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神秘戒指现世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旧木头和若有若无的霉味。秦阳弓着腰,在这间位于古董店最幽深地下的储藏室里艰难地挪动。这里的光线全靠头顶一盏昏黄的灯泡支撑,照得那些堆积如山的陈旧杂物轮廓模糊,像蛰伏的阴影。汗珠从他额角滚落,在下巴处悬停了片刻,终于跌落,在一只蒙尘的漆木盒子上摔得粉碎。
他只是个穷学生,在这家德艺轩古董店打工赚生活费,整理这些几乎被遗忘的老物件算是日课。指尖触及的都是冰冷的木箱石盒,或者覆满蛛网的空荡木架。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宣布这堆东西全是废品时,一个几乎被压在厚重旧账册最底下的东西,轻轻硌了他的手指一下。
拨开那几本沉重得能砸死人的泛黄册子,一个乌漆墨黑的小玩意儿露了出来。它实在太不起眼了,裹着厚厚的污垢,躺在角落像个被抛弃已久的煤核。秦阳皱着眉,出于习惯还是把它捡了起来。
入手是一沉。是金属。他走到悬挂灯泡正下方,用粗糙的袖口使劲擦了擦。随着表面的污垢被刮去一层,一种黯淡、偏暗沉的赤红色泽艰难地透了出来,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触感。这是一枚戒指,指环并不圆润,反而透着一股粗糙的棱角感,像是用最简单的工具粗暴地锤打成形。没有精美的花纹,没有华丽的宝石镶嵌,只有指环顶部,依稀能辨认出一个极其简单潦草的刻痕,像一道弯弯曲曲又断开的线。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涌了上来,心脏莫名其妙地加速跳了几下。秦阳的目光像是被戒指吸住,挪不开了。那戒指上的刻痕,模糊又粗陋,却似乎隐隐构成一只蛰伏的蟠龙模样。
他盯着那模糊的龙痕,近乎本能地抬起左手,没有丝毫犹豫,将指环缓缓套上了自己的无名指。
触感冰凉。尺寸居然出奇的契合。
就在戒指戴稳的瞬间,一股诡异的波动猛地从戒指与手指接触的地方爆发出来!那波动不是声音,却像直接撞在他的脑髓上,嗡——!
秦阳眼前骤然发黑,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了一记。视野里金花乱闪,整个地下室那些模糊的轮廓都开始剧烈地摇晃变形。他想张口,喉咙却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无比灼热、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洪流,蛮横地从指环涌入他的血管,顺着臂膀的经络一路向上烧向心脏!那烫感尖锐至极,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针要刺穿他的骨髓!
紧接着,是冰!比三九天的寒潭水还要刺骨几百倍的冰冷,紧随着那灼热,猛地炸开!冰火交织,在他体内展开一场惨烈的拉锯和湮灭。秦阳的身体像被投入了无形的熔炉,又在下一秒被整个抛进了万载冰窟。剧烈的撕裂感和难以想象的压迫力从四肢百骸传来,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哀鸣、破碎,又在一种更霸道的力量下强行粘连重铸。
呃啊……
一声极细微的痛苦哼鸣终于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带着血沫。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下室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
最后的意识,是头顶那点昏黄的灯光,在剧烈扭曲的视野里彻底熄灭,化为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______
2
异变觉醒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里是天花板那熟悉的、带着些微裂纹的白色涂料,旁边一盏旧节能灯的光晕显得有些刺眼。是自己那狭小出租屋的天花板。窗外的天,透着一种黎明将至的、蒙蒙的灰色。
秦阳一下子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浑身上下黏腻腻的,说不出的难受。他低头一看,差点没把自己恶心吐了。裸露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仿佛凝固沥青一般的胶状污垢,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酸腐恶臭!它们凝结在他皮肤表面,甚至把薄薄的睡衣都紧紧粘在了一起,硬邦邦的像是套了一层恶臭的黑色甲壳。
怎么回事
秦阳惊愕地甩了甩手臂,黏稠的污垢却牢牢附着着。
这时,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隔着房门传了进来。是楼下早点摊的铁皮推车轱辘。这声音……太清楚了!清楚得仿佛那推车就在他房门口移动!他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铁轱辘在水泥地上碾过时带起的砂砾被挤压发出的沙沙声,还有摊主那带着浓浓睡意的、含混不清的嘀咕:……唉,又是阴天啊……
不对!
秦阳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几步冲到窗边,哗啦一下推开老旧斑驳的窗户。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但更让他浑身一震的,是视野的变化。
外面天色将明未明,灰蓝的底色透着暗沉。可就在他目光投向窗外远方的瞬间,世界骤然清晰!那些他平日需要眯缝着眼努力分辨才能看清轮廓的远处楼宇窗户、外墙斑驳的细小裂纹,此刻像是被强力显微镜放大了无数倍,毫厘毕现地呈现在眼前。他甚至能看到对面住宅楼五楼阳台上,一个模糊人影浇花时,水珠滴落在绿萝嫩叶上滚动、反射着街灯残光的样子!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鼻腔猛地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早点的油香、城市汽车尾气的味道、垃圾桶旁隔夜食物的馊味……每一种气味都异常独立、异常清晰,甚至包括隔壁王老头家厨房飘出的油烟味,和他家老太婆身上常年带着的廉价雪花膏香味!
心跳如鼓擂。昨夜最后那可怕的经历——地下室、那枚戒指、撕裂般的痛苦——和眼下身体的诡异变化交织在一起。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套上戒指的无名指,此刻干干净净,那枚戒指,消失了!
不。他的手猛地顿住。在无名指根部靠掌心那一侧的边缘皮肤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极淡、极细,几乎融入皮肤纹理的……暗红色印记。那印记极其抽象,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但细细看去,隐约像个盘绕蛰伏的……龙形!正是之前指环上那个潦草刻痕的模样!
戒指化成了这个烙印
秦阳的心沉了下去,这显然超出了正常知识的范畴。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当拳头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充沛感瞬间从身体的每一处细胞中升腾而起。那不是普通的力气感,而是仿佛体内奔涌着使不完的洪荒之力!血液在血管里如同奔腾的江河,心脏强有力地搏击着,每一次鼓动都向外输送着磅礴的能量。
他的目光转向床尾靠着墙角的那只老式红木小柜。这东西是上一任房客留下的笨重玩意儿,木质极其厚实沉重,他和朋友两人合力才勉强从楼下抬上来,保守估计超过二百斤。平时挪动它一丝都嫌费劲。
现在……秦阳伸出手,五指张开,搭在了那布满灰尘的老红木柜子上沿。微微用力一抬——
那厚重的柜脚竟然应声脱离了地面!
一股难以置信的热流席卷全身。太轻了!轻飘飘的,像是随意拎起了一个空书包!他甚至单臂就将这沉重无比的红木柜整个提了起来,离地足有半尺高!
房间里只剩下秦阳粗重的呼吸声和他剧烈的心跳。这完全超出了常理。他看着自己那只似乎并未发生任何变化的手,又缓缓放下柜子,厚实的柜脚砸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不是梦!手上的烙印,能撕裂他灵魂的戒指,排出的恶臭污垢,脱胎换骨的身体……一股巨大的荒谬感与隐隐的狂喜不受控制地在他胸腔里冲撞。难道真是小说里才有的……奇遇超能力脱胎换骨还是……被什么诡异的东西附身了
正当天翻地覆般的变化搅得他心神激荡时,一阵粗暴的砸门声如同重锤般狠狠擂响!
开门!秦阳!姓秦的!给老子滚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一个极为熟悉、同样让他此刻格外生厌的粗哑嗓子在门外怒吼,是林德才的儿子林大奎,典型的混混头子声线。
秦阳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所有的困惑瞬间被一种压抑许久的屈辱和愤怒取代。他飞快地套上外裤,拉开门栓。
门砰的一声被外面更大一股力道彻底推开!
光线灌入,门口瞬间被几条高大的黑影堵死。领头的正是林大奎,顶着个刺眼的青皮脑袋,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满脸横肉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同样痞气十足的精壮青年,眼神不善地抱臂而立,像是一堵充满恶意的人墙。
林德才矮胖的身影慢悠悠地从人墙后面踱了出来。他今天穿着一身簇新的绸缎唐装,脖子上套着一个沉甸甸的金貔貅,手里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对油光锃亮的核桃。那张堆满虚假和气的胖脸上,小眼睛像嵌在两坨肥肉里的黑豆,闪烁着贪婪的精光,嘴角勾起一抹令人极其不适的假笑。
哎呀呀,秦阳侄子,打扰了打扰了。林德才打着哈哈,声音像砂纸磨过桌面,大奎这孩子莽撞,你别见怪。叔啊,是特地来给你送关怀来了,看你爹娘走得早,剩下你和这个小小的店……唉,不容易哦。
秦阳面无表情地堵在门口,只穿着背心和长裤的身体显得有些单薄,但腰杆笔直。他的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林老板,我父亲半年前就已经不在了。至于‘德艺轩’,当初是你低价收购的吧现在跑来说关怀
林德才脸上的假笑僵了一瞬,那双小眼睛里的精光骤然变得阴冷锐利,如同毒蛇盯住了猎物。他慢悠悠地从那件绸缎唐装宽大的内袋里摸出一个硬壳文件夹,啪的一声打开,几张薄薄的、泛黄的纸张被拿捏着举到了秦阳眼前。
呵呵,关心嘛,都是发自内心的。林德才声音里的假意几乎要绷不住了,一股毫不掩饰的压迫感弥漫开来,不过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关心归关心,该办的手续也得到位。你看看,这是你父亲秦大海三个月前,亲自在我那签的……周转借据,还有他亲手按了手印的抵押协议。抵押物,就是这间铺子最后那一丁点儿、完全属于他的份额。
几张打印纸被推到秦阳眼前最清晰的位置。一张借款合同上,金额一栏填着潦草的拾万元整(100,000),月息栏后面刺眼地写着壹角伍分。另一张抵押协议上,白纸黑字写着抵押物是秦大海名下德艺轩古董店所占股份份额,落款处歪歪扭扭地签着父亲的名字秦大海,名字上面覆盖着一个鲜红的、带着螺旋指纹的指印!
秦阳的目光凝固在那个指印上。那熟悉的、略带颤抖的笔画,确实是父亲的签名。但父亲三个月前已经胃癌晚期卧床不起,连拿笔都费力了!怎么会跑去借这么可怕的高利贷一股汹涌的悲愤混杂着难以置信的寒气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冲上他的喉咙!
放屁!秦阳的声音第一次失控地拔高,带着撕裂的怒意,我爸那时候已经下不了床了!他怎么签一定是你……
诶!林德才猛地抬高声音打断,脸上肥肉堆叠起冷笑,手指戳着合同纸,唾沫星子差点溅到秦阳脸上,白纸黑字!红手印!秦阳,你想赖账空口白牙污蔑我这个守法的生意人我看在你是小辈的份上,给你留着脸呢!
他往前逼近一步,带着体味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浑浊气息,眼神充满了赤裸裸的贪婪算计:十万的本金,拖了三个多月,按合同上的息算,连本带利一共是二十三万六千五!我这人最讲道理,零头嘛,给你抹了,你总共还我二十三万整!
他顿了顿,那双小眼睛死死地盯住秦阳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又黏腻:给钱,立刻!今天必须看见钱进账!否则……
咔嚓!身后人墙里的林大奎猛地一棍子砸在旁边过道一个废弃的旧花盆上,粗陶花盆应声而裂,碎片四溅。林德才满意地看着秦阳铁青的脸色,狞笑出来:就按合同办!清场收铺!拿回我林家的东西!
寂静。楼道里只剩下林大奎等人粗重的呼吸和捏拳头的骨节轻响。
秦阳的拳头死死地攥着,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胸腔里翻腾的是杀人的愤怒。父亲尸骨未寒,这恶狼就迫不及待扑上来撕咬最后一块骨头!那张合同……绝对是假的!是他们设下的绝户陷阱!怒火几乎要烧毁理智,他恨不得立刻一拳砸碎眼前这张油光满面的胖脸。
当视线余光瞥到手掌边缘那道微弱却切实存在的暗红龙纹烙印时,一丝冰冷的力量强行将烧灼的怒火压了下去。身体里奔涌的异力似乎在无声地提醒着他。三天……
三天。秦阳猛地抬起头,眼神里不再有之前的愤怒,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内,还你二十三万。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有力,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回响,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膜深处,一分钱都不会少你的。
这突如其来的平静与笃定,反而让林德才和那帮打手都愣了一瞬,似乎没料到他还能这么有底气。
林德才那双眯缝的小眼睛里精光一阵快速闪动,像在飞速权衡盘算。片刻后,他脸上的肥肉重新堆起虚假的笑意,但那笑意只浮在皮肉表面,眼底深处是一片阴冷的算计:呵……三天好!秦阳,有志气!叔就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有担当!三天,我给你三天!
他一边笑一边慢悠悠地将那份合同仔细地收回硬壳文件夹里,动作却带着一种掌控欲的满足,仿佛那几张纸已经是插在秦阳咽喉上的匕首,只待他轻轻一拔了。
不过,林德才话锋陡然一厉,如同刀锋划过,咱们丑话说前头。三天后的这个时辰,我要看见二十三万整,一分不能少,摆在德艺轩的柜台上!他的视线越过秦阳肩头,扫了一眼屋内简陋的摆设,这铺子值多少,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要是到时候拿不出钱……他嘴角咧开一个毫不掩饰的阴森弧度,对着身后的打手努了努嘴,别怪我这个当长辈的没给你机会,到时按规矩办事,只能请你们母子俩立刻滚蛋!那点破烂被褥搬不搬的也无所谓了!
他嘿嘿一笑,意味深长地再次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口袋,仿佛拍着催命符:你爹按了手印,是实打实的东西!法律也站在我这边!说完,他倨傲地朝林大奎歪了一下头。
林大奎立刻心领神会,冲上前一步,带着浓重烟味的嘴巴几乎要喷到秦阳脸上,唾沫四溅:小子!记住了!三天!就他妈三天!少一天少一个子儿,老子剥了你的皮!兄弟们!撤!
一群痞子发出幸灾乐祸的哄笑,杂乱的脚步声和口哨声嚣张地消失在楼道尽头。楼道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那股浓重的痞气和烟味,还有那句三天如同附骨之蛆般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狭窄的出租屋陷入一片死寂。
秦阳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微微仰着头,后脑勺抵着门上的金属条,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愤怒和冰冷的杀意在胸腔里反复冲撞。三天。二十三万。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根部的皮肤光滑,那道暗红色的龙形烙印却显得愈发狰狞清晰。昨天那焚身、裂骨的痛苦瞬间再次在神经末梢闪过,但紧接着是脱胎换骨后那股爆炸性的力量感。视线……听力……他猛地将目光投向窗外对面那栋楼的楼顶水箱。锈蚀的铆钉、每一道扭曲的铁板接缝,都清晰得如同放大镜下的标本。
这一切都是真的!戒指带来的巨变真实不虚!既然拥有了这超乎常理的能力,还被逼到绝路……那凭什么还要任人宰割!
他目光缓缓扫过小屋角落。那个昨夜被他轻易提起的二百斤重老式红木柜子沉默地矗立着。一丝念头如同黑夜里的电光骤然闪过——他的能力,仅仅只体现在力量和五感吗那个模糊的玉扳指记忆……那摊主惊恐懊悔到扭曲的脸……一丝几近疯狂的热意点燃了瞳孔!
赌一把!必须赌一把!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3
古玩市场惊魂
城隍庙古玩市场永远喧嚣如沸。摊贩们的叫卖如同杂乱乐章,南腔北调交织在一起:明青花!跳楼价!唐宋古玉!便宜卖了嘿!走一走瞧一瞧啊!祖传的宝贝刚开张嘞!
拥挤的人流在逼仄狭窄的过道里缓慢蠕动,汗味、烟味、尘土味、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杂成一种特殊的气味浓汤。地摊密密麻麻地沿着墙角铺开,廉价塑料布上散乱地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物:蒙尘的瓶瓶罐罐、断裂的佛像肢体、锈迹斑斑的铜钱铜锁、缺了角的砚台……九成九都是粗制滥造的仿品、残缺的碎片和蒙骗外行新手的稀贝货。
秦阳的目标明确得近乎炽热——钱!快钱!能立刻变现的东西!
他从东入口挤进来,脚步却并未在那些高声吆喝的摊位上停留。那枚烙印在无名指边缘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一股莫名的、极其微弱的暖意若有若无地在指尖流转。他目光如鹰隼,从一个摊点迅速扫向下一个。视线所及之处,物体的细节如同被显微镜无限放大——仿瓷釉面下的模具印痕、假铜器上故意做旧的酸咬痕迹、刻意烧出来的碎裂纹边缘那过于整齐的火气……一切都如同摊开在白纸上般清晰。更神奇的是,当目光聚焦在某件物品上超过几秒,一种非常淡、非常模糊的光晕感知便会从物品上浮现。
大部分破烂都毫无光晕。少数几件看着稍显古旧的,那光晕也是极其微弱稀薄,就像烛火最后一缕随时会熄灭的青烟。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秦阳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大半。走了大半个市场,一件真正蕴含价值的东西都没发现!焦躁感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蚁在啃噬他的心。
正当他怀疑自己对能力的判断是否过于乐观时,脚步停在了一个僻静角落的摊子前。这个摊位靠近一条散发霉味和尿骚味的窄巷口,生意明显冷清不少。摊主是个小老头,枯瘦得像根风干的老竹竿,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满污渍的旧军绿马甲,眼神浑浊中带着点麻木和市侩,正抱着一个掉漆的搪瓷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嘬着劣质的高碎茶沫。
秦阳的目光落在这摊主身后角落里胡乱堆放的一堆破烂上。那里更像一个微缩垃圾堆:一堆开裂的陶片,一个瘪得不成样子的破铁壶,几本散了线又烧了角、被雨水糟蹋得一塌糊涂的线装书,还有几件歪歪扭扭、玉质浑浊不清甚至带满脏污黑点的破烂玉器——断指、豁口的板指、雕工粗糙得令人发指的动物挂件……
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失望感刚涌起,他视线的余波无意识地扫过其中一枚丢在陶碗破片堆里、几乎被完全盖住的玉扳指。那扳指厚实笨重,边沿明显磕掉了两块,表面蒙着一层灰扑扑的黑绿污垢,像是从地下刚刨出来的老坑土锈,脏得连原本的玉色都难以辨认,只能感觉出一种低劣石头的粗粝感。
秦阳原本已经挪开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猛地吸住一般,骤然定在了那枚黑乎乎的扳指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
那不是刺眼的光晕!
当他的视线锁住那枚扳指破烂肮脏的表面超过三秒,一种极其奇特、令人心悸的感知穿透厚厚的污垢传递过来!不再是之前那种微弱稀薄的气感,而是一种如同实质的坚韧,一种冰冷而又内蕴着沉厚力量的屏障!它并非发光发热,更像是一块沉在海底亿万年、隔绝了水火风浪冲击的万年黑礁!一种强大到可怕的生命力和厚重感!
更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包裹住这份内里的,正是表面那层看似污垢恶心的皮壳!那层乌黑脏污的东西,像一层坚固无比的蛋壳,或者……一层连岁月都无法轻易剥去的厚重包浆!
心脏猛地狂跳起来!咚咚!咚咚!几乎要撞破胸口!秦阳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身体的微微颤抖。他状似随意地蹲了下来,目光漫不经心地在那堆垃圾碎瓷上掠过,随口问了一句,声音刻意带上了学生特有的那种犹豫和囊中羞涩:老板……那些……怎么卖他指了指那堆破烂玉器。
小老头抬起浑浊的眼,顺着秦阳指的方向瞥了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满是看透外行冤大头的鄙夷:嘿,那些破烂玩意都是早些年收上来凑数的死坑烂石头,没啥正经玉,顶多算点玛瑙劣石。你要打包带走,给个茶钱,十五块。
十五块!秦阳心中狂澜骤起!那层包裹着的坚韧感觉不会有错!
就那个,秦阳指了指被陶片压着半截、黑乎乎的扳指,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看着像个老东西的边角,给我吧。十块成不他还刻意在老东西三个字上加了点天真好奇的语气。
啧。小老头咂了下嘴,一脸的不耐烦,十块行行行,拿走拿走!脏不拉几的玩意儿。他显然觉得卖十块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生怕眼前这个看着寒酸的年轻人反悔,赶紧弯腰从那堆破烂里扒拉出那枚黑扳指,像撇垃圾一样朝秦阳这边一丢。
乌黑的扳指划了个短促的弧线,落在秦阳脚边的地上,还滚了半圈,沾了更多灰。粗糙、暗淡、毫不起眼。
秦阳心脏跳得更快了。他强忍着不去细看,赶紧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湿软的十元钱,递了过去。小老头一把抓过钱,看也没看就塞进了油腻的马甲口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抱着他的搪瓷杯缩了回去,仿佛眼前这十块钱的交易也玷污了他高大的身份似的。
秦阳俯身,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起地上那枚扳指。入手冰凉粗糙。他不敢停留,立刻将扳指紧紧攥在手心,侧身挤过几个正在看旧书的人,快步朝着市场外面走去。
他要去验证,这十块钱买来的东西,是否真的蕴含着他刚才感知到的那种惊心动魄的坚韧力量。
必须立刻行动!
他没有跑远,而是钻进了古玩市场背巷一家极其简陋、招牌都被污垢遮挡得看不清字的石缘玉货加工点。门开着一条缝,里面是切割石料令人齿酸的噪音、飞扬的白色粉尘、一股浓烈的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空间狭小,光线昏暗,只有一个穿着沾满灰泥和油渍工作围裙、胡子拉碴的男人正弓着腰,用一台简陋的手动砂轮机,对一个拳头大的石料进行粗磨。砂轮摩擦石料发出巨大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噪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秦阳被这噪音震得皱紧眉头,几步走到那男人旁边。刺耳的噪音太大,他不得不凑近对方耳朵,抬高音量喊道:师傅!帮个忙!磨一下这玩意儿,就磨一下!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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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皱着眉,偏头看了一眼秦阳摊开的手掌里那枚黑乎乎、连形状都歪歪扭扭的破石头板指,再扫了一眼秦阳身上那身廉价的旧衣裤,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鄙夷和不耐烦。
一边儿去!忙着呢!没工夫弄你这种垃圾玩意儿!男人吼了一句,唾沫星子夹着粉尘几乎喷到秦阳脸上。他想都没想,就要重新低下头开动机器继续磨他那块破石头。
就在那一瞬间,两张鲜红色的百元钞票递到了他鼻子底下。
男人的动作彻底僵住了。那对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两张崭新的毛爷爷,里面的不耐烦和鄙夷飞速褪去,被一种见钱眼开的贪婪完全取代。
老板!哎哟!老板好说!好说!男人的脸如同川剧变脸,瞬间堆满了夸张的笑容,声音热情得能滴出油来,磨!马上给您磨!您要磨哪儿您指哪我磨哪!保管让您满意!一边说着,油腻的手飞快地把那两百块钱从秦阳手里抽走,塞进沾满油泥的围裙口袋,动作麻利得让人咋舌。
秦阳冷冷地看着他这副嘴脸,指着那扳指明显有些内凹的外侧,也是污垢覆盖最厚、颜色最深的一块地方:就从这儿,稍微带一点力,斜着擦一点就停!快!只能擦一点!
得嘞您呐!您瞧好吧!男人立刻接过那黑乎乎的扳指,脸上的谄笑和面对那块普通石头时判若两人。他将扳指固定在简陋的台钳上,扳指卡好之后,刚好露出秦阳指定的那块位置。他熟练地换上一个新的细砂轮片,启动机器,刺耳的噪音再次响起。
砂轮尖锐的边缘带着高速旋转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向那乌黑厚重的皮壳边缘擦去。
瞬间,大量的黑色粉末被高速刮起,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小股黑色的烟雾升腾、弥漫!刺鼻的焦糊和石粉味道立刻充满了这个角落。
秦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拳头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摩擦点!
砂轮只在那黑皮壳边缘斜着蹭了不到两秒钟!按照秦阳的要求,男人猛地抬起手腕,停止了砂轮的旋转。
但就在这短暂的接触中,一道极其细窄的、几乎只有一毫米多宽的浅沟,被强行在那如同凝固沥青一样的皮壳上擦了出来!
粉尘慢慢沉降下去。
小作坊里嘈杂的噪音似乎也在这一刻骤然远离。
秦阳,磨玉师傅,两人的脑袋同时凑近那道刚刚被砂轮暴力划开的微乎其微的痕迹,瞳孔在下一秒,骤然放大到极致!
在那令人窒息的乌黑皮壳之下!在砂轮划开的那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里!露出来的东西……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绿色!
不是翠绿,不是碧绿,是浓到了极致、正到了顶点、没有一丝一毫偏色杂质的帝王之绿!色泽深沉得如同凝固的千年寒潭之心,却又在透过铁皮顶棚缝隙射入的微弱天光下,炸开一团极其纯粹、水汪汪的、荡漾开来的光华!像一枚浓缩了无尽生机的绿色星辰!绿得深邃、绿得霸道、绿得能吸走所有人的魂魄!
水头!更是惊人的好!透过那仅仅一毫米多宽、比发丝略粗的窗口看进去,内里的玉质冰润通透得没有丝毫杂质,像流动的清泉,又像最纯净的冰川!那水光潋滟,几乎要从那狭窄的窗口中满溢流淌出来!
我的……老天爷……磨玉师傅张着嘴,下巴像是脱了臼,喉咙里挤出半句破碎的气声。他全身都在抖,眼睛死鱼一样凸出,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钉在那个小小的窗口上!脸上的贪婪、凶狠、狂热像是要把他那张油腻的脸撑爆!他猛地扭头盯住秦阳,那眼神已经不是看人了,是饿了一个月的鬣狗在看一块冒着热气的血肉!玻……玻璃种!帝王绿!正庄!满绿!!
几乎是同时,旁边刚刚结束看玉、正慢悠悠路过的一个穿着考究灰色唐装、身材圆润的老者,不经意的一瞥也捕捉到了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绿色光晕!
老者的脚步如同被钉在了地上!他猛地转过身,眼睛瞬间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在秦阳紧攥的右手指缝间露出的那点璀璨绿光!
小……小伙子!等……等等!老者声音都因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尖锐变调,几乎是扑了过来,让……让老朽看看!就一眼!看一眼!他的喘息粗重得如同破风箱,浑身的肥肉都在激动地颤抖!
这一老一少的失态尖叫,瞬间吸引了附近几个摊位老板和其他客人的目光。那一闪而过的、惊鸿一瞥的绝世绿光如同具有魔力!不到几秒钟,整个石缘玉货这个破烂作坊门口,已经被好奇和惊异的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无数道灼热、贪婪、难以置信的目光,箭一般射向秦阳的手心!
秦阳深吸一口气,强行按下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他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他将紧握的拳头缓缓摊开,那枚依旧沾着黑灰、几乎看不出全貌的扳指静静地躺在掌心。但那一道细微的窗口,已如同深渊中打开的宝藏之门,泄露出令世人为之疯狂的光芒!
看到了秦阳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冷静,玻璃种,帝王绿。开了窗,水头顶天。板指个头不算大,但厚度足够,不出意外的话,满绿。就看这层千年老坑乌砂皮能不能整体保住里面的种水色了。
唐装老者激动得手都在发抖,眼镜后的目光锐利无比:小兄弟……不!先生!老朽……老朽是‘珍宝阁’的掌眼师!绝对有信誉!我开价!我开价!周围的空气几乎凝固,所有人屏住呼吸。
五十万!人群后方一个身材高瘦、穿着银灰西服、眼神透着精明的男人猛地喊了出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财大气粗,现在立刻交易!现金就在后面车上!
五十万你也敢喊!唐装老者猛地转身,怒目圆睁,胖脸上的汗珠都甩了起来,八十万!先生,我出八十万!不,我出一百万!现金不够立刻开支票!
珍宝阁出得起,我‘聚宝斋’也没孬种!一百一十万!又一个声音加入争夺。
一百五十万!唐装老者几乎是吼出来的,脸涨得通红。刚才还嫌弃秦阳寒酸的磨玉师傅,此刻脸色由贪婪的潮红瞬间转为惨白,看着那张黑脸攥着的扳指,再想到被自己丢进口袋里的两百块,身体筛糠一样剧烈地抖了起来,满眼都是极致的懊悔和疯狂!
数字还在节节攀升。人群骚动着,如同滚沸的油锅!
两百八十万!一个清晰、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的男声从人墙外穿透进来。
这如同定海神针的报数瞬间压住了所有杂音!人群不由自主地分开一条通道。
一个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蓝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两个神情冷峻的黑西装保镖。男人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喧嚣的众人,最后落在秦阳的脸上,嘴角噙着一丝沉稳的笑意。
鄙人陈东河,他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有力,小兄弟慧眼如炬,恭喜喜得珍宝。我看小兄弟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绕弯子纠缠。他目光落在那扳指的开窗上,眼底深处也掠过一丝赞叹,这皮壳虽然险恶,但开窗部位已露帝王风骨。我赌它里面表里如一,三百五十万。
唐装老者和其他几个之前喊价的玉商脸色瞬间如同死灰!张着嘴,喉咙像是被扼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三百五十万!直接封死了他们的喉咙!
空气如同凝固的石膏。
秦阳看着陈东河那双深不见底却又带着坦诚的眼睛。三百五十万。这个价格,远超他此刻的预期。更重要的是对方展现出的气魄和不容置疑的态度。他知道,不会再有人出更高的价了,也不会有人敢出价了。
成交。秦阳只说了两个字。平静,却掷地有声。陈东河报出三百五十万这个数字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之前的叫嚣、加价、贪婪的目光,全部被这记重锤砸得粉碎。唐装老者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脸色由涨红瞬间转为死灰,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那几个刚才还志在必得、试图用价格砸晕秦阳的玉商,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眼珠子瞪着那块开窗的帝王绿扳指,贪婪还留在瞳孔深处,却被更大的绝望和无力死死压住。
三百五十万。现金。
这不是他们能轻易拿出来的数字,更不敢,也不配去和陈东河掰手腕。对方的身份和气场,像无形的冰山,碾碎了他们最后一丝幻想。
磨玉匠缩在角落的机床旁,身体抖得像筛糠。他死死捂着自己油腻的围裙口袋,里面那两张被污垢浸染的百元钞此刻滚烫得如同烙铁。他眼睁睁看着那块自己丢掉的垃圾,自己亲手用砂轮磨开一个口子的东西,在短短几分钟内,从十块飙升到三百五十万!懊悔像毒蛇钻心,啮咬着他的每一寸神经。看着秦阳平静的侧脸,再看那枚在昏暗灯光下依旧难掩惊心绿意的扳指,一股极端的嫉妒和恶念猛地冲上头顶,他甚至想不顾一切扑上去……但一接触到陈东河那双平静下蕴藏深渊的眼睛,看到那两个沉默如铁塔、目光如电扫视四周的保镖,所有的邪念瞬间被恐惧冻结。
成交。秦阳的声音平静无波,在死寂的小作坊里异常清晰。
陈东河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意,那是一种遇到真正有趣物品时的赞赏:爽快。我喜欢和明白人打交道。他微微侧头,其中一个保镖立刻上前,从随身提着的、毫不起眼的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捆扎好的牛皮纸袋,又拿出几沓同样捆扎整齐的崭新百元大钞,动作利索地堆叠在小工坊唯一一张勉强干净的台面上。
三百五十万现金堆在那里,如同一座散发致命诱惑的金字塔,压得旁观者几乎窒息。
陈东河亲自从另一个保镖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软布首饰盒,打开放在那些钱旁边。盒内衬着黑色的天鹅绒。先生,请。
秦阳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再多看一眼那扳指,仿佛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他拿起那枚依旧包裹着丑陋皮壳、只露出一线绝色的破烂,稳稳地放入绒布盒中。啪嗒一声轻响,盒盖合拢,锁住了满室悄然吞咽口水的声音。
钱是你的了。陈东河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阳点点头,没有丝毫客套推辞的意思。他弯腰,毫不犹豫地将那三捆半沉重的现金提起。沉甸甸的份量压在臂弯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踏实感。二十三万在他离开这间充斥粉尘和贪婪的空气之前,这些钱就已经只是个笑话。
小兄弟,陈东河在他身后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力量,留个联系方式我总觉得,很快能再次听到你的消息。他递过来一张素白的名片,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一个名字陈东河和一串简短的电话号码,纯金压制的字在昏暗中流转着低调的奢华。
秦阳接过名片,入手温润冰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名片随意放进口袋,提起钱,转身挤出了层层叠叠、如实质般灼热的目光包围圈。在他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和一张张失魂落魄、复杂得几乎扭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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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林家阴谋
咔哒。
林德才手中那对盘得油光水亮、价值不菲的文玩核桃,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显示其主人内心极度煎熬的声响。
书房厚实的红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杂音。空气里弥漫着沉水香的袅袅烟气,带着一股昂贵的陈旧木头的腐朽味道。墙上挂着几幅名家的仿古山水画,营造着一种刻意的风雅。
林大奎垂手站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前,腰背微微佝偻着,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油汗。空气沉滞得像是塞满了吸水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你看清楚了林德才的声音不高,缓慢得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却字字都带着刀锋刮过骨头的寒意。他肥胖的身体深深陷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像一座危险的肉山。
林大奎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爹,千真万确!那小子……那小子他妈的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就在‘石缘玉货’那破地方,花……花十块钱!从那老吴头堆的垃圾里,扒拉出来一块……一块黑乎乎的扳指!结果……结果不知道用啥办法开了个口子……
他说到这里,嗓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吸了口气才用更加嫉妒和难以置信的语气嘶声道:就指甲盖那么点小口!露出来的……露出来的……是帝王绿啊爹!还是玻璃种的!水头……水头像活的一样!当场……当场就被……被陈东河!对!就是聚宝斋那个陈东河!直接……三百五十万……现金!现金!砸那小子脸上了!
十块钱……林德才闭着眼,重复了一遍,那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他握着核桃的手背上,因为用力而暴起了几道青筋,肥胖的手指尖微微发白,三百五十万……陈东河……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檀木香气中,一种无声的毒焰在燃烧。
那小子……当场就甩了十万块的欠条给大柱子……说就当还咱们……那点‘小债’……林大奎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蚊子哼。他知道这话说出来如同火上浇油。
小债林德才猛地睁开眼!那双被肥厚眼皮挤压成缝隙的小眼睛里,此刻射出的是一种足以将人血液都冻结的阴毒厉光!里面没有暴怒,只有一种深沉到骨子里、经过精妙计算的极寒!
好!好啊!他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脸上的肥肉一层层抖动着,牵出一个极其恐怖的弧度,声音也变得尖锐而亢奋,小野种!翅膀硬了!运气来了!敢踩着我林家的脸往上爬!三百五十万……十块钱……帝王绿……好!这运气好过头了!
他猛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踱了两步。书房厚重的地毯吸去了脚步声,只有他那股压抑到极致、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暴气息在弥漫。一个穷学生,拿着三百多万的烫手钱……他睡得着觉吗呵呵……德艺轩祖上那几个老鬼攒下的福荫……真以为能变成他的气运他配吗他不配!
林德才猛地顿住脚步,转过身,肥胖的身体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着,死死盯住林大奎:通知老缅那边,‘蛇头三’手里的那批货……立刻给我送到公盘矿区去!就是那个……那个藏着老林家压箱底宝贝的‘老蛇坑’矿口!快!
他的声音急促而癫狂,让他们立刻!立刻给我埋进去!按祖宗手册上记的,‘不动明王印’的位置……一分都不能差!那小子不是会看吗不是运气好吗我让他看!我让他亲自钻进去看!
林大奎浑身一个激灵,一股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太清楚蛇头三手里那些压箱底货是什么了!那不是普通炸药!那是林家祖辈当年控制矿山、铲平异己留下的玩意儿!混合了硫磺、硝石、古方秘药调配的特殊成分,威力极其恐怖且难以扑灭!还有极其诡异的不稳定特性,一旦引爆……足以……
爹……那……那可是咱们家留着防身保命……林大奎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命林德才尖利地打断他,那张胖脸上全是狰狞,老子今天咽不下这口气,命还要了干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十块钱!十块钱啊!我林家的脸,被人用十块钱抽烂了!拿那个矿口换他一条贱命!值!给我炸!我要那小子粉身碎骨!连那三百万,一起炸成灰!
林大奎看着父亲那疯狂嗜血的眼神,再不敢多言,哆嗦着腿,连滚带爬地冲向书房的古董电话机。
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头无声地散发出浓烈刺鼻的味道。电话接通那一刻,林大奎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凶戾:喂!是我!别废话!‘蛇头三’……对!就是那个!给我用!现在就送进‘老蛇坑’矿口!按死位置!给我埋深了!等老东西指……不!是等‘猎物’钻进去之后……立刻引爆!
林德才听着儿子的安排,喘着粗气坐回椅子里,拿起桌上一把乌沉沉的紫砂壶,猛灌了一口凉透了的浓茶,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毒蛇般的狞笑。书桌上方,一幅装裱精美的字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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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矿洞惊爆
缅甸公盘矿区笼罩在一片喧嚣而紧张的热浪中。巨大露天矿坑如同地表狰狞的伤疤,机器轰鸣如同怪兽咆哮。扬起的红色粉尘无处不在,染红了工棚的顶,覆盖了来往卡车的巨大轮胎,钻进每一个人的口鼻咽喉。
来自世界各地的玉商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扎堆在巨大的投标会场内外。巨大投影屏幕上滚动着参拍原石的皮壳照片、编号和暗标底价。空气里弥漫着金钱、汗水和原始矿石带来的硫磺粉尘混合的、令人神经高度紧绷的味道。
赌石!一刀天堂,一刀地狱!巨大的财富与倾家荡产,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石皮!
一辆半旧的军用吉普,掀起滚滚烟尘,一路冲到矿区西南角最偏僻区域一处铁丝网围栏破损的入口才猛地刹停。车门打开,一身简单迷彩工装的秦阳跳下车,灰尘在他脚下扬起一团小小的红云。林大奎安排的那个小头目刀子也立刻从副驾窜下来,脸上堆着虚伪的谄笑:秦老板!地方到了!您看,这‘老蛇坑’矿口虽然偏点,可真是好地方!早年正经出过几块大料!现在虽然封了主矿脉,但边缘塌陷下来的废石区,下面可是谁都没翻过呢!说不定就藏着个漏网之鱼!
秦阳没说话,目光扫过眼前。这里远离主矿区和投标大厅,只有几栋破败到快要倒塌的木头工棚,一些锈蚀断裂的矿车轨道被半埋在尘土碎石里。前方就是一个向下倾斜、如同巨兽喉咙的幽深矿洞入口,洞口处堆积着大片滑落的碎石和泥土,仿佛随时会彻底坍塌堵死。几盏应急用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矿灯垂在入口上方,只能提供微不足道的昏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粉尘味、陈年土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混杂在土腥之中的火药硫磺味儿这味道太淡,转瞬即逝,很容易被忽略。
秦阳眼神微微一凝。他没立刻走向矿洞入口,反而走到旁边一处由碎石堆成的矮墙旁,手指在粗糙的泥块上缓缓刮擦着,目光投向那些新落下的、颜色还比较鲜明的土石碎块。
林大奎安排的刀子,正悄然对一个藏在不远处断墙后面的同伙使了个极其隐蔽的眼色。那同伙立刻会意,按开手中一个巴掌大的控制器,随即朝刀子用力点头。
哎呀!刀子立刻夸张地一拍脑袋,语气充满了热情,但眼神却闪烁着冰冷的催促,秦老板!看那边!洞口上那几块石头,有风化的松花啊!我干这么多年,这纹路保不齐里面有好东西!您赶紧下去瞧瞧晚了怕被人抢了先!我替您守着入口!他抬手指着矿洞入口侧上方几块几乎要被塌方彻底掩盖的、布满灰绿苔藓的石头。
几乎就在刀子抬手指向洞口上方,刻意引导秦阳看向那所谓松花的瞬间——
轰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猛然从矿洞深处炸响!不!那不是一声!而是一连串沉闷又诡异的连续爆鸣!那声音不像普通炸药那么干脆,反而带着一种恶毒的、黏稠的闷响,像是从地心深处传来的死亡闷嗥!
地面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七八级地震爆发!矿洞入口上方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巨大泥层和风化石壁,被这恐怖的爆炸冲击波彻底撕裂、炸碎!
轰隆隆——!!
几十米长的山壁如同被巨神挥锤猛击!巨石混合着泥沙如同倾泻的瀑布洪流,瞬间将整个矿洞入口彻底淹没!无数桌面大小的巨石裹挟着红褐色的泥浆,轰隆隆地向下冲击!几秒钟前那个幽深的洞口,已经在遮天蔽日的烟尘和疯狂滚落的巨石洪流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飞扬的红色尘土瞬间弥漫开来,如同爆开的巨大蘑菇云!巨大的冲击波夹杂着碎石砂砾,如同无数把淬毒的铁砂子弹呼啸着横扫整个区域!
小心——啊!
刀子和他那个埋伏的同伙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们离得相对较远,但也被这恐怖的气浪和碎石狂潮猛地掀飞出去!刀子直接被一块迸飞的石头砸中了肩膀,凄厉的惨嚎只响了一半就被尘土淹没!另一个家伙更惨,被冲击波狠狠撞在身后的断墙上,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滑落,生死不知!
整个世界在秦阳眼中陷入一片血红!那是高速扑来的冲击气流混合着令人窒息的粉尘瞬间灌满了他整个视野!耳膜嗡嗡作响,巨大的爆炸声和山体崩塌的怒吼充斥所有感知!
就在这灭顶之灾降临前的零点一秒!
秦阳左手无名指根部那道原本沉寂如胎记的暗红龙形烙印,毫无征兆地、剧烈地灼烧起来!那感觉不是火焰的灼热,而是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冻裂骨髓的针砭之痛!同时,一股洪流般的、非理性的警觉如高压电流瞬间贯通四肢百骸!
他的身体反应超越了思维的极限!在那股冰冷刺痛降临的瞬间,他没有选择向外扑——那里是爆炸冲击和滚落巨石覆盖的死地!
身体瞬间弯曲至极致!如同压紧到极限的弹簧,双脚发力猛地蹬地!
嘭!脚下坚硬的岩石地面被他蹬得瞬间裂开蜘蛛网般的裂纹!整个人借着爆炸冲击波叠加的反推力,化作一道模糊不清的虚影,速度飙升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几乎是在巨石封住矿洞入口的同时!在那烟尘碎石瀑布彻底遮蔽洞口的前一刹那!他用一种近乎贴地飞行的诡异姿势,擦着矿洞入口内侧那尚未被爆炸完全撕裂的湿滑石壁缝,极限地抢了进去!
身后,是如同世界末日般的崩天裂地!
前面,是幽深黑暗、同样可能蕴藏更多杀机的绝命通道!
砰!秦阳的身体如同高速炮弹般砸在矿洞通道内部潮湿、布满黏滑苔藓的地面上,巨大的惯性让他翻滚了好几圈才撞在一块横亘的岩石上停下。后背传来剧痛,衣服被尖锐的石棱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手臂和脸颊也被擦破,火辣辣地疼。爆炸带来的窒息感和耳鸣仍在持续,肺里灌满了辛辣刺鼻的粉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唯一的光源是入口处那几盏剧烈摇晃的矿灯投来的最后一点惨淡余光。透过遮天蔽日、依然在持续掉落的尘埃和碎石幕布,只能看到外面已经完全被坍塌的巨石堵死,整个世界被压缩在了这条充满死亡气息的隧道里。
咳咳……咳……秦阳咳出几口带着尘土的浊气,艰难地撑起身体。左手无名指根部的烙印依旧传来一阵阵冰冷刺骨的灼烧感,如同无形的指针在尖锐旋转。那感觉……似乎在为他标记一个方向
身后的轰鸣终于减弱了一些,只剩下石头滚落的沉闷撞击声,如同巨大的鼓槌不断敲打着被封死的洞口。粉尘依旧弥漫,能见度不足几米。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气味钻入鼻腔。不是土腥,也不是硝烟,极其微弱、极其遥远……但就是这缕气息拂过的瞬间,左手心那股冰冷的灼烧感猛地跳动了一下!清晰无比!
冥冥之中,那冰冷灼烧的刺痛,如同暗夜中的北极星,异常清晰地指向矿洞深处某个方向!那里没有一丝光芒,只有如同凝固的黑暗,散发着更加刺骨的阴冷和绝望。
秦阳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冻透的寒潭深渊。他摸了一下受伤的后背,手指触到一片温热的黏腻。没有退路。唯一的生机,或者说,那烙印感应到的某个目标……就在前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尽头。
没有光那就撕开这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肺部的不适和身体的疼痛,朝着烙印指引的方向,没有一丝犹豫,迈开脚步。踏入了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腹地。步履无声,却带着一种踏入修罗战场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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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帝王绿之谜
矿洞极深处。
最后一点来自外面动荡世界的震动彻底平息下来。绝对的寂静如同实质化的水银,沉重地压在皮肤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缺氧带来的窒息感。
秦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没有光源,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依靠左手那道龙纹烙印传递出来的冰冷灼烧感的强弱变化来判断方向。每次踏错一步,或者偏离了那烙印指引的轨道,那冰冷刺痛就会骤然加剧,针扎一般警告他。
黑暗。纯粹到令人精神崩溃的黑暗。只有自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在狭窄的通道里空洞回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凉粉尘的咸涩感。脚下越来越湿滑,是常年不见阳光、阴冷滋生的厚厚苔藓和不知名的粘稠湿液。空气里弥漫着死水、硫磺、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某种粘合剂燃烧过的残留怪味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越往深处走,左手心的灼烧感就越是稳定,仿佛靠近了某种让它兴奋的源头。但同时,一种更原始的、难以言喻的巨大吸引力也从灵魂深处被唤起。不是烙印带来的警告刺痛,而是烙印融合于他血肉后,自身进化出的一种对某种本源的贪婪呼唤!
快了。
突然,拐过一个湿滑黏脚的急弯!
前方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前方。
一点微弱到极致的、萤火般的绿意,如同黑暗宇宙中挣扎求存的星点,悄然亮起。
不!那不是光!是秦阳双眼里,瞳孔深处骤然凝聚出的奇异金红色光点!如同黑暗中悄然睁开的、冷漠的兽瞳!那一点金红冷光撕裂周围的浓墨,清晰地映照出前方通道尽头——
一片无比辽阔、无比震撼的天地!
这不是矿洞!这是一个深埋山腹、被岁月遗忘的巨大地下溶洞!穹顶倒悬着无数尖锐狰狞的钟乳石笋,像黑暗巨兽的獠牙!洞壁湿漉漉地挂着暗绿色的水苔。在他立足的地方下方,是一个深邃的、如同远古祭坛般的巨大地穴!
而那微弱绿意的来源……来自地穴对面,一面矗立在溶洞绝壁上的、巨大无比的岩壁!
就在那巨大岩壁前,秦阳眼中那两点金红色的寒芒骤然爆亮!
整个世界在他瞳孔中被无限放大,无限清晰!那层厚达一米多的普通灰褐色、夹杂着暗红锈迹和褐色杂质的矿皮,在他视野中如同被无限放大的劣质纸张!纹理纤维粗糙无比!
矿皮之下!在他视线穿透那层劣质纸张的瞬间!
一股难以想象的、澎湃汹涌的绿色光焰轰然爆发!
深!浓!正!翠!
无与伦比,令人灵魂窒息!
玻璃种!帝王绿!
而且不是一点点!不是薄薄一片!那面整片巨大的岩壁,纵深足有七八米,竟然全是这顶级的帝王绿翡翠!水头足得像是要从石头里溢出来!在秦阳金红色的视野中,这片凝固的绿色海洋流淌着浩瀚无边的、凝练至极的生命光华!
整个矿层毫无瑕疵!无绺无裂!像是史前巨兽冻结在岩石中的绿色心脏!
几乎在秦阳看清这片帝王绿矿脉的同一时间!
左手心那道龙形烙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和冰冷交织的剧痛!那不是预警的刺痛,而是一种如同饥饿了亿万年的凶兽嗅到最美猎物时的兴奋咆哮!
这烙印本身!极度渴望这片矿脉中蕴含的原始生命能量!
秦阳的脸上没有任何激动。他没有笑,只是长久地凝视着那片流淌着惊心动魄绿色的岩壁,眼睛在金红色的冷光映衬下,如同古井深潭。那冰冷的、带着一丝极度疲惫和决绝后产生的平静,最终化为嘴角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他慢慢抬起右手,手背上被碎石划破的伤口还在流血。血珠沿着指尖滴落,融进脚下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苔藓中。
他蘸着那混合着湿冷泥土的鲜血,在身后刚刚攀爬过的、一块干燥些的洞壁上,缓慢但极其用力地,开始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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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林家末日
砰!!!
一声巨响,本就老旧的门锁被暴力砸碎!林家那扇油漆斑驳的木门被林大奎狠狠一脚踹开!
几天过去,林德才的心情如同沉在寒潭底部,一天比一天阴郁狂暴。三百五十万的消息像毒虫噬咬他的心脏,爆炸发生后,刀子那边如同死了一般失去联系,更是如同火上浇油。他再也无法容忍等待!他要亲眼看看秦阳的骨头能变成什么样!
小畜生!滚出来!三天到了!给老……林大奎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恶狼,咆哮着率先冲进秦阳那个破败的小院!手里的铁棍下意识地扬起。
但下一刻,他和他身后呼啦啦涌进来、手持砍刀铁链、一脸凶戾的大群打手,如同瞬间被施了定身法,全部僵立在原地!
院子里空荡荡的。
没有任何人影。之前堆放的一些杂物垃圾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有院子中间那张笨重的、布满裂纹的石桌子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大号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信封。信封被什么东西压着,一角微微扬起。
林德才从最后面,由两个保镖推开前面挡路的打手走出来。他阴沉着脸,小眼睛里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寒光。空无一人的院子让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瞬间弥漫开来。
林大奎反应过来,几步冲上前,带着犹疑和怒火,一把抓向那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里面是几张打印纸。林大奎疑惑又暴躁地抽出来。
最上面一张纸,清晰印着宋体大字:《秦大海先生名下产业转让协议书》。纸张左上角盖着一个红色的、清晰的公证处大印。
林大奎的目光往下扫,瞳孔猛地一缩!
甲方(出让方)签字:秦大海(清晰签名)
乙方(受让方)签字:林德才(清晰签名)
日期:半年前!
而签名下方,一行特别加粗的字体刺眼地注明:
【注:本协议为完整所有权转让,原德艺轩古董店所有债务及产权纠纷同时转让由乙方承担。】
协议下方,是几张秦大海病中在公证处被工作人员环绕的照片打印件!照片上的日期标注清晰,与协议日期完全吻合!
爹……爹!林大奎嗓子破音,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德才。这完全颠覆了父亲之前给他们看的高利贷抵押合同的说辞!
林德才脸上的阴沉瞬间凝固!肥胖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惶,随即被更加疯狂的暴怒取代:放屁!假的!这都是那小畜生伪造的!他厉声咆哮,声音尖锐刺耳!
等等……林大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空荡的院墙——那堵几天前在父亲指使下,特意用炸药暗中毁掉内部结构、方便后续栽赃秦阳暴力抗债的院墙!此刻……完好无损!之前精心布置的裂纹和松动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寒意从林德才脚底板直冲头顶!他一把抢过林大奎手里的协议,疯了一样翻到背面!
雪白纸页的背面,几行用暗红色黏稠液体写就的大字,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爪痕,横陈其上!
字迹狂乱潦草,却如惊雷般劈入林德才瞳孔:
老东西:
你埋下的断脉雷,效果不错。
炸矿费,八千万。
三天后,送到德艺轩。
不然,我把那几间你林家偷偷走私的铺子……炸上天!
——秦阳!
轰!一股寒意混合着无边的恐惧、难以置信和被彻底玩弄羞辱的狂暴怒火瞬间炸开林德才的天灵盖!
他肥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拿着纸的手如同风中枯叶!巨大的冲击让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转为死人般的惨白!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卡住脖子的窒息声响!
断脉雷!那是林家埋藏百年、从不示人只在族谱里记录的灭口手段!秦阳……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八千万!
噗——!林德才喉头一甜,一股鲜血再也压不住,猛地喷在手里那张沾着血字威胁的协议上!眼睛一翻,肥胖的身体像一堵倒塌的肉墙,直挺挺地向后栽去!
爹!爹!!!林大奎撕心裂肺的狂喊瞬间充满了整个死寂的院落,却透着一股末日降临般的巨大恐惧和绝望!周围所有的打手都惊惶失措地退后一步,看着倒地的林德才和那张染血的纸,如同见到了最恐怖的厉鬼!林德才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濒死的棕熊,浑身裹挟着绝望和狂暴的腥风,撞开林家老宅后院那扇平日里严防死守、几乎从未打开过的沉重铁门。
门外守着的几个心腹保镖猝不及防,被他庞大的身躯撞得东倒西歪。铁门砸在石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谁!干什么!一个穿着练功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子闻声从后院另一侧的小屋里冲出,是林德才重金豢养的贴身护卫,外号铁鹰。他看到林德才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扭曲变形的脸,心中警铃大作。
滚开!!林德才根本不理,如同疯牛般朝着后院深处那排外观平凡无奇、贴着崖壁而建的低矮老石屋冲去!那是林家真正的核心命脉,一个深藏地下、连接着祖脉风水的天然小型玉石矿脉矿眼的入口!更深处,就是囤积着林家数代人积累压箱底极品原石的核心秘库!
铁鹰脸色剧变,几乎是下意识地横移一步想阻拦:家主!秘库不能……
砰!
回应他的是一声粗暴的枪响!林德才竟不知何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银色的袖珍手枪,枪口冒着青烟,几乎是贴着铁鹰的脸开了火!子弹擦着他耳廓飞过,带起的灼热气流在他脸上撕开一道血痕!
铁鹰全身寒毛倒竖!僵硬地站在原地!他完全没料到林德才会对他开枪!
再挡道老子先毙了你!
林德才嘶吼着,唾液混合着血腥味喷溅而出,眼神已经完全癫狂。他再不理会任何人,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撞开那扇嵌在岩壁里的厚实木门,钻了进去!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霉味和厚重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外面院墙垮塌的巨响和绝望的哀嚎被隔绝开来,只剩下林德才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在狭窄、向下的古老石阶通道里空洞地回荡。
石壁两侧镶嵌着稀疏的应急矿灯,光线昏暗惨白,只能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苔藓阶梯。越往下走,寒意越重,那是一种深埋地底千万年的阴冷,浸入骨髓。通道尽头,是一道更为厚重的合金门,门上嵌着复杂的机械密码盘和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虹膜识别装置。这是林家最后的堡垒。
林德才颤抖着手,手指笨拙又急切地在密码盘上输入了一长串数字。红光转为绿光,虹膜识别成功。咔哒!沉重的合金门发出沉闷的气动声响,缓缓向内打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浓烈百倍的冰凉土气如同冰冷的潮水涌出!门后,是一条更为宽敞的天然洞穴通道!洞壁不再是人工开凿的痕迹,而是嶙峋的天然岩石!更惊人的是,岩石表面星星点点,如同凝固的星河,镶嵌着无数散发微弱荧光的结晶体!大部分是普通的石英,但其中混杂着肉眼可见的、品质极高的冰种甚至玻璃种的无色或淡绿色翡翠籽料!
这才是林家真正的底气所在!一个隐藏在古老院落下方、尚未完全开采枯竭的天然小型矿脉分支入口!
林德才贪婪地深吸了一口这冰冷的、混合着极品玉石灵气的空气,仿佛找回了一点力量,继续跌跌撞撞地朝洞穴更深处奔去。矿脉灵气滋养,他相信这秘库绝对坚不可摧!秦阳再厉害,也不可能突破到这里!
秘库的核心区出现在眼前。这里比外面的人工石室大了十倍不止,赫然是在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岩洞基础上加固改造而成!洞顶垂落着几根粗大的钟乳石柱。最显眼的,是洞壁三面如同书架般,镶嵌着整整齐齐数十排厚重的、带有玻璃滑门的保险格!每个格子里,都静静躺着散发出或温和、或冷冽、或深沉光泽的顶级翡翠原石、古董玉器、未经雕琢的籽料!冰种帝王绿、极品血翡、硕大的玻璃种高冰……任何一块流传出去,都足以引发外界的疯狂追逐!
岩洞中央区域则空旷许多,只放着几张蒙尘的红木长条案和几把椅子,显然是为紧急磋商或家族核心人物避难时所设。正中央对着保险格的方向,还有一个古老厚重的、镶嵌在岩石里的家族祭坛,供奉着一个早已蒙尘的青铜古鼎。
林德才环视着这倾注了林家几代人心血、价值无可估量的秘宝,剧烈起伏的胸腔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丝。他脸上露出一丝惨然又狰狞的安定。躲在这里,只要撑过去……
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凝固在角落那个最不起眼的案几旁!
一个本不该存在的身影,静静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秦阳!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这里!他似乎等了很久。甚至拿起祭坛旁放置的一块擦拭用的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的污渍——那是指尖沾染的林氏族人肮脏的鲜血。
他就那么随意地靠着,姿势甚至有些慵懒,像在自己家里。脸上没有嗜血狂喜,没有复仇畅快,只有一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冷,一种深不见底的倦怠。他的眼神落在林德才身上,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情绪波动,平静得像在看一块石头。只有他左手无名指根部的暗红龙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有岩浆在内部流淌,发出一种近乎妖异的微弱光泽。
你!林德才失声尖叫,浑身肥肉如同被电流击中般剧烈颤抖!一股寒冰混合着滚烫的毒血瞬间冲上他的顶梁门!秘道!密码!虹膜!这……这绝不可能!
这……这里是……林德才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极致的恐惧和歇斯底里,秦阳!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想干什么!这里是林家的祖脉!祖宗的庇佑都在这里!你敢……
秦阳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再看林德才一眼。仿佛刚才那一声尖叫,只是吹过的一缕微不足道的阴风。
他的目光微微下垂,落在自己那只戴着龙纹烙印的左手上。那只手似乎动了一下。
随着他的目光移动,林德才的视线也被不由自主地引向那只手的方向。
秦阳的手掌,缓缓抬起,虚按在左侧那面镶嵌着无数顶级保险格的洞壁之上!
那面洞壁,并非纯粹的岩石或者保险柜金属!在那层层叠叠、精钢打造的保险格之后,赫然是这片天然矿脉延伸出来的核心区域岩壁本体!岩壁被开凿得稍显平整,其上透出一种深邃的墨绿底色,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质地温润、分布着冰丝雪花棉的老坑种翡翠矿层的痕迹!这是整座秘库最厚重、与矿脉本体结合最紧密的支撑点!是林家真正的靠山!
就在秦阳的手掌虚按在那片矿脉岩壁之上的刹那!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林德才清晰地看到,秦阳左手无名指根部那道暗红色的龙纹烙印,像是活了过来!殷红的色彩骤然变得刺目欲滴!随即,整个纹路猛地延伸、扩张,如同有生命般顺着秦阳的指尖蔓延而出!化作一道血色的、由无数细密扭曲光线构成的诡异印记,无声无息地烙印在那深邃墨绿色的岩壁之上!
嗡!
一声沉闷到极点、如同远古巨兽心脏搏动般的无形闷响,猛然在林德才的脑髓深处炸开!
那道血红色的、散发着妖异光芒的烙印,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瞬间融入那蕴含着澎湃原始生命能量的翡翠矿壁!烙印所至之处,坚硬的岩石如同投入滚烫烙铁的黄油般……无声无息地软化!并非熔化的岩浆状态,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液体流动般的……空间褶皱!
紧接着!
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精纯到极致、如同凝结的绿色生命海洋的洪流!顺着那道烙印撕裂的通道,如同找到了倾泻的出口,轰然倒灌!
全部冲进了秦阳的手臂!顺着他的经脉经络,狂暴地奔涌向全身!
呃啊……!!
秦阳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震!不是痛苦,更像是一种生命层级的恐怖冲击!他闷哼一声,额头、颈侧、手背上的青筋如同无数复苏的青色小蛇骤然暴凸!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光点被点亮!又似乎有无数的电弧在血管下疯狂窜动!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仿佛有一头沉睡的太古凶兽在他体内被这股外来能量惊醒、咆哮!
那洪流在冲刷!在淬炼!在改造!他全身的骨骼仿佛在低鸣!内脏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颤!细微的、仿佛琉璃般清脆的碎裂声密密麻麻从他全身传来,那是旧的细胞在死亡,又被更强大的新生命结构瞬间取代重组!
林德才瞪圆了双眼!张大的嘴巴足以塞进一个拳头!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抖动着!他看到秦阳嘴角,一缕刺目的鲜红血液缓缓溢出,顺着他冷峻瘦削的下颚滑落,滴在他浅色的衣襟上,晕开一朵小小的、妖异的花。
可秦阳的眼神,依旧冰冷如万载寒冰!那抹血迹的出现,更像是一种献祭般的点缀!他身体承受着恐怖能量改造带来的巨大负荷,却如同一柄承受着千锤百炼的绝世凶刃!淬火虽烈,锋芒却愈发逼人!
不……不可能……林德才脑中最后一点理智崩溃了!这根本不是人!是鬼!是吸食林家百年祖脉气运的妖魔!
祖脉……庇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猛地扭动肥胖的身体,像一头绝望的野猪,踉跄着扑向岩洞正中央那个古老的家族祭坛!他要去抓起那沉重的青铜古鼎!那是林家祖先镇压气运的重器!他要砸!他要破坏!他就算死,也不能让秦阳得逞!不能让他毁了林家最后的根基!
他的身体因恐惧和狂怒变得异常沉重,动作迟缓而扭曲。
秦阳依旧维持着单手撑壁的姿势。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充血的金红色瞳孔深处,两点寒星般的锋芒彻底锁定在那个正扑向祭坛的肥胖身影上。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是一种纯粹的、俯视脚下蝼蚁即将踏入绝境的漠然。
就在林德才布满油汗和绝望的手,终于堪堪要触摸到那冰冷的青铜鼎足的边缘时!
嗡——!
岩洞内的空气猛然剧烈震荡了一下!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空间的压迫感骤然降临!
就在林德才脚下那片平整的、铺着细碎石子的地面!
无声无息地!没有灰尘扬起!没有蛛网裂纹!那片厚实的岩层,竟然极其突兀地……塌陷了!仿佛下方的所有支撑在瞬间被某种力量无声地抽空!
林德才肥胖的身体毫无防备,瞬间失重!伴随着一声充满极致惊愕、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短促闷嚎:呃——!,他整个人如同一个沉重的麻袋,猛地向下沉去!那张布满惊恐、因绝望和怨毒而扭曲变形的胖脸,被下沉的黑暗迅速吞噬!只有那最后凸出的、充满无尽怨毒和惊骇的眼睛,倒映着上方因塌陷而摇晃的顶灯光线!
塌陷只持续了一瞬,范围仅限于林德才脚下那片不足两个平方的区域!下一刻,那破碎的岩块和灰尘如同倒流的瀑布,轰然回填!泥土和碎石瞬间淹没了他最后的痕迹!
没有任何血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那个小小的塌陷坑,在灰尘落下后,迅速被更上方的碎石泥土覆盖,再也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惊恐和浓郁到化不开的土腥气,证明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祭坛上的青铜古鼎,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古老冰冷的光泽。鼎足边缘,一片被蹭掉的厚厚灰尘下,几个极为古拙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殷红小字露了出来:【镇族气运,后人慎启】
秘库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秦阳那如同永无止息的炼狱淬火般、越来越沉重恐怖的心跳和能量奔涌的声音。
他缓缓地抽出按在矿脉岩壁上的手。那岩壁被烙印侵入的地方,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手掌大小的暗红印记,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穿的石蜡,边缘散发着微弱的灼热青烟,丝丝缕缕的能量流仍在被抽丝剥茧般地牵引出来。
他踉跄了一下,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全身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敲碎又重新组装过。他抬手,用拇指重重擦去嘴角滑下的血痕。指尖沾上那抹刺目的猩红,然后随意地,在同样沾染了厚厚灰尘的祭坛鼎身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留下了一抹鲜明的指印。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视线扫过这幽深、冰冷、堆积着无数林家百年积蓄的秘库,如同国王审视着自己的领土。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巨大的、建筑物轰然倒塌的沉闷声响——那是林家老宅最后一面承重墙彻底垮塌的声音。伴随着这个声音的,是更遥远的、警笛凄厉的嘶鸣,由远及近,彻底撕碎了这座百年老宅最后虚假的宁静。
秦阳冷漠的嘴角,向上掀起一丝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尘埃落定不。这,只是清盘完毕的信号。该属于他的东西,一样也跑不了。他扶着冰凉的矿脉岩壁,拖着被改造后依旧被剧痛折磨的身体,一步步走向矿脉通道深处更幽邃黑暗的方向。秘库入口的合金门在他身后缓缓无声关闭,将那价值连城的翡翠宝藏和林德才最后的绝望一并封存在了永恒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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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缅边境,空气湿热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陈东河私人会所顶层那间视野开阔的静室里,沉香的气息也无法完全驱散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硝烟随风飘来的气息。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矿区的远景。平日里喧嚣的公盘灯火,今日显得格外黯淡。只有远方那片曾经是林家老宅所在地的位置,几束巨大的应急灯柱刺破烟尘来回扫射,警灯刺目的红光无声地旋转,勾勒出那座百年大宅最后的、如同废墟巨兽般的残破轮廓。低沉的人声、工程车辆的噪音隐隐传来。
陈东河穿着舒适的深灰色丝质睡衣,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清茶,杯中水波不兴,映着他倒映的平静侧脸。他似乎在看,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神情冷峻如同标枪的助理悄无声息地走进静室,将一台还带着些微湿冷夜露气息的加密卫星电话,轻轻放在他身旁那张光滑的黑曜石茶台上。没有多说一个字,也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垂手肃立。
陈东河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落在那片灯火通明、却透着死寂的林家废墟上。
讲。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声音平静。
电话是打开的免提。没有任何寒暄,也没有任何前奏。一个年轻、冰冷、带着极度疲惫后特有的沙哑质感的男性声音,直接穿透电流传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珠,砸在冰凉的黑曜石台面上:
林氏公盘股份,缅甸境内私矿场7处,境内古玩店3家,连带他们在欧洲那两间洗钱的空壳拍卖行……都改了。姓秦。
陈东河举杯的手指在空中极其细微地顿了一瞬。杯中的茶水被灯光穿透,映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精芒。那光芒快如流星,随即归于古井深潭。
知道了。
他只回了三个字。声音同样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没有惊讶,没有询问,更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表达。
另外,电话那端的声音似乎穿透了遥远的空间,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疲惫和决绝,林家矿脉源头那个老蛇坑……下面被炸塌的地方,我重新开了个口。矿层结构很怪。东西……很不错。
陈东河的眼神彻底沉静下来,如同两块最顶级的墨翠。他没有去看卫星电话的指示灯,但话筒里传出的能量,远比语言本身更强烈。
电话那端停顿了一秒,仿佛在积攒最后的力气。然后,一个更短促、带着不容置疑命令口吻、却又虚弱到了极点的词砸了过来:
过来。
紧接着,电话里只剩下电流微弱的滋滋声,随即彻底中断。
静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废墟工地偶尔传来的机械轰鸣和警笛余音。
陈东河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底接触黑曜石桌面,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脆响。他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温度刚好。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肃立一旁的助理脸上。不需要任何命令,那助理立刻会意,无声躬身,迅速退出静室,前去安排车辆与行程。整个过程中,助理的脸色紧绷得如同石膏,但眼神深处却压抑着风暴般的敬畏和恐惧。
陈东河这才缓缓踱回茶台旁,拿起那台卫星电话。指尖在刚才通话显示的加密号码位置极其短暂地停留了零点一秒,仿佛在触摸那个名字的重量。
他的视线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被警灯和废墟笼罩的区域,那片刚刚改换了主人的巨大版图。
空气里,不知何时彻底消散了。只剩下深沉的夜色和一种刚刚开始缓缓沉降的、混合着血腥铁锈与崭新权势尘埃的气息,在无声地弥漫。
他脸上没有笑容,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姿态。只有一种更深沉、如同融入夜色的平静。他拿起茶壶,给自己杯中重新注满茶水。袅袅热气升腾而起,模糊了他沉静的眉眼。
夜色如墨。但这杯茶的温度,似乎刚刚好。一个新的时代,在残骸的余烬中,正以不容置疑的方式揭开序幕。而他,将是那个时代的见证者,也是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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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东南亚,马来半岛外某私人岛屿。
海浪温柔地舔舐着银白色的沙滩,棕榈叶在带着咸味的季风里沙沙作响。一座古老的、由黑色火山岩堆砌而成的巨大城堡,如同沉默的史前巨兽,矗立在岛屿最高处的悬崖边。在这样一座现代化的避世堡垒最深处,一个极其隐秘、融合了最顶尖安保与古老陈设的套房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博物馆中展览的水晶棺。
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一个身影坐在特制轮椅上,背对着整个房间。窗外是壮阔得足以吞噬灵魂的大海与落日熔金。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完美的深紫色中式绸褂,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一只保养得如同艺术品的手,正用一块洁白无瑕的丝绒,极其缓慢地、轻柔地,擦拭着掌中托着的一块玉璧。
玉璧呈现出惊人的深绿色,温润内蕴如凝固的深潭。璧身上镂刻着难以辨识、充满远古蛮荒气息的饕餮雷纹。灯光下,仿佛有深邃的生命光华在内部缓缓流动。
房间里还站着几个人。有穿着高级定制管家制服的老人,有气息沉凝、如同古树的南洋拳师,有戴着眼镜、目光却锐利如手术刀的年轻分析师。
只有卫星加密通讯器,在长几上发出微弱的运行低鸣,像垂死者的心跳。
讲。轮椅上的身影没有回头。擦拭玉璧的动作也未曾停顿一丝。声音不高,却有种掌控生死的平静力量。
下方那个穿着白色考究衬衫的青年分析师,脊背挺直得如同标枪,但额角的冷汗却在不合时宜地渗出。他看着手中刚刚打印出来、还微微发热的加密文件,喉咙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沾满了剧毒的玻璃渣,切割着他的喉咙:
七爷……刚刚收到的最终确认……
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节都清晰无比,如同丧钟的敲击:
华夏滇南林家……满门尽墨。核心族人林德才、林大奎及所有长老级人物,确认死亡。林家公盘份额、缅甸境内所有矿场股份、关联资产……被一个名为……秦阳的无名小卒……全盘接收。他顿了顿,喉咙干涩得几乎无法继续,最终用更低沉的声音补上了最后一句:
林氏家族……已断。无嗣可承。
……秦阳轮椅上的身影擦拭玉璧的动作,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一个从未在任何一个顶级家族情报档案中出现过的名字。
一个……无名小卒
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落日辉煌壮美的光线穿过窗户,落在老者银白的发梢和手中那块深绿的古玉上。玉璧表面流转的光华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几秒钟后。
那只布满岁月痕迹却依旧强劲的手,握紧了那方沉重的深绿古玉。因为用力,指节微微泛起了青白色。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将那块古玉璧更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