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后的第三年,老婆终于同意不再为我守寡。
三年里,我提过十几次让她改嫁。
无一例外,得到的只有哭哭啼啼的拒绝。
而这次,她却只是点了点头,神色平淡地就像在说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
我看着她沉默的身影,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心底反而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1
不待我深究,老宅的大门被打开。
是王悦朗,我如今的妻子。
我压下心底的怪异情绪,笑着将人揽入怀。
王悦朗巧笑嫣然,探着身子想要索吻,和寡淡无趣的陈琳完全不是同一个类型。
老公,好想你啊~
只是话刚说完,怀里的人好像才注意到客厅一隅安静看书的人,连忙红着脸慌乱从我怀里起身。
哎呀,弟妹,你在呢。
我看着王悦朗泛着羞怯的侧脸,没忍住抱着人亲了一口。
是了,我早就有了新的生活。
而陈琳,是我早就和郝家独子身份一起抛弃的过去。
那年的一场车祸,我没忍住诱惑,选择假死,以父母养子的身份回到郝家。
很快就和王悦朗走到了一起。
我知道这对陈琳不公平,所以我让她继续以郝家少夫人的身份生活,让她住在老宅,让她衣食无忧、月月拿抚恤金。
只是陈琳太过冒昧,常常神情怀恋地盯着我的眼睛发呆,惹得王悦朗不痛快。
于是我以大哥的身份提出让陈琳改嫁。
陈琳每次都是看着我流泪,再用各种理由拒绝。
怀里人不轻不重的一拳把我拉回现实。
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在意起了陈琳。
沉默片刻,我斟酌着开口:咳,你,你要是不愿意离开老宅……
东西都点多,让我收拾两天吧。
依旧是淡淡的口吻,却像是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没说完的话卡在嗓子眼,憋得两颊通红。
我都递出了台阶,她还这么拿腔作势。
随你!
我甩下两个字,带着人上了楼。
刚推开卧室门,急不可耐的馨香便将我压倒在床上。
王悦朗眼睛亮晶晶的,紧紧揪着我的衣领,怯怯开口:弟妹,真的要离开了
我心里一软。
这三年,陈琳不分场合地盯着我发呆,都被王悦朗看在眼里。
家里有个对自己老公态度不明的女人,任谁都难以接受。
可王悦朗认为我只是个养子,陈琳又是名正言顺的郝家少夫人。
为了不给我添麻烦,她一直忍着让着。
和没有分寸、不知礼数的陈琳完全不同。
想到这,我怜惜地把人拥怀里,又转了几万块零花钱。
对,以后这个家里,你再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了。
情到浓时,双唇相接的瞬间,楼下传来杂乱的声响。
2
我心底暗笑。
肯定是陈琳后悔刚刚没有顺台阶下坡,故意搞些小动作吸引我的注意。
也是,每个月五万的生活费,出入豪车接送,住在市中心的别墅区。
由奢入俭难,这条件谁能轻易舍得
更何况陈琳只是个还在读书的研究生,根本没有其他收入来源。
我安抚好王悦朗,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若是陈琳求求我,看在曾经一年夫妻的情分上,倒也是可以同意让她继续在老宅生活。
可想象中女人哭啼着狼狈吵闹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一个个身穿灰蓝制服的工作人员正一趟趟搬着东西。
陈琳还是坐在之前那个小沙发上,没看完的书盖在矮桌上,像一幅静谧优雅的油画。
这个不用,这个搬走,这个也不用……
我看着堆满客厅的杂乱物品,明白了什么。
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你这是……
陈琳掀了下眼皮,又重新垂了下去:很快就收拾好了,打扰大哥了。
大哥
和王悦朗结婚这三年,陈琳从没喊过我一声大哥。
我曾听到她红着眼睛和母亲说:妈,他的眼睛和俊德太像了,这声大哥我真喊不出口。
念在她年轻丧夫,她从没喊过我一声大哥这件事也没人纠正。
而如今,她竟然神色淡然地喊了我大哥!
心里的怪异快要冲出喉咙,只是话还没问出口,陈琳抬起了头。
那双总是含着悲伤愧疚的眸子此刻像一弯平静的湖泊,青葱般的手指随意指向地面那一堆杂物:
对了大哥,这些都是之前俊德购置的,我就不带走了。
迟钝的大脑还没反应,视线已经将地上的东西认了个遍。
求婚时买的玩偶,订婚时的永生花,亲密的结婚照连着相框一同随意丢在地上,更别提结婚那一年里大大小小的生活摆件。
不对劲。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陈琳她怎么了
我紧皱着眉头,语气是不自知的紧张,连弟妹都忘了喊。
陈琳,你是不是最近不太舒服,你搬不搬走不着急,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陈琳突然勾起嘴角,安静的油画变得生动:
王悦朗不介意
她提悦朗做什么
我心底泛起不悦。
脑海里是刚刚王悦朗那期待又惊喜的眼神。
这三年,悦朗处处让步,就因为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养子身份。
明明我就是真正的郝家独子,却为了照顾陈琳的心情处处忍耐,让王悦朗也跟着低人一头。
她根本不懂。
我们为了照顾她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她现在这是什么态度
3
我和王悦朗很早就认识了。
准确地说,是我单方面认识她。
我们是大学同学。
她是爽朗明媚的文艺社团团长,而我只是个除了家世一无所有的木讷学生。
世家独子都要早早定下婚事,我也不例外。
好在父母为人通透,并不逼迫我联姻。
只是王悦朗过于耀眼夺目,自卑心让我退到了众多追求者之外,选择了父母去世好友的女儿——陈琳。
陈琳安静、腼腆,典型秀外慧中的小康家庭独女形象,和独自摸爬滚打的王悦朗完全不同。
订婚那日,我还是没忍住,邀请了王悦朗,想再见她最后一面。
她一如既往地热情明媚,像条火红的美人鱼,穿梭在众多黑色西装之中。
我的视线在她身上根本移不开。
陈琳一身红色绣金旗袍,笑着看我:你认识那个同学
我仓皇否认。
王悦朗或许是我一辈子的心口朱砂痣,但眼前人只能是陈琳。
我已经认清现实。
毕业后我也确实没再见过她,和陈琳在一起的日子也算得上舒心自在。
她漂亮、温柔、贴心,绝对是个满分的贤内助。
可是我内心还是忘不了那一抹红。
歉意和愧疚让我对陈琳更加体贴。
我们是所有人口中的模范夫妻,王悦朗三个字似乎已经完全淡出我的生活。
直到再一次同学聚会,我又见到了那抹红。
热烈的红玫瑰一如当年,只是更多了些成熟韵味。
聚会后。
在无人的路口,我却看到她一反往常地木着一张脸发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王悦朗这么脆弱的一面。
张扬的法式波点裙下,小臂上有着点点青紫,泪水不听话地砸在地上。
聚会时听同学们八卦我才知道,王悦朗在我订婚不久后就结婚了,两人在我的订婚宴上看对了眼。
只不过前不久因为家暴离了婚,现在每天就在街头摆个摊卖画。
学生时期骄傲的红玫瑰成为了亟待呵护的路边野花。
我自认为没有什么救风尘情节,可心底的躁动难忍。
我开始日日光临她的小摊,每天都买几幅画回家。
陈琳笑着调侃我:最近喜欢上艺术了
手上却动作娴熟地将那些画仔细打理好,规整地安置在一间单独的房间里。
我不懂这些,也没有回应。
只是在每次带回画的时候,给她买两支花。
有一次,我带着花光临小摊,被王悦朗前夫看到。
那人我认识,圈里有名的二世祖,是个爱给女人花钱的混不吝。
他当场拿着酒瓶就砸了下来,嘴里全是奸夫淫妇出轨之类难听的词。
那天晚上,我手里的花没有送给陈琳,而是落在了王悦朗的床边。
她流着泪,紧紧地抱着我,说着那些没有言之于口的心意。
朱砂痣鲜艳欲滴,我像是被苹果诱惑的亚当,品尝了禁果。
我出轨了。
第二天王悦朗白着脸提出不要再联系时,我心里揪痛。
她是个多么好的女人。
我知道她的考虑,我也不应该对不起等着我回家的陈琳。
我同意了。
我们没再联系。
可变故来得太快。
4
在送陈琳下乡参加调研活动的路上,突然遭遇了车祸。
情急之下,我下意识将陈琳紧紧抱在怀里,因此受了重伤,身体多处皮肤严重受损。
陈琳从那时起就像朵蔫了的百合,日日守在我的病房,眼里是化不开的依恋和担忧。
我躺在病床上,再次认清现实。
既然我和王悦朗就像是被命运捉弄的苦命鸳鸯,注定无法相爱,那就和陈琳好好地度过余生。
可在复健的路上,我看到躲在楼梯口哭得狼狈的王悦朗。
我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即使在那晚,她依旧是热烈张扬的。
她手里拿着我不小心遗漏在她家的袖扣,抽泣着低语:
我多想陪在你身边,可是我没有那个资格。
要是你能换个新身份出现,我们或许就能相爱了……
我犹如被惊雷劈中。
对啊,我受了那么多伤,救治失败也是合情合理的啊。
于是我瞒着所有人,捏造了一场假死的戏码。
我和王悦朗经历了那么多才在一起,我们为了陈琳做了那么多付出忍让,她却在提起悦朗时那么轻蔑一笑。
我不能让王悦朗遭受这么莫名其妙的敌意,冷冷开口:
想走就走,郝家的东西你没资格带走,还有这三年你的花销,也一并还上。
陈琳抬起的手指一僵,转而笑得更加灿烂:
不劳大哥费心了,所有,都给你留下。
说罢起身走出大门。
我没有挽留。
她一个穷研究生,除了做课题就是做课题,离了这个家,她还能去哪。
馨香从身后袭来。
柔软的身体紧紧贴住我。
老公,今晚家里没人,要不要……
我回身看着王悦朗亮晶晶的双眼,里面的欣喜激动都快要溢出来了。
这三年是我对不起她。
为了照顾陈琳的心情,她连亲密都不敢太肆意。
我吐出一口浊气,把人紧紧拥入怀中,牢牢锁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今晚都听老婆的。
5
没过两天,陈琳果然回来了。
我有些心软。
为了不离开,她竟然还化了妆讨好我。
算了。
你要是没地方住,我可以把俊德之前的房子过给你。
闻言,陈琳并没有我意想之内的欣喜,只是深深地看我半晌,然后笑了。
我老公已经死了,那房子还是给大哥你们夫妻俩吧,我就不劳您费心了。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陈琳,你到底什么意思这几天闹也该闹够了。你知道的,爸妈肯定不会赶你走。
没什么意思,只是突然认清了一些人和一些事。
我被那双琥珀般澄澈的眸子盯着,突然心里发毛。
难不成,她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
我心里有些慌乱。
正要开口,王悦朗楼上走下来。
弟妹
王悦朗欣喜地小跑下楼,作势就要拥抱。
陈琳后退一步,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一股速战速决的架势。
当初的遗产一分没动全在这里了,你签个字吧。
陈琳竟然真的要和郝家断绝关系
她本就是个没工作的研究生,没了这些遗产股票,再没有郝家每个月的生活费,她该怎么生活
陈琳见没得到回应,蹙眉思考了一下,忽而明白了。
文件袋里有张卡,是这三年里郝家给我的所有费用。你放心,我不多拿一分。
见我没动作,王悦朗上前一步笑着接过。
你干嘛
我有些恼怒,不知道是因为陈琳想要分割关系,还是因为王悦朗的越俎代庖。
陈琳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地解释:
你上次把话说得那么重,弟妹肯定是闹脾气呢。
是吗
肯定是的,女人最了解女人了。这时候你可不能先服软,这些先收着,等过两天爸妈回来,她心里有了依仗肯定还会要回去的。
我笑了,心底有丝说不清的畅快。
陈琳这种清冷的女人竟然也会有耍小脾气的一面。
我签了字,当着她的面把卡给了王悦朗。
陈琳只是看了一眼就迅速撇开了视线。
果然,她就是在闹脾气。
陈琳起身往门外走去。
这次我依旧没有挽留,心情却畅快无比。
大门被打开的瞬间,王悦朗突然出声:弟妹!
边喊着边小步跑过去,手里拿着一张卡。
弟妹,你过惯了好日子,出去没钱肯定不适应。我手里钱不多,这些你先拿着花。
陈琳没接那张卡,淡淡开口: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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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转身离开。
6
接下来几天王悦朗都过分热情。
我好像看到了大学时期的她,热烈盛放着,像是引人攫取的罂粟花,时刻散发着诱惑。
我沉沦其中,刻意不去思考一些事情。
可在筋疲力竭的夜里,怀中人睡得安稳,我却思绪纷杂。
起身走到窗台,点燃一支烟,看着那轮半遮半掩的明月,我突然想起陈琳。
一瞬间,我并不了解她的念头异常强烈。
为什么她提起王悦朗会轻蔑地笑
为什么她突然喊我大哥
为什么她这么果断地和郝家切断一切要离开
为什么……那日说出那句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一个个疑点萦绕在心头,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拿起手机:
查一下夫人近期和陈琳的往来信息,要细致。
再回头看着王悦朗的睡颜,突然想起一件事。
不久前,我和王悦朗起了一些小争执,她一气之下搬去了我和陈琳曾经的婚房。
当我接到陈琳质问的电话时,正在气头上,说话也是口不择言。
你老公已经死了,法律上你和我们郝家没半点关系,我想怎么处置郝家的房产还需要跟你说!
当时陈琳说了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是无边的沉默。
可我还在满心想着怎么让王悦朗回家:让夫人接电话。
我把夫人二字咬得极重。
陈琳很聪明,知道我在点她不要僭越。
我听见一声清浅的笑,以及模糊不清的一句……还不死心。
是我很熟悉的声音,却是完全没听到过的语调。
我没来得及深究,王悦朗的声音就传来,带着哭腔:
俊辰,我不知道弟妹在这儿,我好像惹她生气了。
这是个和好又不掉面子的契机,于是我顺着王悦朗,将矛头指向陈琳。
我等下就找人把房子清了,你想住多久住多久,不用管她。
陈琳一直安静着没出声,好像已经不存在一般。
倒是王悦朗,奇怪又刻意地突然说了一句:弟妹,你大哥有自己的家庭了,你也不该这么任性,该退出的时候,就退出吧。
回忆一页页浮现。
其实在决定假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管是背负什么样的骂名,我都必须坚持下去。
我不能放弃了这个,还对不起那个。
可是当意识到陈琳或许知道假死真相的一瞬间,我还是惊起了一身冷汗。
对了。
我猛然想起,陈琳的东西还没搬完。
她明天还会回老宅。
一丝希望浮现在心底,安抚了我不明缘由慌乱跳动的心脏。
还有机会……
是什么机会
我自己也不得而知。
7
第二天陈琳并没有来。
老宅里属于她的东西却消失不见。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拿着文件袋出现。
郝先生你好,这里是陈女士整理出来的所有资产,只要您签字就可以了。
另外,陈女士让我带话,属于郝家的所有东西她不会拿一分,请您放心。
男人说完话转身就走,不给我任何辩驳挣扎的机会。
想来这也是陈琳的意思。
她真的不想和我有一点儿纠葛。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我心里竟然堵闷得喘不上气
王悦朗看着我手里的文件袋,笑得眼睛亮晶晶。
老公,以后家里就只有我们了。
她依旧是那么明媚欣喜,可我却觉得像被艳丽的毒蛇盯住,几近窒息。
我紧紧捏着文件袋,扯出一抹笑。
王悦朗看出我的心不在焉,要拉着我去画廊散心。
以往也是这样。
我们之间有什么龃龉,都会在买一幅画后散去。
这是悦朗提议的,说是不要忘了当初心动时的感觉。
地下停车场。
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车明延
他什么时候回国了
那身影转瞬即逝。
我也懒得在意。
毕竟我们不是一个利益链的,交往也不多。
郝家主攻金融,主要涉猎房地产、期货、股票和保险,近些年父母开始把郝家业务向国外拓展。
而车家是在国外发家的,在艺术界鼎鼎有名。各种有名的艺术展、秀展、拍卖会,背后都少不了车家的身影。
最近几年车家重心逐渐转向国内,也开始涉猎娱乐行业。
而车明延就是车家最年轻一辈的话事人。
以车家的名气,车明延回国我不应该没有得到消息啊。
王悦朗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解这是谁的画,什么流派,什么价值。
我皱着眉,心乱如麻,莫名感觉烦躁。
突然,一幅画进入我的视野。
那是一朵残破的白百合,插在透明玻璃杯中,散落的花瓣被火点燃,画面变得扭曲。
好熟悉。
王悦朗显然也看到了,惊喜地低呼:lin的新作!
老公你还记得吗之前你买过我很多画,都是我临摹lin的作品。
他简直就是天才!
……
我想起来了。
我刚刚假死没多久,以新身份第一次回到郝家,无意间撞见过这个画面。
陈琳瘫倒在密闭的杂物间,面前散落一地百合花瓣,正被燃烧着。
Lin。
陈琳。
百合。
心脏狂跳,呼吸急促。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突然。
lin!
8
我循着那声音看去。
精致的苏绣旗袍,绒花发簪,素雅的五官上挂着恬静的笑。
陈琳她怎么在这儿
是啊,她怎么在这儿
我手脚冰凉地僵在原地,不敢深究。
王悦朗却大步走了过去,神情骄傲又张扬。
弟妹,我还以为你只会下地干活呢,没想到你也懂画啊。
陈琳只是瞥了王悦朗一眼,叫我陈琳就好。
这个画面太熟悉了。
我曾经无数次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被簇拥在中央的那个人。
那人看不清脸。
张扬、肆意、热烈绽放。
和她相比,王悦朗倒像是艳丽且劣质的塑料假花一般。
王悦朗继续兴致勃勃的拉着陈琳的胳膊,如数家珍地介绍着挂在墙上的画。
lin的画很有名,弟妹你的眼光真不错。
当初我在学校就经常临摹lin的作品,几乎和真品相差无几了。
不过想来你也看不出来吧,毕竟弟妹你每天都和农民打交道,不太懂艺术吧。
别说了。
快别说了……
我想阻止,嗓子里却像是被塞了棉花,开不了口。
突然,刚才那道声音再次响起:lin!好久不见!
车明延大步走来,将女人紧紧拥入怀中。
lin,你可真狠心,都不回去看看我。
陈琳安抚地抚摸着男人的背,这几年的画都给你了,还不知足
闻言,矜贵的男人露出俏皮的笑。
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陈琳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可我没有等到她的否认。
她好像认下了男人的话。
没由来的怒气蒸腾而上。
你和他什么关系!
等反应过来,我已经站在了两人之间,质问着陈琳。
陈琳眯着眼看我,没有回答。
反倒是王悦朗突然回头,脸上带着羞恼,愤怒瞪我。
你知道她是lin
我猛然回神: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结过婚你不知道……
女人的质问猛然熄灭。
我来不及注意王悦朗的状态,慌乱地抬头看向陈琳。
陈琳依旧是那副闲散看戏的姿态,甚至嘴角勾起一抹笑。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
你知道……
你知道我是郝俊德
陈琳终于开口,却是看向惊慌捂嘴的王悦朗: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8
车里很安静。
甚至沉闷。
她竟然是lin你不是说她只是个学农的研究生吗
我没有回答,在想另一件事。
王悦朗不依不饶:
她现在完全变了个样,又化妆又打扮,看她和那男人那么亲密,肯定是早就找好下家了才决定离开的……
我猛地踩下刹车。
你在瞎说什么!
王悦朗瞪大了眼。
这是我第一次吼她,即使之前有过争执,也都是她单方面吵闹,我从没真正和她置过气。
郝俊辰!你为了维护她竟然吼我!
是!是我瞎说!我就是乱嚼舌根子的泼妇!我道德败坏!
我皱着眉,感觉像在看一场小丑戏,吵得脑袋疼。
闭嘴。
王悦朗气笑了:闭嘴郝俊辰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闭了闭眼,感觉思绪从未有过的清晰。
别装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郝俊德了吗
……
长久的安静。
静到我以为王悦朗已经离开了。
睁开眼。
她依旧坐在副驾驶,脸色惨白,双眸蓄满泪水。
俊辰……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从未了解过陈琳。
也好像从未了解过王悦朗。
明明她们都是和我有过如此亲密关系的女人。
9
接下来几天我都没有回过老宅,一直待在和陈琳的婚房。
之前让助理查的事也有了消息。
王悦朗一直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陈琳突然选择离开也是因为王悦朗告诉了她真相。
那天打来的质问电话并不是因为王悦朗住进了我们曾经的婚房,而是刚刚得知真相,想要得到我亲口的否认。
而我满心都在王悦朗的身上,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回想起那天的电话,每一个清浅的呼吸都像一根刺扎心里,叱骂着我多么不是人。
终于在一周后,房门被敲响。
是父母从国外回来。
两人满脸疲惫,双鬓又多了一层霜白。
不过短短两月,怎么会苍老这么多
绕不开的乱麻被我暂时丢到脑后,将二老带进客厅。
爸妈,发生什么了
两人眉间的纹路皱得更深,叹出一口气。
……垮了。
简单的两个字听得我心头一惊。
两个月前,父母从某处得到风声,国际艺术品金融化将会暴利。
在几次试探发现确实有所收获后,父母便打算赴海外设立总部大展拳脚。
是圈套。给出‘国宝级流失文物’鉴定的鉴定机构跑路,之前交易爆火也是联合私募基金制造的假象。崩盘了。
查不到幕后吗
以郝家的实力,不应该查不到任何讯息。
父亲叹了口气,面色灰败。
咱们初到海外,强龙不敌地头蛇,等意识到不对,人家早就洗钱跑了。
我僵坐在原地。
突然,丝丝缕缕的信息联结到一起。
艺术品。
车家。
车明延。
……一切都通了。
车明延……
我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
父母看着我突然捂着脑袋倒地,吓得眼眶泛红。
不想了,咱不想了!
俊德,别想了……
10
再醒来是在病房。
头顶的灯光冷得刺眼。
我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我只是个除了家世一无所有的木讷学生,却肖想着人群中夺目盛开的玫瑰。
想起来玫瑰身旁有个青梅竹马的骑士,在我阴暗黏腻的视线落下时投来的审视。
想起来父母以恩绑架,在她父母意外去世后,给我谋了这个婚事。
想起来我车祸后第一眼见到王悦朗后,把杂花野草当成了心上人。
……
我盯着冷白的灯管,只觉得眼前晕眩,眼睛的刺痛让眼泪不受控地流出,有种自虐的快感。
偷来的幸福,终究还是不属于我。
病房的门被打开。
来人一身红裙,比灯光还刺眼。
她安静地坐在床边,凝视着我。
半晌,打破一室安宁:
俊辰,我怀孕了。
一片死寂。
又是那刺刀一般的清浅呼吸,逼得我不得不看向来人。
杂乱的浓眉,粗大的毛孔,嘴边还有一圈小胡子……
……一点也不像陈琳。
王悦朗瞪大了眼睛,呼吸一促,嘴唇颤抖半天,最终还是压下愤怒挤出一抹不伦不类的笑。
俊辰,我说我怀孕了,你要当爸爸了!你不开心吗
她倾身靠近,带来一股腻人的香。
我扭过头,忍不住干呕。
完全没注意王悦朗瞬间铁青的脸色。
我想起陈琳。
她从不擦香水,身上总是一股干净的皂角味道。
偶尔会买几枝花,沾染上几分花香。
清淡、怡人、惹人沉醉。
王悦朗不放弃,拉起我的手覆在她的小腹。
俊辰,这里有一个小生命,你不高兴吗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我嗤鼻一笑。
什么爱情结晶,不就是想用孩子拴住我……
孩子
对,孩子!
有了孩子就可以拴住陈琳了。
她会理解我的,毕竟我这么爱她。
11
我在陈琳家门口,像条丧家之犬躲在阴暗处,等着那个熟悉身影的出现。
她为我守寡三年,肯定还是对我有感情的。
怎么可能突然就丢掉所有。
说不定这会儿她也正想着我呢。
我隐没在黑暗里,脑海里的幸福画面让我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突然,一抹艳丽的色彩刺破黑暗,闯入我的视野。
一如很多年前,她热烈地闯入我的世界。
我看着女人窈窕的身姿,突然想起来,其实最爱穿红裙子的是陈琳。
当年在学校里,她在一众黑白灰里永远是最亮眼的那个。
什么时候开始穿白裙子呢
好像是在我出事后。
我笑得更开心了。
她果然是在意我的。
我冲出去,急不可耐地将人抱住。
陈琳,我错了,我都想起来了。
我车祸后失忆了,我以为王悦朗是你,我认错人了。
你原谅我吧,好不好,原谅我吧。
……
我急迫地宣泄着自己的爱意和歉意,鼻尖还是那勾人心魄的皂角香。
作为世家子的理智此刻全然于无,大脑叫嚣着留住她拴住她。
陈琳,我们生个孩子吧。生个孩子好不好
怀里人如同小猫踩奶一般的拳头落在胸口。
我嘴角扬起,眼里满是宠溺,畅想着未来:
生个女孩的话,就像你一样漂亮。
生个男孩……也得像你,这么聪明……
话还没说完,脸上突然被砸了一记重拳。
我顾不上火辣的疼,眼睛死死地盯着男人紧搂住女子细腰的手,愤怒低吼:
车明延!你放开我妻子!
车明延不语,只是扯了扯嘴角,眼睛里毫无笑意。
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肮脏卑劣的垃圾。
把我一瞬间拉回大学时期。
当时我也是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无处躲藏。
不!
现在不一样了!
陈琳是我的妻子!
我双眼通红,想要上前将男人拉开。
郝俊德,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
我老公已经死了,我和郝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再有下次,我不介意让你去监狱住一段时间。
我顾不得争吵,跪地扯住陈琳的裙角。
大脑里如同塞满了浆糊,什么话都想不出来,只会摇着头说着不要,不要。
陈琳的步子顿住。
我欣喜看着她转过身。
果然,她心里还是有我的!
下一秒。
郝俊德,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如果只是车祸失忆,你在那之前怎么会认识王悦朗又怎么会把我们认错
血红的裙摆随着主人的蹲下散成一朵吃人的花,撕开我伪装的假象。
你早就出轨了,结婚才半年你就忍不住出轨了,想不起来吗
我的卑劣被彻底摊开。
血红的花随着脚步声消失,那一句句轻柔的话依旧在震荡着我的认知。
我不爱你,嫁给你是因为替父母报恩,为你守寡是因为以为你为我而死。
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重情义,唯独不是因为爱你。
大门在我眼前被重重关上。
两人身影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界里。
他们住一起了
他们现在在干嘛
她会被别人搂在怀里亲吻吗
……
想象的画面和冷酷的话语快要把我逼疯了,身体却僵在原地不舍得离开。
大脑阵阵刺痛袭来。
我栽倒在了地上。
12
又是熟悉的病房。
身边依旧是刺眼的红裙。
我扯着干哑的嗓子:
不许……穿红裙子……
王悦朗欣喜的动作一僵,转瞬就又笑了起来。
声音甜得腻人。
老公,孩子很健康呢,你可也得健健康康地哦。
你说孩子是男是女啊
生个男孩像你,生个女孩像我,怎么样
……
刺耳。
聒噪。
我皱了皱眉,打掉。
……什么
打掉……孩子。
王悦朗终于维持不住假象,愤怒起身,指着我的鼻子质问:
郝俊德!你他妈是不是个男人!
当初和我勾搭上的是你!决定假死的是你!把陈琳逼走的也是你!你现在在我这儿装什么深情无辜呢!
一个出事儿只会怪女人的懦夫!老娘也不乐意自己孩子有你这样的爹!
砰——
病房的门被重重砸上。
我继续盯着灯管发呆。
半晌,突地笑了出来。
是啊,我是懦夫。
我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没想到还是没摆脱男人的劣根性。
热烈的白月光骗回家后,果然变成了白米粒。
陈琳很好,不管是为了报恩还是什么,她没有任何错处。
真品在家,我却被赝品吸引。
为了补全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错,大脑贴心地为我圆上了所有剧情。
若是我没想起来呢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我知道答案。
如果我没想起,王悦朗也会从朱砂痣变成苍蝇血。
结果都是一样的。
因为我是男人。
13
我离开了这座城市。
郝家因为上次的海外拓展受到重创,企业严重缩水。
我们从全国企业变成了地方企业。
只是我依旧走不出那段情绪的阴霾,脑子时好时坏,辛苦父母两鬓斑白还在为了家庭操劳。
我看着手中的咖啡,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现在不光是只会怪女人的懦夫,还是躲在父母身后的懦夫。
王悦朗看人还真准。
郝俊德
我抬起头,看到了依旧光鲜的王悦朗。
我没说话,却是盯着她出了神。
细细想来,她也是个极好的女人。
长相优秀,为人圆滑,绘画也很厉害。
除了有点贪财,当初离开的时候还不忘从我卡里刷走了五百万。
我是怎么把她和陈琳做比较的
王悦朗没等到我回应也不恼,面色如常地点头示意,准备离开。
突然一个男人不知从哪儿冲了过来。
等我反应过来耳边已经是杂乱的尖叫,和眼前王悦朗惊恐的表情。
妈的!你这家伙还没死呢!
悦朗,你就是因为这家伙不答应我的求婚
我都说过了,我不会再打你了,你怎么不信我!
……
我反应过来,这人是王悦朗那个家暴的前夫。
看来她不光看不上我,也看不上这家伙啊。
想到这,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男人被我的笑激怒,又是几刀子刺入身体。
极度的疼痛之后只剩麻木,我没有挣扎,甚至还觉得有点飘飘欲仙。
恍惚间,视线穿过层层人群,有个穿着红色裙子的窈窕女人。
她背对着我向前走,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