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那日,我正跪在双生姐姐面前选夫婿。
前世,娘亲哄我替嫁穷书生:倾儿乖,梁深知冷知热。
结果书生高中后,喂我喝下砒霜鱼汤。
姐姐夜凝霜嫁入王府风光无限,最终却被毁容烧死。
再睁眼,我听见娘亲柔声道:倾儿,梁深会疼人……
姐姐却突然扑向母亲:母亲,我非梁深不嫁。
我垂眸藏住冷笑。这一世,她抢走砒霜,我捡起富贵。
后来姐姐在赌坊卖身供养书生时,我正接过王妃的管家大权。
王爷攥紧我的手:好!本王就是你的刀。
1
眼前不是梁家那间充满药味和血腥气的产房,而是……夜家花厅。
刺目的红绸,喧闹的人声,还有……母亲那所谓的心疼话语。
凝倾,梁家公子虽说眼下清贫,可也是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
我错愕的看着母亲,我竟重生了,回到了双生女选婿定亲的日子。
前世,母亲用这知冷知热、会疼人的鬼话,让我满心以为她真是为了我好。
让我替姐姐嫁给那个家徒四壁的穷书生梁深,而将真正金尊玉贵的四王爷,留给了她的心肝宝贝夜凝霜。
我嫁给梁深后,最初梁深确实待我极好,不论是家中还是在外都十分疼爱我。
梁深一直勤学苦读,我将我的陪嫁之物全部换出作为家用。
两年过去,陪嫁之物全部用光,家中全靠我做绣工养活,一年到头也置办不了两件新衣裳。
姐姐时常嘲笑我与梁深只能做苦命鸳鸯。
梁深待我也极不如最初,梁深时常说备考在即,他要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备考上。
梁深考上了状元,又像最初一样疼爱我。
有一天,梁深将他远在老家的表妹接来。
从那以后,便没有一日安宁,梁深的表妹总是各种找事,为了梁深的前途,我一直让着他表妹。
梁深总是夸我温婉贤惠,不论在府中还是外面,梁深都相当袒护我。
后来我怀孕了,梁深更是多次警告表妹不许惹我生气,表妹被梁深多次训斥后,也是乖巧了许多。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梁深的表妹和我相处的也是越来越好,梁深时常说这就是他喜欢的日子。
直到我生下儿子的那天,表妹亲手做了鱼汤给我补身体。
梁深亲手喂我喝下鱼汤,我却不知那碗鱼汤中加了砒霜。
临死前,梁深和他的小青梅抱着我的孩子站在床前,对着垂死挣扎的我,疯狂得意的笑。
倾儿,你为了生下我们的儿子难产而亡,我……我真的好伤心,我不知道该说……你蠢,还是实在太蠢……哈哈哈哈。
直到最后一口气,我才知道他的小青梅自幼体弱,很难孕育子嗣。
从一开始他便算计上了这一切,我却毫无察觉。
而姐姐顶着四王爷侧妃的风光头衔,每一次回门都得意的向我炫耀,嘲讽不停地扎进我的心窝。
姐姐仗着王爷宠爱自己,在王府越发无法无天。
不仅不给王妃好脸色,更是各种欺辱府中其他妾室。
最后王妃被姐姐的嚣张行为惹怒,一气之下将姐姐毁了容。
王爷并没有替姐姐出头,最后还将姐姐打入冷室。
没过多久,姐姐便被曾经自己欺压过的妾室,一把火活活烧死。
最后烧得面目全非,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
如今,老天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绝不能重蹈覆辙。
娘,女儿要嫁梁深。
夜凝霜脸上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抢夺欲。
不对,这太不对了,她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难道……她也回来了
如果她也带着前世的记忆,那么她此刻……是在抢梁深。
她知道梁深日后会高中状元,她知道梁深会飞黄腾达。
外人眼里梁深待我极为疼爱与深情,她想把这一切都抢过去。
她却不知,这层温顺的皮囊下,裹着一副怎样的豺狼心肠。
母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大女儿:霜儿,你胡说什么,那梁家是什么光景,你……
夜凝霜扑通一声跪在我旁边,紧紧抓住母亲的裙摆。
女儿是认真的,女儿仔细思量过。妹妹她性子温软,受不得委屈,梁家清贫,女儿能持家,女儿愿意嫁给梁深,求娘成全。
霜儿,你当真选他
我非梁深不嫁。
我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汹涌的冰冷笑意。
好一个姐妹情深,好一个为我着想。
夜凝霜,你竟也回来了。
带着对我前世捡了便宜的嫉妒,带着对梁深未来状元郎身份的贪婪。
好啊,真是太好了。
既然你如此想要,那我就成全你。
这一世,我就把这碗砒霜,连同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状元郎,一并打包,送给你。
母亲被夜凝霜这决绝的架势弄得方寸大乱,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
倾儿……既如此……那……四王爷那边……
她的话没说完,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我缓缓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娘……女儿明白。
亲爱的好姐姐,你现在笑得有多得意,日后就会哭得有多凄惨。
2
大婚之日,锣鼓喧天。
夜凝霜风风光光地坐上了去往梁家那破旧小院的花轿——那花轿还是母亲额外贴钱置办的。
她隔着晃动的珠帘向我投来高高在上的施舍,仿佛在说,你终究只能去那冷冰冰的王府守活寡。
前世夜凝霜在王府的惨死结局,清晰地烙印在我脑海里。
王妃的雷霆手段,王爷的冷眼旁观,妾室们的明枪暗箭……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但至少我知道敌人是谁,知道危险在哪儿。
这一世,我不为争宠,不为那虚无缥缈的王爷宠爱。
我只为了好好活着,活到亲眼看着那些害过我的人,一个个坠入他们自己掘好的坟墓。
轿子猛地一顿,落了地。
新妇落轿。
没有想象中的喧闹宾客,没有张灯结彩的热烈。
侧妃请。
引路的管事嬷嬷面无表情。
高堂之上,空无一人。
礼成,送入……西苑清秋阁!
我心中了然,清秋阁的位置,离王爷的书房远得传话都得跑断腿。
前世夜凝霜刚入府时,被安排在东苑最华丽的栖霞院。
很好,冷灶,正合我意。
不久,王妃召见。
王妃,那个前世谈笑间能毁了夜凝霜容貌的女人。
前世夜凝霜的教训血淋淋地刻在面前。
任何一丝失态,都可能被解读成挑衅或者心虚。
我换上了那套最不起眼的湖蓝色细棉布衣裙,连半点绣花装饰都没有。
栖梧院的正厅,王妃就坐在主位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圈椅上。
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带着久病的孱弱,嘴唇也缺乏血色。
她身边侍立着两个丫鬟,一个捧着账册,一个端着药碗。
妾身夜氏凝倾,给王妃娘娘请安。我走到厅中,依着规矩,姿态放得极低。
膝盖抵着坚硬的地面,硌得生疼。
抬起头来。王妃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却依旧低垂着,不敢与她对视。
听说,你是夜家双生女的妹妹
回娘娘,是。
你倒是不同。
一个坐在下首的高髻女子,发出一声娇笑:王妃娘娘说的是,这双生姐妹,性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夜妹妹进了王府,倒是……清净得很呢。
她故意把清净两个字咬得很重,满是奚落。
王府里妾室的挑衅,前世夜凝霜就是被这种捧杀和挑拨冲昏了头,一步步走向深渊。
我没有动怒,反而将头垂得更低。
王妃淡淡开口,没什么情绪,却让那女子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讪讪地闭了嘴。
回到清秋阁那冷清的小院门口,就看见一辆眼熟的夜家小马车。
二小姐,大小姐特意让老奴给您送些东西过来。
我心底冷笑。
夜凝霜这么快就按捺不住要来炫耀踩我一脚。
婆子指挥着小厮把箱子搬进院子,当着我的面,哐当一声打开了箱盖。
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全是劣质的粗麻布料,暗沉长着明显的霉斑。
大小姐说了,二小姐您在王府里过得清苦,这些料子,二小姐您凑合着做几身……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是在诅咒我死,是在用最恶毒的方式提醒我,我嫁入王府后被打入冷宫的处境。
东西送到了,老奴还得赶回去伺候大小姐。大小姐如今可是梁举人的心尖子,一刻都离不得人伺候。
她特意加重了心尖子三个字,带着炫耀,带着鄙夷,然后扭着腰,带着小厮扬长而去。
夜凝霜,这就是你重活一世的手段
夜凝霜,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3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我的小妆匣,总共三百两。
前世,这点钱在梁家那个无底洞里,连个水花都没溅起就没了。
小桃,去东市云锦阁买一匹浮光锦,要最时新的。以后的日子,就靠它了。
前世王府的血雨腥风在我脑中清晰回放。
王妃出身清贵,性情孤傲冷清,最厌恶浮华喧嚣、争风吃醋。
她看似病弱,掌管王府却手腕强硬,赏罚分明。
府中妾室虽争宠,却对王妃尊重有加,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她对吃穿用度并不奢靡,唯独……对衣料极为挑剔。
前世夜凝霜就是仗着王爷宠爱,不给王妃好脸色,更是穿了逾制的浮光锦在王妃面前招摇,才彻底点燃了王妃的怒火。
翌日清晨,我抱着那匹浮光锦踏入栖梧院。
妾身给王妃娘娘请安。我依旧规规矩矩地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王妃的目光从书卷上抬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惯常的疏离。
娘娘身子不适,妾身本不该叨扰。只是……此物光华流转,唯有王妃娘娘的端方清贵,才能与之相配。故而……借花献佛,还请娘娘莫要嫌弃。
旁边杏雨说了一句:这料子金贵,娘娘最是爱惜,可别糟蹋了。
王妃的目光在我低垂的头顶和那匹浮光锦之间来回扫视,仿佛在衡量着什么。
杏雨,收起来吧。
王妃的语气缓和了那么一丝丝,倒是有心了。
我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微微一松,刚要叩谢告退,王妃却再次开口:
既然你有这份心,又懂些料子,本妃这里有件差事,便交予你。
我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愈发恭顺:娘娘吩咐,妾身定当竭力。
下月十五是太妃娘娘的寿辰。库房里存着一幅上好的紫檀木双面绣屏风架子,空置许久了。你便用那料子,为本妃绣一幅凤穿牡丹的屏芯吧。
凤穿牡丹,这图样……逾制了。
王妃是正室,自然可用凤纹。但我一个侧妃,若是亲手绣制了含有凤纹的物件,一旦被有心人做文章,就是僭越之罪。
轻则受罚,重则……足以成为构陷王妃甚至整个王府的把柄。
王妃这是在试探我,还是……这本身就是一道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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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厚爱,妾身惶恐。妾身……技艺粗陋,唯恐绣工不精,污了这上好料子,更……失了规制,有损娘娘清誉,请娘娘三思。
王妃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住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听不出喜怒:你倒是谨慎。也罢……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便绣一幅百鸟朝凰吧。本妃要的,是心意,更是手艺。莫让本妃失望。
这差事,依旧是烫手山芋,避开了明面上的刀锋,却落入了更绵密、更易被挑剔的罗网。
妾身……遵命。
这第一步,险之又险,终究是踏出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送来的日常用度,不再是之前的敷衍和克扣。
偶尔,还会有些应季的鲜果送来。
表面上,我依旧深居简出,每日请安、看书,安分得如同隐形。
然而,只有清秋阁紧闭的房门知道,我坐在绣架前,指尖捏着细如发丝的绣花针,久久无法落下第一针。
这哪里是绣花每一次落针,都需慎之又慎,拿捏得恰到好处。
绝不能有半分可被指摘为逾制的嫌疑,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小姐,门房说……是给您的。
我放下针线,接过那封信。
城西鸿运赌坊后巷,速来。
字迹潦草慌乱,却像是夜凝霜的字。
鸿运赌坊,后巷
梁深那个伪君子,不是还在勤学苦读,等着她供养吗
一丝冰冷的笑意爬上我的嘴角。
好姐姐,你抢来的好姻缘,这么快就让你尝到滋味了
备车。去城西,鸿运赌坊。
我换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布衣裙,用一块同色的头巾包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们绕到赌坊后面那条狭窄肮脏的后巷。
还没走近,就听到巷子深处传来的哭泣声和一个男人粗鲁下流的调笑。
美人,还不上钱,拿身子抵赌债,天经地义。何况老子每次还倒给你一两银子,比你那穷酸相公强多了吧。
我拉着小桃,悄无声息地隐在一堆破箩筐后面。
彪形大汉正把夜凝霜死死地压在墙壁上,急不可耐地撕扯她的腰带。
夜凝霜头发散乱,涕泪横流,精致的妆容糊成一团,活脱脱一个被逼到绝路的可怜虫。
你放开我……会被别人看见的……
彪形大汉狠狠一巴掌扇在夜凝霜脸上,少他妈废话,被人瞧见不正好让你多挣点吗,给老子老实点。
他臭烘烘的嘴,说着就要往夜凝霜脸上拱。
住手!
梁深不知何时已站在巷口。
他死死盯着巷子里那不堪入目的一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夜凝霜看到梁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相公,救我,他……他欺负我……
大汉被梁深眼中那疯狂的神色慑了一下,下意识地松开了钳制夜凝霜的手。
美人,你相公来了,今天算你走运。说完话,大汉便离开了。
梁深一步一步走到夜凝霜面前,一寸寸扫过她凌乱的衣衫。
伸出手,用力一扯。
本就凌乱的衣襟被彻底撕开,露出里面素色的里衣。
一个沉甸甸用粗布缝制的钱袋,从夜凝霜怀里啪嗒一声掉了出来。
贱人,记住你今天的样子,记住你是怎么像条母狗一样卖身换钱的。
夜凝霜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梁深猛地捏住夜凝霜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状元夫人的位置,你也配
一丝冰冷的的快意,悄然爬上我的心头。
夜凝霜,被自己亲手抢来的良人踩进泥里的滋味,如何
这,才只是开始。
4
王府的日子依旧按部就班。
我也总算是顺利完成了王妃交代的绣图,百鸟朝凰。
好在王妃看了我绣的百鸟朝凰后并没有说什么,还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欣赏笑意。
看来那匹浮光锦,敲开的不仅是栖梧院的门,还有王妃心中那扇紧闭的窗。
再次踏入栖梧院的暖阁,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
看到我进来,王妃的目光从账册上抬起,坐吧,书带了
我将那本《女诫》双手奉上。
王妃只瞥了一眼,似乎对《女诫》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
我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坐着,既不局促,也不刻意讨好。
你……可曾学过管家理事。
我心头一跳,回娘娘,妾身驽钝,只勉强识得几个字,看得懂简单的账目。
王妃终于抬起眼,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那……你来看看这个。
那是一本记录王府日常采买米面粮油的分项账册。
前世在梁家那几年,为了支撑那个无底洞,我早已练就了一副看账的好眼力。
王府的账目虽然庞大复杂,但万变不离其宗。
我很快指出了几处不太合理的地方。
王妃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
因着我从不争宠,性格佛系的让王妃另眼相看。
久而久之,我们便成了府中无话不谈的挚友。
王妃道出她喜欢的人从来不是王爷,并让我对王爷多上心。
还特意制造王爷与我独处的机会,王爷从最初对我的冷漠,渐渐也变得温情。
可我更看重王妃在府中照顾我的情谊,男人的宠爱是一时的,只有牢固的友情才是一世的。
可惜,好景不长。
咳……咳咳……咳咳咳咳……
王妃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王妃苍白的脸像易碎的瓷器,我捧着药碗的手更紧了。
她的目光,越过惊慌失措的杏雨,死死钉在我脸上。
外面,似乎有人影闪过……凝倾……记住……你答应过我的……
她没说答应过什么。
但那双眼睛里的重量,比千言万语都沉重。
是。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承诺。
混乱中,我悄然后退一步,将那枚象征王府命脉的钥匙,紧紧攥在手心,藏入袖中。
这王府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我坐在窗边,笔尖蘸着墨,却迟迟未落笔。
一阵尖锐刺耳的嘶喊声打破了清秋阁的宁静。
夜凝倾,你给我滚出来,你个下贱坯子用了什么妖法迷惑王妃,拿王府的钥匙。
是夜凝霜,她怎么会闯进王府,还知道钥匙的事。
院门被砸得震天响。
夜凝倾,我要告发你这个偷钥匙的贼……
我拉开院门,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指控。
只见夜凝霜正被两个王府里身材粗壮的婆子死死按着胳膊。
放开我,夜凝倾,你不得好死,王爷……王爷会看清你的真面目的……
姐姐,您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鸿运赌坊欠的银子,姐姐还是早些还清的好,免得再生事端。
鸿运赌坊四个字,让夜凝霜的身体忍不住的打了个颤。
送梁夫人出去。我挥了挥手,不再看她一眼。
两个婆子立刻像拖死狗一样,粗暴地拖着她离开。
5
王妃陷入了长时间的昏睡,府医进进出出,脸上都带着束手无策的疲惫。
我没有去栖梧院。
我知道,王妃不需要无谓的探视。
她需要的是时机,待时机成熟,便对外宣称重病不愈,好离开这偌大的金丝笼。
我坐镇清秋阁,那枚黄铜钥匙就放在手边。
杏雨红肿着眼睛,捧着一摞急需处理的账册和对牌来了。
侧妃,这些都是今日必须定夺的。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
翻开账册,拿起朱笔,一一核对,勾出两个早已离府却仍在领饷的名字……
清秋阁的门槛,渐渐被前来回事的管事们踏平。
在我直指核心的批语下,管事们都悄然收敛,换上了小心翼翼的恭敬。
而总有一道身影潜藏在暗处,将我在府中的行事密报给王爷。
王爷也默许了我替王妃操持府中一切事务,府中妾室看我的眼神也变得讨好起来。
三天后的深夜。
房门被轻轻叩响,声音极轻,带着一种压抑的急促。
侧妃娘娘……王妃走了。
我的笔尖猛地一顿,一滴浓墨滴落在账册上。
什么时候我的声音有些发紧。
就……就在刚才……杏雨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王妃不让奴婢跟着……一个人换上准备好的布衣,拿着包袱从后门走了……不过有心腹跟着......
她颤抖着,将怀里那个沉甸甸的信笺递给我。
只写着寥寥数行字:
凝倾,王府托付于你,吾心安矣。
此间种种,皆为虚妄。
吾心之所向,在青山碧水之外,非此金丝牢笼。
此生,有你为挚友,足矣。
珍重。
字迹有些虚浮,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释然。
也好,这王府于她而言,只是一座华丽的囚笼。
娘娘还说……让奴婢把这个也交给您……这印……或许您以后用得上……
我拿起那方温润的白玉印,这不仅是王妃的私印,更是王妃留给我的一道护身符。
王妃走了,干干净净地走了。
这封信,这份秘密,只能存在于我和杏雨的心中。
去吧,去守好栖梧院。王妃娘娘病重昏迷,需要绝对静养,栖梧院闭门谢客,任何人不得打扰。
杏雨擦干眼泪,深深看了我一眼。
王妃走了,把这座庞大的王府,连同它暗藏的旋涡和杀机,彻底丢给了我。
清秋阁那扇并不厚重的院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口。
四王爷!
6
盆底,那点信笺焚烧后留下的灰烬,还带着一丝余温。
王爷终于动了,在离我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他微微垂眸,目光从铜盆上收回,重新落回我脸上。
袖中的钥匙和玉印,硌得掌心生疼。
钥匙,用着可还顺手
我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他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
王爷似乎早有预料,我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
承蒙王妃娘娘信任,托付重任。妾身唯恐有负所托,只知循规蹈矩,不敢擅专。
王爷没有再追问。
夜凝倾,你……很好。
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他转身,径直走出了清秋阁的院门。
我成了这座华丽囚笼背后,真正握紧缰绳的影子。
这天傍晚,我正核对着外院采买的清单,小桃脚步匆匆地进来,脸色有些发白。
小姐……门房那边悄悄塞进来的……说是……梁府那边……
我放下笔,接过带着一股浓烈血腥气的团布。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字:
救
是夜凝霜的笔迹,带着恐惧和绝望。
送东西的人呢
丢下东西就跑了,没看清脸。
我盯着那个血写的救字,夜凝霜……终于尝到梁深那伪君子皮囊下真正的獠牙了。
这血衣,是她走投无路下最后的求救,还是……梁深故意抛出的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管事婆子略带惊慌的通传声:侧妃,不好了,西角门……西角门那里闹起来了。
西角门附近,已围了一圈探头探脑的下人。
夜凝霜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眼神涣散,哭喊的语无伦次。
梁深灌我喝药,踹我的肚子,我要见王爷,我要告御状……
架着她的婆子脸上也露出几分不忍:您冷静点,王爷不见客,您快回去吧,别在这儿闹了。
我不走,我不走。梁深他和他那个贱人表妹,害死了我的孩子,他们还要杀我。夜凝倾,我知道错了,我不该……
她的话戛然而止,只见她双手死死捂住小腹,整个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血,好多血。
夜凝霜,这血,这痛,这绝望,熟悉吗
还愣着干什么,抬出去请大夫,别让她脏了王府的地。我厉声喝道,声音如同冰锥。
围观的仆役们噤若寒蝉,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我面无表情地转身,没有再多看那血污一眼。
回到清秋阁,小桃脸色惨白地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些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渣。
我瞥了一眼药渣,那是药性极烈、极易损伤母体的堕胎药。
梁深……他根本没想过给夜凝霜留活路。
他要的,是名正言顺弄死这个污点的机会。
我将那碗残留着致命药渣的陶碗,毫不犹豫地丢进了火盆里。
夜凝霜的血,只是开始。
梁深,你的状元及第,该用什么样的喜宴来庆祝呢
7
梁府里,夜凝霜已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她手指上的十个指甲盖被接连拔去,布满鲜血的手指发出强烈的疼痛。
小青梅柳如烟挺着微隆的小腹,依偎在梁深身侧,用一方素白的帕子掩着口鼻。
深哥,看着真瘆人……她这模样,传出去怕是有碍你的官声……
无妨,一个疯妇失足打翻了烛台,葬身火海,谁会深究拖下去,别让她脏了明日琼林宴的喜气。
家丁粗暴地掰开夜凝霜的手,将她彻底拖走,只留下地上一条长长的的血痕。
清秋阁的烛火下,我展开一方素帕。
帕子里,裹着一小块从粗布裙摆上撕下来的布料。
布料底下,还有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
侧妃娘娘救命,夫人被锁进柴房,梁大人说……今夜子时让夫人葬身火海。
院门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序的脚步声。
王爷身边最得力的内侍总管赵德全,带着一队捧着朱漆托盘的宫人,鱼贯而入。
王爷竟然在这个时候,给了我平妻,位同王妃的名分。给了我足以与梁深那新科状元抗衡的权力地位。
恭喜王妃娘娘,贺喜王妃娘娘。
赵德全和宫人们齐声恭贺,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回荡。
我忖度着,王爷递过来的是染血的权杖,也是想让我成为他棋盘上更有用的棋子。
娘娘,王爷请您即刻移步前院书房,王爷有要事相商。
要事在这个梁深让我姐姐葬身火海的子夜
我倒要看看,这要事值不值我姐姐一条命。
王府书房。
王爷放下笔,绕过巨大的书案,一步步向我走来。
他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腰间那枚崭新的王妃印鉴上。
从今往后,替本王守好这个家,本王要你坐稳这个位置。
我面上依旧维持着恭谨,妾身定当竭尽所能,不负王爷所托。
王爷的唇角向上勾起,那弧度带着一丝危险的兴味。
遥远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沉闷而急促的铜锣声。
是打更人的梆子,子时了。
梁府的柴房,火该烧起来了,姐姐……
我猛地抬眼,目光不再是恭顺的垂敛,敢问王爷,妾身……可有处置府外宵小,以正视听之权
王爷的视线倏地收回,重新落在我脸上。
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向前逼近一步,一把扣住了我的腰。
本王的王妃,想处置谁
我的目光,越过王爷近在咫尺的肩头,死死钉在书案上那份抄录中梁深的名字上。
王爷,妾身想处置的……是那忘恩负义、谋害发妻、妄图焚尸灭迹的新科状元郎。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紧箍在我腰间的那只手掌,力道猛地加重。
是一种被彻底点燃,近乎狂热的兴味和掠夺。
他攥紧我的手,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好!本王就是你的刀。
前世被梁深毒害的痛与眼前姐姐在火中挣扎的景象在脑中重叠。
救火,救夜凝霜,我要梁深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王爷的嘴角猛地向上勾起,那弧度残忍而快意。
点府兵,即刻包围新科状元梁深府邸,以谋害发妻、纵火焚尸之名,给本王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赵德全没有半分迟疑,身影一闪,消失在门外。
走,本王带你去看看,他的身败名裂是如何炼成的。
8
夜风如刀,风在耳边呼啸,吹散了鬓发,吹得眼睛生疼。
梁府的方向,那火势已映红了半边天。
浓烟滚滚,隔着几条街都清晰可闻。
昔日清贵的状元府邸,此刻已陷入一片火海。
府门大开,里面乱作一团。
梁深身边的柳如烟挺着微隆的小腹,哭得梨花带雨:……都怪我,怪我没看好姐姐……
梁深正一脸沉痛地大声疾呼:家门不幸啊,内子小产后神志不清,下官……下官忙于公务,疏于照料,竟让她……下官……愧对亡妻啊。
他捶胸顿足,声泪俱下,将一个痛失疯妻的深情丈夫,演绎得淋漓尽致。
好一个情深义重,好一个疯妇自焚,梁深,你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登峰造极。
让开!
我厉声嘶吼,跌跌撞撞地冲进那片被扑灭,余烬尚存的废墟。
火光映照下,露出了蜷缩在角落里的……一团勉强能称之为人形的东西。
夜凝霜的脸——半边脸颊被烧得露出了森森白骨,只有那双眼睛,在焦糊的眼皮缝隙里,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身后传来柳如烟惊恐的尖叫,鬼啊,她还活着,那个怪物还活着。
不可能。梁深失声嘶吼,
她死了,她早就该死了,这怪物是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早已蓄势待发的王府府兵如狼似虎般扑上,瞬间将试图冲进火场的梁深死死按倒在地。
放开我,我是新科状元,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敢……
柳如烟吓得瘫软在地,王爷饶命,不关我的事,都是这个疯子自己放的火,是她想害我啊。
王爷迈着沉稳的步伐,踏过滚烫的灰烬,走到我身边。
王妃,你要的人,本王给你拿下了。
他微微俯身,凑近我耳边,灼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从今往后,你夜凝倾,便是本王名正言顺的妻。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温热的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种近乎宣告的意味,轻轻地印在了我带着泪痕的眼角。
死牢厚重的铁门被哗啦一声拉开,刺眼的光线涌入,驱散了角落的黑暗。
夜……凝倾……毒妇,是你……是你害我。
我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梁大人,想死没那么容易……带上来。
两个王府侍卫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副担架进来,轻轻放在牢房中央冰冷的地面上。
梁深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副担架上,缓缓掀开了盖在最上面的那层白布。
啊!一声凄厉的惊叫从梁深喉咙里吼出。
担架上躺着的,正是夜凝霜仅存的那一点人形,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霜……霜儿……梁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让他语无伦次,不是我……是她自己……火……
我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当着梁深的面,缓缓展开。
休书。
看清楚,发妻夜凝霜要休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畜生。
梁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兽,挣扎着想扑过来抢夺那封休书。
假的,夜凝倾你这毒妇伪造,王爷,王爷明鉴啊,下官冤枉,下官是状元,她无权……
聒噪。
他的话被硬生生打断,梁深仿佛像一只碍眼的虫子,被踹得蜷缩在地,血沫混合着口水从嘴角溢出。
一个穿着梁府仆役服色的中年男人被带了上来,正是梁府看守柴房的老仆。
三日前子时,你在何处看到了什么。
小……小人亲眼看到老爷……梁深他手里拿着火把进了柴房,出来后将门锁住……柴房里火光越来越大……夫人的尖叫声不断……
人证,物证,血泪控诉,铁证如山。
梁深彻底瘫软在地,眼神绝望。他幻想的锦绣前程……全完了。
呃……嗬嗬嗬……噗。
一大口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血,从夜凝霜她焦黑外翻的嘴唇里喷的梁深满脸。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梁深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抽搐。
夜凝霜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血,悄无声息的死了。
我缓缓站起身,看着担架上那具彻底失去生息的残破躯体,看着地上捂脸翻滚、惨嚎不断的梁深,前世那碗穿肠毒药带来的剧痛,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某种血腥的慰藉。
姐姐,最后这一口毒血,还痛快吗
梁深身为朝廷命官,谋害发妻,罪加一等,凌迟处死。
其妾柳氏,同谋作恶,没入教坊司为娼。
这是最后宣判的结局。
至于夜凝霜,我让人把她烧了,挫骨扬灰,撒入城外乱葬岗,这终究都是她自己选的。
姐姐,黄泉路上慢走,看看这人间,谁才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