
她的眼圈迅速泛红,小嘴瘪了起来,眼看就要掉金豆豆。这一套我太熟悉了,从小到大,只要她摆出这副表情,父母的心立刻就会偏到她那边。
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又是这样!明明是她乱动我的东西!我深吸一口气,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用力回想前世被她和林浩联手背叛时那种剜心刺骨的痛,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委屈感迅速上涌,鼻尖发酸,眼眶发热,视野开始模糊——很好,情绪到位了!
我酝酿着悲声,准备用最凄楚的控诉让闻声赶来的父母主持公道:妈!林笑笑她抢我的芭比,还摔…
噗——哈哈哈!咳咳咳!
我的控诉才刚起了个头,旁边酝酿着委屈眼泪的林笑笑,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她像是被点了笑穴,整个人瞬间从委屈可怜的小白兔切换成了狂笑模式,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直不起腰,眼泪(这次是笑出来的)大颗大颗地往外飙。
哈哈哈哈…姐…姐姐…你…你那个表情…哈哈哈哈…好像…好像动画片里那个…那个被门夹了脸的土拨鼠!噗哈哈哈…眼睛瞪得…圆圆的…鼻孔…噗…张得好大…哈哈哈…太…太假了啦!
她笑得语无伦次,小脸憋得通红,一边笑一边捶着地毯,上气不接下气。
我酝酿了半天的悲愤情绪,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充满魔性的狂笑瞬间冲得烟消云散。眼泪硬生生卡在眼眶里,不上不下,憋得我脸都僵了。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前一秒还泫然欲泣、下一秒就笑到打滚的林笑笑,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房门被推开,母亲探进头,看着房间里诡异的景象:一个芭比躺在地上,我僵立着表情扭曲,林笑笑则在地毯上笑得死去活来。
怎么了这是母亲一脸困惑。
妈…哈哈哈…妈…
林笑笑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指着我的脸,断断续续地告状,姐姐…姐姐演哭…演得好假…哈哈哈…像…像土拨鼠…噗…芭比…芭比我是不小心…掉的…哈哈哈…肚子…肚子好痛…
母亲的目光在我僵硬的脸上和林笑笑笑出眼泪的脸上来回扫视,最终无奈地摇摇头,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好了好了,别闹了。笑笑快起来,地上凉。晚晚,妹妹也不是故意的,别生气了。芭比又没摔坏。她弯腰捡起那个星空芭比,随手放在我的书桌上,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一场原本可以占据道德制高点的控诉,就这样在林笑笑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笑声中,化作了一场无厘头的闹剧。我精心准备的委屈,成了她口中的土拨鼠模仿秀,成了供她取乐的素材。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勉强压制住那股想要扑过去掐死她的冲动。林笑笑!你这个混蛋!我死死地瞪着那个终于笑够了、正拍着胸口顺气的罪魁祸首。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灼热的视线,抬起那双还带着笑意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过来,眼神清澈无辜,甚至还带着一点姐姐你怎么不一起笑的困惑。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前世那把插在心口的刀,又被她这纯然无辜的眼神,狠狠拧动了一下。
诅咒并未终结,反而在青春期荷尔蒙的催化下,演变成了一场场更加激烈、更加令人抓狂的闹剧。
高中时代,情窦初开。我小心翼翼地藏起少女心事,和一个叫陈默的男生走得近了些。他成绩好,篮球打得好,笑起来有颗小虎牙,像阳光一样干净。我们约好周末一起去新开的科技馆。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一个男生有了期待。
然而,就在约定日的前一天晚上,闺蜜周婷(我这一世为数不多能交心的朋友)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学校僻静的小花园,脸上带着愤怒和同情。
晚晚,你得清醒点!她压低声音,语气急促,陈默那家伙,根本不是个东西!我亲眼看见的,放学后他在后街那条小巷子里,跟隔壁班的班花赵思琪抱在一起!两个人亲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他还说什么…说什么跟你只是普通同学,觉得你太闷了没意思…我呸!
周婷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是尖锐的刺痛。前世被林浩和苏蔓联手背叛的阴影,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与现实重叠。那种熟悉的、被愚弄、被抛弃、被当成垫脚石的剧痛,排山倒海般涌来。
愤怒!比十岁那年被抢了芭比娃娃强烈一百倍的愤怒!还有那深埋在骨子里的、挥之不去的委屈和羞耻!我林晚,重活一世,难道还要栽在这种虚情假意的渣男手里不行!我要撕下他的伪装!我要让他当众难堪!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他的真面目!
一个计划迅速成型。放学后,教学楼后的小树林,人不多也不少。我要在那里,用最委屈、最心碎、最引人同情的眼泪和控诉,让陈默身败名裂!这一次,没有父母在场,只有路过的同学,我要让舆论压死他!
放学的铃声一响,我如同一个奔赴战场的战士,胸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我刻意放慢脚步,看着陈默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向后门。时机正好!
我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和愤怒。被毒针夺命的冰冷、被挚爱背叛的绝望、被妹妹无数次笑声搅局的憋屈…所有情绪瞬间汇聚成汹涌的泪意。鼻尖酸楚得厉害,眼眶迅速灼热、湿润,视线开始模糊。很好,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我甚至能感觉到那温热的液体即将决堤。
我加快脚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冲到了陈默和他那群狐朋狗友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陈默!
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颤抖着,充满了破碎感,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眼泪适时地滑落,顺着脸颊流下,营造出十足的受害者姿态。周围的同学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又惊讶地看了过来。
陈默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林晚你…你怎么了什么这样对你
你明明答应和我去科技馆!为什么…为什么又要去抱赵思琪为什么要在背后那样说我
我抽泣着,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加凄楚无助,你说我闷说我无趣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我的控诉带着哭音,在渐渐围拢过来的同学注视下,显得格外有说服力。我看到陈默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身边的几个男生也露出了尴尬和看戏的表情。
很好!效果达到了!舆论已经站在我这边了!我心中冷笑,酝酿着下一波更猛烈的眼泪攻势,准备彻底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我…我没有…
陈默试图辩解,声音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在这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
噗——哈哈哈哈哈哈!!!!!!一阵惊天动地、毫无形象可言的狂笑声,如同平地惊雷,又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从我身后响起,瞬间撕裂了这悲情控诉的脆弱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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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林笑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此刻正站在我侧后方几步远的地方。她一手扶着旁边一棵碗口粗的香樟树,一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却完全无法抑制那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爆笑。她笑得弯下了腰,肩膀疯狂耸动,整张脸因为极致的狂笑而扭曲变形,眼泪鼻涕一起飙了出来。
哈哈哈哈…哎哟…我的妈呀…哈哈哈…姐…姐姐…
她一边狂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我,手指都在颤抖,你…你…哈哈哈…你那个鼻涕泡…噗!吹得好大!亮晶晶的!噗哈哈哈…还…还一抖一抖的…像…像果冻!哈哈哈…配上你那个…那个视死如归的表情…噗!绝了!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啊姐!哈哈哈…不行了…肚子…肚子要笑裂了…救命啊…哈哈哈…
她笑得几乎瘫软下去,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还在不停地捶地狂笑,那魔性的笑声在安静下来的小树林里反复回荡,极具穿透力。
我整个人彻底石化了。酝酿了半天的悲愤控诉、精心设计的委屈泪水、营造出的受害者氛围…在林笑笑这阵突如其来的、指向性极强的狂笑声中,瞬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脸颊上还挂着泪痕,鼻腔里还残留着酸楚,然而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力量,都被这魔音穿脑般的笑声抽得一干二净。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就在林笑笑爆笑的那一刻,我鼻孔里那个该死的、不争气的鼻涕泡,真的啵地一下破掉了!一股凉意划过上唇。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目光,从原本的同情、好奇、看戏,瞬间变成了错愕、忍俊不禁,最终汇集成一种看滑稽剧般的、强忍着笑的古怪神情。就连脸色铁青的陈默,此刻表情也扭曲起来,像是想怒又想笑,憋得十分辛苦。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泼了红漆的雕塑。脸颊滚烫,从脖子根一直烧到耳尖,巨大的羞耻感和无处发泄的愤怒几乎将我焚烧殆尽。眼泪是真的流不出来了,只剩下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的冲动。
林笑笑!!!
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冰碴。我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瞪向那个还在地上笑得直抽抽的罪魁祸首。
她接收到我杀人般的目光,笑声稍微收敛了一点点,但肩膀依旧在剧烈抖动,她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努力想说话:对…对不起姐…噗…实在…实在没忍住…你那个…那个鼻涕泡…噗…真的太有…有戏剧效果了…哈哈哈…
戏剧效果我眼前阵阵发黑,感觉下一秒就要被气得原地升天。十八年来积攒的所有憋屈、所有仇恨,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我再也顾不上什么陈默,什么当众控诉,什么形象。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猛地朝地上那个笑得浑身瘫软的身影扑了过去!
我跟你拼了!!!
十八岁生日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
水晶吊灯的光芒在散场后显得有些清冷,映照着满桌狼藉的杯盘和五彩斑斓的气球碎片。空气中残留着蛋糕的甜腻、香槟的微醺和人群散尽后特有的空旷感。父母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容回房休息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笑笑。
生日歌的旋律似乎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夹杂着亲友们真诚或客套的祝福。十八岁,一个被赋予了太多意义的节点。于我,却更像一道沉重的枷锁,锁着前世冰冷的死亡和今生纠缠不休的荒诞。我独自坐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酒杯杯壁,看着落地窗外沉沉的夜色,心头一片空茫的疲惫。
姐林笑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端着一小碟切好的水果,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过来,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红晕,眼神却比平时安静许多。她挨着我坐下,沙发微微凹陷。一股淡淡的、混合了果香和酒精的气息飘了过来。
喏,最后一块蜜瓜,给你留的。她把碟子推到我面前,叉子摆放得整整齐齐。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咋咋呼呼,透着一丝罕见的、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没动,也没看她。视线依旧停留在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上。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在白天那场盛大的表演中耗尽了。扮演一个快乐、感恩、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十八岁少女,比想象中更加耗费心神。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墙上复古挂钟的秒针,发出单调而固执的滴答声。
姐…
林笑笑又唤了一声,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犹豫,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一下。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激不起波澜,却带来沉重的下坠感。来了吗终于来了这迟到了十八年的、来自地狱的问候前世葬礼上那根毒针的寒光,毫无障碍地穿透了时空,瞬间刺入我的脑海。我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毒液在血管里奔流时那种撕裂般的痛楚,以及她贴在我耳边,用最甜蜜的嗓音说着最恶毒话语的每一个气音。
一股冰冷的、尖锐的恨意,如同蛰伏许久的毒蛇,猛地昂起了头颅。所有的疲惫瞬间被驱散,神经末梢重新绷紧,进入最高级别的戒备状态。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林笑笑的脸上。
客厅暖黄的光线柔和地勾勒着她的侧脸,褪去了平日里张扬的笑容,此刻竟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苍白。那双总是盛满狡黠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眼神复杂地望向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有迟疑,有挣扎,似乎还有一丝…痛苦
忏悔痛苦
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把锋利弯刀的出鞘。胸腔里翻腾着近乎残忍的快意。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吗在十八岁的第一个夜晚,在我终于成年的这个节点,她终于要撕下那层天真无邪的伪装,露出苏蔓那恶毒的本相了

我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终于…要开始忏悔了吗,我的‘好妹妹’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轻轻敲击在空气里。
林笑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猛地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咳咳…咳咳咳——!
那咳嗽来得凶猛而突然,完全不同于平时感冒时的样子。她痛苦地弯下腰,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另一只手痉挛般地抓住胸口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起伏、耸动,每一次咳嗽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可怕声势。
我的冷笑还僵在脸上,快意的目光如同冻结的冰棱。看着她骤然弓起的、痛苦抽搐的身体,一丝极淡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感,飞快地掠过心头。
不对劲。这咳嗽…太凶了。就在我脑中刚闪过这个模糊念头的瞬间,更惊悚的一幕发生了!
林笑笑捂在嘴上的那只手,指缝间,竟缓缓地、刺目地,渗出了一缕粘稠的暗红色!是血!
猩红的血丝,如同蜿蜒的毒蛇,在她白皙的手指间蔓延开来,在客厅暖黄的灯光下,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光泽。
我瞳孔骤然收缩!
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就在她咳得整个人脱力,像一片被狂风折断的落叶,软软地朝着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栽倒下去的刹那——
我的手臂猛地伸了出去!没有思考,没有犹豫,甚至来不及分辨心底那一瞬间涌起的、究竟是快意、惊愕还是别的什么。手臂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地、及时地,在半空中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她的身体很轻,带着一种病态的、不正常的滚烫,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到我的手臂上。像抱着一个易碎的、正在燃烧的瓷娃娃。那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她身上残留的果香和酒精气息,猛地冲入我的鼻腔,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临近般的压迫感。
林笑笑瘫软在我怀里,头无力地靠在我的颈窝。刚才那阵剧烈的咳嗽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只剩下细微的、痛苦的喘息。她微微抬起眼睑,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蒙着一层死灰般的阴影。她的嘴唇翕动着,沾着刺眼的血沫,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断断续续地飘进我的耳朵:
姐…你…你哭的时候…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收紧。哭这种时候她还在说这个还在用她那该死的笑声诅咒我吗
一种混合着荒谬、愤怒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我。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狠狠抹过自己干涩的眼角——那里干干净净,没有一滴泪。只有冰冷的嘲讽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我低下头,凑近她苍白失血的脸,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带着刻骨的讥诮:忏悔还是又想玩什么新花样
我的目光扫过她嘴角刺目的血迹,那抹猩红在我眼中扭曲成前世毒针的寒光,省省吧。鳄鱼的眼泪呵,可惜,我现在一滴都不会为你流!
不是…
她艰难地喘息着,沾血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冰凉得如同死人般的手指,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垂死之人。
她涣散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穿透灵魂般的力道,死死地钉在我的眼睛深处,仿佛要透过我的瞳孔,看进我的灵魂最底层。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嬉笑,没有了伪装的天真,只剩下一种濒死的、却无比清晰的明悟和急切。
是…真的…
她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破碎的气音,嘴角的血沫不断涌出,你哭…的时候…我的心…真的…不疼了…
什么我脸上的冷笑,连同眼中所有的讥讽和恨意,在她最后这几个字吐出的瞬间,彻底凝固!
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中天灵盖!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绝对静止的按钮。客厅里挂钟的滴答声消失了,窗外夜风的呜咽停止了,连怀中林笑笑那微弱的喘息也似乎被抽离了。只剩下她那只冰凉刺骨的手死死攥着我的手腕,以及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语,在我脑中疯狂地、反复地炸响——
你哭的时候…我的心…真的…不疼了…
不疼了
不疼了!
怎么可能!
这荒谬的诅咒…难道…难道…竟是…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