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别时方见春 > 第一章

飞云谷灭门那夜,我抛下楚云舟逃了,沦为炉鼎。
重振门派后,他用八抬大轿将我风风光光娶作正妻。
他笑着与我十指相扣,在满堂贺喜声中一字一句道:此生必与夫人,生死不离。
多深情啊。
可他看向我时,眼底是淬了毒的恨意。
他娶我,是为了折磨我,他要我用余生来赎罪。
他不知道,我活不过这个春天。
1
我和楚云舟新婚当晚,梨白院叫了好几次水。
我独坐西苑,一直等到喜烛燃尽,楚云舟终于踏进婚房。
我闻到沐浴后的潮气。
他虽换上了便服,依旧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
而我形容枯槁,被凤冠霞帔压得面色惨白。
脱掉。
我不自觉将嘴唇咬出血来。
怎么,觉得难堪
他用拇指狠狠碾过嘴唇,口脂味和血腥味瞬间充满口腔。
他冷笑一声:你见识过那么多男人,还需要我来提醒你下一步该怎么做吗
我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看向他。
啪——
我抬手,响亮的巴掌声惊起了屋外的麻雀,扑棱着翅膀匆忙逃离。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楚云舟面色阴沉,猛地将我推到榻上,死死禁锢住我的双手。
如今打人怎么软绵绵的,勾栏里学的手段
楚云舟眼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像要将我彻底吞噬。
那一巴掌耗尽了我所有力气,身上又泛起刀割般的疼痛。
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察觉到我紧绷的身体,楚云舟竟然笑了。
他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服。
脏死了。
2
我不知道楚云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疼痛像蝗虫,铺天盖地飞来,将我的尊严与骨气啃噬殆尽,又铺天盖地飞走。
我瘫在床上,嫁衣被冷汗打湿。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初春的风裹挟着淡淡的梨花香和土腥味钻进了窗户。
当我换好衣服推开房门的时候,看见的是满园的梨花,将白墙青瓦包围起来。
我有一瞬间的怔愣。
彼时的我梳着高马尾,脚步轻盈地穿梭在野外的梨花树下。
又能开花,又能结果,梨树太厉害了吧!
楚云舟一左一右挎着两柄剑,又因为身形高大,穿花拂柳地跟上来。
他笑着:那我给你种一院子的梨树,现在种,以后我们一起看花,一起吃果子。
红着脸颊打打闹闹的少年少女消失不见,楚云舟带着一个女子站在我面前。
那女子含羞带怯,眸子里盛着一汪春水,比梨花娇嫩。
这位就是梨白院的主人,传闻中对楚云舟不离不弃,耗尽一身修为为他修复金丹的孤女。
她目光落到我脸上,惊呼一声,躲到了楚云舟的身后。
楚云舟转身将她揽在怀里,哄小孩一样:不让你来你偏要来,吓到了
如今可放心了她不配和你比,阿梨。
阿梨
我举目望去,原来不仅是西苑种着梨花树,整个飞云谷都种满了梨花树。
我不过是沾了阿梨的光。
阿梨又怯生生看我一眼:夫君你不要这样说,她也很可怜的。
楚云舟嗤笑一声,转头看我时目光冰冷。
咎由自取罢了。
3
西苑只有我一人,吃穿用度全靠弟子送进来。
送饭的弟子看见原封不动的饭菜,瘪了瘪嘴。
我斗胆劝一劝夫人。
谷主和阿梨姑娘愿意给你谷主夫人的位置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您若是安分守己,后半生自是不愁吃穿。
说是劝,但实在掩饰不来语气里的鄙夷。
何况您这点苦肉计根本不够看……
我打断他:有云参丹吗
这么珍贵的东西,自然都紧着阿梨姑娘用呢,劝您别打些歪主意。
弟子留给我一个不知好歹的眼神,收拾饭菜走了。
晚饭的时候,楚云舟来了西苑。
他摩挲着拇指大小的白瓷瓶,里面装着一颗云参丹。
想要这个你也配
铜镜里映出一张日益枯槁的脸,我点了点头。
白瓷瓶被随意丢到我脚下,楚云舟居高临下看我。
我心脏抽痛了一下。
真可怜。
阿梨心善,让我给你带一颗。
至于娶你,也是看你可怜。
我可不像有些人,随随便便就能抛弃一个人。
我知道我与他之间有误会,于是匆匆跨过白瓷瓶,拦住转身要走的楚云舟。
我没有抛弃你,当时……
没有他眼神阴鸷,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到快要捏碎骨头。
我给飞云谷几百口人收尸的时候你在哪我缠绵病榻的时候你在哪我想你的时候你在哪!
回答我!
好像有一双冰凉的手扼住我的喉咙,我着张嘴,像条搁浅的鱼,徒劳呼吸。
见我说不出话,楚云舟一把甩掉我的手,用手帕仔仔细细擦着自己的手。
不好意思说
那我来替你说。
你在其他男人身下辗转承欢……
他脸上挂着恶劣的笑,眼里是滔天的恨意。
他步步紧逼,烛火映得他如鬼魅一般。
我渐渐看不真切。
楚云舟的身影扭曲,变成了眼底青紫的邪修。
他们像鬼一样,缠着我,折磨我。
我每一次的反抗,都换来一道刀伤。
新伤叠旧伤,我身上一块好皮也没有了。
最后一次反抗,匕首招呼在了我的脸上。
一道狰狞的伤疤,横贯鼻梁,像一条趴在我脸上的蜈蚣。
回忆又将我凌迟一遍。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胡乱挥舞着双手。
疯子一样,哭喊着让他滚。
楚云舟突然接住瘫软的我。
他皱着眉,着急地唤我名字。
可我耳边只剩嗡鸣。
云舟,救救我……
4
我冒死给楚云舟传过小纸鹤。
救我。
简单的两个字歪歪扭扭,连我都不太能认出来。
很可惜,小纸鹤飞不出去。
就算飞出去了,也不知道接收的那人是否还活在这世上。
这座春风楼,表面上是做的皮肉生意,其实暗无天日的地底下囚禁着很多炉鼎。
亭歌常说我糊涂,堂堂小剑仙为了男人成了个握笔都费劲的废人。
说这话时,她才回房不久,昏暗的煤油灯下,还能看见她脖子上新鲜的勒痕。
她似乎不甚在意,可到了夜里又偷偷打湿枕头,要哼着家乡的歌谣才能哄自己入睡。
亭歌是难得的纯阴之体,被做炉鼎生意的人灭门时,刚刚及笄。
她不理解我的做法,却说羡慕我。
走到阳光下也好,走进泥潭也罢,至少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可我也只是被命运推着走的人。
我和亭歌一样,是纯阴之体。
不同的是,我被楚云舟的父亲,也就是飞云谷谷主救下,收为弟子。
在我和楚云舟成亲前夕,飞云谷被灭门了。
彼时楚云舟与我躺在血泊里,他金丹破碎,昏死过去,却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的想法很简单,我欠楚家一条命,现在该还了。
生剖金丹的痛楚我已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楚云舟昏迷了也在哀求我不要离开。
狠心掰开他的手,我拖着残躯引开追兵,直到眼前一黑,重重倒在地上。
最后一眼,是一个背着药篓的白衣女子冲到楚云舟身边。
再睁眼,就成了炉鼎。
我也是身不由己。
5
亭歌死的时候紧紧攥着我给她的小纸鹤。
我把小纸鹤分给其他女孩时,亭歌看着漆黑的石壁,很迷茫。
就算能活着出去,我也不知道能向谁传信了。
很快,她又强迫自己挂上笑容,指尖沾着胭脂,在小纸鹤上点了一朵花。
亭歌说,她只想去看看春天。
亭歌没等到春天,她死了。
因为挠了邪修一下,她被打手们按在地上,老鸨琼娘逼着她吃下毒药。
妈妈我新制的丹药,大补。
琼娘又转头盯着地牢里的姑娘们阴恻恻的笑。
谁再敢反抗,下场就和她一样。
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季节,亭歌就被草草卷进一张席子里抬走。
第二天,琼娘送来了衣服和首饰。
倒是个命好的,有人花大价钱来赎你。
我第一次走出密室。
一个男人站在围栏边,长身玉立。
楚云舟还活着!
我踉跄着奔向他,却被他阴沉的脸吓得止住脚步。
他手里捏着一个小纸鹤,上面用胭脂点了一朵花。
不远处,飞云谷的琉璃塔在灿烂的梨白花海里晃得我流泪。
琼娘阴冷的目光如芒在背,我擦干眼泪乖乖给楚云舟行礼。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楚云舟冷冷开口。
我张嘴,被琼娘种下的噤声蛊就开始啃噬我的内脏。
冷汗湿透衣背,我在他冰冷的目光下摇了摇头。
6
楚云舟坐在床边,敛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喂我吃了云参丹,我依旧不见好。
如今连灵丹妙药都止不住我的衰弱。
楚云舟皱眉,似乎很烦闷:你的金丹……
我摸着小腹,那里最开始是平滑的,后来有了一个碗口大的疤,最后密密麻麻的刀伤把那块疤也掩盖得差不多了。
给你了。
楚云舟愣了一下,随即嘲讽地勾起嘴角。
这么拙劣的谎话,你以为我会相信没了金丹,你还能活到现在
他不信我。
可明明我们无数次把背后交给对方。
他剑术激进,面对敌人总是不要命一样往前冲。
我说过他好多次,他却不甚在意。
我相信你,他咧着嘴,笑得促狭,我的小剑仙。
回过神来,我只能苦笑。
毕竟金丹上也没写我名字。
至于我为何还活着,不过是有个念头支撑着。
有人为我种了一院子的梨花树,他还在等我回去,陪他看花,陪他吃果子。
尽管我已余日无多。
可如今他说他不相信我,我的努力求生在他眼里是苟延残喘。
喉头涌上一股血腥味,我翻身背对楚云舟。
夫君没听过双修之法吗
那可比什么金丹银丹都好使,我若留在春风楼,说不定能长命百岁呢。
耳边传来白瓷瓶炸裂的声音。
闭嘴!
有梨花飘落到窗台上,明明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头,我却释怀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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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楚云舟走了,留给我一地带血的白瓷碎片。
送饭的弟子看都没看一眼,用脚把它们踢到了角落。
坐在回廊上,我掰着指头数,回到飞云谷后,我和楚云舟就见过三次,每次都不欢而散。
倒是阿梨私下来看过我,坐得远远的。
你和夫君吵架了
上次从西苑回来,手心里全是血,也不要我包扎……他最近突然很忙,也总是心事重重……
我摇头,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一时之间,只剩呼吸声。
沉默中,阿梨局促不安地绞着手帕。
我……她红了眼眶,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我好像留不住他的心了……
怎么会同我说这些
我不禁挑眉:阿梨姑娘何来的顾虑他的金丹可是你耗尽修为修复的呢。
阿梨肉眼可见的慌张,目光飘忽,回答模棱两可。
当时事态紧急,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说:是吗
茶凉得很快,但依旧能闻到茶香里隐匿的梨花香。
楚云舟从前并不爱喝花茶。
我突然对强迫她承认真相失去兴趣。
杯盖扣上茶杯,短促的碰撞声回荡在屋子里。
阿梨抖了一下。
阿梨姑娘,谎话说多了,可别把自己也骗了。
她如遭雷击,震惊地看着我。
半晌支支吾吾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笑着看她。
阿梨捏紧拳头,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她突然上前按住我的手,近乎哀求。
我并非有意抢你功劳,是阿池先误会的,我只是……只是没有否认……
我真的很爱他,我不能没有他。
求见春姑娘可怜可怜我……
一双柔荑衬得我的手像枯枝,我不动声色抽了出来。
窗外的梨花簌簌落下。
耐心等等吧。我说。
梨花很快就要谢了。
8
可阿梨不信我,她也没有耐心。
当天晚上落了一场春雨,梨花全落了。
我的精神却好起来。
送饭的弟子阴阳怪气道:真把云参丹讨来了
我没告诉他这只是回光返照。
天晴后,踩着落花,我捡了根断枝练剑。
有点为难这具破败的身体,不过挥舞两下,喉咙里就泛起血腥味。
可我不想停下。
树枝一挥一收间,我畅快地笑起来。
直到我呕出一口鲜血。
刚收起染血的手帕,楚云舟怒气冲冲进了西苑。
毒妇!,他挥手打落我手中的树枝,你给阿梨喝了什么!
他看着我,像看一个陌生人。
阿梨向来不争不抢,连正妻之位都是她主动让给你的!她已经卑微至此,你心肠为何还如此歹毒
我看错你了!
不等我开口,门口又急匆匆跟来一个丫鬟,哭着让楚云舟快回去。
您刚离开梨白院,姑娘就吐了好多血,已经昏死过去了!
楚云舟的眼神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她若真有个万一,我不会让你好过。
西苑又安静下来,我倚着梨树,心中再无波澜。
9
我这些天被针对得厉害。
饭菜是馊的,水缸也干得见底。
还有为阿梨伸张正义的弟子们往院子里扔臭鸡蛋。
对我倒也没什么影响,反正我已经咽不下一点食物了。
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一旬,阿梨痊愈了。
与此同时,飞云谷迎来一件大喜事——楚云舟要娶阿梨做平妻。
似乎是被这次下毒吓到,楚云舟急于给阿梨一个名分。
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忙到连馊饭都来不及往西苑送。
百忙之中,阿梨抽空来了一趟。
大病初愈,脸色还很苍白,却掩盖不住她眼里的欢欣雀跃。
说几句话,她便气喘吁吁,胸腔里像拉风箱一样喘着,比我还虚弱。
真舍得对自己下手。
阿梨弯起了眼睛:多谢见春姑娘成全。
恭喜。我回她一个微笑,又推给她一杯热茶。
她笑吟吟来接,我却抬手盖住了杯口。
差点忘了,阿梨姑娘上次喝了我的茶,丢了半条命。
她的手僵在半空:我……我没说过……
我心下了然,将茶倒在了地上。
是楚云舟误会了,你只是没否认。
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她不敢与我对视,红着脸哭了。
抬手替她擦干眼泪,我说:别紧张,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10
我实在拿不准楚云舟的心思。
明明婚期将至,他却来得愈发频繁,甚至送来源源不断地云参丹。
如今我一条命被云参丹吊着,每日还要灌下好几碗汤药。
我发了脾气。
白瓷玉的碗在地上炸裂,汤药溅了楚云舟一身。
他抖抖衣摆上的药汁,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养好身子,等着接阿梨的茶。
原是为了这个。
梨树露出粗糙的树干,看起来比我的手腕还要粗些。
阳光下,苍白干瘦的皮肉下沉淀的是死气。
我很平静,像在说今晚吃什么。
楚云舟,梨花早就谢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引得楚云舟蹙眉。
我想和离。
为何
因为不想死了还和你扯上关系啊。
你不怕委屈了阿梨
半晌没听到回答,我抬头看他。
其实,前几日,我捉到了当年的一个杀手。他捏紧拳头,移开了目光:他将知道的都招了。
委屈你了。
真相就这样被轻飘飘的四个字揭过去,我甚至等不到一声抱歉。
可这些年阿梨也为我付出许多,我不能辜负她。
她常来找你聊天,你也算有个伴。
我安静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那便提前恭喜你们。
不过我身子弱,就不接她的茶了。
11
差点失去阿梨后,楚云舟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
她想要十里红妆,想要大宴宾客,想要普天同庆。
楚云舟通通答应了。
成亲那天,有名有姓的大人物都来了,喜宴甚至摆到了飞云谷外。
人手不够,连春风楼的姑娘们都被雇来作丫鬟打扮,忙着端酒上菜。
没人发现,西苑的禁制被解除了。
我带着一把剑,一颗云参丹,一包花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飞云谷。
阿梨将这些东西交给我的时候,反复向我确认。
见春姑娘可说话算话
我点头。
多谢见春姑娘成全。她似乎放下心来,又给我一袋金瓜子,这些,算我的赔礼。
愿姑娘生活顺遂。
金瓜子被我换成了米面和常用的草药,散给了山门外等着捡残羹冷炙的小乞丐。
面黄肌瘦的小孩子们连忙道谢,祝我长命百岁。
我笑笑没说话,马不停蹄又赶往郊外的荒地。
一个小小的土包,就是亭歌的长眠之地。
花种撒下去,我又移栽了一棵小树在旁边。
我坐在她身边,唱起不成调的江南歌谣等待天黑。
小树在风中应和。
明年,她就可以和春天相伴。
12
夜幕降临,人们都关注着飞云谷盛大的焰火表演,没人发现春风楼蔓延起来的火。
打手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剑就贯穿了他们的喉咙。
提着滴滴答答的剑,我踏进琼娘的房间。
她正在清点飞云谷送来的金子,笑得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
那本是雇春风楼姑娘们的工钱。
哟,谷主夫人,这是在故地重游
尖酸刻薄的话被一颗云参丹堵住,她疑惑地皱起眉头。
我好心给她解释:你亲手制的丹药,大补。
琼娘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抠着自己的喉咙。
我翻箱倒柜,寻找着噤声蛊的母蛊。
还有不少意外收获。
等我杀死母蛊,琼娘已经七窍流血,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死去。
火势渐大,噼啪的炸裂声里,烈焰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吞没。
见春!
好奇怪,我看见楚云舟了。
穿着新郎官的大红喜袍,却狼狈得像条狗。
我被烈焰吞噬,他被绝望吞噬。
不公平。
于是我笑着朝他跑去。
他张开双臂,没有等到我的拥抱,只等到了我用尽全力的一剑。
金丹破碎,灵力外泄,楚云舟吐了一口鲜血。
阿梨紧随其后,扑到楚云舟身上,试图用手止住血。
你怎么如此歹毒!竟谋杀亲夫!
我在她面前蹲下,扔出一沓书信,是在琼娘床榻的暗格里找到的,每一封都写着【吾儿阿梨】。
比不上阿梨姑娘……
多谢你给的毒药,你娘死得很痛苦。
她这么爱你,连死都要死在你手里。
阿梨终于看到火里的琼娘,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我心里总算痛快了。
13
喜事变成了丧事,红绸被连夜撤下,换上了白布。
远远望去,像梨花重开,将飞云谷淹没。
楚云舟的丹田处一个碗口大的洞,血肉模糊。
长老们纷纷前来劝他先治伤,结果被他赶了出去。
见春就躺在前面的棺椁里,被好好整理过遗容,远远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
他膝行几步,趴到了棺椁边缘。
整理得不好。
楚云舟看着她,这样想着。
见春是恣意的、舒畅的,眼前这人面部如此僵硬,不应该是她。
他抬手,颤颤巍巍停在她面上,半晌没有触碰到,又颤颤巍巍收回来。
他怕见春嫌恶心。
有弟子来报,梨夫人醒了。
楚云舟眼神终于聚焦了。
对了,还有阿梨,明明自己给了她平妻之位,她为何还不知足还想让见春吃下那歹毒的药丸
他不顾阿梨的哭喊,拖着她一路来到见春的灵堂。
今早那里贴的还是个喜字,晚上就其它字盖掉了。
砰的一声,他将阿梨狠狠摔在地上。
给她磕头。
阿梨又拿出低头垂泪那一套。
夫君……
楚云舟抬手,扯着她的头发朝棺椁磕了三个响头。
最后一次重重撞在地上,抬起头来的时候,阿梨眼前血红一片。
她疯了,尖叫一声扑向楚云舟。
该磕头的是你!该磕头的是你!
我有什么错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误会了!
是你负她!是你不信她!你活该!她也活该!
活该她爱上你!活该她苟且偷生!她本来就是个短命鬼!反正没有那颗毒药,她也活不长!她若真吃了,还要感谢我给她个痛快!
楚云舟目眦欲裂,一脚踹在阿梨腰上。
力道之重,阿梨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抽搐几下,突然又哭又笑,模样癫狂。
阿娘……等等阿梨……她口中念念有词,逮着路过的每一个人问她娘在哪儿。
已然是疯了。
14
楚云舟依旧没有处理伤口。
见春只留给他两样东西——破碎的金丹和这道伤口。
治好一样,便少一样。
他像见春生前那样,每日靠着汤药和云参丹续命。
眼见着要长好了,便给自己一剑。
拖着残躯,他处理了春风楼的事。
密室里的小姑娘们被救出来,都是好人家的姑娘,被春风楼的琼娘或骗或抢,关在魔窟里受尽了折磨。
没了噤声蛊,姑娘们将春风楼的罪行公之于众,一起的,还有琼娘和阿梨的来往书信。
琼娘很爱自己的女儿。
爱到不择手段,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
她想给女儿好生活,于是做起了皮肉生意,后来变本加厉囚禁炉鼎。
她又不想女儿被背负不好的名声,于是给她造一个孤女的户籍,见面都只能当陌生人。
她想给女儿找个好夫婿,于是盯上了楚云舟。
正愁没有门路,就遇上了飞云谷被灭门。
于是阿梨被她推出去,冒充楚云舟的救命恩人。
待事情处理完,楚云舟回看身后,竟空无一人。
飞云谷已经人去楼空。
因为他们觉得,疯了的不仅仅是梨夫人。
楚云舟又掏了掏伤口,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点。
他踉跄着去了郊外的荒地。
那里有两座坟,被花枝和树叶环绕。
一群小姑娘也围在那里,翻出贴身保存的小纸鹤。
小纸鹤扇动翅膀,飞向家人,飞向朋友,或者飞向某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