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站在休息室的落地镜前,指尖拂过胸前那朵用昂贵丝绸堆叠出的礼花,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来。镜中人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眉眼间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霜雪,像是精心打磨过的昂贵石雕。水晶吊灯的光芒过于炽烈,落在他身上,只照出一种彻骨的疏离。
少爷,管家老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时间差不多了。
林修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那里面没有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的疲惫。他转身,没再看镜中人一眼,只淡淡应道:知道了。
门外,宴会厅隐约的喧嚣如同海潮般涌来,又被厚重的门扉隔绝。他推开门,那富丽堂皇的景象瞬间撞入眼帘: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浮动着名贵香槟的微醺气息和无数鲜花的馥郁芬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张张精心修饰过的面孔上堆砌着或真或假的祝福笑容。这是他熟悉的世界,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金碧辉煌的舞台,而他不过是按照剧本登场的提线木偶。
父亲林振邦站在人群中心,正与几位政商界巨头谈笑风生。看见林修出来,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举杯遥遥示意了一下。那笑容里,林修读不出丝毫父亲对儿子成家的欣慰,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掌控感和一丝……微妙的、带着冷意的审视。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猛地撞破了这浮华的平静。
林修——!
尖锐凄厉的女声如同玻璃碎片划过光滑的地板,瞬间割裂了所有的优雅乐章。
满场宾客的谈笑戛然而止,无数道惊愕、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去。
门口,苏晚站在那里。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廉价连衣裙,与这满室的华服格格不入。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脸上泪痕纵横,精心描绘过的眼线被泪水晕开,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两道狼狈的污迹。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
林修!她无视所有投来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的男人,声音因绝望而扭曲,你不能娶别人!我才是你的妻子!我们才刚离婚几天啊她踉跄着向前冲了两步,尖利的质问几乎要刺破屋顶,你们林家,你们这些有钱人,就这么玩弄别人的感情吗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只爱我一个!
死寂。绝对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香槟塔里气泡上升破裂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
林修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落在苏晚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震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漠然,像是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极其碍眼的物品。他清晰地看到苏晚眼中那份孤注一掷的疯狂,那里面混杂着贪婪、不甘,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的虚张声势。
宾客们开始骚动,低低的议论声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目光在林修、苏晚以及他身边那位身着华美婚纱、此刻正紧抿着唇、脸色微微发白的新娘周明玥之间来回逡巡。
苏晚似乎被这死寂和林修冰冷的注视激得更失了控。她猛地推开一个试图上前阻拦的侍者,不管不顾地朝主婚台的方向扑来,声音拔得更高,带着哭腔:你说话啊!林修!你这个骗子!你当初怎么跪在我面前发誓的你说为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现在呢你转头就攀上了高枝!你们林家合起伙来耍我!
她的控诉撕心裂肺,带着一种被全世界背叛的惨烈。有几个心软的女士已经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林修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块坚冰裂开了一道冰冷的缝隙。他缓缓抬起手,没有理会苏晚的哭喊,而是从容地从礼服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了一部看起来很普通的手机。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仪式感。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然后,点开了某个音频文件。
嘀的一声轻响,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清晰得令人心头发紧。
下一秒,一个男人带着浓重喘息、满是狎昵意味的声音,伴随着女人同样急促而放荡的呻吟,毫无预兆地、赤裸裸地爆响在整个宴会厅的上空!
宝贝儿…你这身段…我是不是比你那个窝囊废老公强多了……
嗯…轻点…讨厌…提那个穷鬼干嘛…扫兴……
他满足不了你吧嗯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守着个破落户强百倍……
哼…别提了…当初真是瞎了眼…还以为能捞到点…谁知道是个空壳子…废物……
不堪入耳的浪语淫词,如同最肮脏的泥浆,瞬间泼满了整个华美殿堂。那声音,一个是苏晚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她情夫的油腻腔调,另一个,正是她自己!是她那晚在情夫身下,为了讨好对方而发出的、对林修极尽鄙夷的恶毒嘲讽!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前一秒还因苏晚的控诉而对她投以同情或怀疑目光的宾客们,此刻脸上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浓烈的鄙夷。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看向苏晚的眼神,瞬间从怜悯变成了看垃圾般的厌恶。连林振邦脸上的那丝掌控全局的笃定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当众羞辱的震怒和冰冷。
苏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得像一张揉皱了的纸。她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那双刚才还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崩溃。她认出了那个声音,认出了那个地点,甚至认出了自己当时为了讨好情夫而刻意说出的每一个恶毒字眼!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此刻狠狠地烫在了她自己脸上!
不——!假的!都是假的!
苏晚发出野兽般的嘶嚎,理智彻底崩断。她像一颗失控的炮弹,猛地朝着主婚台上的林修冲去,目标直指他手中那部正在播放着地狱之声的手机!关掉!给我关掉!你陷害我!林修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她披头散发,状若疯魔,高跟鞋在光滑的地板上敲出凌乱癫狂的节奏,涂着劣质指甲油的手指弯曲如爪,直直抓向林修的脸和手机。那股不顾一切的疯狂气势,让靠近台前的宾客都下意识地惊呼着后退。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林修手机的瞬间,林修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言语,甚至眼神都没有一丝变化。他只是极其自然地向后退了半步,同时右腿如同训练过千百次的机械般抬起——动作精准、迅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
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响起。
他穿着高级定制皮鞋的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苏晚的腹部。
力道不大不小,刚好足以截断她前冲的所有势头。
呃啊——!
苏晚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踉跄着摔倒在地。精心盘过的发髻彻底散开,几缕头发黏在汗湿的额前,她蜷缩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昂贵的香槟酒液浸湿了她廉价的裙摆,腹部传来的剧痛让她一时无法呼吸,只能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狼狈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
林修甚至没有低头看她一眼。他垂着眼睑,慢条斯理地拂了拂刚才抬脚时可能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然后,他用一种清晰、平稳、不带任何情绪,却足以让整个大厅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音调开口:
保安。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向早已闻声赶来的几名穿着制服的壮硕保安,处理一下。
他停顿了半秒,目光越过地上蜷缩的身影,落在身边脸色苍白却努力维持着端庄的新娘周明玥那洁白的、曳地的昂贵婚纱上,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却冰冷刺骨的嫌恶:
别让垃圾,脏了我太太的婚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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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流回三个月前。
林氏集团总部顶层的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令人眩晕的天际线。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和昂贵皮革混合的压迫气息。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林氏的核心成员,个个面色凝重。主位上的林振邦,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鹰隼般的目光牢牢锁在长桌另一端、他的独子林修身上。
一份厚厚的、打印着林氏集团股权及财产继承协议字样的文件,被林修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光滑如镜的红木桌面上。那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爸,各位叔伯,林修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再说一次。我要娶苏晚。这份东西,他用手指点了点那份象征着常人几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财富和权力的文件,我不签。
死寂。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氧气。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股东猛地一拍桌子:胡闹!简直是天大的胡闹!林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你要放弃林氏继承人的位置放弃你生来就拥有的一切
那女人什么背景小门小户,父母都是普通职员!她能给你带来什么能帮衬林家什么另一位叔伯痛心疾首地附和,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林修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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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振邦依旧沉默着,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里面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他看着儿子,那眼神不像在看血脉相连的骨肉,更像是在评估一件价值连城却突然失控的资产。
她是什么背景,她父母是谁,重要吗林修迎着父亲冰冷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他眼前闪过苏晚那双清澈的、盛满爱意的眼睛,想起她依偎在自己怀里,不嫌弃他刻意安排的普通职员身份,只关心他工作累不累的样子。那些纯粹的情感,在这间充满铜臭和算计的会议室里,显得如此珍贵。我爱的就是她这个人!不是她背后的东西!没有她,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林振邦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林修,你太幼稚了。你以为你口中那纯粹的爱,能经得起柴米油盐的消磨能抵得过现实利益的诱惑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仿佛要剖开林修年轻气盛的心脏,你所谓的爱情,在真正的贫穷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林修梗着脖子,胸膛起伏:我不信!苏晚不是那样的人!她爱的是我,不是钱!
是吗林振邦嘴角勾起一抹极冷、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洞悉世情的冷酷和掌控一切的傲慢,既然你这么笃定,好,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婚,你可以结。但前提是——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林修脸上,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从婚礼结束那一刻起,你名下所有账户将被冻结,你不再是林氏的继承人,甚至不能是林氏的职员。我会让你变成一个彻头彻尾、负债累累的‘穷光蛋’。而苏晚,必须知道这个‘事实’。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考验,太狠,太绝。
期限,三个月。林振邦的声音如同法官宣判,三个月内,如果她心甘情愿、不离不弃地守着你这个‘穷光蛋’,没有一丝怨言,没有一丝动摇……他微微向后靠在宽大的真皮椅背上,指间的雪茄轻轻转动,那么,我就认她这个儿媳妇。林氏的一切,依然属于你们。反之……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里的冷酷,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骤降。
林修的心猛地一沉。冻结财产,断绝关系,还要主动告诉苏晚他破产了这几乎是把他和苏晚直接推下悬崖!他看着父亲眼中那洞悉一切、近乎残忍的笃定,一股混杂着愤怒、恐惧和不甘的火焰在胸腔里灼烧。他想起苏晚依偎在他怀里憧憬未来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说过只要我们在一起,租房子吃泡面我也开心时的笑容……那些画面支撑着他。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迎着父亲冰冷的审视,斩钉截铁:好!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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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简单得近乎寒酸。没有林氏惯有的奢华排场,没有媒体闪光灯,只有郊区一家普通酒店的小宴会厅,请了苏晚家为数不多的亲戚和林修几个真心相待的朋友。苏晚穿着租来的、不算特别合身的婚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挽着林修的胳膊,笑容明媚而满足,看向他的眼神里,盛满了星星。
以后,就靠你养我啦,林先生她凑在他耳边,小声开着玩笑,热气拂过他的耳廓。
林修用力握紧她的手,心头酸涩又滚烫。他多想告诉她真相,多想给她一场配得上她的盛大婚礼。但他不能。父亲冷酷的目光和那句三个月的期限,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他只能更紧地回握她,声音有些沙哑:委屈你了,晚晚。
说什么傻话!苏晚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眼中是毫无保留的爱意,有你在,住草棚我都开心!
婚后的贫穷生活,如同骤然从云端跌落泥沼。
市中心的高级公寓被收回,他们搬进了城市边缘一处老旧小区。墙壁斑驳,楼道里常年弥漫着油烟和潮湿的霉味。狭窄的一室一厅,家具是二手市场淘来的,沙发弹簧硌人,餐桌缺了个角用砖头垫着。抽水马桶时常罢工,发出令人心烦的异响。没有保姆,没有司机,一切都要自己动手。
林修开始找工作。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和牛仔裤,挤在人才市场乌泱泱的人群里,递着那份伪造的、只有普通大学学历和零散工作经历的简历。烈日晒得他头晕眼花,汗水浸湿了后背。晚上,他疲惫地推开家门,常常看到苏晚系着围裙,在狭小油腻的厨房里忙碌。饭菜很简单,一荤一素,有时甚至只有素菜。她额角沁着细汗,看到他却立刻扬起笑脸:回来啦累了吧洗手吃饭!
最初的半个月,苏晚似乎真的毫无怨言。
她兴致勃勃地规划着这个小窝,用廉价的布艺和绿植试图装点出温馨。她会拉着林修在晚饭后去附近脏兮兮的小公园散步,数着天上的星星,畅想等以后我们有钱了要如何如何。她会心疼地给他捏捏肩膀,说:老公辛苦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甚至开始学着精打细算,记账本上密密麻麻写着每一笔开销。林修看着她努力适应这一切的样子,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酸软得发疼,几乎要动摇。父亲那冷酷的预言,似乎正在被她的坚韧一点点瓦解。
然而,变化如同梅雨季墙壁上的霉斑,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
那场暴雨来得毫无征兆。林修因为工作不顺——他按照家族安排,在一个小公司实习时被主管当众羞辱,说他能力差、态度懒散,最终被辞退——心情极度低落。他淋着冰冷的雨回到家,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
推开门,迎接他的不是温热的毛巾和关切的话语。苏晚正站在客厅那面唯一的、边缘有些模糊的穿衣镜前,手里拿着一条她曾经非常喜欢、却因为搬家被压出褶皱的裙子。她脸上写满了烦躁和不耐烦。
怎么搞成这样她皱着眉,瞥了一眼浑身滴水的林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赶紧去冲一下,别把地板弄脏了!我刚拖过!
那语气里的不耐烦,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林修心底最后那点温暖的幻想。他愣在门口,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滩水渍。他看着她对着镜子反复拉扯那条裙子上的褶皱,仿佛那皱褶比淋成落汤鸡的丈夫更值得关注。
看什么看苏晚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猛地转过身,语气更加尖锐,都怪你!要不是你突然破产,我至于连条像样的裙子都买不起吗这鬼地方连个像样的熨斗都没有!这破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发泄似的将裙子狠狠扔在沙发上,那动作里充满了怨怼。
林修的心,沉了下去。父亲冰冷的话语,如同预言般在耳边回响。
那晚之后,苏晚的抱怨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今天买菜又被那个老太婆坑了五毛钱!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你看隔壁小张,人家老公天天开车接送,我呢挤公交挤得一身汗臭!
这破空调开了跟没开一样!电费还死贵!你找的工作到底行不行工资那么点够干什么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以为你能有点出息!结果呢废物一个!
她不再做饭,常常借口没胃口或者累了,让林修自己随便弄点吃的。她开始频繁地晚归,回来时身上带着陌生的香水味和淡淡的酒气。林修追问,她就一脸不耐烦:跟闺蜜出去散散心怎么了难道要我天天憋在这个破屋子里发霉吗你给不了我好的生活,还不准我出去透透气
她开始挑剔林修的一切。嫌他找工作不努力,嫌他窝囊,嫌他给不了她安全感。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曾经的爱意和温柔消失殆尽,只剩下越来越多的冷漠、失望和一种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鄙夷。那个曾经说着住草棚也开心的女孩,仿佛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在现实的铜臭面前,轻易地破灭了。
林修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他看着她一点点褪去纯真,一点点被现实磨砺出刻薄和势利。心,在日复一日的冷言冷语中,渐渐冷却,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壳。他不再试图解释,也不再像最初那样笨拙地安慰。他只是更沉默,更早出晚归。他需要工作,需要扮演好那个努力挣扎却处处碰壁的穷丈夫的角色。每一次看到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弃,都像是在验证父亲那冷酷的预言,也让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
风暴来临前,往往会有片刻诡异的宁静。
那晚,苏晚的态度出奇地缓和。她甚至主动下厨做了两个菜,虽然味道依旧平平,但比起前些天的冷锅冷灶,已经是难得的温情。
昏黄的灯光下,她给林修夹了一筷子菜,脸上带着一种刻意挤出来的、略显僵硬的温柔:老公,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压力大。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看,我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我托人帮忙问了一下,有家公司,待遇和发展前景都不错,就是…就是需要点人脉打点一下。
林修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她的眼神有些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打点他声音平淡地问。
嗯…苏晚低下头,声音更轻了,可能需要…花点钱。你知道的,现在这社会,没钱寸步难行。我们…我们不是还有点积蓄吗就是…就是你之前那个项目奖金剩下的那笔……
林修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窟。
那笔钱,是他之前为了考验做得更逼真,特意从自己秘密账户(家族考验允许的少量启动资金)里挪出来的一点现金,不多,但却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活命钱。他谎称是过去省吃俭用攒下的项目奖金。他曾郑重地告诉苏晚,这笔钱是最后的保障,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
原来,今晚这顿温情的饭,是为了这个。
哪家公司林修放下筷子,声音听不出喜怒。
呃…就是…就是那个星辉科技,挺有名的!他们市场部在招人…苏晚语速有些快,带着一种急于说服的迫切,机会难得!要是能进去,我们日子就好过多了!那点钱,就当是投资了,好不好她伸手抓住林修放在桌上的手,眼神带着哀求,但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林修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伪装出来的急切和期待。星辉科技市场部他想起前几天在小区门口,似乎看到过星辉那个有名的、风评极差的老总陈奎的车。当时苏晚就在附近……一个模糊而冰冷的猜测,如同毒蛇般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抽回了手。
苏晚脸上的期待瞬间垮了下来,转为不加掩饰的失望和怨怼:我就知道!你就是舍不得那点钱!你根本就没想过我们的未来!你就是个自私鬼!窝囊废!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气冲冲地回了卧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道冰冷的界限,彻底隔绝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虚假的温度。
几天后,林修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紧张:林先生…您让留意的那辆车…又来了。停在老地方…人上去了,进了…进了三单元503。就是…就是您家楼上空着的那套…
那是林修暗中安排的、在小区物业工作的眼线。
林修握着手机的手,指节捏得发白。他正骑着那辆为了体验生活而买的二手电动车,后座上绑着一个硕大的外卖箱,箱体上印着某个快餐店油腻的Logo。雨水顺着廉价的黄色雨衣帽檐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楼上503那个陈奎为了方便长期包租下来的地方苏晚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被狠狠摔在地上,砸得血肉模糊。他以为心早已冷透,可这一刻,尖锐的痛楚还是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让他窒息。雨水冰冷地打在脸上,和某种滚烫的液体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他猛地一拧油门,破旧的电动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在湿滑的街道上歪歪扭扭地加速,朝着那个老旧小区的方向冲去。风裹着冰冷的雨水灌进他的领口,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有一股焚烧五脏六腑的火焰在疯狂燃烧。
车子在小区门口一个急刹停下。林修甚至没顾得上锁车,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几步冲进单元门,沉重的脚步声在狭窄肮脏的楼梯间里回荡。他冲到五楼,站在503那扇紧闭的、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前。门板很薄,里面隐隐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但更清晰的,是某种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属于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粗重的喘息!
那些声音,如同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刺穿他最后一丝侥幸!
林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灭顶的、被彻底背叛的羞辱感。他猛地举起拳头,想要砸向那扇该死的门!砸碎里面那对狗男女!砸碎这三个月来所有的虚假和屈辱!
就在拳头即将落下的瞬间,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父亲那双冰冷、洞悉一切的眼睛,闪过那份被他撕毁的继承协议,闪过婚礼上苏晚那双纯粹的眼睛……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清醒,如同冰水般浇灭了他沸腾的怒火。
砸门然后呢像个被戴了绿帽的窝囊废一样,歇斯底里地捉奸在床除了把自己变成一个更大的笑话,让父亲和整个家族更加鄙夷,还能得到什么
不。
不能这样。
他需要证据。需要能彻底钉死她的、让她永世不得翻身的证据!需要能向父亲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错的是他当初的愚蠢和眼瞎的证据!
高高举起的拳头,缓缓地、僵硬地放了下来。林修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后退一步,后背重重地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衣服渗入骨髓。他闭上眼睛,听着门内那令人作呕的、越来越清晰的声响,每一个音节都像钝刀子割肉。
他想起口袋里的东西。那是一部旧手机,是当初刚破产时,苏晚心疼他找工作没手机用,用自己省下的钱给他买的便宜货。他一直用着。此刻,他颤抖着手,将它掏了出来。屏幕在昏暗的楼道里亮起微弱的光。他点开录音功能,红色的圆点开始无声地闪烁。
然后,他慢慢地将手机的收音孔,紧紧地、死死地贴在了那扇冰冷的、隔绝着地狱的门缝上。
……宝贝儿…你这身段…
那些下流的调笑,那些恶毒的嘲讽,那些不堪入耳的细节……如同最肮脏的污水,源源不断地通过那小小的收音孔,被清晰地、完整地记录进手机的存储器里。
林修闭着眼,背靠着墙,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冰冷的墙壁无法驱散他体内那股焚烧一切的火焰。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印记。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门内的污言秽语还在继续,像永无止境的酷刑。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作呕的声音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一些窸窣的响动和男人餍足的、带着烟酒味的低语。
林修猛地睁开眼。那双眼睛里,所有的痛苦、挣扎、爱恋……一切属于林修这个个体的情感,都已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坚硬。他面无表情地停止了录音,将手机收回口袋,指尖冰凉。
他没有再停留一秒,转身,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下楼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又像是彻底碾碎了那个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愚蠢的年轻人。
雨还在下,冰冷地冲刷着这个肮脏破败的世界。
---
录音播放完毕,那不堪入耳的余音似乎还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缭绕不去,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感。
绝对的死寂。比之前苏晚冲进来哭喊时更加彻底、更加沉重的死寂。时间仿佛被冻结了,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数百道目光,此刻不再是震惊或鄙夷,而是彻底凝固在瘫倒在地的苏晚身上。那目光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将她钉在耻辱柱上,让她无所遁形。每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都只剩下一种毫不掩饰的、看垃圾般的厌恶。刚才那一瞬间可能存在的、哪怕一丝丝的同情,此刻早已被那赤裸裸的录音碾得粉碎,灰飞烟灭。
苏晚蜷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昂贵的香槟酒液浸透了她廉价的裙摆,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像一条被抽掉了骨头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腹部被踹中的地方剧痛未消,但更让她崩溃的是那席卷全身的冰冷和灭顶的羞耻。她脸色惨白如纸,瞳孔涣散,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她想蜷缩起来,想把自己藏起来,想从这个可怕的地方消失!那录音里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她的灵魂上,将她最后一点遮羞布都烧成了灰烬!
不……不……
她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微弱的气音,破碎而绝望,不是的……他……他逼我的……是陈奎逼我的……
她语无伦次,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但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林修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施舍给她。他平静地收回手机,仿佛刚才播放的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背景音乐。他微微侧身,动作自然而体贴地扶住了身边身体微微僵硬、脸色苍白却依旧努力维持着端庄仪态的新娘周明玥。他的指尖能感觉到她手臂的轻颤,那是一种受到巨大冲击后的本能反应。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是一个无声的安抚。
然后,他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那目光里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丝毫被背叛者的痛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沉静,如同风暴过后的深海。
一点无关紧要的插曲,扰了诸位雅兴,实在抱歉。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大厅,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婚礼继续。
他的话音落下,如同一个无声的命令。早已蓄势待发的保安立刻上前,动作专业而有力,毫不留情地将地上瘫软如泥、仍在无意识抽搐呜咽的苏晚架了起来。她的双脚无力地拖在地板上,廉价的高跟鞋掉了一只,被一个保安面无表情地踢开。她像一袋真正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被迅速而沉默地拖离了这金碧辉煌的殿堂。经过之处,宾客们纷纷嫌恶地侧身避开,仿佛怕沾染上什么致命的病菌。
整个过程,林修的目光都没有离开周明玥。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能听见:还好吗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公式化的关切。
周明玥深吸一口气,抬起脸,努力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但足够优雅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她眼中的惊悸尚未完全褪去,但更多的是对林修的复杂情绪——一丝后怕,一丝了然,或许还有一丝对这个男人冷酷手段的敬畏。
林修点了点头,重新转向主婚人,一个眼神示意。
早已被惊得魂飞魄散的主婚人如梦初醒,慌忙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那被打断的、庄严肃穆的节奏:……那么,林修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周明玥女士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
我愿意。林修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清晰地响起。
……周明玥女士,你是否愿意……
我愿意。周明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足够坚定。
仪式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平静中,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
林修微微侧身,面对着周明玥。他伸出手,动作标准而绅士,准备去牵起新娘的手,完成那象征性的礼成动作。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周明玥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地面。一条脏兮兮的、沾满了酒液和尘土的廉价蕾丝发带,不知何时遗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像一条丑陋的伤疤。那是苏晚刚才被拖走时,从她散乱的头发上掉落的。
一股无法抑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厌恶,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窜遍全身。
林修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稳稳地牵起了周明玥的手。然后,他的右脚,那只穿着锃亮高级定制皮鞋的脚,极其自然地向前迈出一步。
鞋底,精准地、毫不犹豫地踩踏在那条肮脏的蕾丝发带上。
细微的纤维撕裂声被淹没在重新响起的、稀稀落落的掌声和背景音乐中。他踏过它,如同踏过一片早已腐烂的落叶,一个令人作呕的污迹,一个彻底埋葬的、关于愚蠢和背叛的过去。
皮鞋的硬底碾压而过,将那点廉价的、肮脏的过往,彻底碾进了昂贵的大理石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