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累垮身体病死时,丈夫正用我的救命钱给新欢买钻戒。
两个女儿被迫辍学打工,除夕夜我咳着血,听见她们在门外哭:妈,我们好冷。
再睁眼回到七年前,存折被丈夫攥在手里:工程股稳赚,快给我密码!
这次我抢回存折砸破他的头:钱留给我自己治病!
扔掉咸菜坛,带着女儿晨跑,亲戚骂我自私:饭都不做像什么话
我笑着啃苹果:总比像上辈子咳死强。
多年后同学会,我容光焕发挽着医生女儿和健身冠军女儿。
前夫瘦成骷髅伸手乞讨,当年笑我黄脸婆的班花猛灌降血压药。
王秀芬,你怎么做到的满场艳羡中我举杯:
死过一次才明白,喘气,得先紧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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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空气像生锈的刀片,每一次刮过喉咙都带起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王秀芬蜷在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薄得像纸片的棉被根本挡不住腊月里的寒气,从破洞里钻进来,直往骨头缝里钻。胃里那团火烧似的疼就没停过,从深处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拼命想吸进一口活气,却只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每一次喘息都扯得胸腔里刀绞一般。
眼前发黑,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断断续续。女儿……小玲……小慧……她混沌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名字,像溺水的人抓住的两根稻草。她们在哪儿外面那么冷……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还有压抑的、冻得发颤的呜咽,模模糊糊地穿透薄薄的门板,钻进她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妈……开门……妈……是小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被冻僵了,又像是在拼命忍着哭。
姐……我好冷……手没知觉了……小慧的声音更细,抖得厉害,带着无法控制的恐惧,妈……你应应我们……
那哭声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进王秀芬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窝里。她想喊她们的名字,想挣扎着爬过去开门,可身体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连动一动手指都耗尽了她全部的意志。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她猛地侧过头,一口暗红的、粘稠的血沫喷在灰白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污迹。
视线被血糊住,一片模糊的红。耳朵里女儿们细碎的、带着绝望的哭求声,和窗外远处不知哪家电视机里传来的春晚喧闹混在一起,喜庆的歌声、笑声,尖锐地撕扯着她仅剩的听觉。馊掉饺子的酸腐气,混杂着尘土和劣质烟草的味道,顽固地充斥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成了她生命尽头最后能嗅到的气息。
真冷啊……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竟是那个男人油腻的笑脸。他用她攒了一辈子、本该是救命的钱,给那个年轻女人手指上套钻戒时,是不是也像电视里的人那样,笑得那么响亮黑暗吞噬了一切,连同那钻戒刺眼的反光,和女儿们门外冻僵的哭声。
*
*
*
王秀芬!聋了还是傻了存折!密码!听见没!
一声炸雷似的咆哮,裹挟着浓烈的劣质烟草味,狠狠砸在王秀芬的脸上。
她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猛地一个激灵,骤然睁开了眼。
刺目的白炽灯光晃得她眼前发花,胃里翻江倒海般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干呕了几下,却没吐出东西,只有一股熟悉的、劣质白酒和隔夜饭菜混合的酸腐气味弥漫在鼻腔里。
视线艰难地聚焦。眼前是一张放大的、油腻腻的脸。男人四十上下,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眼袋浮肿,嘴角还沾着点油星子,正是她那个前世卷走所有钱、给她送终的丈夫,李强。他此刻正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一只手不耐烦地伸着,粗短的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
磨蹭什么!跟你说多少遍了,我那老表牵的线,内部工程股!稳赚!过了这村没这店!快把存折给我!密码!李强唾沫横飞,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拍打着油腻腻的饭桌,震得桌上几个空啤酒罐哐当作响。
王秀芬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他那只伸过来的手上。就是这只手,前世轻而易举地拿走了那个小小的、硬壳的深蓝色存折本,也拿走了她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指望。那本子里,是她起早贪黑、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五万八千块钱。
她的救命钱!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骨头跳出来。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混杂着重见天日般的狂喜,像淬了火的毒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烧得她指尖都在发麻。
她没死。
她回来了!
目光猛地扫过墙上那本挂历。鲜红的数字像烙铁一样烫进她的眼底——2018年,3月。七年前!小玲十六,刚上高一,小慧十三,初一。一切都还来得及!
听见没有!死人啊你!李强见她眼神发直,毫无反应,彻底失去了耐心,猛地探身,那只油腻的手就朝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旧布包抓去!那里面,就躺着那个深蓝色的存折!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布包粗糙布料的一刹那——
王秀芬动了!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积蓄了前世所有的不甘、怨恨和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几乎是弹起来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抢在李强前面,死死攥住了那个布包!
你干什么!李强猝不及防,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勃然大怒,反了你了!
他下意识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就朝王秀芬脸上扇去!那动作,王秀芬太熟悉了,前世无数次的隐忍和惧怕瞬间涌上心头,但这一次,那惧怕只存在了一瞬,就被更汹涌的怒火彻底焚毁!
躲不!这一次,她要砸回去!
电光火石间,王秀芬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床头柜上那个厚重的白搪瓷缸子。那是她用了十几年喝水的家伙,沉甸甸的。
想也没想,她几乎是凭借着刻进骨子里的本能,左手死死护住怀里的布包,右手闪电般抄起那个搪瓷缸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李强扇过来的那只手狠狠砸了过去!
哐——当——!
一声闷响,伴随着搪瓷碎裂的刺耳声响,还有李强杀猪般的惨叫。
嗷——!我的手!王秀芬你个疯婆子!!李强捂着手腕,痛得脸都扭曲了,不可置信地瞪着她,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搪瓷缸子掉在地上,内胆碎裂,白色的瓷片和滚烫的开水溅了一地,冒着白气。
王秀芬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幽冷的鬼火。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布包,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也抱着自己重活一次的命脉。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从未有过的狠厉,一个字一个字砸在狭窄的出租屋里:

她看着李强那张因疼痛和暴怒而扭曲的脸,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留着!给我自己!治病!!
最后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冰碴子,带着前世咳出的血腥气,冻得李强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他捂着手腕,又惊又怒地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妻子,一时竟忘了该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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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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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角落里那个积着深色污垢的大咸菜坛子,像个沉默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墓碑。王秀芬走过去,连盖子都懒得掀开看一眼那里面腌得发黑发硬的咸菜疙瘩。她弯下腰,双手抱住那沉重的粗陶坛子,腰腹用力——
嘿!一声闷哼。
坛子离地,被她一步一步,稳稳地抱到了门口。清晨微凉的风吹进来,带着点楼下早点的香气。
妈你干嘛呢大女儿小玲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身上还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看见母亲抱着那硕大的咸菜坛,一脸困惑。小慧也跟在后头,打着哈欠,瘦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旧外套里,显得空荡荡的。
王秀芬没说话,只是抱着坛子走到楼道口的垃圾桶旁。她深吸一口气,双臂猛地一送。
砰——哗啦——!
沉重的咸菜坛狠狠砸进绿色的塑料垃圾桶里,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紧接着是陶片碎裂四溅的刺耳声音。一股浓烈刺鼻的、陈年咸菜特有的酸腐霉味猛地爆开,瞬间弥漫了整个楼道。
哎哟喂!作死啊王秀芬!对门张婶刚推开门准备下楼,被这巨响和气味熏得倒退一步,捏着鼻子,尖着嗓子叫起来,大清早的,发什么疯好好的咸菜坛子你摔了干嘛败家也不是这么败的!
王秀芬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尘,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她看着两个惊呆了的女儿,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以后,咱家不吃咸菜了。伤胃。
不吃咸菜小玲瞪大了眼,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那……那早上吃啥爸……
他爱吃让他自己腌去!王秀芬打断女儿,语气斩钉截铁。她走到窗边,一把推开那扇糊满油污的窗户,让外面带着凉意的清新空气涌进来,冲淡那股令人作呕的咸菜味。去,把你俩那件厚点的外套找出来,换上运动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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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小玲和小慧面面相觑,完全跟不上母亲的节奏。
快点!王秀芬催促着,自己也麻利地换上了一双洗得发黄但还算干净的旧球鞋。那是小玲淘汰下来的。
五分钟后,母女三人出现在了家属院后面那个废弃的小操场上。荒草在初春的风里摇晃,跑道坑洼不平,积着昨夜未干的泥水。
妈……咱来这儿干嘛小慧缩着脖子,小声问,风吹得她细软的头发贴在脸颊上。
王秀芬原地蹦跳了几下,活动着僵硬的四肢关节,感觉这具三十八岁的身体虽然沉重,但充满了久违的、属于活人的力量。跑步!她言简意赅,从今天起,早上跟我跑几圈,放学了也来动动。
跑……跑步小玲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妈,你没事吧我还得赶作业呢……
作业晚上做,早上空气好。王秀芬不由分说,已经迈开了步子。她的步子不快,甚至有些笨拙,沉重的身体跑起来有些摇晃,脚步拖沓在布满碎石和杂草的跑道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但她的眼神很坚定,望着前方灰蒙蒙的天空。
小玲和小慧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巨大的惊疑和不解。但母亲那不容置疑的态度,让她们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一开始只是走。小慧喘着气,小脸憋得通红。小玲也皱着眉,觉得这简直是浪费时间。
妈……慢点……我……我跑不动了……小慧才走了半圈,就扶着膝盖开始大喘气。
王秀芬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两个女儿。小玲个子高些,但脸色蜡黄,像棵没浇够水的豆芽菜。小慧更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前世,她们也是这样苍白、瘦小,最后在寒夜里冻得瑟瑟发抖……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王秀芬走回来,拉起小慧冰凉的小手,声音放软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再坚持一下。你看妈,妈也跑不动,但咱慢慢来。跑不动就走,走不动就站会儿,但不能停。这身子骨,得活动开,才有劲儿。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个女儿,你们还小,路长着呢。妈……得看着你们,有劲儿地走下去。
小玲看着母亲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胸口,还有那双异常清亮、仿佛燃着某种火焰的眼睛,心头那点不情愿和疑惑,奇异地慢慢消散了。她抿了抿嘴,伸手也拉住了妹妹的另一只手:小慧,妈说得对,来,姐拉着你,咱慢慢走。
初春微寒的风掠过空旷的操场,卷起地上的枯叶。三个身影,一个笨拙而坚定地领跑在前,两个瘦弱的女孩互相搀扶着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踩过泥泞和荒草。脚步声、喘息声,成了这片荒芜里唯一的生机。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落在她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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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的墙,被油烟熏得发黄发粘。王秀芬踮着脚,用一小块胶带,将一张折叠过的、印着红色印章的纸片,端端正正地贴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正对着炉灶的上方。纸上,胃溃疡伴中度萎缩性胃炎那几个加粗的打印字,像几根烧红的针,扎进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眼里。
哎哟我的天爷!大姑姐李红梅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像面破锣,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先砸了进来。她提着半篮子蔫巴巴的青菜,风风火火地闯进厨房,一眼就瞅见了墙上那张告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秀芬!你这是闹哪一出啊家里贴这晦气玩意儿干啥医院查个胃病还当圣旨供起来啦她撇着嘴,满脸的不以为然,胃疼谁没有忍忍就过去了,值当这么大张旗鼓
王秀芬正低头洗着手里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水龙头哗哗地冲着。闻言,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地回了句:贴这儿好,炒菜的时候能看见,提醒我少放油盐。她把洗好的苹果放到嘴边,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脆生生的声响在狭小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李红梅被她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噎了一下,随即目光扫过冷锅冷灶,嗓门又拔高了八度:这都几点了你还不做饭强子快下班了!两个孩子放学回来吃啥喝西北风啊
王秀芬慢条斯理地嚼着苹果,清甜的汁水滋润着干渴的喉咙。她咽下果肉,这才抬眼看向大姑姐,脸上甚至带着一点奇异的、近乎于轻松的笑意:强子想吃啥,让他自己做。孩子们放学回来,我煮点面条,炒个青菜,又快又清淡。她顿了顿,看着李红梅那张因为惊愕和不满而拉长的脸,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微不可察的嘲讽,天天大鱼大肉伺候着呵,累死累活一身病,最后便宜了谁
李红梅被她这意有所指的话刺得一激灵,脸上有些挂不住,声音更尖利了:你……你这是什么话!王秀芬,我告诉你,你最近可越来越不像话了!摔咸菜坛子,不做饭,还撺掇俩丫头疯跑!你看看你现在,还有点当媳妇当妈的样吗自私!太自私了!
自私王秀芬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她微微歪了歪头,眼神清亮得有些瘆人,嘴角的笑意却丝毫未减,反而更清晰地浮现在脸上。她又咔嚓咬了一口苹果,声音清脆,嚼得慢而有力。
大姑姐,她咽下果肉,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稳稳地扎进李红梅的耳朵里,你是没尝过半夜咳得肺管子都疼、咳出血沫子是什么滋味儿。
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李红梅那张由红转白的脸,落在墙上那张刺目的检查单上。
也没试过,临死前听着自己亲闺女在门外哭喊‘妈,我冷’,却连爬过去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厨房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水龙头没关严的滴答声,一声声,敲在死寂的空气里。
王秀芬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盯着李红梅,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这‘自私’的滋味,比起上辈子活活咳死……强多了。
李红梅被她眼神里那股子死过一次的人才有的阴冷和决绝震住了,张着嘴,那句晦气卡在喉咙里,半天没吐出来。她看着王秀芬手里那个啃了一半的苹果,红得刺眼,再看看墙上那张冰冷的检查单,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她嘴唇哆嗦了两下,最终什么也没说,提起那篮子蔫菜,像避瘟神似的,脚步有些踉跄地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连那扇旧木门被她带得哐当一声巨响都没顾上。
王秀芬听着那远去的、带着点仓惶的脚步声,慢慢收起了脸上那点冰冷的笑意。她转过身,拧紧水龙头,把那剩下的半个苹果,稳稳地放在干净的案板上。然后,她拿起锅,接了小半锅清水,放在炉灶上,拧开了蓝色的火苗。
火光跳跃着,映着她平静的侧脸,也映着墙上那张红色的诊断单,像一张沉默的、鲜红的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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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被王秀芬强行扳上了另一条轨道,生涩却又坚定地向前滚动。存折被她用塑料袋层层包好,藏在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墙缝深处。李强的手腕肿了好几天,骂骂咧咧,摔摔打打,甚至又扬了几次手,但每次对上王秀芬那双冷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隐隐带着点有种你就打死我的疯狂的眼睛,那手最终都讪讪地放下了。他骂她疯了,骂她不可理喻,最后干脆摔门出去,牌桌上混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醉醺醺地回来,倒头就睡。
王秀芬只当他是空气。
家里的饭桌彻底变了样。油腻厚重的红烧肉、咸得齁嗓子的腌菜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炒时蔬、白灼的鸡胸肉、煮得软糯的小米粥。起初小玲和小慧对着寡淡的饭菜直皱眉头,王秀芬也不多说,只是指着墙上那张刺目的检查单,平静地说:想吃那些行,等你们妈哪天又躺下了,咳血了,你们自己弄去。
这话比任何责骂都管用。两个女儿看看单子,再看看母亲依旧苍白但眼神异常清亮的脸,默默地拿起了筷子。习惯是顽固的,但改变也在悄然发生。小慧苍白的小脸上渐渐有了点血色,小玲抱怨作业太多跑不动的声音也越来越少。
王秀芬自己更是像换了个人。清晨废弃操场上那笨拙摇晃的身影,成了家属院里一道奇异的风景线。从最初的走几步喘三喘,到能咬着牙慢跑完一圈,再到步履渐渐稳当。汗水浸透她廉价棉质T恤的后背,在初升的阳光下蒸腾起微弱的白气。她甚至厚着脸皮,跟着小区广场上那群老太太,笨拙地扭动起腰肢,跳起了广场舞。一开始手脚僵硬得像木偶,引来不少指点和窃笑,她全当没听见,只专注地跟着节奏,一下,又一下。
健康,成了这个家里新的、不容置疑的律法。
时间,就在这平淡甚至有些琐碎的对抗和坚持中,悄然溜走了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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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鼎轩酒楼最大的包间,风华厅三个烫金大字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熠熠生辉。厚重的红绒地毯吸走了大部分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烟和菜肴混合的复杂气味,带着一种刻意的浮华喧嚣。
王秀芬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走进去时,里面的谈笑声有一瞬间的凝滞。
无数道目光,带着探寻、好奇、审视,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她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烟灰色羊绒套装,质地精良,线条简洁流畅,衬得她身形挺拔利落。脖颈间只点缀了一条细细的铂金链子,坠着一颗小小的珍珠,温润的光泽。脸上化了淡妆,精心修饰过的眉毛下,那双眼睛沉静而明亮,像被时光细细打磨过的黑曜石,透着一种历经沉淀后的从容和力量。岁月在她眼角留下了浅浅的纹路,却没有丝毫的疲惫和浑浊,反而像某种坚毅的勋章。她站在那里,身姿舒展,全然没有寻常中年妇人被生活压垮的佝偻感,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静而强大的气场。
这气场,与七年前那个在破旧出租屋里咳血等死的黄脸婆判若云泥。
短暂的寂静后,是此起彼伏的、带着夸张热情的招呼声。
哎哟!秀芬!真是秀芬啊!天哪,差点没认出来!你这……吃了仙丹啦
王秀芬真是你这气色,这精神头!啧啧啧,比我们这些天天坐办公室的可强太多了!
秀芬姐!快过来坐这边!这边位置好!
当年班里最活跃的班花刘艳,此刻挺着明显发福的腰身,穿着一身紧绷的、缀满亮片的裙子,手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脸上厚厚的粉底也遮不住的细纹和疲态。她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王秀芬,眼神复杂,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隐隐的嫉妒,最终化为一个有些僵硬的假笑:哟,秀芬,真是大变样啊。看来离了婚,日子过得挺滋润语气里那股子酸意,几乎要滴出来。
王秀芬只是对她微微颔首,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得体的弧度,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正要开口。
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走进来的是两个年轻的身影。左边的高挑女孩,约莫二十三四岁,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风衣,内搭浅蓝色衬衫,长发束成干净的低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眉眼沉静,气质清冷而专业,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沉的皮质公文包,步履沉稳。右边那个年纪稍小些,约莫二十出头,穿着充满活力的运动背心和修身长裤,勾勒出流畅紧致的肌肉线条。她扎着高高的马尾,小麦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笑容明媚灿烂,像个小太阳,手里还拎着一个专业的健身包。
两人一出现,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属于顶尖专业领域的自信和朝气,与包间里弥漫的世故圆滑气息格格不入,却又无比夺目。
妈!两个女孩同时开口,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亲昵的笑意,快步朝王秀芬走来。
小玲,小慧,这边。王秀芬脸上的笑容瞬间真实而温暖起来,她自然地伸出手,一左一右挽住了两个女儿的胳膊。动作亲昵而骄傲。
妈,刚下手术,来晚了点。穿着风衣的大女儿王小玲,声音温和,带着点歉意,看向母亲的眼神充满关切。
妈!看我给你带什么了新配的能量蛋白粉!无糖的!小女儿王小慧则活泼地晃了晃手里的健身包,笑容灿烂。
风华厅里刚刚重新燃起的喧嚣,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那些举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那些堆满假笑的脸凝固了表情,连刘艳指间香烟升起的烟雾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王秀芬和她臂弯里那两个光芒四射的女孩身上。震惊、艳羡、难以置信、赤裸裸的嫉妒……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发酵。
医……医生有人小声地、不确定地问了出来,目光落在王小玲沉静专业的侧脸上。
那个……那个是不是网上特别火的健身教练‘慧动’我女儿天天跟着她直播跳操!另一个声音带着点激动响起,指着王小慧。
王秀芬没有理会那些嗡嗡的议论和探寻的目光。她只是微微侧头,对两个女儿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无比安心的笑容。七年时光的重量,在这一刻化作了臂弯里最踏实的支撑。
就在这时,包间角落里一个一直缩在阴影里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一个人了。一件看不出原色的、沾满污渍的旧夹克松松垮垮地挂在一副嶙峋的骨架上,头发油腻花白,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脸色是死灰般的蜡黄,眼窝深陷得吓人,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着,最终定在王秀芬身上。他伸出那只枯瘦得像鸡爪一样的手,抖得厉害,指甲缝里全是黑泥,颤巍巍地朝着王秀芬的方向伸过来。
是李强。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破风箱拉动的声音,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嘶哑地挤出几个字:秀……秀芬……给……给点钱……买……买药……疼……疼死了……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酒精、长期不洗澡的体臭和某种病态腐败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扑面而来。
王秀芬的脚步甚至没有停顿半分。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平静得像深秋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她只是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将两个女儿护在身后,仿佛避开路边一滩令人作呕的秽物。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李强那张写满了痛苦和乞求的脸上停留一秒,便平静地移开,重新投向包间里那些神情各异的同学,唇角那抹得体的弧度依旧完美。
仿佛那个曾经与她纠缠半生、此刻形容枯槁、伸手乞讨的男人,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空气。
咳!咳咳咳——!
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呛咳声猛地炸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刘艳。她刚才正看着李强的惨状和王秀芬的漠然,下意识地想吸一口烟压压惊,却被那辛辣的烟雾呛得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精心打理的头发都散了。她手忙脚乱地拍着胸口,另一只手慌乱地在随身的小包里翻找着什么,手指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摸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瓶。她哆嗦着拧开瓶盖,也顾不上形象,直接倒出两粒药片,胡乱地塞进嘴里,仰起脖子,拿起桌上的半杯红酒就猛灌了下去,才勉强压住那阵要命的呛咳。
她喘着粗气,狼狈不堪地靠在椅背上,脸上厚厚的粉底被眼泪冲开几道沟壑,露出底下暗沉的肤色。她看着被众人簇拥着、容光焕发、儿女出众的王秀芬,又看看角落里蜷缩着、像条濒死老狗的前夫李强,再看看自己手里那个写着降压药名称的白色小药瓶,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惧,有茫然,更多的是一种大厦将倾般的颓丧和恐慌。
王秀芬……刘艳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呛咳后的余颤,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她死死盯着王秀芬,眼神像是要把她剖开来看个究竟,你……你到底……怎么做到的那声音里,再没了之前的刻薄和酸意,只剩下全然的困惑和一种近乎于求救的急切。
满场的目光,瞬间再次聚焦在王秀芬身上。艳羡、探究、好奇、渴望……如同聚光灯一般打在她身上。
王秀芬轻轻拍了拍挽着自己手臂的两个女儿,示意她们安心。她松开手,从容地向前走了半步。水晶吊灯的光芒洒在她身上,烟灰色的羊绒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没有立刻回答刘艳,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写满了世俗欲望和岁月痕迹的脸。那些脸上,有对健康的透支,有对金钱的焦虑,有对衰老的恐惧,有对家庭的重负……像一面面镜子,映照着她前世那个卑微而惨烈的影子。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这空气,是金鼎轩里昂贵的香氛,不再是出租屋里馊掉的饺子味和血腥气。
然后,她伸出手,稳稳地端起了面前那杯清澈的香槟。澄澈的酒液在剔透的水晶杯里微微晃动,折射出细碎璀璨的光。
在满场屏息的寂静中,在无数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王秀芬举起了酒杯。她的身姿挺拔,笑容清浅而通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奢华喧嚣的包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力量,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没什么秘诀。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这金碧辉煌的屋顶,看到了前世那个倒在冰冷水泥地上、听着女儿哭泣咽气的自己。
就是死过一次才明白——
她的视线缓缓收回,掠过眼前一张张脸,最终落在那杯清澈的酒液上,唇边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彻悟的释然和力量。
喘气,得先紧着自己。
话音落下,她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清冽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微小的气泡,像无数个新生的、自由的呼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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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的风,带着初秋特有的清冽和草木的微香,呼啸着掠过裸露的岩石,吹得人衣袂翻飞。深蓝色的天幕边缘,已经被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阳染上了一层极其柔和的、温暖的橙粉色,像巨大的、正在苏醒的暖玉。
王秀芬站在一块平坦的巨石边缘,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清冽、微凉,带着露水和松针的味道,毫无阻滞地涌入肺腑,充盈着每一个细胞。她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这久违的、纯粹的、属于生命本身的畅快。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和女孩们压低的、带着兴奋的笑语。
姐!快看!那边!云海开始动了!是王小慧清脆的声音,充满了活力。
嗯,看到了。把保温壶给我,给妈倒点温水。王小玲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
王秀芬没有回头,唇边却不由自主地漾开温暖的笑意。她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小玲熟练地从那个印着医学院徽章的专业户外背包里取出保温壶,小慧则手脚麻利地支起轻便的野营小桌,从她那个印着醒目健身LOGO的背包侧袋里拿出便携水杯。两个背包并排放在沾着晨露的草地上,一个代表着理性与生命的守护,一个象征着活力与健康的传递。背包侧面,都挂着同一个款式、不同颜色的运动水壶,随着她们的动作轻轻晃荡。
脚下的城市还笼罩在一片沉睡的深蓝薄雾中,只有零星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子。但东方天际那抹橙红,正以无可阻挡的姿态,迅速晕染开去,越来越亮,越来越炽热。
妈!小玲走到她身边,将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递到她手中,另一只手自然地挽住了她的胳膊,日出快开始了。
妈!快看!小慧也蹦跳着凑到另一边,亲昵地挽住她另一只胳膊,兴奋地指着天边,太美了!比视频里拍到的还要壮观一百倍!
王秀芬被两个女儿一左一右簇拥着,温暖而坚实的依靠感从臂弯传来。她握着温热的杯壁,目光投向那越来越壮丽的东方。巨大的、燃烧般的金红色圆轮,正奋力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将万丈光芒泼洒向苏醒的山川大地。那光芒如此纯粹,如此磅礴,带着新生般无可匹敌的力量,瞬间刺破了所有残留的夜色与寒意。
脚下的影子,被这初升的朝阳拉得长长的,斜斜地投射在身后粗糙的岩石和青翠的草甸上。三个人的影子紧密地依偎在一起,被无限地拉长,延伸。
那影子越过嶙峋的山石,越过沾着露珠的草叶,一直投向山下那正在晨光中逐渐清晰起来的、广阔的、铺展向无尽远方的道路。
长得,像她们脚下刚刚铺开的,崭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