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大辽,天佑大辽!
良乡以北,燕京以南,杨可世心中激动不已,正带麾下五千余人不断往燕京城赶去,其中骑兵七八百号,步卒四千来人。
最近一段时间,杨可世那可是花了血本在准备,就是为了此番争一大功,如此好超晋几级,不说如何高升,往上看看,至少成为刘延庆那般,便也足够。
杨可世一边奔着,便一边也来喊:“兄弟们,前方燕京城里,郭药师已然打进去了,咱们当赶紧前去支援,只要冲进城中,天大的功劳也有咱们一份!”
左右之人,自也激动,马鞭不断在抽,马速也在加快,西北的马,甚至比苏武麾下的马还要高大健硕几分,跑起来着实是快。
便也有人来问杨可世:“将军,咱们这般奔,后面步卒可就跟不上了!”
杨可世也往后去看,微微皱眉,一语来说:“不怕,拢共四五十里路,步卒慢就慢些,就怕那郭药师顶不住辽人反击,又把城门失了去,骑兵只管随我快奔就是,只要当真占得住城门,便也是天大的功劳!”
也可见杨可世,这段时间当真是憋坏了,便是在他看来,那苏帅着实惧怕辽人得紧,打起仗来,过于保守呆愣。
那身边又说:“将军,这般前后脱节,怕是……不太稳妥……”
杨可世便是厉声一语:“你怎的也与那苏帅一般了?他自惧怕辽人得紧,打起仗来,好似娘们一般,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这是咱军汉的秉性吗?若是换个帅来,此时咱们只怕已然打进燕京城了!此时,那燕京城门都打开了,还待慢慢来行,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身旁之人自也低头不言,只管随着自家杨将军催马快奔。
也真如杨可世所言,燕京城那边,郭药师本人已然退到了城门之处。
七八千怨军士卒,有的还在城门附近的街巷里苦战,有的已然退到了瓮城之内,还有的上到了城墙之上,反正就是四处在打,一团乱麻。
只有一点是清晰明确的,那就是辽人之反扑,着实凶悍非常。
郭药师面色之上,皆是焦急,在城墙上到处去看,不断往城内呼喊:“往那边去冲,从那边台阶上城墙来!”
视线若是稍稍抬一些,城池之内,视野之中,四面八方都是奔来的辽人,甚至在人群之中,郭药师当真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举着长刀,正在振臂高呼!
若是左右看去,看城墙之上,左右两边远处,也有从城墙上奔来的辽人,呜呜泱泱看不到头。
郭药师心下凉了半截,赶紧转身往另外一边城墙去看,看的是城外,看的是援军,便是此时,城外哪里有援军的影子?
四五十里地,说远也不远,说近,其实也不近,即便急行军来跑,骑兵赶来,不顾马力,至少也要两个时辰。
甚至郭药师还不知道游骑有没有
天佑大辽,天佑大辽!
刚刚第一天当上贵妃的萧普贤女,此时竟当真有将帅之姿。
左右之人,自也个个听令,不说二话。
这边,郭药师在败退,那边,燕京城南,十二三里之处,杨可世正也打马奔来,心急如焚。
他已然不知多少次抬头远眺,只想看到那燕京城的轮廓,此时,杨可世终于是隐隐约约之间看到了那座雄伟的燕京城池轮廓。
便是激动不已:“到了到了,兄弟们,燕京城到了,不世之功,就在今日,兄弟们,随我去立功受赏!”
左右之骑,岂能不是如狼似虎,乃至嗷嗷在叫,鞭子抽打马尻,越发用力,只恨这马屁是四条腿,而不是八条腿!
却是忽然不知谁人一声惊呼:“将军,西边……”
杨可世转头去看了一眼,当场一愣。
只看得西边轰轰隆隆不知多少骑来,轰隆之声在本就吵杂的马队里听起来并不大,但那扬起来的北地烟尘,着实不小。
杨可世愣是愣了,但反应也快:“迎敌迎敌,兄弟们调马往西,迎敌!”
这反应着实不慢,若是不赶紧把奔驰的方向调一下,只待敌人侧面冲来,那后果不堪设想,只当对头冲去,才是迎敌。
众人都在转向,却也有不少人起了几分慌乱,着实是那边越来越近的烟尘与轰鸣之声,预示着敌人来骑当真不少。
杨可世便也不断在呼:“兄弟们莫要惊慌,辽人早已一败再败,被人打得如丧家之犬,可见其战力之弱,此时辽人早已是国破家亡,更是不谈军心,此辽人强弩之末也,只管一战就胜!”
还真别说,这般话语连连喊去,杨可世左右之骑,还真就军心大定。
只管迎头就去,两方皆在狂奔,燕京冬日,无有雨雪之时,那烟尘奔起,真是遮天蔽日一般……
近了近了,杨可世甚至都听得到对面军将在呼喊:“天佑大辽,天佑大辽!”
杨可世也当喊一喊:“杀啊!”
天佑大辽来了,两军相撞一处,钢铁洪流一会,激起的都是火花迸溅。
耶律大石,乃至耶律大石麾下之兵,不知多少次这般冲锋而去,冲的是那完颜女真!
每一次冲锋,耶律大石都知道,许是要败……
总是败……
打不过,就跑,跑着跑着,过些日子又要回头去打,如此反复来去,每一次都败!
每一次!
不是大败就是小败,大败报到朝廷去,只说是小败。小败报到朝廷去,就是小胜,只管说杀敌多少多少。
这大辽万里之国,就在这小败与小胜之间,披甲百万之国,这百万兵就这么打没了,也打得国破家亡了。
今日,许又要败吧,耶律大石满身甲胄,奋力挥舞着手中的长枪,一枪戳去,戳下一个南贼之骑……
今日,许还是要败吧……
许也是败习惯了,耶律大石再挥长枪,再去戳……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马匹相错之间,那一个一个的敌人骑兵。
脑中什么都不想,只管下意识里手臂来去舞着长枪,每一次都是这么打的!
每一次,不论他耶律大石戳倒了多少个敌人骑兵,最后,还是胜不得。
只是以往都戳的是女真之骑,今日戳的是宋人之骑。
只管一路去,不知多久,也不知戳了多少下,更不知戳了多少人,眼前忽的豁然开朗。
耶律大石脑中也无杂念,下意识里左右去看,看的是自己身边之骑,看看有多少空空的马背,或者多少同袍歪斜在马背之上。
不多,还真不多……耶律大石一时心惊,连忙回头又去看,看看敌人有多少空空的马背。
耶律大石更是心惊不已,怎么回事?
他甚至一时不知是怎么回事!
身后背对着他的宋骑,竟然空去一半……
不是耶律大石一个人在惊,是左右之人都在惊……
萧斡里剌更是吃惊不已,甚至还有一种狂喜之感,话语极快:“宋狗,弱得紧,将军快快拢兵转向,再冲一阵,宋狗必败!”
这种狂喜,也是无以复加。
耶律大石岂能不也是狂喜?哪里还用得提醒,自是连忙左右呼喊:“聚过来,绕着奔,转向转向!”
那边,杨可世也是大惊,他不明白,不能理解,何以一阵冲去,麾下七八百骑,就剩下三四百?
岂能不也转头去看,那辽骑,竟是……多数端坐马背。
虽然辽军人多,但也不至于是这么一个局面……
杨可世岂能不知辽军早已是一败再败,败得国家都要亡了的军队?
这般的军队,当也不该如此!
杨可世也不是新兵蛋子,他甚至比那苏帅的骑兵作战经验还要多一些,他至少与党项之骑有过小规模的战斗,党项之骑也强,但也不至于此!
瞬间,杨可世好似想起了许多事,小时候听的故事,半大的时候看的书,乃至市集里演的杂戏……
说太宗皇帝北伐,说以往的杨家军将如何凄惨,说……说辽人如何强大,说那以往的萧太后如何穷兵黩武……
都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杨可世不再回头了,只管打马飞奔去。
也频频去看身后,身后那辽军,转向了,来了,在追,追过来了……
杨可世下意识里猛的一声呼喊:“快往南去,敌人太多,快去与步卒汇合一处。”
辽人在追,宋人在逃。
弓弦在宋人身后开始嗡鸣,箭矢飞快而来,叮叮当当射在甲胄之上,也插在马尻之中。
有那宋骑栽倒,不知被多少马蹄踩踏而去。
辽人还在追!
那辽将耶律大石在喊:“追上去,一直追!不要停,追到哪里都不要停,不要管马,只管把马力彻底跑竭,便换马再奔!马都跑不动了,便下马双腿去追!”
唯一的机会了,耶律大石知道,只看一事,也只期待一事。
冲上去,赶着敌人跑,再胜一回,再赶着敌人跑,如此,期待敌人一惊皆惊,一慌皆慌,一乱皆乱,一溃皆溃……
期待敌人连锁反应一般的溃个不停,期待敌人一泻千里……
这是唯一反败为胜的希望。
那就只能一直奔下去,一直追一直打,此时已然有一部敌人惊了在逃,就要趁这般之势,再搏一把!
历史上,不知多少战场,皆是这般败的,昔日里,百多年前,宋人也不知这么败过多少次,一部溃败,全军皆走。
天佑大辽,希望这次,依旧如此!
“天佑大辽!”浑身浴血的耶律大石,也喊得撕心裂肺。
正也是胜了一阵,军心士气大涨,左右不免也跟着来喊:“天佑大辽!天佑大辽!”
追!
杨可世不知多少次回头看,只看得辽人追个不停,越来越近,只听得那弓弦之声嗡嗡不止……
杨可世心中没有多少杂乱,只有这一时惊慌失措,只有这一时奋力快跑。
许也还有一念,只要跑到自己步卒汇合,稳住军阵,还可一战!
南边,良乡城北,有那六七千骑也在往北来。
苏武甚至也知道,此时前方该是打起来了,大概在什么地方打起来了。
更也知道,杨可世必然被打得胆战心惊,抱头鼠窜仓惶在走。
但此番,一直在暗处的耶律大石就在眼前了,苏武马上就能抓住他!
苏武身旁,有个年少军汉,正是岳哥儿,此时浑身甲胄,兜鍪在头,甲片遮面,看不到他具体的神情,却是苏武能看到打马的岳飞,浑身紧绷,好似上了发条一般。
苏武开口一语:“岳哥儿,稍后打起来了,你只管跟在某身旁就是,跟紧了,莫要掉队!”
“得令!”岳飞一语答来,目光也转来看自家苏帅。
苏武竟还哈哈笑起:“如此千军万马来奔,当真爽快!”
岳飞本有些惊慌的目光里,陡然起了神采,一语再说:“相公放心,我岳飞,自不是胆小懦弱之辈!虽然是第一次上阵,也万万不会给相公丢了脸面!”
“我自相信你!”苏武点头,是在勉励。
便也果然见得岳飞身形稍稍放松不少,并不似刚才那么僵直。
苏武不免心中也夸,这岳哥儿,当真是天生上阵杀敌的材料!
头前,十一二里地,那仓惶而逃的杨可世,终于看到了自家步卒,远远就在大喊:“列阵,快列阵!”
其实不用他喊,那轰鸣与烟尘,早早就是预警,步卒早已停了步伐在列阵。
刚才看不真切,众人多在猜测,此时看真切了,真真切切看着自家杨将军抱头鼠窜而回,那身后敌骑,追近了就掩杀捅刺,远处的就弓弦嗡嗡……
自家杨将军身旁,去的时候七八百骑,此时奔回来,竟是只有二三百人了,身旁之马,去的时候,一人两马三马,此时早已也不剩多少。
杨将军是败了?
毋庸置疑,眼前就不是大败奔逃吗?
许多步卒,列阵当面,不约而同吞了吞喉咙处的口水,手中的长枪紧紧握住,甚至片刻就把手心握出汗来。
来了,说来就来!
杨将军回来了,自也不能用马来冲击自己军阵,只管绕着军阵去奔,想绕到军阵之后去。
那敌骑竟也不绕着去追,只管一头就往步卒大阵扎去。
瞬间,人仰马翻无数,厮杀就起,毫无空档,毫无征兆,毫无停顿。
那敌人快骑,如同利刃一般,瞬间切割皮肤,刺入血肉之中,前赴后继在冲在凿!
一如昔日苏武在江南,冲杀敌阵。
片刻之后,杨可世便到后阵勒马,终于算是歇了一口气去,立马大喊:“稳住,各营稳住阵脚,莫要慌乱!”
却见那辽骑入阵来,竟是势不可挡一般,锋矢连连在前,那锋矢之处,定是军将几人,身先士卒一往无前。
那辽将,好生悍勇!
杨可世刚刚松下去的眉头,立马又拧在一处,辽人有这般强军,有这般悍勇军将,何以还会在北边输得如此一败涂地?
杨可世自己许难以描述心中的一种感受,便是世界观都崩塌了……
杨可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大喊:“稳住阵脚,各营不要乱不要退!”
喊声左右来去,一遍一遍,甚至杨可世脚步也在左右去奔,便是想更多的人听到他的呼喊之声。
可那入阵而来的辽骑,依旧在人群之中不断向前,凿阵之威,丝毫不减,马队入阵,如同针扎细棉……
两千几百骑,竟是没有一个不是奋勇往前,许他们与耶律大石一样,输了太多,一次一次在输,一次一次在败……
不知多久,没有享受过胜利的感觉了,却是此时,面对南贼,打得当真是酣畅淋漓。
只管刚才军心一起,此时好似一种发泄与享受,不知憋屈无奈悲怆,此时好似全都得到的释放,都释放在眼前这些南贼身上。
好不畅快!!!
这些背信弃义之南贼,这些乘人之危的小人,该杀,如何杀也不为过!
只看那越来越近的辽骑,黑乎乎的铁甲,壮硕的大马,悍勇的军将……
杨可世忽然感觉两眼好似要黑,黑了一下又明,此时此刻,一切,半点不由人……
不知多少步卒脸上,都成了惨白惊恐之色……
其中多也不是新兵,也算久经战阵,与党项人来去拉扯过不少次,南方平方腊,那也是打得轻松非常……
却是这般老卒,此时当真也起惊恐,那入贼敌骑,当真挡不住,不免也回头看一眼,是不是该退了?
败战,老卒们也是败过的,与党项之兵拉扯来去,胜也胜过,败也败过……
将军好似还有呼喊,还在呼喊稳住阵脚。
但这脚,着实稳不住,好似不由自主在往后,也不是主动的,但也不知是谁在往后,便也挤着后面的人往后去……
军阵早已在乱,四千多的步卒之阵,让两千几百骑来冲,如何好稳?如何能一点不乱?
杨可世奔来奔去呼喊,双眼也黑了又明,此时多少有些疲累,站在阵后,心中五味杂陈,只看那入阵辽骑,当真就要近他的面前了……
杨可世左右去看,哪里还有一匹力壮之马?
快上马,再不走,怕是要死在这里!
若是死在此处,还谈什么功勋在身超晋官职……
何以至此?
杨可世恍惚之间,一边在翻身上马,一边心中起了疑问,何以至此?
上马了,勒缰绳,转身,好似都是恍惚间下意识的动作,走,快走!
(兄弟们,正反来写,便也对得住这段历史的真实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