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岁那年,爸爸领回来一个男孩。
我抱着玩偶站在玄关,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白瓷般的少年。
苏苏,这是哥哥。
爸爸将他推到我面前。
我乖巧叫了声哥哥。
身后的妈妈缓缓走来,似是失了神,半晌才挤出一句：苏苏,带哥哥在家里转转。
我牵起男孩的手走向客厅。
他的指尖微凉,最初的停顿之后,轻轻回握住我的手。
可是才转过客厅的转角,我一把甩开他,将他逼到角落。
说,你是爸爸从哪捡回来的野种
02
顾星哲来家里的第一天,就被我锁在了杂物间。
我趁机跑去父母的房间外,趴在门沿偷听。
报告下来了,星哲……确实是我的孩子……
……
静默很久后,传来母亲浅浅的啜泣。
那年,我被设计陷害,不得已才发生了那种事……事后也已经给了对方补偿,可没想到,她……她竟然有了孩子！还……生了下来！
父亲的声音颤抖。
云清,我对不起你……不要离婚好不好苏苏还小……
离婚
从母亲的反应中,年幼的我似懂非懂。
原来爸爸做了对不起妈妈的事。
原来那家伙是爸爸的私生子啊。
想到电视剧中的大小姐被私生子鸠占鹊巢,最后流落街头,没爹疼没娘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悲惨场景,我一骨碌跑回杂物间。
推开门,猛地把手里的小熊玩偶砸向里面的少年。
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出现！要是爸爸妈妈离婚了,你就滚出去要饭吧！
顾星哲怔了怔,随即插着裤兜朝我走来。
他比我高了一个头,我看他面色不善的样子,害怕地后退了两步。
谁知他停在我面前,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颗奶糖。
苏苏,我不是来抢你的爸爸妈妈的。
我看看糖,又仰头看看他,猜他是为了讨好我才如此表现。
我砰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爸爸在餐桌上疑惑：
苏苏,哥哥呢
我才想起,那家伙不会还在杂物间吧
我跑到杂物间,打开门。
顾星哲果然还在里面,靠着墙屈膝坐着看我。
你是笨蛋吗我这次没锁门！我忍不住骂。
顾星哲只是一言不发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灰。
爸妈也跟了过来。
苏苏,你欺负哥哥了爸爸沉着声问。
可还没等我开口,顾星哲忽然笑了：
不是的,苏苏和我玩捉迷藏呢。我不小心在里面睡着了。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道完歉,他微微躬身,把小熊玩偶放到我手里。
我愕然看着顾星哲。
明明能告状,他却替我遮掩。
03
自从顾星哲来到我家,我好几次撞见母亲独自垂泪。
我想起那天在房间外偷听到的对话。
某个深夜,母亲照例哄我入睡。
我拉住她,央求她与我同眠,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妈妈,你和爸爸会离婚吗
黑暗中,母亲似乎僵住了。
苏苏担心爸爸妈妈离婚吗
我点点头：
苏苏不想离开爸爸妈妈。可是如果,妈妈觉得不快乐的话,苏苏会支持妈妈的选择,苏苏不要妈妈不开心。
我把头埋进妈妈怀抱。
哪怕要净身出户,流落街头,苏苏也会一直陪着妈妈。
妈妈扑哧一声笑了,苏苏,少看点电视。
可随即,我注意到妈妈无声地抹了抹眼角,将我揽过去,轻轻拍着我的背。
04
后来,爸妈没有离婚。
顾星哲就这样成为了我家的一份子。
但我依旧不喜欢他。
在父母面前,我甜甜地叫他哥哥,可无人的时候,我一口一个野孩子称呼他。
小时候的我就是个鬼灵精,天不怕地不怕的。
顾星哲来到我家后,我把所有的坏心思都用到了欺负他身上。
那年的生日宴,我故意碰翻餐车嫁祸顾星哲。
硕大的十层蛋糕砸到他身上,弄脏了爸爸给他挑选的定制小西装。
监控死角里,他蹲着捡拾陶瓷碎片时,我学着电视剧里恶毒女配的样子,附耳轻语：
野种就该吃地上的。
可他只是愣了一下,头都没有抬,随后轻轻将我推开。
苏苏走开,别踩到地上的碎碴子了,会疼的。
顾星哲每次的反应都出乎我的意料。
最初的几次报复过后,我对他早已没了那么大的敌意。
我甚至希望他反抗、指责我。
但他从来没有。
他温和,谦让,不争不抢,丝毫不会威胁到我在家里的地位。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电视剧里从来没有这样的私生子的。
娇纵惯了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扮演反派的人,正是我自己。
05
妈妈喜欢花,庭院里有一片很大的花圃,一年四季都种不同的花。
蔷薇盛开的时候,我把顾星哲带到花圃前,拉着他的衣袖撒娇：
哥哥帮我摘嘛。
要开得最漂亮的红蔷薇！
但看着顾星哲翻遍家里都没有找到工具时,我坐在花圃对面的秋千上笑靥如花。
我早已偷偷把家里的园艺工具都藏了起来,甚至还藏了厨房里的剪刀。
苏苏,没有剪刀,摘不了花。
顾星哲站在我面前,眉眼低垂,像在道歉。
笨蛋哥哥,亲手摘的花才最漂亮呀。
我扮着鬼脸。笃定顾星哲为了讨好我而不会拒绝我的要求。
果真,顾星哲空着一双手,踏入了荆棘花丛。
回来时,他拿着一捧花,手上鲜血直流。
我看得目瞪口呆。
摘一支就够费劲了,他摘了一把
顾星哲没有言语,把一捧蔷薇递给我。
我还沉浸在震惊中,下意识接过。
下一刻,掌心一阵刺痛。
好痛！
我本能地把花扔了出去。
没想到,那些花被我扔到了顾星哲脸上。
尽管他在那一瞬间极快地偏过了脸,但尖锐的刺仍然从他脸上划过,白皙的皮肤顿时出现一道短短的红痕。
我愣住了。
顾星哲微微偏过头,仿佛静止了。
我有些害怕,一度以为他处于爆发的边缘。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手上拿了胶带,坐在地上,将那些花一支一支粘了起来。
沾完,他握着被胶带覆盖的光滑花束,再次递到我面前。
眼里带着微凉的笑意：
可以了吗
晚上餐桌上,爸爸问起顾星哲手上和脸上的伤。
他面色平常地往碗里夹菜,只说是做学校的手工作业时不小心弄的。
我在旁边如坐针毡,第一次心里想的,居然是希望他把我供出来。
06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
溜进顾星哲的房间,翻乱他所有的柜子……
在顾星哲的作业本上随意涂鸦……
对顾星哲颐指气使,让他帮我做各种小事……
对于我的捉弄和陷害,顾星哲从未反抗,也从未告诉爸爸妈妈。
甚至还在父母面前维护我,替我隐瞒。
而我内心的负罪感,却随着事件的积累和年龄的增长不断滋生。
我慢慢知道了电视剧里的反派角色最终都会受到制裁,知道了那些超出限度的恶作剧给人带来的伤害。
我不再学那些反派,也不再对顾星哲恶语相向。
慢慢地,我升上了中学,进入了情窦初开的青春期。
与顾星哲有关的传闻逐渐传入我耳中。
蝉联年级第一的学生会主席,全校女生侧目的校草男神。
我亲眼看到有女生红着脸给他递情书,也无数次看到月考排名榜上第一行的他的名字。
每天放学,顾星哲都会在校门口等我一起回家。
他会主动拿过我的书包背在肩上,夏天炎热时递来冰凉的汽水,下雨时将伞向我靠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开始注意到他打完球额头的汗滴,注意到他走在我身边时专注的眉眼和紧抿的唇角。
我决心努力学习,努力让自己的名字也出现在排名榜上。
隔着不同的年级,我也想让自己看上去与哥哥一样耀眼。
顾星哲对所有同学都礼貌疏离,唯独对我关怀有加。
当然,全校人都知道我们是兄妹,所以顾星哲才对我这么好。
学校里给顾星哲递情书的女生依旧络绎不绝。
我莫名不爽,以哥哥要以学习为重为理由,自作主张处理那些情书。
顾星哲见状也从不恼。
元旦舞会上,学姐身姿摇曳,给顾星哲递上共舞邀约。
我看准时机故意掉进泳池,顾星哲当众跳下泳池将我救起,横抱离场。
我靠在顾星哲的怀里,偷偷对气急败坏的学姐扮鬼脸。
顾星哲的毕业典礼上,有学妹眼含秋波给他送花。
我知道后,把那些花全都丢到了垃圾桶,换成蔷薇。
哥哥只能收我送的花。
我对顾星哲的占有欲越来越明显,明显到妈妈都曾笑呵呵地表示苏苏怎么越长大越黏哥哥,兄妹俩感情真好哦。
我却默默无言。
是,我和顾星哲是兄妹俩。
这一层关系,就定死了我们的所有。
07
2019
年,我考入国内最好的设计学院。
为了庆祝,本该全家一起去夏威夷度假,可就是在那个暑假,家里发生重大变故。
父亲生意失败破产,负债百万,在一个早晨之后杳无音讯。
家中留下一堆借款合同,写着家庭成员承担连带责任的霸王条款。
原来父亲的公司早就遭遇财务危机,可他以为只是暂时性的问题,便通过民间借贷短期周转。
却不想,雪球越滚越大,直至危机达到他无法承担的地步。
债主们得知父亲跑路后,频繁找上门,将母亲折腾得心力交瘁。
雪上加霜的是,母亲在银行取出家中备用金时,遭遇车祸,随身钱款在混乱中不知去向。
母亲伤了腿住院,家里深陷债务泥沼。
我和顾星哲商量着把家里的老房子抵押了,才换得债主们的松口,得来一段时期的平静。
可是,我和顾星哲还在上学,母亲后续的医药费、康复费等依旧是个无底洞,更别提还要还债。
生活一下子捉襟见肘,从小没经历过穷日子的我,也不得不过上了节衣缩食勤工俭学的生活。
08
顾星哲在我的学校附近租了个小公寓,说我放假的时候可以住那里。
妈妈的医药费和家里的债务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苏苏安心读书就好。
他有时也会回来住,但很多时候都与我错开。
我和顾星哲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但我每次放假回去,客厅总是摆放着几枝新鲜的蔷薇花,屋子也打理得很干净。
我回学校时,也会照着来时的样子,打扫屋子,摆上蔷薇花。
即便见不到面,我也会有种和哥哥离得很近的安心感。
青春期时悸动的情愫被现实的压力埋在心底。
在家有巨债,父亲潜逃,母亲住院的情况下,我和哥哥成了一叶扁舟上相依为命的家人。
09
我做起了家教兼职。
家教结束那天,学生的母亲塞给我两张动物园门票：
带小宇去放松一下吧,最近辛苦你了。
我点头答应。
阳光刺眼,动物园里人声鼎沸。
小宇兴奋地拉着我穿过人群,我却忽然停了下来。
冰淇淋车旁的两道人影,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顾星哲被一个女孩揽着手臂,低头听她娇声说笑。
那女孩穿着紧身连衣裙,妆容精致,红唇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什么,逗得他低笑出声。
是顾星哲吗
我怀疑自己眼花了,可再三观察过后,我确信我没有认错人。
仿若一盆凉水从头浇下,烈日当头,我却觉得心口发凉。
他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这种节骨眼上他还有心情谈女朋友
我兼职打工为母亲筹钱,连一杯奶茶都舍不得买,他却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吃喝玩乐谈情说爱
因为手上还拉着小宇,我只能压抑怒气走过去。
顾星哲！
顾星哲猛地转头,看到我,脸上闪过瞬间的错愕。
他身边的女孩注意到异常,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撒着娇问：星哲,这土包子是谁
我早已卖了往日精致的衣服首饰,身上穿着的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白衬衫。
顾星哲没有回答,只是问我：你怎么在这
从小到大,他的情绪总是稳定得可怕。
我曾以为这是他的特质,现在想来,原来稳定,只是因为不在意。
我眼带嘲讽：我还想问呢,哥哥怎么在这噢~原来是和小女友出来玩啊！
我盯着顾星哲,期待他哪怕有一丝尴尬或愧疚。
可他沉默了会,只低声说了句你不该随意外出。
没有解释为什么在这里,也没有否认和那女孩的关系。
我心底泛起苦涩。
这时,小宇忽然大声回答：顾老师是带我出来玩的！
顾老师那女孩的目光在我们之间转了转,噗嗤笑出声,现在家教还要陪玩啊
她故意把香奈儿链条包在我眼前晃了晃,弯腰凑近小宇,假睫毛几乎戳到孩子脸上：小朋友,你老师一小时收多少钱啊怎么连一个气球都舍不得给你买啊
我冷眼瞥了顾星哲一眼。
哥哥,这就是你选女人的眼光
我把小宇拉到身后,笑眯眯地对女孩说：
小姐,你脸上卡粉了。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有些人用再昂贵的粉底液,还不如多花点钱保养一下皮肤。毕竟……
我视线扫过顾星哲,男人可都是视觉动物。
你说什么！女孩猛地抓住我的手腕。
小宇吓得往后缩了缩。
我不慌不忙地抽出手,蹲下来安抚：
小宇,我们去虎园看母老虎好不好去看真的,不要看某些披着人皮的。
我头也不回地拉着小宇走了。
身后女人尖细的嗓音很响：那个女的什么意思啊！星哲你管不管……
我挑起嘴角。
论嘴上功夫,我从来没输过。
可没有一次像这次一般,逞完口舌之快,我心中涌出巨大的落寞。
多可笑。
学生时代站在领奖台上光芒万丈的哥哥。
曾经被我任性发脾气也只会宠溺揉我头发的哥哥。
现在却默许另一个女孩这样刻薄自己的妹妹。
我小心翼翼放在心里那么多年的少年…
好像忽然烂掉了。
回到家里,我机械地收拾着行李。
我决定马上离开这间屋子,一直住在学校,直到毕业。
离开家时,我瞥见桌子上摆着的现金。
以往每次我回家,顾星哲都会在家里放一些钱,让我离家时带着。
但这次我没有拿,附了张纸条后决绝离开。
这钱拿去买两副眼镜吧,你俩眼睛都不好。
10
从家里搬出来后,顾星哲就像消失了一般。
我原以为他至少会发条短信解释。
只要他解释,我就听。
可我什么都没有等到。
原来多年来的兄妹情分,抵不过刚认识的天降女友。
唯一让我疑惑的是,母亲在电话里提到,医药费一直按时缴纳。
顾星哲哪来这么多钱,又读书又谈恋爱又缴医药费
我不愿主动联系他,这个疑惑也一直没有解开。
11
很快,学期结束。
学院将我们的期末设计办成了展览,免费对外开放,并在展览结束后进行评分。
我的作品是一座石膏雕塑,名为《隐刺》。
蜷缩的少女背后展开巨大羽翼,却被胸口长出的荆棘藤蔓死死缠住。羽翼上盛开着纯洁的白蔷薇,而藤蔓上则缠绕着妖冶的黑蔷薇。
在它们交织的缝隙中,少女双手捧着一束娇艳的红蔷薇,低头轻吻。
展览当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顾星哲的女朋友。
她依旧装扮华丽,踩着漆皮小高跟,风风火火地出现在我眼前,假惺惺夸赞作品好美。
我知道她是冲着我来的。看了看她浮夸的演技,没有搭理她。
没想到,她却趁我给别人讲解时,拿起了雕塑手中的红蔷薇,故作欣赏。
别碰！我厉声喝止。
她手一抖,花掉到地上,散落一地。
哎呀,真不好意思顾老师。
女孩捂着嘴,眼里却带着得逞的笑意。
这上面的刺没有割干净,我不敢拿得用力。你又突然大喊,我一不小心,就没有拿稳……
围观者的窃窃私语中,她三言两语就把责任摘得干净。
花茎的刺确实没有处理,因为那些刺正是我想表达的主题。
是我手指缠着绷带,一根根摆好、调整好位置的。
但此时我没心思和她辩论,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散落的蔷薇。
还好花朵本身没有破损,在展会结束前复原的话,还来得及参与评分。
只是,我手头没有绷带,如果徒手举着花茎一朵朵摆好,肯定会刺伤手指。
在我旁边展位的同学走了过来,说可以向老师说明情况,兴许不会影响成绩。
我看着散落在地的红色蔷薇,心中除了愤怒,更多是难过。
这不仅仅是分数的问题,它凝结了我的心血。
我要把它复原。
顾星哲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
苏苏,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带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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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住。
很久没有听到的熟悉称呼,和很久没有看到的人。
我想起小时候顾星哲为我摘蔷薇那次,近乎一样的情形,最后他用胶带,将那些刺全都粘了起来。
有办法了。
我马上起身,向隔壁同学借了胶带,轻轻捏起花茎,将刺一点点缠住。
这一次,我没有一根一根调整花的位置,而是近乎随意地,将所有花茎高低错落地粘在一起。
星哲,你怎么帮她！你不是说她是你最讨厌的妹妹吗
女孩见状,娇嗔着埋怨。
娜娜,我没有帮她,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那好吧。星哲,我今天扳回一城,我做得棒不棒
嗯……
我一味低头沾花,余光里,看到顾星哲搂着女孩渐渐走远。
原来是他带她来的。
原来是他们计划好的。
原来我是他最讨厌的妹妹。
原来,这一切都是顾星哲的报复
为了小时候我对他的那些伤害
……
我的视野渐渐模糊,花茎刺伤了手也浑然不觉。
最后,还是同学提醒,我才回过神来,快速抹了抹眼睛,起身将粘好的花放回雕塑手中。
胶带是透明的,可有些刺仍隐隐透出尖锐的轮廓。
指尖的血不小心触碰到雕塑,落下两滴明显的红。
意外的是,这样的改动反而让作品更具冲击力。
展会结束后,《隐刺》得到了意料之外的高分,甚至斩获了校级奖项。
在作品介绍那一栏,只有一句话：所有隐晦的疼痛,越是克制,越是分明。
12
放假了,我终于有时间回去探望母亲。
那时的母亲已经伤愈出院,住在外婆留给她的老房子里。因为腿脚不便,又想补贴家用,只好做一些针线活在网上卖。
我把获奖的奖状带回去,母亲开心地把它挂在堂前。
闲来无事,我在老房子里溜达,参观那些童年遗留下来的物件。
一幅蔷薇拼贴画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小时候顾星哲为我摘的蔷薇。
我把那些花洗净,晾干,拼在画框中,做成了永生花。
母亲直夸好看,每逢家里来客人都要拿出来展示,从此种下了我想学设计的种子。
后来这幅画不见了,我以为弄丢了,原来一直被母亲放在外婆家。
我忽然想到,我的很多变化都是在顾星哲的影响下形成的。
为什么我为了他在努力变好,他却变坏了
为什么中学时候我们还那么亲近,现在却渐行渐远
和顾星哲相处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不知不觉间,泪水又爬满全脸。
是我的错吗
难道哥哥一直以来的隐忍,都是为了长大以后对我进行报复
苏苏,星哲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房间外,妈妈的声音响起。
啊……他,可能最近比较忙吧。
我忙擦干眼泪,走去给母亲开门。
母亲狐疑地看着我。
苏苏,你们最近…吵架了
我挽住妈妈的胳膊往外拉：没有,我跟他哪吵得起来啊。走,我们出去晒晒太阳。
顾星哲的行为唤起了我童年时对他的愧疚。
我一直没有忘记那些事,原来他也没有。
从小到大我都不会让自己受到欺负,可如果他想报复,我怕我无法还手。
如果这是他想要的生活,我也无权干涉。
对顾星哲的感情,成为一根藏在心脏里的刺。我触碰不到它,可它时不时刺痛我。
13
回到学校后,我继续打工还债。
某天,我值完夜班,照常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眼前的路灯忽然被几道黑影切断。
你是顾明海的女儿
我浑身一僵,本能地后退：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为首的男人咧嘴一笑：那就是了,带走。
我被他们拉上车,带到了一家豪华会所。
妹妹,会不会跳舞啊
一个啤酒肚男人晃着酒杯靠近,烟味混着口臭扑面而来。
我忍着心底的嫌恶：不会。
怎么不会你们艺术学院的女孩不都会这一套吗
长这么好看,扭起来不知道得多骚啊。
哈哈哈哈,老金很熟悉嘛！
哄笑声中,几个中年男人躺得东倒西歪,露出一口油腻的大黄牙。
我咬牙压下心底的恐惧,他们调查过我的学校和工作,说不定还知道更多信息,我不能让他们去找母亲。
我努力让声音清晰：上次已经还了一部分欠款了,你们说过会宽限三个月的。
啤酒肚男人突然掐灭烟,谁跟你谈钱了给哥哥们哄开心了,说不定还能再宽限三个月啊你说成不成
我正想拒绝,腰间忽然一凉。
有人将开瓶器抵在了我腰上。
妹妹,你不会这么不识抬举吧
我被逼着站上了舞台。
夜场的镭射灯晃得我睁不开眼,恍然间像是梦里。
在一堆散发着廉价香水味的舞女中,我像个坏了的提线木偶。
那群男人嘴里还说着污秽的话语,评价着我身边扭动着的裸露身体。
指甲掐进掌心,传来的疼痛告诉我：
这确实是梦。
一个真实的噩梦。
14
包厢门被踹开的时候,我正将啤酒瓶碎片抵在手腕上。
只稍一用力,血就会喷涌而出。
来人动作极快——沙发上
180
斤的壮汉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一把拎起,砸向酒柜。
玻璃碎裂,酒液飞溅,女人尖叫着跑开。
沙发上的男人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怒吼着扑上去,却在下一瞬间被重重摔回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几番扭打过后,那人转过身来,目光在昏暗的包厢里搜寻,最终锁定了我。
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我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崩溃。
随着手中碎片落地,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整个人瘫软下来。
昏迷前一秒,我被拥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头顶传来压抑的低语：
苏苏,对不起……
15
睁开眼,是熟悉的天花板,脑袋隐约胀疼。
我回到了之前的小公寓。
眼前递来一杯白水。
我缓缓调转视线,看到了顾星哲。
我慢慢回想起昏迷前的情景。
在昏暗混乱的包厢中,我看到顾星哲朝我走来。
有一瞬间,我以为我已经割腕死了,那是濒死前的幻觉。
原来,那是真的
苏苏,还有哪里难受吗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顾星哲凑近我问道。
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的温柔语气。
我眼眶一酸,泪珠子瞬间不争气地掉出来。
苏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顾星哲忙抽出纸巾替我拭泪。
我扭过头回避了他的靠近。
他如何能在搂着别的女人冷漠离去之后,又毫无隔阂地对我嘘寒问暖
哥哥又想报复我吗
顾星哲的手在空中停住。
许久,他放下手,叹了口气,苏苏,唯独你,我从来没有想过报复。你相信吗
唯独我
我缓缓转过头,盯着他。
什么意思
16
顾星哲坦白了一切。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得知了足以击碎我的真相。
顾星哲拿来几个泛黄的文件袋。
我看到了几张多年前的商业报纸。
《陆氏因经营不善倒闭董事长崩溃自尽》……
《天作之合！顾氏和李氏最新协议达成》……
《金融寒冬来临顾氏领衔多家企业联手破局》……
《否认一夜情！顾氏创始人称系被陷害》……
这些报道大多围绕着顾氏。
还夹杂着很多照片,有从报纸上剪裁下来的,也有偷拍视角的,大多都有父亲的身影。
压在最底下的,则是一份亲子关系鉴定书。
我心脏狂跳,缓缓打开。
……
十多年前,顾氏曾和陆氏签对赌协议,由顾氏投资,陆氏生产,承诺一年内交上足量货品,若违约,陆氏需要支付巨额赔款。
结果,陆氏因故无法及时交货。
顾氏遂终止与陆氏的合作,并要求陆氏支付赔款。
陆氏支付不起,银行也拒绝贷款,资金断裂后,陆氏很快破产。
陆父不堪重负选择自杀,只剩母子俩相依为命。
而顾氏对此不管不顾。
……
听起来,这只是一起失败的商业合作。陆氏交不上货款在先,顾氏按照协议索要赔偿,看上去合情合理。
可顾星哲接下来的话,颠覆了我的认知。
……
陆氏破产不久,顾明海就与多家企业达成合作,事业蒸蒸日上。当时经济下行,大部分公司都采取保守策略,像顾氏那样敢大笔投资、持续壮大的企业很少。
我调查了所有在那段时间和顾氏有合作的企业,发现其中大部分都在此前和陆氏有合作,尤其是这份报道中提到的李氏……
他就是那笔订单中,负责为陆氏提供原材料的供应商。
当时,李氏称设备故障,无法供货,陆氏因此生产停滞。随后,其他几家公司也纷纷取消订单,陆氏没了收入。银行担心陆氏还不起贷款,催着还钱,再加上顾明海那边的压迫,我爸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逼上了绝路。
顾明海和他人联合做局,逼死了陆氏。行业寒冬中,顾明海等人就是靠这样的策略,站稳了脚跟。
……
我握着报纸的手在颤抖。
这是真的吗有确切的证据吗
尽管父亲在破产之后丢下我和母亲独自跑路的行为让我失望至极,但我也从未想过,儿时宽厚慈爱的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有。我会慢慢告诉你。
顾星哲继续阐述。
……
陆母曾是知名媒体工作者。当初商界的人针对顾氏,设计了顾明海醉酒一夜情的陷阱,是顾明海求助陆母,陆母出面,才让舆论在一夜之间平息。
因此,陆母对顾明海曾经一夜情的时间地点非常清楚。
借着这个秘密,母子俩想到了报复顾氏的方式——
陆家的独子,名叫陆星哲。
陆父将隐私保护得很好,外界鲜有人得知陆家母子的情况,因此陆星哲连名字都不用改,就成功混入顾家。
当初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则是陆母动用之前的人脉收买了工作人员,这才显示陆星哲和顾明海有血缘关系。
现在我手上的这份,才是当初真正的鉴定报告。
……
我叫了十年的哥哥,原来并不是哥哥。
他不是顾明海的私生子,来到我家只是为了复仇。
可最让我难以接受的不是这一点,而是……
如果陆星哲来到我家是为了报复——
那父亲的公司破产……
母亲的车祸……
我们一家如今窘迫的境况……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十年过去,他早已不再是刚来我家时青涩文弱的少年。
他变得好陌生。
……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你说有证据表明那是我爸爸设的局,是什么证据
顾星哲从另一个文件袋里抽出几张纸。
陆氏不是唯一被吸血的企业。
这几年我深入调查,发现与陆氏有相似遭遇的,还有两家。他们都曾与顾氏、李氏,以及其他可能是顾明海团队里的企业有合作,但都因某些原因,导致合作失败,濒临破产。而顾氏在这些合作中,全都是接受赔偿的角色。
我联系上了当初那两家企业的负责人,说明情况后,得到了他们与顾氏签署的协议复印件,以及其他一些相关资料。
这些,都将作为日后呈上法庭的证据。
顾星哲将文件重新放回文件袋里。
当然,证据还不止这些,现在不方便拿出来。
但,足够把顾明海等人,送进监狱。
……
看着顾星哲脸上的决绝,一股寒意从我背后升起。
他原来就是这样可怕的人吗
那小时候他在我面前温驯服从的样子,都是演的吗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如果没有发生昨天的事,你会一直瞒着我吗瞒到什么时候
顾星哲沉默了一会,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其实,我早就想让你知道。
顾星哲说,自搬家后,这些文件一直放在他房间的柜子里。
原本他想让我自己发现那些文件。
谁知我在他房间里扫地铺床,却从来没有翻动过他的抽屉。
你还记得吗,你以前特别爱溜进我的房间,乱翻我的东西,怎么长大了,却变礼貌了
顾星哲换了种轻松的语气。
我却像石头压住胸口,无比沉重。
他不知道,让我改掉那些坏习惯的人,正是他。
那些愧疚直到今天也未曾消散。
可这一切却是他的计谋,他的戏码。
好一个越王勾践卧薪尝胆。
想到如今家里的状况,都是顾星哲所致,我抓起身侧的枕头就朝他丢过去。
爸爸确实有错,那就算了,可妈妈呢你凭什么这么对妈妈！她是家里对你最好的人,你怎么可以伤害她……
小时候,我每次捉弄顾星哲,母亲都会认真询问,确保顾星哲真的无碍。
我指使顾星哲做这做那,母亲看到都会制止,批评我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每年各种节日礼物,只要我有的,顾星哲也一定会有。
明明刚开始的时候,母亲还因为接受不了顾星哲的身份而落泪,可后来,她是真的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疼爱。
妈妈说你以前没有爸爸,日子一定过得很苦,所以我们要好好待你,让你感觉到家人的爱……
我忽然很难受,哭了起来。
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本该过得家庭美满,衣食无忧,现在却要经历破产,抛弃,车祸,出院后身体不好还要日日做针线活还债。
顾星哲握住了我的肩膀,他的眼眶红了。
苏苏,妈妈的车祸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难道还是意外吗哪有这么巧再说了,不也是急着还债,妈妈才匆匆忙忙去银行取钱的吗都是因为你,顾星哲,都是因为你！
我情绪太激动,听不进去任何话,胡乱地抹着脸上的眼泪。
可怎么抹都抹不完,眼泪越涌越多。
像要把我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顾星哲任由我哭了一会,后猛地抱住我。
苏苏对不起,是我的错。
我只想让顾明海受到惩罚,我没想到妈妈会出车祸,没想到债主会真的找上你。顾氏出事以来,我觉得对不起你和妈妈。给妈妈交的医药费是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主动把文件放在柜子里,也是想让你发现之后恨我,骂我,远离我……
他抱得很紧,嗓音嘶哑。
可是苏苏,我必须这么做,哪怕让你恨我,我也必须这样做……
在他怀里,我渐渐平静下来,只剩眼泪汩汩地流。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17
关于顾星哲,我还有一个很大的疑问。
小时候我那样欺负你,为什么你不报复我
可当我这样问的时候,顾星哲只故作神秘地笑笑。
任凭我如何探究,也无法从他嘴里撬出答案。
当晚,顾星哲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
我坐在餐桌前诧异。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我夹起一块糖醋排骨,该不会是为了女朋友特意学的吧
女朋友顾星哲挑了挑眉,顺手给我碗里添了块清炒时蔬。
你不是谈恋爱了吗我戏谑道。
白天的家族恩怨占据了我全部的心思,当下情绪平稳,我才想起还有这一茬。
顾星哲语气平静:
那是李氏集团的千金,李安娜。我接近她,是为了收集证据。李氏和顾氏勾结已久,现在证据已经到手,我跟她,早就分开了。
我把玩着手上的筷子：你利用她
嗯。顾星哲没有否认。
那你会觉得对不起她吗
不会。他的声音冷了几分,她和她父亲一样,都不是什么善类。更何况,她欺负过你,这算扯平了。
我眼前闪回期末设计展那天。
我蹲在地上修复被恶意破坏的作品时,顾星哲就站在李安娜身边,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后来,就算《隐刺》得了奖项,我也不愿再去回忆那一天。
那天我只想自己偷偷来的。你的第一次设计展出,我想来看看。
顾星哲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声音低沉下来,没想到李安娜跟踪我,在我正要离开的时候破坏了你的作品,我才出面的。当时我还没有得到需要的证据,所以只能顺着她。
对不起,苏苏。
顾星哲再次道歉,像小时候一样微微垂着眼睫。
我原本还有很多个疑问,还想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
可看到他这副模样,那些委屈和不满,全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哥哥,接下来还要继续搜集证据吗
嗯,还差最后一步。
会很困难吗还是……像接近李安娜一样,要去接近、欺骗别人
顾星哲顿了顿,缓缓摇了摇头。
让我帮你吧。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那你答应我,不要做危险的事情好不好
顾星哲轻笑一声,伸手揉揉我的脑袋。
苏苏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18
我重新搬回了公寓。
顾星哲大部分时候都会回家住,有时候他说课业忙,会住在学校。
我们的生活看起来回到了正轨。
我依旧坚持打工,就算不能帮忙还债,至少可以负担自己的生活费。
顾星哲劝不动我,便尽可能抽时间护送我。
某天深夜,门铃响起。
我打开门,顾星哲跌了进来,呼吸急促而虚弱。
哥哥
我慌了,扶住他的身体,半拖半抱地把他带进卧室。
这是他这周来第一次回家。
从他断断续续的语句中,我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那些债主,也就是父亲之前联系的民间借贷机构。
那不是家正规的机构,可能存在非法经营……且还有涉黑的背景。
为了从债主手中套取他们非法经营的证据,顾星哲一直想法跟踪那些债主的手下,掌握了他们不少人的行踪。
今晚,顾星哲是在偷拍他们暴力催债的时候不小心被发现了,那群人对他下了狠手,最后他躲进绿化带里才逃了回来。
我看到顾星哲满身的泥泞和血迹,手忙脚乱地替他换衣、上药。
这次也是非做不可的吗我哀伤地看着他。
他迷迷糊糊地回：……嗯。
处理完伤口后不久,顾星哲开始发高烧,浑身滚烫。
我学着小时候妈妈应对我发烧时的样子,用湿毛巾一遍遍地擦拭他的身体,给他喂药。
可他的眉头始终紧锁,像是被困在某个无法挣脱的梦魇里。
擦了很久,顾星哲身上还是很烫,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难道是那些伤导致的
我伏在床边不知所措,怕再这样下去会出事,拿出手机打
120。
顾星哲忽然揽过我。
苏苏,原谅我好不好
我一惊,看到顾星哲双目紧闭,嘴唇嗡动,还是没有清醒的样子。
我往外退,背后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将我箍在怀里。
从来都只是默默忍受,不会展示脆弱的顾星哲,此刻,却像个害怕的小孩。
做了什么噩梦呢……
我忍不住伸出手,将他濡湿的碎发从额前拨开。
别担心,我不走,我不走好不好
我稍稍调整身形,让自己以一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躺在顾星哲旁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动作给了他安全感,顾星哲慢慢地睁开了眼。
苏苏……
声音哑得像是三天没喝水。
苏苏……
顾星哲说,他梦到我了。
梦到我怨恨他毁了我的家庭,一遍遍说着讨厌他。
他还梦到他的父亲盖着白布单躺在太平间,布单下的眼睛怎么都闭不上。
还梦到我被债主抓住,无数的拳脚落在我身上,他发狂地把那些人都打倒了,抬头却看到十岁的我牵着妈妈的手,冷眼旁观后转身走掉……
顾星哲说着说着哽咽了。
我也哭了,不停捋他的头发,说我不怪他,让他不要去做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情。
我好害怕他进去,更害怕他死。
除了妈妈,你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了。我说。
顾星哲似乎清醒了些,微微松开我,抬手擦掉我的眼泪,突然扯出一个笑。
苏苏,你还记不记得,有次你捉弄我,我假装被电晕了,倒在地上。你懵了,吓得扑在我身上大哭,求我醒来。
我原本只是想反捉弄你,就睁开眼。看到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像只小花猫,忍不住笑出声。
那时候我就想……苏苏,如果,我们只是一对普通人家的兄妹,该有多好。
我心中一颤,下意识往顾星哲怀里缩了缩,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哥哥只想和我做兄妹吗
顾星哲的身体明显僵住。
只剩呼吸声在我们耳畔环绕。
几秒后,他轻轻推开我,翻身下床,往外走去。
我去冲个澡。
我忙提醒：现在没有热水啊！
顾星哲闷闷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
没事,冷水澡更好。
19
一个月后,一则新闻登上头条。
某借贷机构因涉嫌违法经营被群众举报,警方突击检查后,所有相关人员均被控制。经司法机关全面核查,其名下所有的债务合同均被判定无效。
更惊奇的是,潜逃已久的顾明海竟在机场现身,当即被捕。
与此同时,李氏集团以及其他两家关联企业的负责人也相继落网。
开庭那日,我和顾星哲坐在旁听席上,看着律师将一桩桩铁证罗列分明。
随着法槌落下,父亲等人因合同诈骗、破坏生产经营、职务侵占等多项罪名,被砸入了监狱。
没有了债务缠身,母亲在家附近开了家花店,说这是她年轻时候的梦想,她终于可以整日与花为伴。
同时,母亲从我口中得知了有关陆家和顾家的一切。
母亲渐渐释怀,却难掩自责。称自己当时一心当全职主妇,不闻外事,虽从新闻上得知陆氏因与顾氏协议违约后破产,却没想着其背后的家属。如果她当时能想到陆式母子的困境并伸出援手,也许现在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这不是您的错。我安慰母亲,爸爸既然做了坏事,就该受到惩罚,这不怪妈妈。
我还和顾星哲一起探望了陆母。
饱经风霜的妇人脸上已初显皱纹,但仍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知性优雅。
听我们将这段时间的故事娓娓道来,她叹了口气,看着我们,眼中蓄起泪水。
好孩子,真是受苦了。父辈的恩怨,却让你们承担。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去享受你们的人生吧。
顾星哲也正式将名字改回了原本的姓氏。
从此以后,我们就不再是兄妹了。
可我们还是一家人。
他还是我永远的哥哥。
20
陆星哲大学毕业后,和朋友合伙创业。
据说他整理了陆氏之前的相关技术资料,还联系到了曾经和陆父交好的股东和高管,其中不少人表示支持,甚至有两位还愿意回来,扶持陆星哲的事业。
我想,这一定是陆父生前积攒的好名望所致。
我大四的时候,陆星哲赎回了家里的老宅。
我们把妈妈和陆母都接了过来。
花园里重新种满了蔷薇,仿佛时光倒流回从前。
我毕业典礼那天,穿着学士服和同学们拍照。
远远地,看到倚在树荫下等我的陆星哲。
朋友问他是谁。
有人笑着答：是苏苏的哥哥。——每次出去玩,都是哥哥接送我,有时候朋友来家里玩,还会看到哥哥在家穿着围裙洗衣、做饭……
朋友们围着我一阵哄闹,纷纷让我把这么贤惠的哥哥介绍给她们。
第二天清晨,在飞往夏威夷的飞机上,我把这事开玩笑地与身边的陆星哲说。
陆星哲微笑着给我喂水果,那你答应她们了
怎么可能从小到大,你见我哪一次把你让给其他女人
我一口咬掉顾星哲手中的水果。
再次附耳轻语：哥哥身边,有我就够了。
腰间的手缓缓收紧,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这可是你说的。
番外
01
我叫陆星哲。
来到顾家后,我变成了顾星哲。
虽然这个姓让我厌恶,可为了那个计划,我不得不忍耐。
而这,仅仅是我为复仇做出的最小牺牲而已。
在我第一次提出报复顾家的计划时,母亲坚决反对。
我说,我想为爸爸讨一个公道,想让该受到惩罚的人受到惩罚,想让真相大白天下。
母亲沉默了很久,问我想好后果了吗。
我说我想好了。
终于,她在某个清晨松口了。
她知道,就算她不同意,我也会想别的办法。
借助顾明海曾经一夜风流的事迹,一番伪装后,我混入了顾家。
02
第一眼看到顾苏苏,她穿着白色流苏公主裙,仰头喊我哥哥,我眼前一亮。
顾明海那阴险小人,居然有这样可爱的女儿。
可很快,顾苏苏暴露出和外表截然不同的一面。
她毒舌顽劣,把说谎当日常,把整人当乐趣。
我想,果然,恶魔的女儿也只会是小恶魔。
为了在顾家找到想要的证据,我再次忍耐下来。
03
陆氏是做监控摄像头起家的,后来,业务发展到做监视器、监听器。
破产前,最新研发出的产品中,有一款微型监听器。
我很喜欢这个小玩意,让爸爸带了很多回家来,供我玩耍研究。
来到顾家后,我把这些微型监听器放满了每个角落,连杂物间也没放过。
我想,说不定会录到顾明海和李氏等人交谈的细节。
可我失策了。
顾明海几乎从不在家里谈论工作相关,也很少把商业伙伴带到家里来。
顾夫人也不会过问公司的情况,每天的关注点,是一日三餐,孩子成长,还有院子里的那片花圃。
无论怎么看,这就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幸福小家。
但这也证明了一件事：
顾夫人并不参与顾氏的运营与决策,当年的事件,她非知情者。
我将她划出了报复者名单。
不过……
有效证据没录到,我却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
妈妈,你看,今天我把饼干分给了捡瓶子的奶奶,奶奶给我贴了个小红花。
妈妈,今天有男生欺负小雨,我直接把跳绳甩过去拦住了他,小雨请我吃雪糕了！
妈妈,今天同学说我成绩好就了不起,我主动给他讲题,现在我们是好朋友啦！
妈妈,小美弄丢了她妈妈送她的娃娃,我就把我最喜欢的那个送给她了,因为她哭得好难过。
妈妈,今天我偷偷把最后一块巧克力藏在你的枕头底下了,老师说吃点甜食心情会变好。
妈妈……如果妈妈觉得不快乐的话,苏苏会支持妈妈的选择。
……
我不懂,在我面前的顾苏苏,和在其他地方的顾苏苏为什么这么不同。
原来,顾苏苏只是怪我会抢走爸爸妈妈的爱,怪我的出现让妈妈伤心。她只是对我不好,可对所有人都很好。
之后,我趁没人的时候询问顾明海。
爸爸,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明海没想到我会问他。
可他还是告诉我,那次他确实是被陷害,他对当时的情况根本没有记忆。
他也知道那次的事情让妻子很崩溃。
爸爸,如果你是真心后悔,就认真地向妈妈认错吧。我说。
后来,顾明海和顾夫人没有离婚。
04
家里收集不到有用的信息,我只能从其他地方继续调查。
我发现了两家和陆氏境遇相似的企业。
其中一家也是因货款问题而违约,在耗尽资产、付完赔款后,还背负着巨额贷款。
那家公司的老板是一个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并没有因这次失败而一蹶不振,相反,他从头开始,重新让公司活了起来。
到我联系上他的这一年,他的事业已做得更加风生水起。
另一家企业和陆氏一样破产了。
老板是一对白手起家的夫妻,本是为了让上中学的孩子未来能出国留学,才开始创业。
不料生意失败。好在孩子争气,最后考上了警校。
夫妻俩认为自己没有经商头脑,做回了普通劳动者,这些年也慢慢把欠款还了。
在我说明我的身份之后,双方才知多年前经历的危机原来是一场阴谋,表示愿意支持我的计划。
只是那对夫妻已经年迈,与我联系的,是他们在警局工作的儿子。
05
那位年轻企业家先是积极与顾氏展开合作,还拉上了他的兄弟公司一起助阵。
目的是得到顾明海的青睐与信任。
在一次次的交流中,两者合作的规模逐渐扩大,涉及的金额逐渐增加。
这一过程中,他本人从未露面,以防顾明海察觉端倪。
最后,在
19
年,顾明海踏入了那个导致顾氏覆灭的陷阱中。
当然,我没有忘记,顾明海还有个互帮互助的小团体。
母亲告诉我,这种商业小团体,看似坚不可摧,可实际上,维系情分的,只是他们彼此捏住的把柄。
我让警官大哥暗中散播消息,称警方收到多年前顾氏陷害陆氏的指证,将要重新展开对陆氏破产一事的调查。
李氏等人听闻消息后,有两个选择。
一是联合起来替顾氏解围,二是赶紧销毁当年所有的证据,斩断与顾氏的往来。
自私自利的人,自然不会冒着被连带调查的风险,选择第一条路。
于是,小团体宣告破裂。
顾明海在踏入陷阱后,才发现,所有的盟友都已经弃他而去。
06
当年,陆氏濒临破产之际,曾有民间借贷公司找上父亲。
但父亲了解过后,发现那是家非法机构,便没有再联系。
如今,为了解决公司危机,顾明海急需大量活动资金。
我有意无意地,将那家借贷机构的信息放在顾明海眼皮子底下。
走投无路的顾明海,最终拨通了那个电话。
后来,窟窿越堵越大,利息越滚越多。
顾氏终于崩溃了。
可一切,才刚刚开始。
07
爸爸,我听说那家民间借贷是违法的,正在托朋友调查。这段时间,你先出去避避风头吧。他们盯得紧,你最好不要和这里的亲友联系,我会照顾好妈妈和妹妹,等那边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我一直是顾明海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儿子,顾明海对我十分信任。
也因此,当我说借贷公司已经被定罪,他可以安全回来时,他也不曾怀疑。
他一回来,就再也出不去了。
08
顾明海潜逃海外的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顾夫人车祸,房子抵押,苏苏被债主带走……
我本以为我可以控制好一切,但事实证明,计划赶不上变化。
出现了很多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尽管我已经尽可能地补偿,可似乎杯水车薪。
顾苏苏依旧想去打工。
起初我并不允许,因为我知道那家借贷公司有恶意催债的前科,也就意味着他们会去骚扰欠债人。
好在,陈叔联系上我。
陈叔曾是我家以前的司机,在陆氏破产之后,他失去了工作。但陈叔一家对我们母子很照顾,时常会询问近况。
得知我身在自己创造的困局中,陈叔想来帮忙。
我推辞不下,最后说,那叔叔帮我照看一个人吧。
后来,我无数次庆幸让陈叔帮了这个忙。
那晚,要不是陈叔及时告诉我苏苏被人带走,我无法想象后果。
只是……
苏苏本该像其他女孩一样,尽情打扮自己,尽情肆意玩乐,自由、精彩地度过这段青春。
可是因为我,她的人生改变了。
我想,我要加快行动。
09
扳倒顾氏后,我的目标转移到李氏。
我调查到李氏创始人李长德有个女儿,叫李安娜。
此人虚荣刻薄,嫌贫爱富,混迹各种社交场合。
我只是在她面前扮演了两次阔绰贵公子,就收到了她的好友申请。
我推进迅速。确认关系后,我顺势提出见家长。
很快,我站在了李长德面前。
他得知我是顾明海的儿子后,脸色骤变,坚决反对我和他女儿在一起。
而我拉着李长德的手,痛哭流涕地说：
李叔叔,我爸常说,您跟他是过命的兄弟,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李叔叔,我爸说当年李氏被陆氏追责,是我爸出面压下来的,您还记得吗
李叔叔,我爸还说,当年峰石出事,要不是您和叔叔们联手善后,我爸差点就栽了……
对了,还有……
李长德的脸色越来越青,最终,他打断了我的哭诉,转身进屋。一会儿后,拿着一张卡塞在我手里。
拿着,别说李叔叔没帮你们。
谢谢李叔叔！您和我爸,果然是最讲义气的！
虚情假意地问候完,我离开了李家。
当晚,监听器就传来通话：
老张,你知道顾明海那个私生子吗对,就是二十年前那个,他妈的,他小子……跟我女儿谈上了！今天来家里一顿哭诉,把旧事全抖出来了！
我给了点钱就打发走了……顾明海当真老狐狸,没想到他留了这一手。
那现在咋办这小子始终是个祸患,那些事要是被曝光出来……
但那小子看着窝囊,应该不敢乱来。何况,证据早清理干净了,光凭他一张嘴,掀不起什么风浪！
行吧,你联系下老肖,让他们都提防着点！
……
呵,比我想得还沉不住气。
原以为还要点时间,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
10
收集借贷公司的证据很危险。
他们十分谨慎,养着大批保镖,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警觉。
但他们的犯罪痕迹却并不难找。
因为他们隐藏得不深。
几次跟踪拍摄,网上调查,多方打听,联合其他受害者。
证据一点点堆积,形成完整的链条。
铁证如山下,最终,警方决定立案调查。
至此,所有鱼儿都已上钩,开始收网。
11
一切都结束了。
带着苏苏看望母亲的时候,母亲说,父辈的恩怨,却让我们承担。
没错,顾明海等人做了错事,酿下恶果,终究要有人偿还。
可是,以恶制恶。
我也做了错事。
在决定为父亲复仇的那一刻起,我就准备好食下自己的恶果。
所以,我从未奢望顾苏苏会原谅我。
我只想尽我所能,给她最好的生活,给她此生值得拥有的所有。
但是她说她不怪我,还说愿意陪在我身边。
她不知道,我如何欣喜若狂,却又如何尽力克制。
这可是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