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还父亲三百万赌债,我签下替身协议。
>总裁顾沉捏着我下巴说:你只需要模仿她,包括床上的习惯。
>我穿上他白月光的裙子,学她喝咖啡的姿势。
>直到他亲手把我设计的心血撕碎:赝品永远变不成真品。
>暴雨夜我逃离时,他跪在泥泞里嘶吼:我爱的从来是你!
>后来他的订婚宴上,我端着香槟微笑祝福。
>腹部剧痛袭来,鲜血染红裙摆。
>电视里正直播他亲吻新娘:此生挚爱失而复得。
>手术灯亮起时,我听见护士惊呼:胎心停了!
1
卖身契约
水晶吊灯的光线过于炽亮,冰冷地切割着云顶会所走廊里浮动的奢华气息。空气里昂贵的香水、雪茄和年份红酒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沉甸甸的,压得苏晚有些喘不过气。她身上那套洗得发白、肩线已经微微塌陷的廉价西装套裙,与这里流金淌银的底色格格不入,像一张粗糙的草纸被强行摁进了烫金的请柬里。
她是来求人的。求那位据说手指缝里漏点渣滓就够普通人家吃一年的王总,再宽限几天父亲的赌债。三百万,像一座随时会崩塌的大山,悬在头顶,碾碎了家里最后一丝安宁。母亲绝望的哭泣和父亲躲债不敢归家的惶恐,日日夜夜啃噬着她的神经。
脚步虚浮,掌心全是粘腻的冷汗。一个端着托盘的侍应生脚步匆匆地从侧面拐角走出,苏晚避让不及。
哐当!
清脆得令人心碎的炸响。托盘上几杯剔透的香槟塔轰然倾覆,冰凉的、冒着细密气泡的昂贵液体,混合着飞溅的玻璃碎片,兜头盖脸泼了她一身。
瞬间的冰凉激得她浑身一颤,随即是火辣辣的狼狈。浅色的西装前襟迅速洇开大片深色的、难堪的水渍,紧贴着皮肤,冰冷黏腻。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额角,水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周围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和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走路不长眼吗!侍应生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带着对上位者的小心和对她这种闯入者的轻蔑。
苏晚嘴唇翕动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道歉赔偿她连自己都快要赔进去了。她只是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拾那散落在脚边、沾着酒液的、最不起眼的几块玻璃碎片,仿佛这个卑微的动作能稍微遮掩一点此刻的难堪。
一只锃亮的、手工定制的黑色皮鞋,毫无预兆地踩在了她即将触碰到的那片碎玻璃上。
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居高临下的残忍。
苏晚的动作僵住。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她顺着那只昂贵得刺眼的皮鞋,视线一点点向上移动。笔挺如刀裁的西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腿,再往上,是扣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马甲,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最后,她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好看,也极冷的眼睛。深邃如寒潭,瞳孔是纯粹的墨黑,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审视的、冰冷的漠然。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抿成一条没有情绪的直线。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与周围浮华的喧嚣格格不入。
顾沉。顾氏集团那位年轻却已执掌庞大商业帝国的掌舵人。一个名字就足以让港城商圈震动的存在。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苏晚狼狈的脸上,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意外闯入视野的、沾了污渍的物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或者说是……确认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侍应生早已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周围的窃窃私语也诡异地消失了。
顾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瞬间笼罩了苏晚。他伸出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攫住了苏晚的下巴。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湿漉漉、带着惊惶温度的皮肤。
苏晚被迫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距离太近了,近得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下冰冷的审视,近得能感受到他呼吸间那股迫人的压力。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顾沉的目光像探照灯,极其专注、极其缓慢地扫过她沾着酒液的眉眼,挺翘却微微发白的鼻尖,最后停留在她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失去血色的唇瓣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剥皮拆骨般的穿透力,仿佛要透过她此刻的狼狈,看清她皮囊之下某种他需要的东西。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他薄削的唇瓣微微动了一下,吐出的话语,低沉、清晰,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苏晚的耳膜:
三百万。买你三年。
苏晚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买买什么
顾沉似乎很满意她眼中瞬间炸开的惊惶,那冰冷的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掌控一切的兴味。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力道加重了几分,迫使她更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做她的影子。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合同条款,模仿她的一切。走路,说话,笑,甚至……他微微俯身,气息几乎拂过她冰冷的耳垂,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暧昧,一字一顿,清晰地补充,……在床上的习惯。
轰——!
苏晚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羞辱、愤怒、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她猛地挣扎起来,想摆脱那只钳制着她下巴的手!
放开我!你……你疯了!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尖锐变调。
顾沉轻易地就压制了她的反抗。他的力量大得惊人,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如同铁钳,纹丝不动。他看着她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那双漂亮的、此刻盛满屈辱火焰的眼睛,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要么,签了它。他空着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变戏法般多了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件,随意地、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姿态,塞进了她湿透的西装口袋里。纸张冰凉的触感隔着湿透的布料贴上她的皮肤,激起一阵寒意。
要么,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锋,冰冷地扫过她惨白的脸,看着你那个赌鬼父亲,被扔进海里喂鱼。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毫不掩饰的血腥气,如同死神的低语。
苏晚所有的挣扎和愤怒,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父亲被高利贷追债时惊恐扭曲的脸,母亲绝望的哭泣,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她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冰凉的酒液和屈辱的泪水混合着滑落,看着顾沉松开她的下巴,像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消失在走廊尽头那片浮光掠影的奢华里。
她颤抖着手,从湿透的口袋里掏出那份同样被酒液浸染了一角的文件。纸张的边缘有些软塌。她艰难地展开。
《私人助理协议》。
标题下方,条款清晰而冷酷。
第一条:乙方(苏晚)需无条件模仿甲方(顾沉)指定对象(林薇)女士的一切行为举止、生活习惯、穿着风格及个人偏好,力求达到高度相似。
第二条:乙方需严格遵守甲方安排,包括但不限于陪同出席特定场合、居住在甲方指定地点、满足甲方一切合理及不合理要求……
第三条:协议期间,乙方不得与任何第三方产生情感纠葛或亲密关系……
……
最后一行,报酬金额:人民币叁佰万元整(分期支付,首付五十万于协议生效后立即到账)。
落款处,甲方签名栏龙飞凤舞地签着两个力透纸背的字——顾沉。
而乙方签名处,空白一片,像一个巨大的、等待吞噬她的黑洞。
苏晚的手指死死捏着这份屈辱的卖身契,纸张在指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冷的酒液顺着发梢滴落在纸面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像她此刻模糊不清的未来。走廊尽头水晶吊灯的光芒,刺得她眼睛生疼。
五十万。父亲欠下的高利贷,第一个月的利息,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她闭上眼,走廊里残留的、属于顾沉身上的冷冽雪松气息,混合着浓重的香槟味,钻进她的鼻腔,让她一阵阵眩晕。母亲绝望的哭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面上,蜷缩起来。昂贵的红酒渍在她廉价的西装上蔓延,像一块丑陋的、永远洗不掉的烙印。她拿起那份协议,将它摊开在膝盖上,湿透的纸张黏腻地贴着皮肤。
指尖用力到发白,她在那片空白的乙方签名处,一笔一划,极其用力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晚。
字迹歪斜,带着屈辱的颤抖,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最后一笔落下,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酒渍,滚烫地砸在签名上,将那两个字晕染得更加模糊不清。
影子。她成了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代价是三百万,和她的三年。或许,还有她仅剩的自尊。
2
影子的囚笼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如同沉默的巨兽,平稳地驶入半山一处戒备森严的庄园。铁艺大门无声滑开,车子碾过精心修剪的草坪间蜿蜒的私家车道,最终停在一栋线条冷硬、极具现代感的灰白色别墅前。
车门被穿着制服的司机恭敬拉开。苏晚裹紧了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薄风衣,踏出车厢。深秋的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单薄的衣物。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抬眼望去。
别墅的入口是两扇巨大的、厚重的深色玻璃门,光洁如镜,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狼狈: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圈红肿,身上的廉价风衣与眼前这座冰冷恢弘的建筑格格不入,像个误入巨人国度的灰姑娘。
玻璃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股温暖干燥、混合着高级香氛的暖风迎面扑来,却没能驱散苏晚心底的寒意。玄关宽敞得惊人,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倒映着头顶巨大的、由无数水晶棱柱组成的艺术吊灯,光芒璀璨,却毫无温度。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黑色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早已等候在那里。她的面容刻板,眼神锐利得像尺子,从上到下迅速而精准地丈量着苏晚,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苏小姐,我是这里的管家,陈姨。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宣读机器指令,顾先生吩咐,带你去你的房间,并告知你一些基本规则。请跟我来。
没有寒暄,没有多余的客套。苏晚沉默地跟在陈姨身后。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旷而孤寂的回响。别墅内部的空间大得超乎想象,装饰风格极简、冷硬,大量运用了金属、玻璃和深色石材,线条锋利,色调以黑白灰为主,空旷得几乎没有人气,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冰冷的艺术监狱。
她们经过一个巨大的开放式客厅。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壮阔的山景和远处的海港,景色绝美,却只让人感到疏离。客厅中央,一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深灰色沙发对面,巨大的壁炉是嵌入式的,里面跳跃着仿真电子火焰,发出微弱的光和热,像个精致的摆设。
陈姨的脚步停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她推开房门。
这是林薇小姐的房间。陈姨的声音依旧平板,却刻意加重了那个名字,从今天起,你住这里。
苏晚的目光投向房间内。那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整个房间的色调是柔和的、带着灰调的雾霾蓝。窗帘是轻盈的蓝纱,垂坠感极好。床品是同样的蓝色系,铺着昂贵的丝绒。梳妆台上摆放着精致的瓶瓶罐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甜的、带着鸢尾花气息的香水味。最引人注目的是衣帽间敞开的大门——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裙,从剪裁利落的职业套装到飘逸浪漫的度假长裙,无一例外,都是各种深浅不一的蓝色系。
蓝色。林薇最爱的颜色。
陈姨走到衣帽间前,手指精准地掠过一排衣裙,最终停在一件款式简约的雾霾蓝真丝连衣裙上。她取下裙子,连同配套的浅蓝色羊绒开衫,转身,面无表情地递给苏晚。
换上。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林薇小姐喜欢蓝色,日常穿着偏好这种柔和雅致的色调。另外,陈姨的目光落在苏晚脚上那双沾了泥点的旧帆布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林薇小姐只穿特定品牌的手工定制鞋,鞋柜里有合适的尺码,请自行更换。顾先生不喜欢看到任何不协调的元素。
苏晚僵硬地接过那件柔软的、带着清香的蓝色裙子。真丝的触感冰凉细腻,却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手。她看着这满眼温柔的蓝,只觉得一阵窒息般的压抑。
还有,陈姨像是想起什么,转身走向主卧相连的、带独立卫浴的浴室。她打开水龙头,调试了一下水温,然后拿起旁边一个精致的磨砂玻璃瓶,里面是淡蓝色的沐浴露。沐浴用品请用这一款,鸢尾花香型,是林薇小姐惯用的。
她放下瓶子,目光再次扫过苏晚,带着审视:林薇小姐习惯晚上十点沐浴,水温控制在四十二度。早晨七点起床,喝一杯温水,然后是半小时的瑜伽。早餐偏好无糖酸奶配新鲜蓝莓和少量坚果。咖啡只喝手冲耶加雪菲,水温九十二度,不加糖不加奶,用那套英国骨瓷杯。她指向客厅吧台方向一套极其精美的白底描金边的咖啡杯具。
顾先生希望,从生活习惯的细节开始,你能尽快‘进入状态’。陈姨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布置一项再平常不过的工作任务,晚餐时间,顾先生会亲自检查你的学习进度。请务必准备好。
说完,陈姨不再看她,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房间,厚重的房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和她手中那件冰凉的蓝色裙子,以及空气里无处不在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清甜的鸢尾花香。
巨大的空旷感和被彻底侵占的窒息感瞬间将她淹没。她环顾着这个精致得如同样板间的牢笼,每一寸空气,每一件物品,都在无声地提醒着她,她是谁的替代品。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疲惫、写满屈辱的脸,和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沾着香槟渍的廉价风衣。
苏晚的手指死死攥紧了那件雾霾蓝的真丝裙,柔软的布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鸢尾花香钻进肺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再睁开眼时,镜中的女孩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的死寂。她开始机械地脱掉自己湿冷、沾满屈辱的旧衣服。一件件,动作缓慢而僵硬,像是剥离一层属于自己的、肮脏的皮。
然后,她拿起那件雾霾蓝的真丝裙,套在身上。冰凉的丝滑触感贴上肌肤,带着另一个女人的气息。她走到衣帽间,打开鞋柜。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几双各种款式、但无一例外都是蓝色系的高跟鞋。她选了一双看起来最低矮的雾霾蓝尖头细跟鞋,换上。
站直身体,再次看向镜中。
镜子里的人,穿着价值不菲的蓝色裙子,脚踩精致的高跟鞋。身形轮廓,似乎……确实与某种模糊的印象有了几分重叠但那张脸,依旧苍白,眼神空洞,像一具被强行套上华美戏服的提线木偶,毫无生气。
苏晚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人也扯出一个僵硬而难看的弧度。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瓶淡蓝色的鸢尾花沐浴露,走进浴室。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冲刷而下,带着那股浓郁的、不属于她的香气,将她彻底包裹。苏晚站在水幕中,闭上眼睛,任由水流冲刷着脸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模仿。从气味,到颜色,到习惯。把自己一点点抹去,变成一个合格的影子。
浴室里水汽氤氲,镜面模糊。模糊的镜影里,那个穿着蓝色真丝裙的身影,陌生得让她心惊。
3
咖啡的考验
餐厅的水晶吊灯将长条形餐桌照得亮如白昼。桌面铺着浆洗得笔挺的雪白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骨瓷餐盘,中央点缀着几支新鲜的蓝色鸢尾花,花瓣上还滚动着细小的水珠,与苏晚身上的雾霾蓝裙子奇异地呼应着。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却掺杂着一丝紧绷的、令人窒息的冰冷。
顾沉坐在主位。他已经换下了宴会上的正装,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家居款深灰色羊绒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一小截锁骨。但这随意的穿着并未让他显得温和,反而更添了几分居家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慢条斯理地用银质刀叉切割着盘中的牛排,动作优雅得像在完成一场仪式,甚至没有抬眼看向坐在长桌另一端的苏晚。
苏晚面前同样摆放着精致的餐点,但她毫无胃口。每一口食物都如同嚼蜡,艰难地哽在喉咙里。她穿着那件束缚感极强的蓝色真丝裙,坐姿刻意模仿着陈姨提供的、林薇那种优雅挺直的仪态,背部肌肉因为长时间的僵硬而隐隐酸痛。握着刀叉的手心全是冷汗,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不和谐的声响。
咖啡。
顾沉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餐桌上的死寂。他依旧没有抬头,仿佛只是对着空气下达指令。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放下刀叉,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她站起身,走向旁边的开放式吧台。那套英国骨瓷咖啡杯具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她回忆着陈姨的交代:手冲耶加雪菲,水温九十二度,不加糖不加奶。
吧台上有全套的专业手冲设备。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拿起磨豆机,倒入深褐色的咖啡豆,按下开关。机器发出低沉的研磨声,浓郁的咖啡香气弥散开来。她将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滤杯,铺平。旁边的恒温热水壶显示着精确的温度——九十二度。
拿起细嘴手冲壶,温热的手感让她指尖微颤。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水流,尝试着用稳定细小的水流,均匀地浇注在咖啡粉上,看着深褐色的液体缓慢地透过滤纸,滴落在下方的骨瓷壶中。
水流控制得并不完美,时而急促时而断续,滤杯边缘甚至出现了一点不规则的泡沫。苏晚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终于,一小壶深褐色的咖啡冲好了。她拿起洁白的骨瓷杯碟,将咖啡缓缓注入杯中。浓郁的、带着果酸和花香的咖啡气息升腾而起。
她端着这杯承载着巨大压力的咖啡,脚步尽量放轻,走回餐桌旁。每一步,那精致的细高跟鞋都像踩在刀尖上。
顾先生,您的咖啡。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骨瓷杯轻轻放在顾沉手边。
顾沉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刀叉。他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动作带着一种天生的矜贵。然后,他才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瞬间聚焦在苏晚身上,从头到脚,最后,落在了那杯刚刚放在他手边的咖啡上。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温度。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了那只温热的骨瓷杯的杯耳。没有立刻去喝,只是那么捏着。时间仿佛被拉长。
餐厅里静得可怕,只有落地钟指针行走的滴答声,敲打着苏晚紧绷的神经。
顾沉的目光终于从咖啡杯上移开,重新落在苏晚脸上。他的视线锐利如刀,精准地捕捉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紧的唇线,她挺得过于僵直的背脊,她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缩的手。
肩膀太紧了。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林薇不会这样。她放松时,肩线是自然垂落的,带着一种……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漫不经心的优雅。
苏晚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
顾沉的目光又扫过她的坐姿:坐下的时候,腰背挺直没错,但不会像你这样刻意。她的放松是骨子里的,像一只慵懒的猫,而不是一根绷紧的弦。他的点评精准而冷酷,不留一丝情面。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你的手,他微微蹙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指关节用力过度了。林薇的手很软,握东西时不会留下痕迹,像没有骨头。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打在苏晚试图伪装的外壳上,将她笨拙的模仿砸得粉碎。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难堪的惨白。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能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
顾沉似乎欣赏够了她的难堪。他端起那杯咖啡,凑到唇边,浅浅地啜饮了一口。
然后,他的动作顿住了。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瞬间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温度高了。他放下杯子,杯底与骨瓷碟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却冰冷的轻响。那声音不大,却像惊雷炸在苏晚耳边。九十二度是萃取最佳风味,九十五度以上,焦苦味就出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失望,如同老师看着最愚笨的学生,连一杯咖啡都冲不好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辩解在绝对的权力和挑剔面前,任何辩解都苍白无力。
顾沉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那眼神里的审视和漠然,比刚才更甚。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并未沾染任何东西的嘴角,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看来,陈姨交代得还不够清楚。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阴影瞬间笼罩了苏晚。或者,是你不够用心。
他绕过餐桌,一步步朝她走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压迫感十足的声响。
苏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撞上了冰冷的椅背。
顾沉在她面前站定,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力道之大,让她痛得瞬间蹙紧了眉头。
他迫使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冰冷暗流的眼眸。
记住你的身份,苏晚。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淬了冰的警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她的耳膜,你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模仿她,成为她!像到足以让我忘记她不在身边的事实!他的手指收紧,下巴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别让我觉得这三百万花得不值。他盯着她因为疼痛而泛起生理性泪光的眼睛,眼神没有丝毫动容,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更别让我觉得,你连当一个影子都不配。
说完,他猛地甩开手,力道之大让苏晚踉跄了一下,扶住椅背才勉强站稳。
顾沉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被检验后不合格的次品。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离开了餐厅,留下满室冰冷的寂静,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咖啡焦苦味。
苏晚僵硬地站在原地,下巴上被他捏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清晰地提醒着她方才的屈辱。那杯被嫌弃的咖啡还放在桌上,袅袅的热气似乎都在嘲讽着她的无能。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价值不菲的蓝色真丝裙。柔和的雾霾蓝,此刻却像一张巨大而冰冷的网,将她紧紧束缚,勒得她喘不过气。
影子。一个连模仿都漏洞百出、价值三百万的影子。
餐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光芒璀璨,却只照亮了她眼底一片冰冷的死寂。
4
破茧的幻灭
日子在刻板的模仿与被挑剔的审视中缓慢爬行。苏晚像被塞进了一个名为林薇的精致模具,每一个棱角都被强行打磨、矫正。
她穿着各种深浅不一的蓝色衣裙,学着林薇那种看似随意却处处透着精致的仪态,走路时步幅的大小,坐下时腰背挺直却又要带点慵懒的弧度。她喝着不加糖奶的耶加雪菲,忍受着那过于直接的酸涩,学着用那套骨瓷杯时指尖的力度和角度。她甚至开始习惯在睡前使用那浓郁的鸢尾花沐浴露,尽管那甜腻的香气时常让她在梦中窒息。
顾沉的挑剔无处不在。一个眼神的偏差,一个手势的僵硬,甚至呼吸频率的不对,都会引来他冰冷而精准的指正。他似乎乐此不疲于这个改造的过程,像一个苛刻的工匠,对着粗胚般的苏晚,试图雕琢出他心中完美的林薇。
苏晚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点点掏空。属于苏晚的那个内核,在日复一日的模仿中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疲惫的、名为模仿者的空壳。她学会了在顾沉面前收敛所有真实的情绪,眼神放空,唇角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属于林薇式的、温柔而疏离的弧度。只有在深夜,独自躺在林薇那张柔软得过分的蓝色大床上时,无边无际的空茫和窒息感才会将她彻底吞噬。
唯一能让她短暂逃离这窒息牢笼的,是设计。只有在拿起画笔,对着画板或者平板电脑涂抹线条时,她才能感觉到一丝属于苏晚的鲜活气息在流动。那些线条和色彩,是她对抗这个冰冷世界、保持最后一点自我存在的微弱堡垒。
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这份小小的热爱,像守护着最后的火种。通常在顾沉深夜未归、或者出差的时候,她会蜷缩在房间角落的地毯上,借着落地灯温暖的光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线条流畅的建筑轮廓,光影交错的室内空间,在她笔下渐渐成型。这是她唯一的宣泄口,是她还没有被彻底抹杀的证明。
这天下午,难得的阳光穿透半山别墅巨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顾沉去了欧洲出差,别墅里只剩下她和几个沉默的佣人,空气都似乎轻松了几分。
苏晚坐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膝上放着她的绘图平板。屏幕上,是一张刚刚完成的珠宝展示空间概念图。线条大胆而灵动,光影运用极具戏剧性,整体风格前卫又不失优雅。她专注地调整着最后一处细节,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久违的、专注而明亮的光彩。
陈姨端着一个托盘,无声地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杯苏打水和几片切好的水果。这是顾沉交代的,林薇习惯在下午补充水分。
她将托盘轻轻放在沙发旁的小几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苏晚膝上的平板屏幕。那张极具冲击力的设计图让她刻板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苏小姐在设计陈姨难得主动开口,语气依旧平板,但少了些惯常的冷漠。
苏晚被这突然的声音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把平板合上。但看到陈姨眼中那丝纯粹的、不带审视的惊讶,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瞬,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很特别。陈姨评价道,目光再次投向屏幕,和顾氏旗下那些商业化的空间很不一样。她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或许……可以试试参加顾氏集团下个月内部的设计新锐大赛获奖者有机会参与集团核心项目,奖金也很可观。
顾氏设计新锐大赛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奖金可观!这三个字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涟漪。如果……如果能拿到奖金,是不是就能更快地还清那笔债是不是就能……早点摆脱这个影子的身份
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在她冰冷的心底悄然燃起。
我……可以参加吗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期待。
规则上,集团内部员工及关联人员都可以提交作品。陈姨恢复了平板的语调,苏小姐目前……算是顾先生的私人助理,符合关联人员的定义。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警告,这只是我的建议。顾先生是否赞同,我不清楚。作品提交截止日期是下周五。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
苏晚看着陈姨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向平板屏幕上那张充满生命力的设计图。奖金……自由……这两个词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像黑暗中的灯塔。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她需要这个机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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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苏晚像变了个人。在完成那令人窒息的模仿功课之余,她将所有能挤出来的时间都投入到了设计稿的完善中。深夜,当整栋别墅陷入沉睡,她房间的灯光常常亮到凌晨。她查阅资料,反复修改,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那张概念图在她的笔下不断丰富、蜕变,最终凝聚成一份完整、成熟、充满个人风格的设计方案。
她给它取名:《破茧》。不仅指代珠宝从原石到璀璨的蜕变,更像是在暗喻她自己,渴望挣脱束缚、重获新生的隐秘愿望。
提交作品的那天,苏晚的心跳得飞快。她避开了陈姨,像做贼一样,悄悄将装有设计稿最终版电子文档的加密U盘,投入了集团总部指定的线上投稿系统。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提交成功字样,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一周后,一封来自集团设计中心的官方邮件,静静地躺在了苏晚的邮箱里。
她颤抖着手点开。
邮件标题简洁而有力:【恭喜!您的作品《破茧》荣获顾氏设计新锐大赛一等奖!】
下方是正式的获奖通知和邀请函:邀请她于周五下午三点,出席在集团总部顶楼报告厅举行的颁奖典礼暨作品展示会。
巨大的喜悦如同汹涌的海浪,瞬间将苏晚淹没!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等奖!她的设计!她的《破茧》!成功了!她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眼眶瞬间湿润。这是她进入这栋冰冷别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属于她自己的成就感和价值感!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这份喜悦!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主卧的方向。顾沉昨天刚从欧洲回来,此刻应该还在房间里。
一丝冲动涌上心头。或许……或许他看到这个,会有一点点的认可哪怕只是一点点,对她这个影子的额外价值
苏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她将那份获奖邮件的打印稿小心地折好,攥在手心,像攥着一枚通往自由的钥匙。然后,她鼓起勇气,朝着顾沉卧室的方向走去。
主卧厚重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没有声音。
苏晚的心跳得厉害。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顾先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里面没有回应。
她迟疑了一下,轻轻推开了房门。
巨大的卧室里光线昏暗,厚重的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顾沉身上的冷冽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鸢尾花香苏晚的心头掠过一丝怪异的感觉。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室内。那张宽大的床上似乎没有人。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靠窗位置的实木书桌上。
顾沉背对着门口,坐在宽大的皮质办公椅里。他似乎正在专注地看着什么,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攥紧了手中的获奖通知,正准备开口。
就在这时,顾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他没有回头,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苏晚从未听过的、近乎缱绻的温柔语气,对着桌面上摊开的某样东西,低低地说了一句:
薇薇,你看……这才是真正的艺术。
那声音里的温柔和怀念,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苏晚的心脏!
薇薇!
苏晚的血液瞬间冻结!她僵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顾沉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在意门口的动静。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抚摸着桌面上那张摊开的……设计稿
苏晚的视线死死地钉在桌面上!
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线,她清晰地看到,那根本不是什么文件!
那是一张手绘的设计稿!线条流畅,色彩运用大胆而富有想象力,风格……竟然与她刚刚获奖的《破茧》,有着惊人的神似!不,不是神似!那构图,那光影的处理,那充满张力的空间感……几乎就是《破茧》的雏形!或者说,是《破茧》汲取了它的精髓!
而在设计稿的右下角,清晰地签着一个飞扬而熟悉的名字——林薇!旁边还有一个日期,赫然是三年前!
轰隆!
苏晚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巨大的震惊、被愚弄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她吞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设计大赛!什么一等奖!什么才华被认可!全都是假的!是骗局!
她的《破茧》!她倾注了所有心血、视为挣脱牢笼唯一希望的作品!竟然是……竟然是在模仿林薇三年前的废稿!她引以为傲的灵感,她绞尽脑汁的创新,不过是踩着另一个女人的脚印,在拾人牙慧!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获奖通知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就在这时,顾沉终于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他猛地转过身!
当他看到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眼中燃烧着屈辱火焰的苏晚时,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尤其是在看到苏晚手中那张皱巴巴的获奖通知时,他眼中瞬间凝聚起骇人的风暴!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被冒犯的滔天怒意!
苏晚死死地盯着他,又看向书桌上那张林薇的手稿,巨大的悲愤让她冲破了恐惧的桎梏!她猛地举起手中的获奖通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失望而尖锐变调,带着哭腔:我的设计……一等奖顾沉!你告诉我!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她的质问如同泣血的控诉,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顾沉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通知,又落回书桌上林薇的手稿,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眼中的风暴更甚,脸上没有任何被揭穿的愧意,反而只有一种被冒犯领地的暴怒!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几步就跨到苏晚面前!他一把夺过她手中那张象征着屈辱的获奖通知!
啪!
一声脆响!他将那张纸狠狠摔在地上!
赝品!他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刃,字字诛心,带着极致的轻蔑和残忍,狠狠刺向苏晚,永远变不成真品!
他俯视着她,眼神冰冷如同看着一堆垃圾,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苏晚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真以为自己是天才设计师不过是沾了点薇薇灵光的影子!就凭你,也配和她比也配拿她的东西去获奖!
他指着地上那张被摔皱的通知,眼神里的厌恶浓得化不开:这个奖,是给‘林薇风格’的!是给薇薇的!不是给你这个拙劣的模仿者!更不是给你这个——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苏晚惨白的脸,一字一顿,吐出最致命的判决:
——一文不值的替身!
替身两个字,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苏晚脸上!将她最后一点残存的自尊和希望,彻底击得粉碎!
原来,连她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价值的东西,都是假的!都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光环之上!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连模仿都只能是劣质品的影子!
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恨意瞬间吞噬了苏晚!她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她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门框,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板上。泪水汹涌而出,却不再是屈辱,而是一种心死的冰冷。
她看着眼前暴怒的顾沉,看着书桌上那张被顾沉珍视的林薇手稿,再看向地上那张被踩在尘埃里的获奖通知。
原来,她连影子都做不好。她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时刻提醒着顾沉,真正的林薇有多么遥不可及。
顾沉看着瘫软在地、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的苏晚,眼中的暴怒似乎平息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的、带着厌弃的漠然。他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他转身,拿起书桌上那张林薇的手稿,小心翼翼地收好,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然后,他迈步,毫不犹豫地从苏晚身边走过,皮鞋踩过地上那张皱巴巴的获奖通知,如同踩过一堆垃圾。
厚重的卧室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苏晚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只被彻底遗弃的、破碎的玩偶。窗外,不知何时已经阴云密布,沉闷的雷声在远方翻滚。
暴雨将至。
5
暴雨的逃离
窗外的天空,像一块浸透了浓墨的巨大脏抹布,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别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如同无数恶鬼在哭嚎拍门。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惨白的光瞬间照亮室内,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噬,映得人脸色惨白,如同鬼魅。
苏晚蜷缩在客厅角落那张冰冷的单人沙发里。她没有开灯,整个人陷在浓稠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身上还穿着那件象征屈辱的雾霾蓝真丝裙,柔软的布料此刻却像粗糙的砂纸,磨砺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几个小时前书房里那场毁灭性的羞辱,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反复在她心口翻搅、切割。
顾沉那句赝品永远变不成真品、一文不值的替身,像魔咒般在她脑海里疯狂回旋,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将她最后一点残存的自我撕扯得血肉模糊。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以为自己可以在这冰冷的牢笼里熬下去,用那笔屈辱的钱去换取家人的安宁。可直到那层最后的、用以支撑自己的才华假象被顾沉亲手撕得粉碎,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万劫不复的绝望。
窗外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瞬间将客厅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苏晚脚边散落的东西——
几张被揉皱、又被她失控撕扯过的设计稿碎片。那是《破茧》的打印稿。几个小时前,她还视若珍宝,以为那是通往自由的钥匙。此刻,那些破碎的线条和色彩,像一地狼藉的蝶翼,沾满了她屈辱的泪痕和指印。
就在这惨白的光线里,苏晚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其中一片较大的碎片上。那上面,清晰地印着林薇手稿的局部——一个极具标志性的、如同展翅蝶翼的空间结构!和她《破茧》的核心元素,几乎一模一样!
不是神似!是赤裸裸的复制!是她苏晚,在无意中,可悲地、完美地模仿了林薇三年前的废稿!
呵……一声短促的、破碎的冷笑从苏晚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她猛地抓起地上那些碎片!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撕扯!揉捏!
模仿……模仿……模仿!她嘶哑地低吼着,声音破碎不堪,泪水混合着绝望的汗水模糊了视线,连这个……都是模仿!都是假的!都是她的影子!
脆弱的纸张在她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撕扯成更细小的碎片,如同漫天飞舞的、绝望的蓝色雪片。
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摇晃。她冲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倾盆而下的暴雨,模糊了整个世界。
啊——!!!一声凄厉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尖叫冲破喉咙!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团揉捏得不成样子的、混杂着设计稿碎片的纸团,狠狠砸向冰冷的玻璃窗!
砰!
沉闷的响声被窗外的雷雨声吞没。纸团砸在玻璃上,又无力地弹落在地毯上,散开,像一朵迅速枯萎凋零的、丑陋的蓝色残花。
苏晚靠着冰冷的玻璃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麻木。她看着窗外疯狂肆虐的暴雨,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上来——
逃。
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毁了所有犹豫和恐惧!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一秒!她会被这无处不在的林薇的气息,被顾沉那冰冷的轻蔑,被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活活逼疯!
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向自己的房间。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得厉害。她粗暴地拉开衣帽间的门,看也不看那些挂得整整齐齐、价值不菲的蓝色衣裙。她疯狂地翻找着,在最底层,终于摸到了她来时穿的那套廉价西装套裙!还有那双旧帆布鞋!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将衣服紧紧抱在怀里!冰凉的、粗糙的布料触感,此刻却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属于苏晚的真实。
她冲进浴室,拧开冷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她用力搓洗着脸颊、脖颈,试图洗掉那该死的、无处不在的鸢尾花香!洗掉顾沉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洗掉这身蓝色丝裙带来的所有屈辱烙印!
冷水刺激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醒。
换衣服!快!
她胡乱地扯掉身上湿透的蓝色真丝裙,像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任由它湿漉漉地滑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她手忙脚乱地套上自己那件洗得发白、肩线塌陷的廉价西装外套,穿上那条同样廉价的黑色西装裤,蹬上那双旧帆布鞋。
镜子里的人,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眶红肿,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上是廉价而狼狈的旧衣服。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
苏晚!你是苏晚!不是谁的影子!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狼狈却眼神决绝的自己,转身冲出浴室!
客厅里依旧昏暗。她甚至没有去拿任何行李——这里的一切,都带着顾沉和林薇的印记,让她恶心!她只想逃离!越快越好!
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冲向玄关!巨大的恐惧和逃离的渴望驱使着她,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手指颤抖着,摸向冰冷的门把手!用力一拧!
咔哒!
门开了!
一股裹挟着冰冷雨水和土腥味的狂风瞬间倒灌进来!吹得她一个趔趄,湿透的头发紧贴在脸上!门外,是倾盆的、如同天河倒灌般的暴雨!别墅台阶下的私家车道,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水世界!
自由!就在眼前!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扎进了冰冷的、狂暴的雨幕之中!
暴雨如同密集的冰雹,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浇透!单薄的廉价西装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狂风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脚下的帆布鞋踩在湿滑的石阶上,溅起冰冷的水花!她踉跄着,像一片在狂风中随时会折断的落叶,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庄园铁门的方向冲去!
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呛入口鼻!她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分不清是因为奔跑还是极致的恐惧!她只知道,向前跑!逃离这个地狱!
庄园的铁艺大门紧闭着,在暴雨中如同巨大的牢笼栅栏。苏晚扑到冰冷的铁门上,疯狂地摇晃着!铁门纹丝不动!
开门!开门啊!她嘶哑地哭喊着,声音被狂暴的雨声吞没!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
就在这时,身后别墅的方向,传来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嘶吼!穿透了厚重的雨幕!
苏晚——!!!
苏晚猛地回头!
别墅大门洞开!刺眼的光线从里面射出!顾沉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他显然刚从某个地方赶回来,连外套都没穿,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此刻也被暴雨瞬间打湿,紧贴在身上!他脸上带着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混杂着震怒、惊愕、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
你给我站住!他对着雨幕中的苏晚嘶吼,声音因为暴怒和雨水的呛入而扭曲变形!他迈开长腿,不顾一切地冲下台阶,朝着铁门的方向狂奔而来!
苏晚看到他冲过来,巨大的恐惧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更加疯狂地摇晃着铁门!指甲刮擦着冰冷的铁条,发出刺耳的声响!
开门!开门——!她的哭喊声绝望而凄厉。
顾沉的速度快得惊人!他几步就冲到了铁门前!隔着冰冷的铁条,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内如同困兽般的苏晚!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疯狂流淌。
你想去哪!给我回来!他伸手试图抓住铁门内的苏晚,手指穿过冰冷的铁条缝隙,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雨水和空气!
滚开!苏晚尖叫着后退,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厌恶,像看着最肮脏的瘟疫,别碰我!顾沉!我恨你!我恨透你了!让我走!
她的抗拒和那眼神中浓烈的恨意,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顾沉的心上!他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如此清晰、如此深刻的恨!那恨意,比这冰冷的暴雨更让他心胆俱裂!
苏晚!你听我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崩溃的急切和恐慌,试图穿透厚重的雨幕,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我……
苏晚却根本不想再听他说一个字!她猛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被暴雨冲刷出来的、棱角尖锐的石块!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铁门上方那个复杂的电子门锁控制盒狠狠砸去!
砰!砰!砰!
石块砸在金属外壳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响!一下!两下!三下!
顾沉被她这疯狂的举动惊呆了!他隔着铁门嘶吼:住手!苏晚!你疯了!
咔哒!
一声清脆的、如同天籁般的电子音!
在苏晚不顾一切的疯狂敲砸下,那坚固的门锁控制盒外壳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里面的线路板暴露在暴雨中,火花四溅!
滋啦——!
一阵短路的电火花闪过!
沉重的铁艺大门,在发出一阵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后,竟然缓缓地、沉重地向两侧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开了!
苏晚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她扔掉石块,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从那道狭窄的缝隙中冲了出去!一头扎进了外面那片狂暴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之中!
苏晚——!!!
顾沉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他眼睁睁看着那道纤细决绝的身影消失在滂沱的雨夜里!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比失去林薇的消息时更加猛烈,更加让他无法承受!
他猛地拉开那道缝隙,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身上!脚下是泥泞湿滑的山路!苏晚的身影在暴雨和黑暗中时隐时现,像一个随时会熄灭的、脆弱的萤火!
晚晚!回来!顾沉的声音在风雨中破碎不堪,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哀求,我错了!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狂奔,昂贵的皮鞋早已沾满污泥,昂贵的衬衫湿透紧贴,狼狈不堪。他只想抓住她!抓住那个即将彻底消失的身影!
我爱的从来是你!苏晚!不是林薇!从来都不是她——!!!
这句迟来的、如同惊雷般的告白,裹挟着狂风暴雨,狠狠地砸向苏晚逃离的背影!
前方的苏晚,脚步猛地一个踉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她似乎听到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暴雨疯狂地冲刷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站在泥泞的山路中央,隔着厚重的雨幕,隔着几步之遥,看向那个同样狼狈不堪、跪倒在泥泞中的男人。
她的眼神空洞,震惊,茫然,最后,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诞的、冰冷的嘲讽。那眼神,像在看一出荒诞至极的闹剧。
爱的……是她
在她被彻底碾碎自尊、被践踏到尘埃里、像垃圾一样被丢弃之后
在她付出所有,连灵魂都被迫献祭,只换来一句赝品、替身之后
在她心如死灰、只想逃离这个地狱之后
他才来说爱她
太迟了。顾沉。
这份迟来的、沾满了泥泞和鲜血的爱,比那三百万的卖身契,更让她觉得恶心!更让她觉得……绝望!
苏晚扯了扯嘴角,在暴雨中,对着那个跪在泥泞里嘶吼的男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冰冷到极致的笑容。
然后,她决绝地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瘦削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像挣脱牢笼的孤鸟,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前方更加浓重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暴雨之中。
留下顾沉独自跪在冰冷的泥水里,对着她消失的方向,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到极致的嘶吼,被狂暴的雨声彻底吞没。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手术灯惨白的光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晚模糊的意识。冰冷,坚硬,带着一种剥离灵魂的钝痛。她感觉自己正从一片无边的、黏稠的血色泥沼中艰难地向上浮,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腹部深处那持续不断的、撕心裂肺的绞痛。
胎心停了!准备清宫!快!
一个女声,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带着职业性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胎心……停了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猛地刺穿了她混沌的神经,带来一种迟滞的、却足以灭顶的剧痛。她似乎想蜷缩起来,想用手去护住那片刚刚被彻底剥离的虚空,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动一动指尖的力气都被抽空。
耳边是金属器械冰冷的碰撞声,还有手术台上方无影灯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嗡鸣。
更远一点,隔着厚重的门板,隐隐传来电视新闻的播报声,被手术室的寂静无限放大:
……顾氏集团总裁顾沉先生与林薇小姐的订婚典礼正在半岛酒店宴会厅隆重举行!这对金童玉女的结合,无疑是本年度港城最受瞩目的盛事!让我们把镜头切回现场……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紧接着,一个熟悉到刻骨、此刻却遥远得如同隔世的低沉男声,通过扩音设备清晰地、一字不漏地灌入林晚的耳中,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深情款款的满足感:
……今天,是我此生最重要的时刻。因为我终于等到了我的挚爱,失而复得的珍宝。薇薇,谢谢你回到我身边,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顾沉的声音,清晰,深情,带着全世界的祝福,响彻在觥筹交错的宴会厅,也穿透了手术室冰冷的墙壁,如同最残忍的判决,落在林晚破碎的躯体上。
挚爱
失而复得
珍宝
呵……
林晚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惨白如纸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嘴角却几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冰冷到极致、也荒诞到极致的弧度。
腹部那被掏空的绞痛还在持续,一下下,提醒着她刚刚失去的是什么。而门外那个男人,那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又在她心死如灰逃离时跪在泥泞中嘶吼着爱她的男人,此刻正挽着另一个女人,在万众瞩目下,宣告着他对另一个失而复得的挚爱的深情!
多讽刺啊。
她这个赝品腹中那个不被期待的生命,刚刚停止了心跳。而他顾沉真正的白月光,正沐浴在阳光和祝福中,接受他迟来的、盛大的告白。
迟来的深情,比路边的野草还要轻贱。
而她流掉的那个孩子……连同她曾经捧出过又被狠狠踩碎的那颗心……都成了这场盛大闹剧里,最微不足道、也最可悲的注脚。
冰冷麻木的心湖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沉入永不见光的深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原来,真正的绝望,不是恨,而是连恨都觉得多余。
意识再次沉入那片冰冷的、粘稠的血色黑暗。这一次,她不再挣扎。
6
迟来的深情
半岛酒店宴会厅,水晶灯的光芒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色。香槟塔折射着璀璨的光,衣香鬓影,笑语喧阗。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香槟的芬芳、名贵鲜花的馥郁以及一种名为幸福的甜腻气息。
顾沉站在布置得如同梦幻花园的典礼台上,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衬得他身姿挺拔,英俊得无可挑剔。他微微侧身,深情地凝视着身边穿着昂贵定制礼服、笑容温婉得体的林薇,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温柔和珍视。
台下掌声雷动,闪光灯此起彼伏。
一切都完美得如同童话。
顾沉微微低头,在众人的祝福和镜头的聚焦下,靠近林薇,准备落下那个象征着承诺的吻。
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林薇光洁额头的瞬间——
顾总!顾总——!!!
一个极度惊恐、几乎破了音的呼喊,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宴会厅内旖旎温馨的氛围!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
只见顾沉的贴身助理阿杰,脸色煞白如鬼,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西装凌乱,正不顾一切地推开挡路的宾客,跌跌撞撞地朝着典礼台狂奔而来!他眼中那浓烈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与周围喜庆的气氛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顾沉的眉头瞬间蹙紧,那即将落下的吻也僵在半空。被打断的不悦和一丝极其不妙的预感同时攫住了他。
阿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了台下,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场合,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台上的顾沉嘶吼:
苏小姐……不!林晚小姐!她……她在隔壁宴会厅……突然晕倒!流……流了好多血!被救护车……送去仁和医院了!医生……医生说……说孩子……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轰——!!!
阿杰的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猛地泼进一瓢冰水!整个金碧辉煌的宴会厅,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孩子!
哪个林晚
天啊!怎么回事!
顾总不是今天订婚吗这……
震惊、疑惑、探究、幸灾乐祸……无数道目光如同密集的箭矢,瞬间聚焦在台上那个刚刚还深情款款的男人身上!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起!
顾沉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脸上的温柔笑意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寸寸碎裂!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深情和满足在刹那间被一种极致的、如同海啸般的惊骇和恐慌彻底吞噬!血色瞬间从他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骇人的惨白!
林晚
晕倒
流血
孩子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尤其是最后那个词——孩子!
他的孩子!
他和苏晚的孩子!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你说什么!顾沉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恐惧!他猛地一步跨前,死死抓住典礼台的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微微晃动。
阿杰被他眼中的暴戾和恐惧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哭喊:是……是真的!顾总!流了好多血……救护车刚走……仁和医院急救中心!孩子……医生说很危险……
滚开——!!!
顾沉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狂暴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恐慌和绝望!他再没有看身边瞬间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林薇一眼!更顾不上台下那些惊愕、探究、如同看戏般的目光!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猛地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司仪,粗暴地撞开挡在面前的所有人!动作迅猛得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砰!一个价值不菲的香槟塔被他撞得轰然倒塌,玻璃碎片和金色的酒液四溅飞散!引起一片尖叫!
但他毫不在意!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苏晚!他的苏晚!还有他们的孩子!正在流血!正在失去!
他冲下典礼台,撞开厚重的宴会厅大门!昂贵的皮鞋踩过地上飞溅的香槟和玻璃碎片,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像一道黑色的旋风,朝着酒店外冲去!背影狼狈、仓皇、充满了毁灭性的恐慌,与几分钟前那个优雅深情的准新郎判若两人!
整个宴会厅死寂一片。只剩下倒塌的香槟塔流淌的汩汩酒液声,和宾客们面面相觑、震惊到失语的死寂。
林薇独自站在一片狼藉的典礼台上,精心修饰的脸庞惨白如纸,精心准备的幸福笑容僵在脸上,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巨大的讽刺。她看着顾沉消失的方向,看着满场宾客眼中或同情或嘲弄的目光,身体微微晃了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7
手术灯灭
仁和医院急救中心,走廊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惨白的灯光将墙壁映照得冰冷肃杀。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滴答声和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敲打着死寂。
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如同恶魔的眼睛,冰冷地亮着。
手术中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顾沉的视网膜。
他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面上。昂贵的黑色礼服沾满了香槟渍、泥点,还有……几处暗红色的、已经干涸凝固的血迹!那是苏晚的血!
他的头发凌乱不堪,几缕湿透的黑发紧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毫无血色,惨白得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嘴唇干裂,微微颤抖着。那双曾经深邃迷人、此刻却布满了骇人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未知与审判的手术室大门,一眨不眨。
恐惧。
一种从未有过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想起暴雨夜她决绝逃离的背影,想起她晕倒时身下蔓延开的刺目猩红,想起阿杰那句如同丧钟般的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都是他的错!
是他亲手将她逼到绝境!
是他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抬起双手,死死地抓住自己凌乱的头发,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头皮都扯下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到极致的呜咽。
晚晚……晚晚……他一遍遍、破碎地念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充满了绝望的恐惧和无边的悔恨,孩子……我们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冰冷的泪水混合着汗水,顺着他扭曲的脸颊疯狂滑落。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冷酷无情的顾氏总裁,此刻像一条被彻底打垮的丧家之犬,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被无边的恐惧和自责啃噬得体无完肤。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手术室的红灯,依旧冰冷地亮着,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天籁又如同丧钟的声响。
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倏地熄灭了。
顾沉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他倏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缓缓开启的门!
一个穿着蓝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手术后的疲惫和一种职业性的凝重。
顾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也浑然不觉!他死死抓住医生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医生都皱起了眉头。
医生!她怎么样!孩子……孩子怎么样!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块。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严肃而疲惫的脸。他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眼中燃烧着绝望火焰的男人,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词句。
这短暂的沉默,对顾沉来说,无异于凌迟!
说话啊!医生!求求你!告诉我!顾沉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崩溃。
医生终于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沉重:
顾先生,林晚女士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顾沉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死死抓住医生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浮木!
但是,医生接下来的话,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他眼中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由于送医前大出血时间过长,加上她本身情绪受到巨大刺激,身体极度虚弱……
医生顿了顿,看着顾沉瞬间惨白如纸的脸,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冰冷的事实:
……胎儿,没能保住。我们……尽力了。
轰——!!!
顾沉的脑子里像是引爆了一颗原子弹!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光线都消失了!只剩下医生那句冰冷的话在空荡荡的颅腔内疯狂回荡!
胎儿……没能保住……
孩子……没了……
他和苏晚的孩子……被他亲手……杀死了……
巨大的、灭顶的绝望瞬间将他彻底吞噬!那根支撑着他最后一丝清醒的弦,砰然断裂!
不……不……不可能……他失神地喃喃着,眼神涣散,抓着医生的手无力地滑落。身体晃了晃,然后,猛地向后倒去!
顾先生!医生和旁边的护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瘫软的身体。
顾沉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命力,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只有眼角,一行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洇湿了鬓角。
走廊惨白的灯光下,那个刚刚还在订婚宴上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被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彻底击垮。冰冷的寂静再次笼罩下来,只有医生和护士急促的呼喊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象征着新生命诞生的啼哭声,交织成一曲最残忍的哀歌。
仁和医院VIP病房的空气,凝滞得像灌满了水银。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只余床头一盏惨淡的壁灯,将病床上林晚的脸映得愈发苍白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薄胎瓷。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令人心悸的生命节拍。
顾沉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滩被抽空了所有筋骨的烂泥。昂贵的黑色礼服沾满了香槟渍、泥点、干涸的暗红血污,皱巴巴地裹在他身上,如同一件裹尸布。他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地砖,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喉咙里压抑着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沉闷的呜咽。林晚那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两清了,像烧红的烙铁,在他灵魂深处烙下了永世无法磨灭的印记,也彻底抽走了他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高跟鞋踩在光洁地板上的声音,打破了死寂。那声音从容,优雅,带着一种刻意的韵律感,与病房里弥漫的绝望和血腥气格格不入。
林薇走了进来。
她换下了订婚宴上那身华贵的礼服,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米白色羊绒大衣,内搭同色系高领毛衣,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脸上妆容精致,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可能存在的疲惫,只留下温婉得体。她手里捧着一大束新鲜欲滴的白色马蹄莲,花瓣上还滚动着晶莹的水珠,散发着清冷的香气。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林晚身上,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看尘埃般的怜悯,随即,便如同黏腻的蛛网,牢牢地缠住了地上那个狼狈不堪、失魂落魄的男人——顾沉。
她的脚步停在顾沉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蜷缩颤抖的脊背。那目光里没有心疼,没有关切,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受损物品的价值。
阿沉,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带着一种刻意放低的、安抚性的语调,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快起来,地上凉。她微微俯身,伸出戴着精致钻戒的手,想要去搀扶他。
她的指尖还未触碰到顾沉的手臂——
滚!
一声嘶哑狂暴、如同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低吼,猛地从顾沉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甩开林薇伸过来的手!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林薇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马蹄莲差点脱手!
顾沉猛地抬起头!
布满骇人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如同淬了毒的利刃般钉在林薇脸上!那张英俊的脸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憎恶而扭曲变形,额角青筋暴跳,嘴唇干裂渗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浓烈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滚出去!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别用你的脏手碰我!也别在这里假惺惺!看见你……我就恶心!
那眼神里的憎恨和厌恶,浓烈得如同实质的岩浆,瞬间将林薇精心维持的温婉面具灼穿!
林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精心修饰的伪装出现了一丝裂痕,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震惊和被当众羞辱的难堪,但随即被她强行压下。她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带着隐忍和委屈的表情,声音依旧轻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沉,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很混乱……我不怪你对我发脾气。但是,她的目光转向病床上的林晚,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林小姐现在这个样子,更需要安静休养。你不能一直这样……折磨自己,也打扰她,不是吗
她巧妙地转移了焦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受害者,而将顾沉的痛苦斥责为折磨和打扰。
顾沉死死地盯着她那张虚伪的脸,胸腔剧烈起伏,巨大的愤怒和憎恶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他恨不得扑上去撕碎这张脸!就是这个女人!连同她那该死的母亲!编织了那个关于骨髓捐献的弥天大谎!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为了一个虚假的恩情,亲手将真正救了他、也救了他良心的苏晚,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闭嘴!顾沉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暴怒而嘶哑变调,他猛地从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体却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和虚脱而摇晃了一下,他扶着床沿,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林薇,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冰冷的恨意,林薇!收起你这副令人作呕的嘴脸!你和那个老妖婆做的好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沉!顾沉知道了他知道了骨髓捐献的真相!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但她毕竟是在豪门倾轧中长大的,应变能力极强。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受伤:阿沉你在说什么什么好事什么老妖婆你是不是……是不是太累了,产生幻觉了我是担心你和林小姐啊……
担心!顾沉发出一声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凄厉的惨笑,他指着病床上毫无知觉的林晚,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你担心她!你巴不得她死吧!就像你巴不得她肚子里的孩子死掉一样!因为只有她彻底消失了,你才能心安理得地霸占着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霸占着顾太太的位置!霸占着……用她的骨髓换来的、你这条肮脏的命!
他如同连珠炮般的控诉,字字诛心,带着血淋淋的真相,狠狠撕开了林薇最后的遮羞布!
林薇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精心维持的镇定终于彻底崩塌!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眼中充满了被彻底戳穿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她没想到顾沉竟然查得这么深!连骨髓的事情都……
不……不是的!阿沉你听我说……林薇的声音终于带上了真实的慌乱和恐惧,她试图辩解,试图挽回。
滚——!!!
顾沉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他抄起旁边矮几上一个冰冷的玻璃水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林薇脚边的地面!
砰——哗啦!
玻璃杯应声而碎!冰冷的水和锋利的碎片四溅飞射!
林薇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跳开,昂贵的羊绒大衣下摆溅上了水渍和玻璃碴,狼狈不堪。她惊恐地看着如同暴怒雄狮般的顾沉,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欲将她生吞活剥的杀意,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什么计划!她只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逃离这个彻底失控、如同恶魔般的男人!
她惊恐地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毫无反应的林晚,又看了一眼步步紧逼、眼中燃烧着毁灭火焰的顾沉,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转身,如同丧家之犬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病房!连那束象征着纯洁和探望的白色马蹄莲,都被遗弃在冰冷的地板上,花瓣散落,沾上了飞溅的水滴和玻璃碎屑。
病房里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玻璃碎片散落一地的狼藉,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风暴。
顾沉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靠着床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林薇消失的方向,眼中翻涌着浓烈的恨意和一种大仇得报般的、扭曲的快意。但很快,这快意就被更深的、无边的空虚和绝望取代。
他缓缓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目光,重新落回病床上那个苍白脆弱的身影上。
所有的愤怒和喧嚣,在触及她毫无生气的面容时,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无边的、冰冷的死寂,和那蚀骨的悔恨。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膝盖因为刚才的跪地和暴怒而疼痛不堪。他走到床边,没有坐下,只是缓缓地、如同耗尽所有力气般,再次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这一次,他没有哭喊,没有忏悔。
他只是伸出那只沾着泥污和血渍、微微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和小心翼翼,轻轻地、轻轻地,握住了林晚垂在床边的那只苍白冰凉的手。
她的手指纤细,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软软地躺在他滚烫而粗糙的掌心。
顾沉低下头,滚烫的额头抵着两人交握的手背。他闭上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地滴落,砸在林晚冰凉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温热的湿痕,又迅速变得冰冷。
晚晚……一声破碎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唤,从他干裂渗血的唇瓣间逸出,带着灵魂被彻底碾碎的卑微,对不起……
病房里,只剩下他压抑的、绝望的呼吸声,和心电监护仪那永恒不变的、冰冷的嘀…嘀…声。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被顾沉滚烫泪水反复浸润的、林晚那只冰凉的手,指尖,极其极其轻微地、如同被风吹动的枯叶般,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那蜷缩的幅度微乎其微,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顾沉早已麻木绝望的神经!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所有感官瞬间被调动到极致!他倏地抬起头,布满血丝、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晚那只被他紧握的手!
不是幻觉!
她的指尖……刚才……真的动了一下!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灭顶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炸开!
晚晚!他嘶哑的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充满了极致的希冀和恐惧,他更加用力地、却无比轻柔地握紧了她的手,仿佛那是连接她灵魂的唯一桥梁,晚晚!你听到我说话了是不是你感觉到了是不是!
他紧紧盯着林晚的脸,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他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去感知她掌心的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然而,病床上的人,依旧双目紧闭,面容惨白,毫无反应。仿佛刚才那微不可察的指尖蜷缩,只是他绝望过度产生的幻觉。
顾沉眼中的狂喜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黯淡下去,被更深的恐惧和绝望取代。难道……真的是幻觉是他太渴望她回应而产生的错觉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他失魂落魄地低下头,滚烫的额头再次抵上她冰凉的手背,滚烫的泪水更加汹涌地涌出,无声地滑落。
求求你……晚晚……别丢下我……求求你……他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卑微地祈求着,声音破碎不堪。
就在他陷入更深的绝望深渊时——
嘀…嘀…嘀…嘀…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不同于心电监护仪规律节奏的电子音,极其突兀地、如同幻觉般,穿透了顾沉绝望的哭泣声,钻进他敏锐的耳膜!
那声音……很轻,很细,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如同小小鼓槌轻轻敲击的韵律感!
咚…咚…咚…咚……
顾沉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哭泣,都在这一瞬间彻底僵住!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水和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向声音来源——不是心电监护仪!是林晚的腹部!那里连接着另一台被忽略的、监测宫腔恢复情况的仪器!
只见那台仪器小小的屏幕上,原本代表着空腔的、平滑的直线,此刻竟然极其微弱地、却无比清晰地……跳动起了一个微小的波形!
咚…咚…咚…咚……
那微弱的、代表着新生命心跳的电子音,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最微弱的星火,虽然孱弱,却带着一种顽强到令人心悸的生命力!一下,又一下,固执地、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病房里!也狠狠地、敲打在顾沉那颗早已被绝望冰封的心脏上!
顾沉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屏幕,看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波形跳动,大脑一片空白!
孩子……
那个他以为已经彻底失去的孩子……
心跳……还在!
巨大的、足以颠覆世界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猛地松开林晚的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那台仪器前!布满血污和泪水的脸几乎要贴到屏幕上!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想要去触碰那代表着生命奇迹的波形,却又在即将碰触到的瞬间猛地缩回,生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了这脆弱的神迹!
医……医生!!!一声破了音的、带着哭腔和极致狂喜的嘶吼,猛地从顾沉喉咙里爆发出来,响彻了整个寂静的病房走廊!医生快来啊——!!!
他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扑向病房门口,用力拍打着厚重的门板,发出沉闷而疯狂的巨响!
医生!医生!心跳!有心跳了!孩子的心跳还在!快来人啊——!!!
那嘶吼声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绝处逢生的恐惧,以及一种足以撕裂灵魂的巨大震撼!
8
告别港城
三个月后。
港城国际机场,巨大的穹顶下人流如织,广播声、行李箱滚轮声、告别与重逢的低语交织成一片喧嚣的背景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属于旅途的、略带焦躁的尘埃气息。
贵宾通道的入口处,人相对稀少。苏晚穿着一件剪裁极简的米白色羊绒大衣,衬得她身形越发清瘦单薄,却也透着一股洗尽铅华的沉静。大病初愈的脸庞依旧没什么血色,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但那双曾经空洞无物的眼睛,此刻却沉淀着一种如深海般的平静,不再有惊涛骇浪,只剩下无波无澜的辽阔。
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登机箱,轻便得如同只是去度个短暂的周末。身边没有送行的人,只有她自己。
广播里传来登机提示,飞往苏黎世的航班即将关闭舱门。
苏晚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这片承载了她太多爱恨、血泪和屈辱的土地,眼神里没有丝毫留恋。她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转身,步履平稳地朝着登机口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通道的阴影里,隔着几米远的人群,停住了脚步。
是顾沉。
他瘦了很多,曾经锐利逼人的轮廓此刻显得憔悴而深刻,昂贵的西装穿在身上也有些空荡。下巴上带着新生的青色胡茬,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刻骨的沉寂。短短三个月,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冷酷无情的顾氏总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被巨大悔恨和痛苦掏空的躯壳。
他的目光,如同生了锈的锚,死死地、贪婪地锁在林晚清瘦的背影上。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刻骨的思念,卑微的祈求,深不见底的痛楚,还有一丝……不敢靠近的怯懦。他看着她平静地走向登机口,仿佛走向一个与他再无瓜葛的世界。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声在心底盘旋了无数次的呼唤,卡在喉咙里,沉重得无法吐出。他怕自己的出现,会惊扰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更怕……怕再看到她眼中那冰冷的、将他彻底隔绝在外的漠然。
他只能像个最卑微的偷窥者,躲在人群的阴影里,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她的轮廓,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骨血里带走。
苏晚似乎有所察觉。她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极其短暂地侧了侧脸。
顾沉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屏住呼吸,像一个等待最终宣判的囚徒。
然而,苏晚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拢了拢被空调风吹到颊边的一缕发丝。那个动作流畅、平静,没有丝毫停顿和迟疑。她甚至没有朝顾沉所在的方向投去哪怕一丝余光。
然后,她继续迈步,走向登机口,背影决绝而轻盈。
顾沉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巨大的失落和冰冷刺骨的绝望,再次将他彻底淹没。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廊柱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就在这时,一直跟在顾沉身后几步远、同样形容憔悴的阿杰,快步上前,将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恭敬而迅速地递到了即将踏入登机口的苏晚手中。
林晚的脚步再次顿住。她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文件袋,没有询问,也没有拒绝。她只是极其平静地接了过来,动作自然得像接过一张登机牌。
她甚至没有打开看一眼里面是什么。她知道那是什么——顾氏集团30%的股份转让协议,以及一张足以让她在任何地方都衣食无忧数辈子的巨额支票。这是他迟来的、试图赎罪的最后一点筹码。
苏晚拿着那个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文件袋,在原地站了几秒。阳光透过机场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在她清瘦的身影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微微抬起头,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和远处跑道上起降的银色机翼,眼神平静无波。
然后,在顾沉和阿杰震惊的目光中,在周围旅客略带好奇的注视下——
她缓缓抬起手,将那个价值连城的文件袋,毫不犹豫地、轻轻地,投进了旁边那个巨大的、印着可回收标志的绿色垃圾桶里。
啪嗒。
一声轻响。文件袋落入一堆废弃的登机牌和空饮料瓶中。
苏晚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个垃圾桶。她仿佛只是随手丢弃了一件无用的垃圾。
做完这一切,她拉紧了大衣的领口,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拉起行李箱,步履从容地踏入了登机通道。身影很快消失在通道尽头的光影里,如同水滴汇入大海,再无踪迹。
顾沉僵立在原地,如同被石化。
他亲眼看着她,像丢弃垃圾一样,将他用整个顾氏帝国半壁江山换来的赎罪券,轻描淡写地扔掉了。
没有愤怒,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只有彻底的、冰冷的漠然。
那比任何憎恨的言语,都更具毁灭性的力量。它宣告着,她与他之间,早已是陌路。他的一切,他的财富,他的权势,他的痛苦,他的悔恨……在她眼中,都轻贱如尘土,连被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呵……一声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的惨笑,终于从顾沉干涸的喉咙里挤了出来。他背靠着冰冷的廊柱,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尊被彻底抽走了灵魂的雕塑。
他仰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机场巨大穹顶外的蓝天。那抹米白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飞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如同远去的丧钟,宣告着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
迟来的深情,终究比草还贱。
而他用整个余生,都将在无边无际的悔恨和彻底的失去中,咀嚼这份被彻底弃如敝履的、迟来的、一文不值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