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婚的第三年,那位名震华尔街的金融天才程殊回了国,如影随形的还有自落魄就陪他至今的女友唐莘。
国内顶尖的财经杂志第一时间采访了他。
您年纪轻轻就身价上亿,人生已经走到如此成功的位置,有没有曾遇到过特别艰难的时刻呢
程殊微微一顿,神情霎时变得晦暗。
怎么会没有呢
他的眼底含着淡淡嘲弄。
十七岁的初恋,她的父亲是当地的高官,看不上我这种靠奖学金读书的穷小子,逼我退了学。
啊那位初恋呢
她程殊嘴角轻轻上扯,是鄙夷的弧度。
她到处对别人说,是我骚扰了她。
身旁恬静的女友突然心疼地扶住程殊,微笑面向大家。
一切都过去了,好在,应该被惩罚的人,现在都得到了报应。
1
一觉醒来,我被网暴了。
苏棠你这个黑月光初恋,祝你天天被许今野家暴！
苏棠,你怎么还不去死！
苏棠看着自己抛弃的初恋如今功成名就,快要后悔难受死了吧！
我头脑陷入混乱,手心濡湿。
一时不知,自己吞了一片安定睡过去的十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滴滴。
手机推送了昨晚的财经栏目,视频下面的评论越来越多。
给大家科普一下,这位金融天才程殊的初恋,就是许氏集团总裁许今野的老婆苏棠,也就是八年前被抓的那位江市高官女儿！
去年我看到苏棠出席许氏的年会,眼角带伤,肯定天天被许今野家暴,真是活该啊！
许今野这几年身边的女人就没重样过,一直没和苏棠离婚,到底可怜她还是不甘心那场盛大的婚礼被她放鸽子啊
利用自己家的权势害了初恋,爸爸死在牢里,现任老公也不疼不爱,还天天被家暴,果然是报应！
我愣怔看着网上铺天盖地的声音,视线定格在那个久违的名字上。
金融天才,身价上亿。
是说程殊吗
曾经那个倔傲的少年,终于爬到顶峰,不用再受人摆布了。
真好。
手机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在我的脑海里形成了具象的吵闹声,叽叽喳喳扰得我头很疼。
鼻腔里的血腥味被脑海里的混乱牵引翻涌。
我手指微颤着迅速关闭了手机。
啪！
房门被人打开,西装革履的许今野出现在门外。
他懒懒地靠在门边,朝我扬了扬手机,俊朗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高中同学聚会,许太太没有收到邀请吗专门为了你那位初恋攒的局。
许太太你……要不要去呢
去。
我难得的好说话。
许今野的笑容却顿时僵住。
几秒后,脸色阴郁的他忽然疾步走进我的房间。
他的力气很大,只需抓住我的手臂轻轻往上一提,就能将我整个人从床上拎起来和他冷眼相对。
苏棠,这么多年了！人家都有新欢了,你还念念不忘呢
许今野的语气嘲弄又不甘。
我平静道：许今野,你最好马上滚出去,你是不是忘记自己上次进我的房间,被我砸成了脑震荡
他的身体忽然一僵,下意识看向上次我被他失手推倒后伤到的眼角。
现在已经愈合成了一道肉眼几乎不见的疤痕。
片刻后,许今野嗤笑一声,缓缓放开手。
临走时他还贴心给我带上房门。
聚会在两天后,真期待你的表现,许太太。
2
聚会这天,许今野发了个地址给我,人就不知所踪。
细细想来,他也并没有说过自己一定会去。
我没有等许今野,独自准时去了会所。
包厢门口,我听着里面隐隐约约传出的吵闹声,心脏猛然间震颤。
程殊,他现在该会是什么样
我慢慢推开门,手随着门打开的弧度蓦地颤了颤。
吱呀！
里面的人闻声看来,对着门口的我纷纷愣了愣。
我也愣了愣。
不知所踪的许今野早就到了,此时正亲密揽着刚认识不久的小网红,和昔日同学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亦乐乎。
我的视线却掠过许今野,看向他身旁的程殊。
他的眉目依旧清俊,却平添了几分成熟冷冽。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整个人已浸透了厚重的岁月,变得淡定从容。
阿殊,苏棠来了,你也不打个招呼,他身旁的唐莘嗔怪道：对了,阿殊,你看看我的头发是不是被耳环缠着了快帮我弄一下。
她的声音柔柔,余光状若无意的扫过我,侧脸微抬,离程殊极近,两人肉眼可见的亲密。
没有必要。程殊漠然吐出几个字。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轻轻伸手帮唐莘将缠在耳间的发丝挽至脑后,周遭的一切仿若和他无关。
我的丈夫,正和他的女伴卿卿我我。
我的初恋,正和他的女友你侬我侬。
而将气氛变得如此微妙的我,倒像是个误闯聚会的不速之客。
许今野懒散靠在沙发,上下打量我,笑了一声。
不好意思许太太,我不知道你今天也想来,所以……找了个比较有趣的女伴。
没关系。
我扫了一眼依偎在他身旁,并向我投来挑衅目光的小网红,不在意的回他。
我在这里,也不会影响你们。
同学们纷纷窃窃私语。
许今野和苏棠这婚姻关系也太开放了吧,情人都贴脸了还能笑得出来。
你不懂,只要男人有钱有地位,原配和小三小四也可以处得很融洽。
啧,当初苏棠要是和程殊好好的,现在身份地位也不低了吧,看看程殊,现在多有出息,对女友还专一得不行……
苏棠本来就活该！当初玩程殊跟玩狗似的,现在不知道多后悔呢……
……
人陆陆续续到齐,唐莘率先提议玩纸牌,两人一组,情侣优先,酒水平摊。
虽然游戏有些无趣,但唐莘毕竟是程殊的女友,在场的人都是冲着和许今野和程殊,自然也会给她几分面子。
五分钟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角落里孤单影只的我。
唐莘捂嘴故作惊讶：苏棠,你一个人的话……
玩啊。我慢悠悠地转了转手里的红酒杯,嘴角一点点扬起。
我一个人,也玩得起。
3
今晚的运气实在很差,抽到的牌都不怎么样。
唐莘手里的牌却好得不像话,三番五次针对我。
旁人也看出了道道,小心翼翼地瞅了几眼许今野。
可惜许今野只顾着和小网红打情骂俏,哪有空操心我这儿,于是也逐渐都肆无忌惮起来。
桌前的空酒杯越叠越高。
有人打趣：苏棠,你今天手气不太好啊,要不要我帮你啊你回答哥一个问题,剩下这几杯就算了。
我微微眯眼,声音慵懒：你问。
初恋和老公,你到底是更爱谁我们都很好奇呢。
一直游离在局外的程殊,拿牌的手忽然顿了顿。
我好笑的瞧了瞧对面的唐莘,她淡定自若地捏着纸牌,眼里闪过幸灾乐祸。
或许许太太可以告诉我们,当初落井下石,现在有没有悔青了肠子,今晚给我们阿殊好好的低头道个歉,也可以免了这几杯酒。
对啊！苏棠,你好好给程殊道个歉。
顺便也谢谢人家唐莘,当初要不是唐莘陪着程殊走过那段艰难的日子,程殊不知会多恨你！
就是啊,苏棠,快道歉吧！
……
一人起哄,全场呼应,所有人都不怀好意地看着我,摆出了今晚誓要我给程殊和唐莘低头认错的架势。
程殊的脸色掠过冷意,他轻轻按下唐莘的手,温声对她道：游戏结束吧,你今天喝太多了。
才没有呢,我就喝了三杯,难得我今晚运气好,你就让我多玩玩嘛。
唐莘摇着程殊的手臂撒娇。
就是,难得唐莘今天开心,程殊你也太护着了吧
唐莘值得程殊这么护着嘛,你看有的人形单影只的,连个伴都没有,要不说是报应呢
苏棠,你还没道歉呢还不赶紧的,趁唐莘今天心情好,愿意给你这个机会认错。
快啊！
几人说着说着,甚至上前架住我的手臂。
我皱了皱眉,刚想甩开他们,身子却软得没有气力,很快被他们制住无法动弹。
快啊,就是道个歉,又不会死！
啪！
酒杯重重落在桌上,包厢瞬间安静。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许今野慢慢站了起来。
他眼神阴郁,面色冷厉。
你们都他妈当我死了,是吧
4
苏棠,你玩够了没,玩够了就回家！
许今野大步过来,一把将我人拉到身边,他的身姿高挺,正好将我整个人笼罩在怀里。
唐莘轻声笑起来,有程殊做后盾,她姿态嚣张。
许大少爷,不管怎么样,苏棠输了游戏,赖酒可不行啊,做人可不能一直都这样……无耻。
五六个人和苏棠玩游戏,就她一直输你他妈当我瞎还是当我傻
许今野向来是个混人,对女生也不会客气。
许今野,说话放尊重点。
一身淡漠气息的程殊缓缓站起身,挡在唐莘面前,眸光锐利。
啧,还护上了许今野冷笑,唐莘,你刚刚是要苏棠给你俩低头认错是吧
唐莘还未答话,许今野忽然大手一扫。
啪啦！
桌上的酒水纷纷应声而落,摔了一地。
程殊和他毫不退让地对峙,两人的气氛剑拔弩张。
看到这架势,众人纷纷噤了声。
许今野看向唐莘的眼里仍带着不屑。
呵！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傍上程殊,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随即他轻轻侧头,嘴角扬了扬,缓声：唐莘,难道你以为你把你的小秘密,藏得很好吗
唐莘眼里蓦然闪过惊慌。
许今野！程殊浑身紧绷,脸上隐有怒意。
你不要太过分,你真以为自己背靠许家,就可以对任何人一直都这么肆无忌惮
许今野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一眼程殊。
你以为你现在的成功,是因为现在陪在你身边的这个女人
程殊,你和十七岁的你一样天真。
这个世上,哪来这么多天上掉下的馅饼更何况还是挑着你头上掉的
程殊不耐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许今野转过头看向我。
苏棠,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程殊随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我。
我平静地盯着程殊。
和他分开的八年里,我曾去偷偷看了他三次。
一次是他被迫退学后,去新学校入学的那天。
一次是他被保送国外,同学们的欢送晚会。
最后一次是我和许今野结婚那天,我逃婚去国外,见了他。
如今,他功成名就地归来,眼里再也没有半分我的影子。
我看着程殊,缓缓道：不好意思程殊,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程殊微微一颤,眸光闪烁,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我仍盯着他,一字一句。
以前做的事,我没有后悔过,一次,都没有。
程殊淡漠从容的脸色,终于有了裂痕。
他默了几秒,低声笑起来,带着讽刺。
你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苏棠。
你从来都是这么自私,无情。
不然,明明是你先主动亲了我,却到处对别人说是我骚扰了你。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冷冽。
苏棠,你且看看,许家还能护你多久
我也想看看,你们这样的人一旦跌落云端,到底会摔成什么样子。
……
5
会所外。
许今野小心翼翼地将浑身酒气的我扶上车。
两人在车上沉默着坐了很久。
棠棠……
他忽然唤道。
许今野已经很久都没叫过我棠棠了。
记得小时候,他最喜欢这么叫我。
棠棠,快来吃糖啦。
棠棠,我给你做了五彩小风车……
棠棠,今天家里阿姨做了你喜欢的糖饼,你过来吃啊。
那时候的每一声棠棠,几乎都洋溢着他的欢喜和愉悦。
不像现在,生疏,小心翼翼,甚至带了些试探。
许今野缓缓抬手,轻轻抚了抚我额角的发丝。
你今天也看到了,程殊他已经不爱你了……
我们……别再闹了,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我和那些女人什么都没有,我都是故意惹你生气……
我盯着许今野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眼神放空,若有所思。
棠棠……
见我没有抗拒,许今野他慢慢侧过头望着我,眸里晃动着压抑的情动。
他一点一点靠近,温热的气息越来越厚重。
他的声低沉又缱绻。
棠棠,我……
啪！
下一秒,许今野的脸上随着重重的巴掌声,浮现出红色的手印。
我缓缓蜷起因为用力而疼痛的右手,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许今野的身体僵在了刚刚想要亲吻我的角度。
他眼里是恼怒,是不可置信,还有些许麻木。
许今野,我笑了笑,你也以为你的小秘密,藏得很好吗
我用力推开许今野,盯着他难看的脸色,嘴角微微上挑。
当初举报我爸的那封信,难道不是你写的吗
许今野的身形猛然一颤。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夜晚衬得他的面色分外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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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回到家里,手机上显示了一条未读信息。
是刚刚在包厢里,叫嚣着要我道歉最凶的女生,她叫罗喜。
罗喜发了一张和唐莘的合照,两人看起来十分亲密。
还有一句话。
苏棠,进展很顺利。
我熄掉手机,吞了一颗安定,将整个人嵌入被窝里。
今天的药效格外的差,我时睡时醒,迷迷糊糊,仿佛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
我和许今野,在十七岁以前,都是很要好的青梅竹马。
他家有钱,人嚣张,又长了一张好脸,在学校还有一帮前呼后拥的小弟,没有人敢招惹他。
只有我敢在校门口叉着腰凶他。
许今野,你能不能别老跟着我,看你后面那帮小弟就来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误入歧途了！
好好好,我让他们都散了,只有我跟着你好不好我今天让阿姨给你做糖饼,你给柳姨说一声,去我家吃饭
许今野笑得宠溺,在我面前,他似乎有用不完的好脾气。
我跺了跺脚：不去！最近牙疼,而且我今天……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许今野一脸狐疑。
我……试卷上有几道题不会做,我要去自习室。
你在学习上什么时候这么努力了那我和他们去打游戏了,完了我来接你。
看到许今野的身影消失,我才抱着书包匆匆赶去了自习室。
并非学习努力,而是因为……程殊。
自习室里,我和程殊并排而坐,看着他的薄唇微微翕动。
设m为……,则直线mn的方程式……点n位于y轴……
苏棠！
程殊修长的手指忽然微弓,轻轻敲了敲我的额头。
他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
提醒你,题目没有长在我的脸上。
我回过神来,慌里慌张的拿起试卷：啊嗯……这个题啊,我听懂了。
真懂了
真……好像懂了。
程殊慢慢收起书本,将一丝笑意掩于眼底。
那你不懂再来问我。
程殊是学校从别处挖来的学霸。
他转来学校的第一天,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淡定又从容的做着自我介绍,清俊的脸上带着冷然的笃定。
程殊从我的桌边路过时,俯身捡起了我掉在地上的笔。
同学,笔掉了。
我抬头撞入他的视线,看着他的脸愣了一瞬,甚至忘了说谢谢。
我向来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却在程殊身上付出了平生所有的热情。
从故意错题的试卷,到拿不到的黑板擦,我总是有意无意的去劳烦程殊。
程殊却极其耐心又妥帖的回应了我所有的刻意接近。
两人从自习室慢慢走出学校,随着走路的弧度,我有意无意地碰触到了程殊的手。
低头间,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程殊却一眼看到等在路口的许今野。
他声线淡淡：苏棠,有人来接你了。
原本准备和我同个方向的程殊,忽地转了身背道而去。
我才想起,他家和我家并不是一个方向。
那他刚刚……其实是想送我回家
后知后觉的我,有些懊悔,不由得迁怒了许今野。
谁让你来了你打完游戏自己回家不就好了我又不像小时候不敢走夜路了,我妈只是让你在学校看着我点,又不是让你天天跟着我！
总是在我耳边聒噪不停的许今野却出奇的安静。
他看着渐渐远去的程殊,声音有些不同寻常的冷。
他是谁
学霸程殊啊,你都不知道他数学和物理有多厉害,过不久他还要代表学校参加奥赛……
棠棠,你是不是……喜欢他许今野漠然打断我的话。
我唠唠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
等我犹豫抬起头,许今野将眼里的狠厉已飞快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温柔。
我们回家,棠棠。
6
许今野最近忙得不见人影,绯闻也少了很多。
许氏自我爸出事后,和M集团搭上了线,这些年来的业务几乎被M集团掌控。
而被M集团大手笔请回国兼任集团要职的程殊,任职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算和许家的业务往来,以程殊为首的集团审计部门直接把家安在了许氏。
许氏这些年本就大不如前,如今被程殊有意打压更是雪上加霜。
两人在各种场合也毫不避讳的针锋相对。
很快,许今野和程殊不和的消息迅速在江市的上流社会传开。
明眼人都看得出,程殊此次,是摆明了要整死许氏。
而我的注意力,都在手机里罗喜发过来的一条条消息上。
经历聚会那晚在会所里的表忠心,罗喜很快和刚回国的唐莘成了好闺蜜。
唐莘把她引荐到程殊任职的M集团,在程殊手底下做事。
我细细翻看着手机上的消息,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突兀地跳了出来。
苏棠,M集团大楼下的咖啡馆,出来聊聊。
这语气,莫名的程殊。
我没有不赴约的理由。
到咖啡馆时,程殊已经等着了。
他今天穿着墨黑的大衣,里面的白衬衫仍是从前一丝不苟的模样,高冷不可轻攀。
可偏偏被唐莘不辞辛苦这么多年,给攀上了呢。
我欣然落座,程殊沉默看我半晌,眼神复杂。
苏棠,罗喜是你安排在唐莘身边的
我陡然一惊,程殊竟然这么敏锐。
随即立马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程殊的眼神锋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的姿态又显得冷漠,就像自己真的与我毫无关联。
苏棠,我知道你是为了许今野,你没有必要做这种无用功,我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拦。
还有,不要在唐莘身上打任何主意。
心脏某处颤了一瞬。
我抬起头,缓缓看向程殊,嘴角嘲弄。
这个女人陪了你这么多年,真的让你很感动吗
就因为众叛亲离的时候,是她一直写信鼓励你最艰难的时候,是她不顾一切去美国陪着你哪怕这么多年你没有给她一个回应,她也仍然无怨无悔。
所以,不管她背着你做了什么,你都会护着她,哪怕她违背良心
程殊脸上的从容随着我的话一点点碎去。
够了,苏棠！
他手背上的青筋微凸,仿佛在忍耐。
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我当初在国外白手起家,一无所有,是她！到处去求投资人帮我拉到了第一笔投资,如果没有她,程殊早就死在国外了！
你说得没错,不管她背着我做了什么,我都会护她,这是我欠她的。
我愣了一愣,想起了当初那笔钱,借助的就是曾和程殊接触过的投资商名义。
原来如此。我平静下来。
程殊,今天是不是不管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会认为我是为了自己,或是许今野
程殊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恢复了冷淡。
苏棠,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我点头认同：你说得没错,程殊。
所以,不管是唐莘还是许今野,都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7
和程殊的分别时,他忽然从身后低声叫住我。
苏棠。
我回过头,盯着程殊疏冷的眉眼。
他继续淡声道：你最好要,永远都这么自私无情,因为,我一直恨你。
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是么
程殊,那你要好好报复我和许今野,一个都别放过。
程殊转身而去。
他的背脊极直,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坚定。
就像……退学离开的那天。
温热的液体掉落,我下意识捂住口鼻。
血……
我看着滴落在手背上的鲜红,有些怅然,又有些终于等到了的安心。
妈妈的遗传病,终于来到了我这里。
你看,时光不会放过所有人。
十七岁的许今野,轻而易举就看穿了我对程殊的心思。
暗戳戳地开始在学校针对程殊。
从篮球场上的恶意碰撞,到程殊的所有高考笔记失踪,再到学校传遍了程殊的爸爸是个精神病。
唐莘在这个时候闯入我的视线。
她惴惴不安地找到教室,叫出了我。
苏棠,我求你一件事好吗你能不能不要喜欢程殊了,你知道不知道,许今野为了你快要把程殊毁了。
我恍然惊觉,自己忽略了太多事情。
同桌的欲言又止,程殊给我讲题时额头上的青紫,还有那些刻意略过我的传闻。
我气愤难当,当即闯进许今野的教室,让他交出程殊的笔记。
许今野吊儿郎当的翘着腿,把玩着手里的笔。
丢的丢了,烧的烧了,怎么交
看到他无所谓的样子,我气得热血翻涌。
许今野,你凭什么这么对程殊
那你呢苏棠,你凭什么这么维护他你和以后会是我的妻子,我妈和柳姨都说好了,我们两个注定会结婚！
程殊有什么好的会读点书有什么了不起,以后进了社会,不是也只能给我这样的人打工吗他爸爸还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精神病……
许今野！
我终于被彻底激怒,开始口不择言。
我妈是我妈,我是我,我从来没答应过你什么！
我就是喜欢程殊怎么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在我爸面前,你全家不还得低着头卖力讨好没有我爸,你家和你,到底算什么东西！
许今野身形猛颤,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我,仿佛不相信这样的话会从他从小一直捧着宠着的我嘴里说出来。
话已出口,我自知失言,却没办法在这个时候软下态度,只得连连后退几步,仓惶地转过头避开许今野的视线。
门外,程殊单薄的身影定定立在教室门口,看着我的眼神复杂。
我想起他这些天来在我面前的隐忍和只字不提,忽然心疼得无以复加。
于是飞奔过去,迅速拉着程殊离开。
8
操场上,程殊一边冷静的看着我,一边往后退了退,脸上没有表情。
苏棠,我爸是个精神病,我没有妈,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唔……
我忽然上前,踮起脚尖亲了他。
程殊愣怔在原地,片刻后,他猛地抓住我的手。
苏棠,既然决定了,就不许放手。
恋爱的开场轰轰烈烈,我高调得想让所有人知道程殊是我的,包括许今野。
唯独却忽略了唐莘,这个一直暗恋程殊的女生。
她偶然和自己妈妈在我家做家政时,发现了卧室里我的照片。
便不经意地向我妈透露我在学校谈恋爱,以及程殊的爸爸是个精神病。
后面的事情就像多骨米诺牌一般,迅速转向了不可挽回的余地。
先是我和程殊在放学时抱了一下,被我妈抓了个正着。
一个神经病的儿子,靠着奖学金才能来这个学校,也配染指我的女儿你知道她爸爸是谁吗
我妈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非说是程殊骚扰了我,逼着学校开除程殊。
再是我爸遭人举报,被带走调查。
许今野找到了我,他笑得漫不经心。
棠棠,学校很快会找人了解你和程殊的事,如果你承认自己被程殊骚扰,我家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家渡过难关。
唐莘也找到了我,她眼含泪花。
苏棠,你喜欢程殊,但你又带给了他什么呢他被许今野针对,被你妈羞辱,过几天在学校举行的奥赛,许今野买通了老师,到时候程殊会被人举报作弊,许今野会毁了他的！
我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这么难。
我只是想好好和程殊在一起而已。
事情的真相已经不重要,程殊在这里待不下去了,许今野不会放过他。
我跑去求了爷爷,请他帮程殊引荐去了邻市最好的高中,那所学校的校长曾是他的学生。
然后,我承认了程殊骚扰我。
程殊就在门外,一直以来都反应淡淡的他,听到我说的话时,忽然疯了。
他用力踹开门,随着哐当声,程殊的第一次出现如此凌厉疯狂的眼神。
苏棠,你说什么,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我平静看他,没有丝毫犹豫。
我说,就是你骚扰我,我怎么会喜欢你这种,连上个学都需要奖学金才能维持生活的人。
9
程殊主动退学了。
没几天,邻市排名第一的高中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在那个学校顺利参加比赛,争取到了大学保送资格。
至于我和许今野,都低估了那封举报信的威力。
我爸没能再出来,四年后,他死在了监狱。
许氏没了我爸的帮扶,大不如前。
我和我妈相依为命,发现她病发时,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她说：棠棠,妈妈不治了,妈妈留给你的钱在许氏的基金里,等你结婚就可以取出来,你拿着这笔钱好好活着。
许今野是个眼里心里都是你的好孩子,你如果能和他在一起,妈妈离开也会放心。
我找到许今野,让他提前把基金取出来给我。
许今野的要求是,和他结婚。
我同意了。
可我妈还是没等到那笔钱。
葬礼结束那天,许今野喝得烂醉。
我送他回了家,他毫无意识的躺在床上,忽然哭得泣不成声。
棠棠……对不起,我当初没想害叔叔的,我只是气不过你那样说我和我家,我只是想让你对我低一下头……
我在黑暗里浑身颤抖又默默归于平静,站在房间里安静看了他很久,直到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让许今野继续筹备婚礼。
然后冷眼旁观他的欣喜若狂。
婚礼当天,我独自带着那笔钱去了美国。
程殊创业初期,异常艰难,我悄悄跟了他三天,然后找到他接触过的其中一个投资商。
那笔钱,终于有了它的去处。
刚回国,我就被暴怒的许今野抓回了新房。
苏棠,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同意了结婚又在婚礼上失踪,你知道爸妈会怎么想你吗
你去美国做什么你去见了谁
看着我低头沉默,他忽又委屈的软了声线哄我。
棠棠,我知道柳姨去世你心情不好,不要怪我,我真的已经尽力去斡旋那笔钱了,而且……柳姨的病,就算有钱也……
棠棠,他俯身和我额头相抵,小时候我给你梳辫子,你就说过长大以后想当我的新娘,我们就忘掉那些不开心,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我和许今野的婚姻,从不太愉快的开场,一直磕磕绊绊不停歇。
面对我的油盐不进和漠然以对,他从最初的温声软哄,到暴跳如雷,再到最后的麻木生疏。
我留在了他的身边,却和他无比的遥远。
我太过了解许今野。
这三年里,哪怕我并不参与许氏的管理,也可以轻易猜到他的电脑里加密文件的密码,打开他的保险柜。
他从来不知,我一直将心头的那把刀子磨得尖锐又锋利,只等着时机到来,将他一击毙命。
程殊回国,就是我等的时机。
10
有罗喜的帮忙,将许氏的把柄不动声色的送到程殊手里容易许多。
还有唐莘,在国外就靠着和程殊的关系在多家金融公司游走,又偷偷出卖商业机密获利。
程殊低估了唐莘的聪明和野心,她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程殊。
收到程殊为庆祝唐莘正式在M集团任职而举行的私人宴会邀请函时,我手指甚至激动得有些颤抖。
这次宴会,邀请了江氏名流,也包括许家,还有我们以前的同学。
程殊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帮唐莘铺路。
我和许今野都没再伪装和睦,各自从不同的入口进场,就像不认识一般。
在我起身去拿香槟的功夫,我和角落的罗喜悄悄交换了各自手里的东西。
唐莘今天打扮得很隆重,虽然她在M集团没有什么根基,但是此时功成名就的程殊站在她身旁,就是她最大的倚仗。
八点,唐莘准时上场致辞。
我盯着她身后的屏幕,忽然好奇起来,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在目的终于达成的这一天灰飞烟灭,她该是何反应。
唐莘一步步迈上台阶,眼神在众多人中扫过,落在了我身上。
她朝我笑了笑,那是胜利者的宣告。
我同样回她一笑。
然后,按下了手里的控制器。
恭祝唐莘女士事业腾达！
大屏幕忽地闪烁,然后明晃晃地亮起十个大字。
唐莘回头一看,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感动。
我却脸色突变,转头看向罗喜,她同样一脸怔然。
我心中一沉,缓缓看向了程殊的方向。
他正定定地看着我,眼里全是深不可见的平静,仿若在说,苏棠,别费劲了！
程殊他换掉了我的U盘,为了唐莘。
原来,唐莘在他心里,已经很重要了。
二十八岁的程殊,为了她,选择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猛地起身上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走上台阶,在唐莘愕然的表情里拿过话筒。
首先祝贺唐莘女士入职M集团！
其次,我在这里想问问M集团的高层,你们集团的背调机制是不是全是摆设呢
据我所知,唐莘女士在国外就无视商业保密规定,利用自己在金融界的人脉数次出卖其他公司商业机密获利。
就在唐莘女士正式入职的前段时间,她还将M集团合作公司的项目机密以五十万的价格卖给了竞争公司！
……
苏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唐莘涨红着脸上来要夺我的话筒,愤怒得恨不得将我撕碎。
大家别听她的！她只是恨我抢了她的初恋！她只是嫉妒我！
苏棠,你高中时就谎话连篇,明明是你招惹程殊,却诬陷程殊骚扰你,在场的同学没有人不知道！
还有许今野！你们两个沆瀣一气,许今野当初是怎么对程殊的他到处在学校传程殊的爸爸是精神病,带人欺负程殊！
远处,许今野缓缓站了起来,嗤笑一声。
我说唐莘,程殊的爸爸是精神病这件事,是我传播的没错。
可是,把这件事告诉我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把苏棠和程殊的事告诉柳姨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许今野又慢悠悠看向程殊。
程总当初退学后,那么顺利的就无缝衔接最好的中学,真的以为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
苏棠的妈妈留给了她一笔钱,在我们结婚的那天就打进了美国的一个账户,我想,程总应该到死的那天都会记得那笔钱的金额。
许今野漫不经心的偏了偏头,嘴里说出一个个数字,然后他对着程殊惊惶后退的模样,恶劣的笑了。
我很好奇,程总对唐莘女士感恩了这么多年,难道是因为这笔在最关键的时候救了他的钱吗
11
程殊震惊着后退,忽地转过头,直直看向唐莘,眼神凌厉得像刀子。
唐莘的脸色变了又变,一时心虚到无法辩驳。
我再次拿起话筒。
唐莘女士做得这些事,相关证据我已经提交给警察,真相到底如何大家待会儿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唐莘突然冲上前,将我狠狠往前一推。
她的声音尖利,响彻整个宴会。
苏棠你疯了你这样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你这个恶毒自私无情的女人,当初不是你家嫌弃程殊穷,配不上你吗
我被她推了个趔趄,身子越过台阶。
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扑通一声重重摔下。
苏棠！
苏棠！
耳边响起两个男人的声音,我却无心分辨是谁,只是愣怔地看着地上一滴一滴掉落在地毯上的鲜血。
许今野最先冲过来,他惊慌地捧起我的脸,鼻腔里的鲜血像水滴一样不断的流出,很快污秽了整张脸。
我看到许今野眼里的担心忽地变成惊骇,他的瞳孔蓦然放大,颤抖的伸手过来捂住我的口鼻,鲜血又从他的指缝流出。
他的声音仓惶又慌乱。
棠棠,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程殊的动作停滞在向我而来的不远处,他震惊地看着我脸上的血,两只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却又无处安放。
棠棠,我送你去医院……别怕,我送你去医院……
我被许今野抱起,意识渐渐模糊。
最后的视线,落在了跟上来的程殊,还有他身后,被进来的警察带走的唐莘,以及许父许母。
原来,程殊也打算在今天,了结一切恩怨啊。
12
我得了和妈妈一样的病。
这种病每年都需要花费高昂的治疗费用修复免疫功能维持生命,我妈妈没有花那笔钱,我也没有。
病房里,许今野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
棠棠,我带你去治病,去美国,去德国,我会把你治好,我一定会把你治好。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玻璃窗,自己苍白的脸上还有隐隐约约的殷红,是刚刚那些血留下的印记。
对！许氏还有钱！我把钱全部拿出来,我这就带你走！棠棠,你乖乖的等我,我拿到钱回来就带你走！
许今野跑得跌跌撞撞,甚至站在门外的程殊,也无暇顾及。
我看向程殊,他有些局促,有些慌张,完全没有了重逢以来的冷漠自持。
我忽然对他笑了笑,招手。
进来吧,程殊。
那个十七岁的少年,这个二十八岁的男人。
我们中间错过太多,且再也没有办法弥补。
程殊慢慢走进病房,走到我的身前。
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安抚似的想伸手摸摸我的脸,可颤抖不已的手指出卖了他。
最后,他跪倒在病床前,声音干涩又低哑,像头痛苦的困兽。
苏棠,我们治病,要做什么,我们都去做,好不好,我去给你做配型,需要要换什么我都换给你……
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清淡又放松,甚至带着些许笑意。
没关系程殊,我什么都不要,十七岁的苏棠欠你的,终于还完啦。
你要继续往上走,继续变得很优秀,很厉害,就像那时候的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认输。
至于我,希望你不要再管我了,你的十七岁,已经过去了。
十七岁的程殊,早已破茧,将艰难的过往踩在脚下。
只有十七岁的苏棠,一直念念不忘,一直心怀愧疚,一直没能往前。
程殊,不要迁怒罗喜,高中时她被人拦在学校的后巷,是我叫人来救了她,她只是想帮帮我。
她其实,跟你同样处境艰难,却又拼命努力。
最后是我先离开。
我朝程殊挥了挥手。
二十八岁的程殊,心里可以同时占据不同的人。
可停在十七岁的苏棠,却只想要唯独属于自己的程殊。
程殊,对不起,还有,我不爱你了。
想要追出的程殊,在听到这句话时,蓦然止住脚步,呆滞在原处。
13
五天后,我在家里等到了许今野的电话。
他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声音没了原来的意气风发。
棠棠,爸妈出事了……他们留了钱,准备悄悄把我送去国外,我带你走,你跟我走好不好
我攥紧了手机,尽量让声音平静。
许今野,回来把离婚协议书签了吧。
许今野沉默很久,忽地仓促笑了一声。
好。
晚上,许今野回来了。
他的眼底乌青,下巴有了胡茬。
看着我摆好的离婚协议书,他愣了愣,拿起笔来,又放下。
棠棠,你恨我吗
恨。
你是不是,不会原谅我
是。
没有犹豫的回答。
许今野无声笑笑,艰难地拿起笔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叮咚！
门铃响了。
我打开了门,迎进来两名警察。
我淡声道：许今野,当初我爸确实罪有应得,但是许家和你,也本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许今野平静的看着警察,仿若早有预料。
在许氏的这些年,他不可能独善其身。
跟着警察离开前,许今野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
微黄灯光里,他眼底的眷恋终于渐渐淡去,化为虚无。
棠棠,再见。
许今野,再见。
……
一周后,我独自离开了江市。
以前的苏棠,困于自己的十七岁,从来没有好好的去体会落叶阳光,微风细雨的味道。
在有限的生命里,她只想走出去,用好不容易腾出来的心脏,好好去感受这个世界。
从此,山水迢迢,永不相逢,再也不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