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白袍里的黑暗 > 第一章

(向罗医生致敬,希望罗医生在另外一个时空永存)
刘详封把我死死按在18楼窗台,半个身子悬空。
他狞笑着揭穿我两年暗中收集他们伪造绝症、洗黑钱的证据。
就在他要推我下去时,警笛撕裂寂静!
楼下警灯闪烁,郑光举枪喝止:警察!证据还在吗
在!我嘶吼着攥紧口袋里的U盘。
1
急诊科十八楼那扇冰冷的窗户,像一张咧开的、嘲讽的嘴。刘详封主任那张平日里在病人面前堆满仁心仁术的脸,此刻只剩下狰狞的扭曲。他粗壮的手臂铁钳般卡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死死压住我的后背,巨大的力量不容抗拒地将我上半身推出窗外。六月的风带着南方特有的粘稠湿气,卷着楼下消毒水和城市尾气的混合气味,猛地灌进我的口鼻,几乎窒息。
小罗啊小罗,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湿冷和得意,你这两年在医院里钻来钻去,像只找食的老鼠,真当我瞎了你收集的那些东西,录音账目手术记录够判我十次死刑了吧他喉咙里滚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压在我背上的手又加了几分狠劲,我的肋骨在窗框上硌得生疼,视野里只剩下楼下那片坚硬得如同铁板的水泥地坪,在正午惨白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晕,像一个巨大而贪婪的胃袋,正等着将我彻底吞噬。
可惜啊,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它们和你,都活不过今天了。
2
眩晕感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大脑。两年前,我揣着对救死扶伤最朴素的憧憬和父亲那句做个好医生的嘱托,以研究生的身份踏入香亚二院肾移植科。轮转到急诊科,本以为能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却一脚踏进了精心伪装的白色地狱。
最初的怀疑,始于一个普通的夜班。一个四十多岁、身体壮实得像头牛的货车司机张强,捂着腰被工友送来,疼得满头大汗,脸色煞白。急诊CT显示:右侧输尿管上段结石嵌顿伴肾积水。典型的肾绞痛。刘详封亲自接诊,他扫了一眼片子,眉头紧锁,语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情况很不好,结石位置刁钻,积水严重,肾功能已经出现不可逆损伤迹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强和他焦急的妻子,必须尽快手术,否则,这个肾就保不住了,下一步就是尿毒症。
张强妻子当场就吓哭了。手术安排得异常迅速,刘详封主刀。术后复查,一切顺利。然而,仅仅三个月后,张强再次因剧烈腰痛入院。这次,刘详封拿着新的CT报告,表情是沉痛的宣判:病情进展太快,上次手术虽然取出了结石,但肾功能损伤已经不可逆,发展成了终末期肾病,必须尽快考虑肾移植,否则……他后面的话没说,但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那个本就拮据的家庭。
3
张强妻子瘫软在地的绝望哭嚎,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我心上反复拉扯。
鬼使神差地,我借口整理病历,调出了张强第一次急诊手术前的原始CT影像。在电脑屏幕上,我反复放大、比对。一个冰冷刺骨的发现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第一次手术前,那颗被诊断为嵌顿的结石,其边缘在某个特定层面,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与周围组织不完全吻合的晕影。这绝不是自然形成的结石该有的影像特征!更像是……被后期置入的异物!而第二次的终末期肾病诊断报告,其数据曲线也透着生硬的不自然。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然后是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爆燃。一个老实巴交的工人,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绝症,掏空了家底,最终人财两空那些模糊的疑点,此刻在刘详封这张伪善的面具下,骤然清晰、狰狞起来。
4
他不是医生,他是穿着白大褂、拿着手术刀的屠夫!
欲望,最初只是愤怒的星火,想撕开这层伪装。但很快,它变成了燎原的烈焰——我要抓住他们,一个不漏!为了张强,为了心中的正义,为了所有被他们吸干骨髓的无辜者。这成了支撑我在这个魔窟里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收集证据的过程,如同在布满毒蛇的沼泽里跋涉。我变得沉默寡言,眼神总是低垂,刻意避开与刘详封及其心腹的任何非必要交流。在急诊科,我成了最不起眼的背景板,一个只知道埋头干活、毫无威胁的轮转生。我利用一切机会接近电脑系统,利用深夜值班的寂静,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拍摄原始影像资料、篡改过的报告、可疑的医嘱和处方。每一次按下拍摄键,指尖都冰凉颤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腔,耳朵时刻捕捉着走廊里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任何一次脚步声的靠近都让我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迅速将手机藏进白大褂深处,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的病历。
一次,我正用手机拍摄一份被刘详封修改过关键数据的肾功能报告,急诊科的门突然被推开,护士长王姐探进头来:小罗,还没忙完刘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那一瞬间,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寒意。我强作镇定地应了一声,迅速将手机塞进口袋,指尖在屏幕上盲操作着退出界面,手心里全是粘腻的冷汗。走向刘详封办公室的短短几十米,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他找我干什么他发现了他办公室里会不会有埋伏无数可怕的念头在脑中翻腾。推开门,刘详封只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支昂贵的钢笔,桌上檀香袅袅,他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在我脸上刮过:最近看你精神不太好急诊科压力大,年轻人要学会调节。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我口袋里那个滚烫的秘密。我垂下眼,喉咙发干,只能含糊地应着:谢谢主任关心,我会注意。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5
轮转结束回到肾移植科,本以为能暂时远离刘详封的视线,却没想到一脚踏入了更深的泥潭。护士长方华华,一个五十多岁、保养得宜、笑容和蔼的女人,是科室里八面玲珑的人物。一天,她拿着工资单找到我,脸上堆着亲切的笑:小罗啊,你看你工资卡是工行的吧咱们医院附近工行网点少,排队麻烦。这样,你把你工资卡给我,我统一帮科里几个年轻同事处理一下工资发放和补贴,省得你们跑,月底我把明细和钱一起给你,多方便。她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带着长辈式的关怀。当时我正被刘详封的事搅得心神不宁,只想减少麻烦,便不疑有他,将工资卡交给了她。
第一个月,她确实按时给了我现金和一张手写的明细单,数额无误。第二个月,明细单上多了一笔科室绩效奖金,数额不小。我有些疑惑,肾移植科是重要科室,但奖金发放似乎没这么随意。方华华笑着解释:刘主任特批的,你们研究生辛苦,补贴一下。她笑容可掬,眼神坦荡。我压下疑虑,收下了。
直到第三个月,我去银行办理其他业务,鬼使神差地打了份流水。密密麻麻的进出记录看得我眼花缭乱,但几笔异常的数字像烧红的铁钉般扎眼:一笔高达二十万的进账,来源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商贸公司,备注是技术服务费。几天后,这笔钱被分成了数笔小额转出,流向几个不同的个人账户。紧接着,又有一笔十五万的款项打入,备注材料款,同样在短时间内被分散转走。而我名正言顺的工资和那笔所谓的奖金,只是夹杂在这些巨额流水中的零头。
这不是代发工资!这是在用我的账户洗钱!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攫住了我。刘详封的草菅人命,方华华的监守自盗,他们根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个医院,从根子上烂透了!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勇气在血管里奔涌。他们不仅要病人的命,要病人的钱,连我们这些底层医护的干净身份,也要拿来当擦脚布!
6
收集证据的行动变得更加疯狂,也更加危险。我买了一支伪装成普通签字笔的录音笔,随身携带。在肾移植科医生办公室、值班室、甚至茶水间,只要刘详封、方华华或者他们的心腹在场,尤其是谈论到特殊病人、特殊耗材、费用结算等敏感话题时,我就让那支笔静静地躺在白大褂口袋或手边的病历夹上。每一次录音,都像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一次科内小会,讨论一个自愿捐献肾脏的供体(后来我知道那供体是被巨额债务和高利贷逼上绝路的可怜人)的营养补贴和后续安置费。刘详封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老规矩,供体那边给三十个,走‘科研协作费’的账,分三笔,从不同公司过。华华,你协调好。方华华立刻点头,声音平稳:明白,主任。小罗他们几个新人的账户这次也安排上,分散一点,安全。我坐在角落,低着头记录,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口袋里的录音笔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他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我面前讨论着贩卖人体器官的勾当!用我的名字,去洗刷他们沾满人血的黑钱!
还有一次,在手术室外的走廊,我无意中听到刘详封压低声音在打电话,语气是罕见的焦躁:……那边催得紧,要O型血的肾源,价钱好说!……什么上次那个质量不行妈的,这次给我找个年轻力壮的!……对,老地方,钱还是走那几个账户,干净点!我假装系鞋带,蹲在墙角,手机早已悄悄开启了录音模式,藏在袖口里。他挂断电话,转身看到我,眼神瞬间变得阴鸷:罗俊宇你在这干什么我猛地站起身,手里捏着一枚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止血钳,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刘主任,我捡东西。他狐疑地盯着我看了几秒,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然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冷汗,顺着我的脊柱沟往下淌。
7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我像一个行走在剃刀边缘的幽灵,在香亚二院这个巨大的白色迷宫里,收集着足以将许多人送进地狱的铁证。U盘里塞满了录音文件、翻拍的账目照片、篡改前后的影像对比图、可疑的手术记录。手机加密的云空间里,备份着一切。每一次交接班,每一次查房,每一次面对刘详封看似温和实则审视的目光,面对方华华那无微不至却暗藏机锋的关怀,我都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烈火上反复炙烤的木头,外表看似平静,内里早已焦黑碳化,随时可能崩裂。
举报的念头早已在心中盘踞成山。我匿名向医院纪委投过材料,石沉大海。向本地卫生监督部门寄过挂号信,杳无音讯。恐惧如同附骨之疽,但我心中的火焰未曾熄灭。我知道,只有更高层级的雷霆,才能劈开这厚重的黑幕。我选定了省纪委的实名举报通道,一个需要严格身份认证和材料上传的保密系统。所有的证据,经过反复整理、加密,压缩成一个沉重的文件包。日期定在今天,六月十日。一个普通的星期二。我选择在午休时间,急诊科相对安静,而肾移植科那边,方华华通常会在护士站午休。地点,就在急诊科医生值班室角落那台相对老旧、监控死角覆盖的电脑上。
午休的急诊科,弥漫着一种疲惫的宁静。我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冰冷一片。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悬在鼠标上方,微微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只要点下确认上传,这两年的隐忍、恐惧、无数次与深渊的对视,都将迎来最终的审判。要么是他们粉身碎骨,要么是我万劫不复。
深吸一口气,指尖重重落下。
data-fanqie-type=pay_tag>
8
就在鼠标键发出轻微咔哒声的瞬间,值班室的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开!门板砸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刘详封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冲了进来,平日里精心维持的儒雅荡然无存,脸上是暴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身后跟着两个急诊科的心腹医生,脸色同样不善,堵死了门口。
罗!俊!宇!刘详封的咆哮震得房间嗡嗡作响,他几步就跨到电脑前,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个正在上传的进度条,以及醒目的省纪委举报平台字样。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猛地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狭小的值班室里炸开。巨大的力量让我眼前一黑,半边脸瞬间麻木,火辣辣地疼,嘴里泛起浓重的铁锈味。身体被巨大的惯性带得踉跄后退,撞在身后的铁皮文件柜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小杂种!我就知道是你!这两年像条阴沟里的蛆一样到处钻!刘详封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我从地上拽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裂,唾沫星子喷溅到我脸上,你以为你能翻得了天啊!
他拖着我,像拖一条破麻袋,粗暴地拽出值班室,穿过走廊。那两个心腹医生紧随其后,形成夹击之势。走廊里零星有护士和病人惊愕地看过来,但接触到刘详封那择人而噬的凶光,都吓得立刻低下头,匆匆避开。
主任!刘主任!您冷静点!一个年轻护士试图上前劝阻。
滚开!刘详封一脚踹开旁边一辆换药车,金属器械哗啦啦散落一地,吓得那护士尖叫着后退。他此刻已经彻底疯狂,像一头失去了所有理智的困兽。
9
十八楼尽头,一扇用于设备检修的窗户敞开着。他把我狠狠掼在冰冷的窗台上,半个身子瞬间被推出了窗外!六月的热风毫无遮挡地扑面而来,楼下是蚂蚁般渺小的行人和车辆,坚硬的水泥地面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
小罗啊小罗,刘详封的脸凑得极近,扭曲变形,声音却压低了,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和彻底的绝望,你挖得够深啊!那些东西,够判我十次死刑了吧他卡着我脖子的手像铁箍般收紧,另一只手死死压住我的后背,巨大的力量让我无法挣扎,只能徒劳地用手死死抠住窗框粗糙的边缘,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痛。
可惜啊,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混合着浓重的喘息,它们和你,都活不过今天了!你以为你能赢你和你那个短命的倒霉蛋一样天真!当年他们要是识相点,也不至于死那么快!他狞笑着,手臂上的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要将我彻底推下去,下去陪他们吧!那些病人临终前痛苦而浑浊的眼神,张强妻子瘫软在地的绝望哭嚎,U盘里冰冷的罪证,方华华那伪善的笑容……10
无数画面在眼前飞闪。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坚持,最终换来的是和他们一样的结局不甘像岩浆在胸腔里奔突,却找不到出口。身体在巨大的推力下一点点滑出窗台,视野开始倾斜,楼下那片坚硬的水泥地坪在眼中急速放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尖锐、密集、穿透力极强的警笛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城市的喧嚣,也撕裂了急诊科十八楼这凝固的死亡时刻!声音由远及近,瞬间汇聚成一片汹涌澎湃的声浪狂潮!
刘详封的动作猛地一僵,卡着我脖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一下。他惊愕地、几乎是本能地扭头向楼下望去。
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脏骤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扭头。
楼下,香亚二院急诊科大门口,已经被一片红蓝闪烁的警灯彻底淹没!数量多得惊人,仿佛整个城市的警车都汇聚于此。警灯旋转着,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种紧张而肃杀的光影。车门洞开,无数穿着藏青色制服、防弹背心,手持武器的警察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出,迅速而有序地封锁了所有出入口,控制了大厅。他们动作迅猛,目标明确,一股强大而不可抗拒的力量瞬间包围了整栋大楼。
警察!不许动!立刻放开人质!一个洪亮威严、通过扩音器放大的吼声,清晰地穿透了十八楼的玻璃窗,直刺耳膜。
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循声望去。急诊科大楼对面住院部的楼顶平台上,一个身影笔挺地矗立在边缘,迎着猎猎的风。他穿着便服,但手里举着一个醒目的警官证,另一只手稳稳地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枪口正对着我这边——准确地说,是对着刘详封!
阳光有些刺眼,我眯起眼睛,心脏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郑光!
那个在急诊科和我同期轮转、总是沉默寡言、显得有些木讷甚至懦弱、被刘详封训斥时只会唯唯诺诺点头的郑光!此刻,他脸上惯有的那种怯懦和游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岩石般的冷峻和鹰隼般的锐利。他举着警官证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像淬了火的钢钉,牢牢钉在刘详封身上。
刘详封!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释放人质!放弃抵抗!郑光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不容置疑。
刘详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暴怒和疯狂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取代。他看看楼下密布的警车和警察,又看看对面楼顶那个完全陌生的郑光,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种世界观崩塌的震悚。他钳制我的手臂,明显松动了。
11
罗俊宇!郑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地叫出了我的名字,目光越过刘详封,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证据!你收集的那些证据,还在你身上吗
他怎么会知道!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我的全身!所有的恐惧、绝望、濒死的冰冷,在这一声询问下轰然炸开!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激动和缺氧而撕裂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在!U盘!在我左边裤子口袋!
吼出这句话的同时,我那只还能勉强活动、一直死死抠着窗框边缘的左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伸向自己的左侧裤袋!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氧气,眼前阵阵发黑。
妈的!刘详封如梦初醒,意识到我动作的含义,眼中凶光再现,卡着我脖子的右手再次狠狠收紧,同时压住我后背的左手猛地发力,想将我彻底推下去!
就在这生死一瞬!
砰!
一声清脆、短促、带着金属颤音的枪响,毫无预兆地划破长空!
子弹没有射向刘详封,而是精准无比地打在我头顶上方不到二十厘米的窗框上!
啪嚓!
铝合金的窗框应声炸开一个刺眼的豁口,碎裂的金属片和粉尘四溅!
巨大的声响和近在咫尺的破坏力,让刘详封全身剧震,如同被高压电击中!他所有的动作,无论是卡脖还是推搡,都在这一声枪响带来的极度惊吓中彻底僵住、停滞!这是一种本能的、对死亡威胁最原始的恐惧反应。
就是这不到一秒的僵直!
我那只已经探入口袋的左手,终于死死攥住了那个冰冷的、小小的、却重逾千斤的金属U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从口袋里抽了出来,高高举起!让它暴露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下,暴露在对面楼顶郑光(或者说,郑警官)的视线里,暴露在楼下无数警察的注视中!
证据!在这里!我嘶哑地喊出,每一个字都像从肺里咳出的血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我看到刘详封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彻底的崩溃。他钳制我的手,彻底失去了力量。
我看到对面楼顶,郑光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丝,他对着肩头的通讯器快速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急诊科十八楼安全通道的门被轰然撞开!
不许动!警察!
放下人质!
数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如同神兵天降,迅猛无比地冲了进来,冰冷的枪口瞬间锁定了僵立在窗边的刘详封。两个特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来,一个精准地锁喉别臂将他凶狠地按倒在地,另一个迅速控制住他试图反抗的双手,咔嚓一声,冰冷的手铐铐死了他的手腕。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同时,另外两名特警迅速而谨慎地将我从危险的窗台边缘拉回安全地带。
12
当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一种强烈到极致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一名警察有力地扶住了我。
U盘……我颤抖着,将那个沾满汗水的U盘递向离我最近的警察,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放心,同志,交给我们。警察郑重地接过,迅速放入一个透明的物证袋中封存。
走廊里一片混乱。警察在迅速控制现场,刘详封像一滩烂泥被拖走,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很快,肾移植科那边也传来了骚动。方华华那标志性的、总是带着点矜持的尖叫声隐约传来: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我是护士长!我……声音很快被淹没。
郑光(郑警官)已经从对面楼顶下来,大步流星地穿过混乱的走廊,来到我面前。他脸上那种卧底时期刻意维持的怯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干练和一种如释重负的锐气。他看了一眼被押走的刘详封,然后目光落在我身上,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我还在发抖的肩膀。
干得好,罗医生。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坚持到最后一刻,不容易。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用力地、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带着尘埃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活着的感觉,从未如此真实而强烈。
13
香亚二院特大医疗腐败、故意伤害、非法器官交易及洗钱案的告破,如同一颗深水炸弹,在平静的湖面下引爆,掀起的巨浪迅速席卷全国。我提供的U盘,连同郑光(郑光磊警官)及其团队历时数年秘密收集的铁证,形成了一条完整、清晰、触目惊心的证据链。
刘详封,这个昔日道貌岸然的科室主任,被控故意伤害罪(向健康人体内植入异物)、诈骗罪(伪造诊断骗取巨额医疗费)、非法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受贿罪、洗钱罪等十余项罪名。法庭上,面对如山铁证——包括他亲口在办公室指示处理张强、要求寻找年轻力壮肾源的录音,以及他通过方华华等人操控的洗钱网络流水——他起初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最终在无可辩驳的证据面前精神崩溃,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一审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他提出上诉,但证据确凿,二审维持原判。
护士长方华华,作为整个洗钱网络的关键操盘手和非法器官交易的重要中间人,同样罪责难逃。她负责管理多个人头账户(包括我的),将刘详封集团诈骗、器官买卖所得的巨额黑钱,通过虚构的技术服务费、材料款、科研协作费等名目,分散转入,再化整为零转出,最终流入他们控制的私人腰包。同时,她利用职务便利,在肾移植科协调供体与受体的非法对接,收取高额中介费。她被判处无期徒刑,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昔日那八面玲珑、和蔼可亲的护士长形象彻底崩塌,只剩下铁窗后一张苍白悔恨的脸。
14
风暴并未止步于香亚二院。以此案为突破口,一场席卷全国医疗系统的清朗风暴雷霆展开。高层震怒,督导组进驻各地。那些隐藏在白色巨塔阴影下的刀尖舔血者——伪造检验报告的内鬼医生、虚高药价的采购蛀虫、倒卖患者信息的信息贩子、在器官移植灰色地带牟取暴利的掮客……如同被强光照射的蟑螂,纷纷现形。一批批害群之马被立案调查,一批批陈年积案得以昭雪。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白衣恶魔、黑色产业链等词汇刺痛着公众的神经,也推动着医疗监管制度的深刻变革,更严格的耗材管理、更透明的收费系统、更独立的伦理审查机制被迅速提上日程并逐步落实。
风暴过后,香亚二院进行了彻底的人事清洗和制度重建。新来的领导层励精图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肃穆和重建秩序的忙碌。肾移植科也迎来了新的护士长,一位作风严谨、不苟言笑的中年女性。
我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请求,也婉拒了院方因特殊贡献而给予的行政岗位调动提议。郑光磊警官(我后来才知道他的全名)在案件收尾阶段找过我一次,在一个安静的咖啡馆。他告诉我,警方其实早已盯上刘详封集团,但对方极其狡猾,反侦察意识强,内部关系盘根错节,取证异常艰难。我的出现,尤其是那份详实的U盘证据,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撕开整个黑幕最锋利的那把刀。
你知道吗,郑光磊搅动着咖啡,眼神深邃,我们注意到你很久了。你的隐忍,你的坚持,还有你那种……近乎偏执的收集证据的方式。说实话,好几次我们都捏了把汗,怕你暴露,怕你撑不下去。他顿了顿,看着我,特别是最后那一刻,在窗口……你举起了那个U盘。那不是证据,罗医生,那是一个普通人面对深渊时,所能爆发出的最耀眼的光芒。
我笑了笑,没说话。深渊的寒意,似乎还残留在骨髓里。
我选择留在了肾移植科,继续做我的住院医师。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点,查房、写病历、做手术、值夜班。白大褂依旧,听诊器依旧,消毒水的味道依旧。但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诊室里,面对病人,尤其是那些经济拮据、眼神惶恐的病人,我会更加耐心地解释病情,更加审慎地评估每一项检查的必要性,更加坚决地拒绝那些可做可不做、却价格高昂的推荐耗材。
15
一次,一个家境困难的尿毒症患者需要做动静脉内瘘手术,器械商代表恰好出现在办公室,热情地推荐一款进口的、价格翻倍的高端缝合线和穿刺针,暗示效果更好,回扣也高。新来的护士长有些犹豫地看向我。我拿起那包装精美的器械盒看了看,然后平静地放回桌上,对器械商说:谢谢,我们用医院招标采购的国产品牌就可以,效果有保障,病人负担也轻。器械商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还想说什么,我直接拿起病历:下一个病人该进来了。他悻悻地走了。护士长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依旧冰冷而专注。我握着手术刀,感受着那熟悉的重量和锋利。切开皮肤,分离组织,寻找病变的肾脏……每一个步骤都要求绝对的精准和冷静。当看到那颗病变的肾脏被完整取出,看到健康的肾脏在受体体内重新开始工作,鲜红的血液流过苍白的输尿管,生命的活力重新注入一个濒临枯竭的身体……那一刻的宁静与满足,是任何风暴都无法夺走的。
偶尔,在手术间隙休息时,或者在深夜值班室独自整理病历的片刻,我会下意识地摸一摸左边裤袋。那里空空如也,那个曾经承载了太多黑暗和希望的U盘,早已作为关键物证被封存。指尖触到的,只有棉布粗糙的质感。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急诊科大楼那扇曾经差点吞噬我的窗户,早已更换了崭新的玻璃,在夜色中反射着平静的光。
收音机里,晚间新闻的背景音若有若无地流淌着:……本台消息,继香亚市之后,针对医疗领域突出问题的专项整治行动已在多个省市取得阶段性成果……重点打击……
我走过去,伸手关掉了收音机。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规律而平稳的滴答声,像生命稳健的脉搏。我拿起查房记录本,走向下一张病床。白大褂的衣角在行走间轻轻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