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与付瑜会面,亲眼见识到“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后,付明宛开始对万事万物常怀敬畏之心。
她打算韬光养晦,等能一拳打死一个壮汉的时候再出门。
在现代时,她总是家和公司两点一线,这回自罚了禁闭,倒莫名有种居家办公的惬意感,写起《大焉后宫权势分析报告》时,下笔如有神助。
大焉后宫并不复杂,因靖帝这颗痴情种子专宠婉贵妃的缘故,宫中妃嫔、子嗣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谁料人才虽少,个个的故事都是精彩绝伦。
靖帝与齐皇后是政治联姻不假,但二人自小熟识,少年夫妻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直到婉贵妃出现为止。
靖帝欲迎娶这位怜楼名妓,奈何她身份实在低贱,靖帝和大臣们斗了几年也没个结果。
直到这美人在宫外诞下皇长子,这才终于母凭子贵,得以入宫侍奉。
婉贵妃宠冠六宫,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与靖帝是真爱,被晾着的齐皇后或许是受了刺激,行事越发乖张,又因沉迷巫蛊之术遭靖帝厌弃,二人大有离心之象。
付明宛的庶兄,衡王付瑜的出生并未参杂如此多的爱恨情仇——他是靖帝醉酒后的失误。
虽给这生皇嗣的宫女封了妃,她却再未被宠幸过第二遭,只在后宫中做个摆设。
付明宛听后,一时不知道是福奚更惨,还是付瑜更惨。
但银盘却说:“虽然衡王殿下不得皇上心,但太子之位估计还是……”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付明宛却秒懂她的意思,不禁咋舌:“皇上……咳,父皇宝贝婉贵妃都宝贝成那样子了,皇位却不传给她儿子?”银盘摇头:“婉贵妃入宫没多久,大皇子殿下就在宫中失踪了。
后宫被翻了个底朝天,但那孩子的半根头发丝儿都没找到,只能对外说是殂了。
”故事表面虽如此,内里似乎却大有乾坤。
“有人说,大皇子殿下在宫外被养野了,受不了宫里规矩,偷跑出去了。
”银盘声音低得如蚊子嘤咛,“也有人乱嚼舌根,说、说……”“说什么?”“说是皇后娘娘给大皇子下了蛊,使他顷刻间……灰飞烟灭了。
”齐皇后的确沉迷此道,当初为了救回福奚,也是一连好几个月请了大巫、高僧们在宫中祈福作法。
想到自己现如今的主子是齐皇后的女儿,银盘立刻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愤愤不平道:“世间哪儿有这么邪乎的事儿?保不齐是婉贵妃效仿武昭仪,来的一招大义灭亲呢!”她大抵是忘了,眼前就正坐着一位邪乎的公主。
靖帝也许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的确产生了废后的想法。
奈何朝上有“齐家双璧”身居高位,又无真凭实据以佐证,终究还是没能成功。
暂且搁笔,付明宛凝视着纸上所画出的思维导图,不由得眉头紧锁。
就她看过的那些历史剧、宫斗剧来说,外戚母族势力过大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再加上宠妃在侧,帝后离心,她这个嫡长公主的位置并不算稳当。
这般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福奚这小丫头竟然还有心思搞禁忌之恋!亏得付明宛立刻将这灭九族的小火苗掐灭了,不然日后又是一大祸患。
活到寿终正寝?付明宛想到这个“培训期目标”就头痛——太抬举她了,她就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社畜而已,又不是魔法少女!银盘见她不再写写画画了,便绕到她身后给她绾发梳妆。
今日齐皇后设宴款待那些献宝之士,付明宛虽觉得他们不过一群江湖骗子,但还是得出席答谢才成。
她已禁闭近一月有余,将身体养得丰腴了些,总算不是那副骷髅架子模样。
她捏着自己的下巴,对镜左看右看,见脖子上的青紫色勒痕已经消下去了,只剩星星点点几块颜色。
“前面的痕迹倒是没了,后面却还青着呢,”银盘撩起她后脖颈的头发,不禁嘟囔道,“要不给您梳个垂髻?虽看着不利落,但好歹能挡着些。
”“随你吧,”付明宛并不知道垂髻是什么样子,只捧着脸欣赏镜子里福奚的美貌,“本公主扎什么头发都好看。
”这鸠占鹊巢的恶鬼,好不害臊。
银盘腹诽,并不敢真的说出口。
“等等,”付明宛忽然蹙眉,“你刚才说什么?”银盘一惊,吓得心脏都要跳出喉咙,结结巴巴:“我我我没说什么,什么都都都没说!”这恶鬼竟还能听见心声不成?!付明宛急道:“那什么垂髻的前一句,你再说一遍!”银盘小心翼翼地重复:“前一句……‘前面的痕迹消了,但您脖子后面的勒痕还青着呢’?”付明宛望着镜子,眉头紧皱:“我不是自缢死的吗?为什么脖子后面会有痕迹?”银盘愣在原地。
付明宛从妆奁里翻出另一面小镜,两镜相对去看自己脖子后面,果然看到浅浅的一圈青痕。
“白绫悬吊,受力方向向上,勒痕再向后,也不过耳朵附近的位置吧?”她的脊背骤然窜上一股寒意,“这勒痕出现在我后颈,且不比前面的浅……”银盘顺着她的话,将猜忌说出口:“您是说,公主其实是被人……勒死的?”殿内一时陷入寂静之中。
付明宛突然回忆起付瑜来见她时,掐着她脖子说的话——“这伤痕不消,被发现了该怎么办?”这话当时听着就觉得奇怪,如今再品,更是不对味儿。
该不会是这位兄长动的手吧?被妹表白、三观破碎、又羞又恨、怒起杀人,倒也合情合理。
银盘虽不知道真凶是谁,但一想到有人敢勒死皇嗣,心中忍不住一阵后怕:“我一会儿去问问薛公公,看看能不能多增些侍卫,护公主无虞。
兹事体大,是不是也得吩咐大理寺去查一查才行?”还没等付明宛说话,却听殿外传来婢女的声音:“公主,流光殿那位娘娘又送吃食来了。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
也是稀奇,公主醒来之后,父皇、母后从未来探望过一回,反倒这无亲无故的婉贵妃,天天遣人来给她送吃的。
她起初还觉得婉贵妃实名下毒忒放肆,可一连拿银针试了好几餐,里面竟没有半分异常。
她左思右想,仍是理不清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深深叹了口气:“前有狼后有虎,敌在暗我在明,不愧是‘职场生存术’培训——难啊,在宫中活命好难啊!”“公主先别想了,马上就到宴会的时辰了,咱们得快些梳妆才行。
”银盘伸手扶住她乱摇晃的脑袋。
付明宛闻言,鹿一般的眼睛猝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等等,宴上会有很多人来?”“何止是多,简直是鱼龙混杂!但凡献过宝的,都得了皇后娘娘的请柬进宫来。
”银盘埋怨道,“我路过内宫的门口,见那儿停着这些人的马车、牛车,甚至还有驴和骡子!咱们皇宫都快成菜市场了。
”“既然如此……”迎着银盘疑惑的目光,付明宛也学着卖起了关子,“银盘啊,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银盘不明所以:“什么?”“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她撂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指着妆奁换了话题:“快,快把这些金银宝石都簪到我头上。
”·凤仪宫,熹和殿。
大殿正前方竖着一屏珠帘,帘后坐着的正是那母仪天下的齐皇后。
高台之下,金丝楠木的食案分成两列,依次摆开,献宝之客已尽数落座。
席位后竖起一扇扇鎏金缂丝屏风,南海进贡的鲛珠灯立于两侧,幽光映得席间众人面色莹白。
天色将晚,宴席已开,左侧最前的席位却还空着,大抵是留给福奚公主的。
右侧的第一席则坐着个白衣玉面郎君,容貌隽美,看着不过弱冠之年。
他旁边坐着的是个风尘仆仆的江湖术士,斜眼见这郎君安坐于案前,毫无好奇之色,想必是经常出入宫闱,便忍不住搭话道:“兄弟,你哪里人士?”那郎君是个好说话的,干脆地自报家门:“帝城,邓亭绛。
”“云梦洲,三堇谷弟子姜亥。
今日相聚于此,也算缘分一场,”江湖术士抱拳,“敢问邓郎君献的是什么宝物?”“家传至宝,槲水丹香。
”邓亭绛说起谎来不打草稿,“姜兄呢?”姜亥道:“不才,只献了驻魄仙珠中的两颗。
”“驻魄仙珠人间难觅,姜兄竟能献出两颗,实在慷慨。
”二人寒暄一番,几杯薄酒下肚,也算拉近了些距离。
姜亥问:“这凤仪宫满目琳琅,金碧辉煌,闪得我这俗人眼都快花了,邓兄却面色如常,想来是宫中常客了?”邓亭绛:“常客不敢当,只是家父在朝中任职,我随父亲进宫过三两次罢了。
”姜亥并不意外。
看这人面白貌美,身着玉冠锦袍,摆明了是大家族里娇养出来的郎君。
他挪着屁股凑近了他些:“邓兄既然进过宫,可曾见过那福奚公主?”“不曾。
正等着今日开眼,一睹公主芳容呢。
”姜亥低声说:“实不相瞒,我观这席上大半都是滥竽充数之辈,献些骗人的玩意儿讨赏罢了,倒没想到瞎猫撞上死耗子……”将地摊货献上的邓亭绛笑而不语。
“纵使我师父被世人誉为医仙,也没有使人起死回生的本事,我这次进宫,其实是奉了他老人家的命令,来探探福奚公主虚实的。
”姜亥继续叨叨,“可眼见着宴席过半了,公主怎么还不现身?是骡子是马,总得牵出来溜溜吧!”口是祸之门,舌是斩身刀,这人身处宫闱之中,竟敢当着齐皇后的面儿妄议公主是非。
邓亭绛心道:不知者无畏,诚不欺我。
见这人和他想到一起去了,也是有缘,便好心打断姜亥的妄语,给他递了个台阶:“公主乃天潢贵胄,死而复生……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自然、自然!”姜亥似乎是反应过来了,忙不迭点起头,“公主殿下定是有仙人娘娘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