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我收到丈夫送来的离婚协议。
附带一份肾脏捐赠同意书:薇薇需要换肾,你是最匹配的。
我笑着撕碎协议:顾淮舟,你想都别想。
当晚却被绑上手术台,麻醉失效时听见医生低语:
顾总说反正有两个肾,摘一个死不了人。
五年后国际医疗峰会上,他抱着病危儿子跪在我面前:
苏医生,求您救救孩子!
我抚过腹部疤痕轻笑:顾总,还记得您说过的话吗
——反正,孩子还可以再生,不是吗
冰冷的液体顺着静脉穿刺点蛇一般钻入我的身体,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令人眩晕的麻痹感。意识像被强行拽入深不见底的冰冷泥沼,沉重地向下坠落。视野里只剩下头顶那盏巨大无影灯惨白刺目的光晕,如同一只冷漠的巨眼,无情地俯瞰着手术台上这具即将被切割的躯体。
苏晚,我的名字。
而此刻,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尊严、意志、身体的主权——都在被强行剥离。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手术室里异常刺耳,像死神在清点他的镰刀。消毒水的浓烈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一阵反胃的痉挛。
心率、血压正常。准备开始。
一个毫无波澜的男声响起,宣布着这场单方面裁决的死刑执行令。
不!
心底深处爆发出无声的嘶吼。一股强烈的求生欲猛地冲撞着越来越厚重的意识壁垒。手指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刺痛感,像是沉睡的神经末梢被遥远的风暴惊醒。指尖,那冰凉的金属手术台边缘,触感正一点点从麻木的深渊里挣脱出来,变得清晰、坚硬、令人心头发凉。
……确保供体肾脏血管蒂完整……动作快点……
……顾总那边……等着呢……
断断续续的低语,仿佛隔着浑浊的水面传来。顾总。顾淮舟。
这两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苏晚刚刚凝聚起一丝清明的脑海。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她几乎窒息。昏沉与刺痛猛烈地交织、撕扯。她竭力对抗着那侵蚀意志的麻痹感,沉重的眼皮仿佛被粘稠的胶水封住,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她全部的力气。眼睫在剧烈的颤抖,如同濒死的蝶翼徒劳地扑扇。
视野终于艰难地撬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色块在晃动、旋转,渐渐拼凑出刺眼的白光下,几张被蓝色无菌口罩和帽子严密包裹的脸。只能看到几双眼睛,漠然地扫视着她暴露在无影灯下的腹部皮肤,那里刚刚被涂抹上冰冷的、泛着诡异黄绿色的消毒液。
……匹配度……非常高……林小姐运气不错……
……嗯,顾总说了,务必确保薇薇万无一失……
林薇!那个名字如同点燃汽油桶的火星,瞬间引爆了苏晚胸腔里积压的所有屈辱、愤怒和绝望!
就在今天早上,那个本该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的、充满玫瑰与香槟味道的纪念日。她精心准备了早餐,换上了他曾经称赞过漂亮的裙子,带着一丝羞涩的期待。等来的,却是顾淮舟的特助,那个永远面无表情、一丝不苟的男人。
他恭敬地,却毫无温度地,将两份文件放在铺着白色蕾丝桌布的餐桌上。
一份是离婚协议书。
另一份,是人体器官(肾脏)自愿无偿捐赠同意书。
太太,特助的声音平板得像在宣读天气预报,顾总交代,林薇小姐病情危急,需要肾脏移植。经检测,您的肾脏与她匹配度最高。请您签字。
那一刻,她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清脆得如同水晶杯跌落大理石地面。三年来,她像个傻子一样,守着那个男人偶尔施舍的温情,替他打理着那个冷冰冰的、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家,忍受着他母亲刻薄的挑剔,努力扮演着一个合格的顾太太。原来,她存在的全部意义,仅仅是此刻躺在手术台上,被当做一件可以随意拆解的、为他的真爱林薇提供备用零件的容器!
呵……一声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冷笑从苏晚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
手术台边的交谈瞬间停止。
那双正在准备锋利手术刀的手顿住了。主刀医生戴着口罩的脸微微侧向麻醉师的位置,眼神里透出明显的惊疑和询问。麻醉师也愣住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监护仪屏幕,各项生命体征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完全符合深度麻醉的状态。可那声冷笑,清晰得无法忽视。
……麻醉深度没问题啊……麻醉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下意识地再次确认着仪器参数。
就在这短暂的、因意外而停滞的几秒钟里,苏晚的意识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汹涌地席卷了所有感官!那冰冷的、被束缚的感觉,那尖锐的、被当做物品切割的恐惧,那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彻底冲垮了药物的桎梏!
顾…淮…舟……她嘴唇翕动,每一个字都像从滚烫的烙铁上剥落下来,带着血与火的烙印,你……好狠……
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回荡在骤然死寂的手术室里。那双刚刚还漠然操作器械的手猛地一抖,手术刀差点脱手。所有目光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死死钉在手术台上那个本该无知无觉的女人身上!
她竟然醒了!在麻药作用最盛、手术即将开始的这一刻!
怎么回事!主刀医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戳破隐秘的慌乱和强行压下的恼怒,麻醉!立刻追加剂量!快!
麻醉师手忙脚乱地去拿注射器,指尖都在颤抖。
没用的……苏晚的视线死死锁住主刀医生那双唯一暴露在口罩外的眼睛,那里面映照出她此刻惨白如鬼、却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扭曲面容,我…听见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字一顿,如同淬毒的诅咒,将之前听到的、足以将她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低语复述出来:
顾总说……反正……有两个肾……
摘一个……死不了人……
空气凝固了。
手术室里只剩下监护仪单调、急促的滴滴声,像丧钟在疯狂敲打。
主刀医生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那眼神,从惊骇迅速转为一种被窥破秘密的阴狠。他猛地抓起旁边护士托盘里一块浸透麻醉药剂的厚重纱布,不再犹豫,带着一股狠绝的力道,朝着苏晚的口鼻狠狠捂了下来!
按住她!他厉声命令旁边的助手,声音因惊怒而变调。
浓烈刺鼻的气味瞬间充斥了苏晚的整个呼吸系统,强烈的窒息感伴随着更汹涌的麻痹感再次袭来,试图将她重新拖入黑暗。视野开始剧烈摇晃、模糊,手术灯的光晕化作一片吞噬一切的白芒。
不!绝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燃烧着所有恨意与绝望的力量,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被束缚在手术台上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扭力,手腕和脚踝的固定带在剧烈的挣扎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她猛地偏过头,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狠狠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尖锐的剧痛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迷雾!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带来一丝短暂的、残酷的清醒。
就是现在!
趁着主刀医生和助手因她的剧烈反抗而出现一瞬间的迟滞,苏晚不知从哪里榨取出的力气,被固定在身侧的右手猛地屈起,手肘用尽全力,狠狠撞向主刀医生拿着麻醉纱布的手腕!
呃!主刀医生猝不及防,手腕吃痛,捂着她口鼻的力道一松。
几乎在同一瞬间,苏晚的左手猛地扯住了连接在自己右臂上的输液管,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狠狠一拽!
嘶啦!
针头被暴力地从血管中拔出,带起一串细小的血珠,溅落在冰冷的金属手术台边缘和洁净的无菌布上,绽开几朵刺目惊心的猩红梅花。输液管连同悬挂的液体袋被她扯得飞起,砸在旁边的器械托盘上,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刺耳噪音。
拦住她!快!主刀医生又惊又怒,气急败坏地嘶吼着,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冷静。
苏晚的身体如同被弹射出去,借着刚才挣扎的反作用力,从手术台边缘翻滚下来。赤裸的脊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刺骨的寒意和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晕厥。但她不敢停下!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手脚并用地向门口爬去,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腹部尚未愈合的旧伤和刚刚被粗暴对待的创口,疼得她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手术服。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追捕者近在咫尺!
那扇象征着生的门,就在几步之外!
她用指甲死死抠住光滑的地砖缝隙,拖动着几乎失去知觉的下半身,不顾一切地向前挪动。指尖传来被磨破的剧痛,她却恍若未觉。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带来一阵阵刀割般的刺痛,却也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金属门框!
她猛地抬头,模糊的视线里,那扇紧闭的、厚重的、象征着禁锢与死亡的门,仿佛成了唯一的救赎。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身体蜷缩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扇门!
砰!
一声闷响。门,纹丝不动。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身后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已经清晰可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咔哒一声轻响!门,竟从外面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同样戴着口罩帽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他似乎完全没预料到门内会是如此混乱惊悚的景象,整个人僵在了门口,愕然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浑身浴血的苏晚,以及她身后那几个凶神恶煞扑过来的医护人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苏晚的目光与门口那双同样被口罩遮住、只露出一双惊愕眼睛的男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电光火石之间,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一切!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对方是敌是友,用尽身体里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如同濒死的鱼跃出水面,猛地扑向门口那个突然出现的意外!
她的身体重重撞在了那人身上,双手死死抓住了对方手术服的衣襟,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痛而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但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双惊愕的眸子,破碎的声音带着泣血的哀求,微弱却清晰:
救…救我……他们要……杀我……摘我的肾……
她的重量几乎全部挂在了对方身上,身体软软地向下滑落。门口的男人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堪堪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那双惊愕的眼睛在接触到苏晚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绝望,以及她惨白脸上沾染的刺目血迹时,瞳孔猛地一震。
他扶着她肩膀的手臂骤然收紧。
而苏晚身后,主刀医生和助手已经扑到了咫尺之遥,脸上带着被撞破阴谋的狰狞和不顾一切的凶狠。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主刀医生的声音因急怒而扭曲变形,伸出的手眼看就要抓住苏晚的胳膊。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苏晚的瞬间,门口那个扶着她的男人,动了。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臂,手中一个沉甸甸的、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物体——苏晚在混乱中瞥见,那似乎是一个装满了手术器械的沉重金属托盘——被他用尽全力,朝着扑上来的主刀医生等人,狠狠地掷了出去!
托盘裹挟着巨大的力量和风声,如同炮弹般砸向人群!
哗啦——啊!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器皿碎裂声和猝不及防的痛呼惨叫声瞬间在手术室门口炸响!
托盘精准地砸中了冲在最前面的主刀医生和一名助手,沉重的金属边缘狠狠撞在对方的胸口和手臂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们踉跄着向后跌退,撞倒了后面跟上来的人,顿时在狭窄的门口滚作一团,痛呼和咒骂声响成一片。
这突如其来的、雷霆般的反击,瞬间制造了一片混乱和短暂的阻挡!
走!扶着苏晚的男人低吼一声,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身后倒地的追兵,手臂猛地用力,几乎是半拖半抱着瘫软的苏晚,将她强行带出了那间如同屠宰场般冰冷血腥的手术室!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走廊上特有的消毒水气味,猛烈地灌入苏晚的肺里。与手术室内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和绝望相比,这气味竟让她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带着痛楚的清醒。
身后手术室里传来愤怒的咆哮和混乱的脚步声,显然那些人很快就会追出来。
坚持住!扶着她疾走的男人声音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架着她的一条胳膊,几乎是拖着她,脚步迅疾地穿过一条条空旷、灯光惨白的走廊。苏晚赤着的双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每一次落地都带来钻心的刺痛,但她咬紧了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被动地、竭尽全力地跟上他的步伐。腹部的钝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一阵阵袭来,世界在眼前晃动、旋转。
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去哪里。她甚至无力去思考。此刻,逃离那个地狱般的房间,逃离顾淮舟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冷酷算计,是她脑海中唯一残存的念头。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但她不敢停,也不能停。
男人似乎对医院的布局极为熟悉,七拐八绕,避开了主要的通道,专挑光线昏暗、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他动作利落地推开一扇沉重的防火门,带着她闪身进入一个堆放着清洁工具和杂物的楼梯间。这里只有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幽幽的绿光,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陈旧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他将苏晚轻轻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让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自己则迅速转身,警惕地透过防火门上的小窗向外观察了片刻。确认暂时安全后,他才快步折返回来,蹲在苏晚面前。
你怎么样他低声问,那双露在口罩外的眼睛在昏暗的绿光下显得异常深邃,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惊疑、凝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苏晚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手术服,紧贴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寒意。腹部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奔跑而抽痛不止,被强行拔掉针头的手臂还在渗着血。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火烧,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男人迅速扫视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手臂的伤口和苍白如纸的脸上停顿了一下,随即果断地脱下自己身上的绿色手术服外套。里面是一件深色的短袖T恤。他毫不犹豫地将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苏晚瑟瑟发抖的身上,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利落。
听我说,他的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们很快会封锁医院所有出口,大规模搜查。你不能留在这里。我知道一条应急通道,通往后山。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但那里……很危险。没有路,陡峭,而且外面……在下暴雨。他侧耳倾听着,果然,隔着厚厚的墙壁,隐约传来沉闷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风雨声。
后山暴雨陡峭
苏晚的瞳孔因为恐惧而微微收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隔着那件带着陌生人体温的外套,汲取着那微薄的暖意。外面是未知的、充满致命危险的悬崖峭壁和狂风暴雨,留下,则意味着被顾淮舟的人抓回去,像待宰的牲畜一样被摘掉器官,甚至可能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我……走……她用尽力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那双被痛苦和恨意煎熬得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男人,里面燃烧着不灭的火焰——那是求生的火焰,更是复仇的火焰。
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沉甸甸的承诺。他不再多言,只是用力地点了下头:好。
他动作麻利地扶起苏晚。这一次,他几乎是半抱着她,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再次推开沉重的防火门,闪入另一条更加狭窄、堆满废弃医疗器械的昏暗走廊。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霉变的味道。风雨声透过墙壁变得更加清晰,如同野兽在低吼。
他们在一个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消防柜前停下。男人熟练地拧开旁边一个锈迹斑斑的阀门,用力一推!一道伪装得极好、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厚重金属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
一股带着浓重湿土气息、冰冷刺骨的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瞬间劈头盖脸地砸了进来!强劲的风力几乎将虚弱的苏晚掀倒!
门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狂暴的黑暗!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惨白闪电,瞬间照亮外面狰狞的景象——嶙峋陡峭的山石,在狂风中疯狂摇摆、如同鬼魅般乱舞的树木!暴雨如注,砸在岩石和树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是一条近乎垂直的、废弃的工程应急通道,早已荒废多年,所谓的路不过是悬崖峭壁上一些凸起的岩石和早已腐朽的、仅存几段锈蚀铁链的栈道残骸!下面是深不见底、被暴雨搅得翻腾咆哮的海湾!
地狱之门,在眼前轰然洞开!
沿着……岩石……能下到海边……男人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风雨声中几乎被撕碎,他指着下方在闪电映照下若隐若现、如同野兽獠牙般的黑色礁石,小心……滑!
苏晚看着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衣服,刺骨的寒意让她牙齿咯咯作响。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但她没有退缩。回头望了一眼医院方向——那栋灯火通明的建筑,此刻在她眼中,就是一座吃人的魔窟!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腥咸、混杂着雨水的空气,那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却奇迹般地带来一丝力量。她猛地转头,不再看那令人眩晕的深渊,也不再看身后那唯一给予她一丝援手的陌生人。她甚至没有力气再说一句谢谢。那双被雨水模糊的眼睛里,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伸出冰冷僵硬、布满擦伤和血痕的手,死死抠住了通道边缘一块湿滑、冰冷、长满青苔的凸起岩石!尖锐的石棱瞬间刺破了掌心,鲜血混着雨水流下,她却感觉不到疼。身体如同壁虎般紧紧贴在陡峭湿滑的岩壁上,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下挪动。
狂风撕扯着她单薄的身体,每一次移动都摇摇欲坠。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的脸,模糊着她的视线。脚下湿滑的岩石和腐朽的栈道木头随时可能让她粉身碎骨。
男人站在通道口,狂风暴雨吹得他衣袂翻飞。他死死盯着那个在悬崖峭壁间艰难挪动的、渺小而倔强的身影,看着她被闪电瞬间照亮又迅速被黑暗吞噬。他的拳头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几次,看到她在湿滑的岩石上打滑,身体惊险地摇晃,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拉住她。
但他最终只是死死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知道,此刻冲出去,只会让两人的目标更大,更可能一起葬身在这片悬崖之下,或者被很快追出来的人发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被背叛、被伤害、被逼上绝路的女人,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在狂风暴雨和悬崖峭壁之间,为自己搏一条渺茫的、九死一生的生路。
每一次闪电撕裂夜空,都能清晰地映照出苏晚的身影。她的动作笨拙而危险,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抠住岩石的指尖和寻找落脚点的脚尖。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得令人心惊的轮廓。有好几次,她脚下猛地一滑,碎石哗啦啦地滚落深渊,她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惊险万分地悬在崖边,全靠一只手死死抠着岩石缝隙才没有坠落!
每一次,她都顽强地重新稳住身体,继续向下挪动。那身影在天地之威的映衬下,渺小如蝼蚁,却又坚韧得如同悬崖石缝里挣扎求生的野草,带着一种悲壮的、令人窒息的求生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那移动的身影终于艰难地接近了崖底那片被海浪疯狂拍打、在闪电下泛着惨白泡沫的黑色礁石群。
就在苏晚的脚试探着,即将踩上一块相对平整的巨大礁石时——
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几乎将天地劈开的巨大闪电撕裂了墨黑的苍穹!惨白的光芒瞬间将整个世界映照得如同白昼!那光芒太过强烈,太过突然,让通道口的男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刺目的白光中,他清晰地看到,苏晚脚下的那块看似稳固的礁石边缘,因为常年被海水侵蚀和暴雨冲刷,突然崩裂开来!
小心——!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声被淹没在紧随而至的、震耳欲聋的炸雷声中!
苏晚脚下的着力点骤然消失!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猛地向下坠落!
啊——!一声短促而绝望的惊呼,瞬间被狂暴的风雨和海浪的咆哮吞噬!
男人瞳孔骤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他猛地向前冲了一步,半个身体探出了通道口,狂风暴雨瞬间将他打湿!
白光熄灭,世界重新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和狂暴的雨幕。
他死死地盯着崖底那片疯狂翻涌、撞击着礁石的黑色海水。巨浪如同小山般涌起,又狠狠砸下,溅起冲天的白色浪沫。礁石在浪涛中时隐时现。
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个渺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那片狂暴的、吞噬一切的海域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男人僵立在通道口,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翻腾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海面,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深深的懊悔,还有一种沉重的、如同巨石压顶般的复杂。
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带着咸涩的海腥味。苏晚最后坠落时那双在闪电中骤然睁大、写满惊愕与不甘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如同深海寒冰般的沉静。他迅速后退一步,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控从未发生。
哐当!
沉重的金属门被他用力拉上,隔绝了外面肆虐的风雨和那片吞噬了苏晚的、咆哮的海湾。通道内瞬间只剩下安全出口标志那点幽幽的绿光和两人粗重的喘息——他自己的,以及刚刚追到这里、同样被外面景象惊得目瞪口呆的另一名年轻医生。
陆……陆师兄年轻医生惊魂未定,声音发颤,刚才……刚才那女的……掉下去了她……他下意识地望向那扇紧闭的金属门,仿佛还能听到外面海浪的怒吼。
被称为陆师兄的男人——陆行深,没有回答。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揪住了年轻医生的衣领!那双刚刚还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直刺对方眼底!
你,什么都没看见。陆行深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清晰地砸在年轻医生的耳膜上,带着不容置疑的、令人胆寒的威压,刚才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在检查应急通道的锁闭情况。明白吗
年轻医生被他眼中那股骇人的气势慑住,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几乎无法思考,只能下意识地、惊恐地点着头:明……明白……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陆行深紧紧盯着他几秒,确认对方眼中只有恐惧和顺从,没有一丝质疑或犹豫,才缓缓松开了手。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同样湿透的衣服,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却更添一分沉重的肃杀:走吧。记住我的话。今晚,我们只是按例巡查。这里,一切正常。
他最后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隔绝了所有风暴和惨剧的金属门,仿佛要将这扇门后的秘密连同那个坠海女人的身影一起,彻底封死在记忆的某个角落。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迈开大步,朝着医院灯火通明、秩序井然的核心区域走去。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脊背,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冰冷的水印。
身后,是狂风暴雨中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大海,以及一个被强行抹去的、关于背叛与谋杀的血腥秘密。
五年后。
S市国际会议中心。
穹顶高阔,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冰冷的光。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雪茄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消毒水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巨大的深蓝色背景板上,中英文双语清晰地标注着——第三届亚太地区尖端医学技术峰会暨国际儿童罕见病诊疗论坛。
这里是全球顶尖医学智慧碰撞的殿堂。西装革履的医药巨头、白发苍苍的学界泰斗、眼神锐利的新锐研究者……衣香鬓影,低声交谈,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掌控着人类生命科技前沿的巨大能量场。
然而,此刻会场内最核心的焦点,并非主席台上侃侃而谈的某位诺奖得主。
所有的目光,或探究,或惊叹,或带着毫不掩饰的灼热,都聚焦在贵宾休息区入口处。
她出现了。
一袭剪裁极致利落的珍珠白丝绒西装套裙,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身姿。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天鹅颈。脸上妆容极淡,近乎素颜,却愈发凸显出五官的精致与一种近乎冷冽的疏离感。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周身散发出的气场——沉静、渊深,如同千年寒潭,隔绝了周遭所有的喧嚣与窥探。
她步履从容,高跟鞋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回响。目光平静地掠过人群,没有任何停留,仿佛那些投射过来的或倾慕或敬畏的视线,不过是掠过水面的微风。只有几个被其目光无意扫到的年轻研究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微微低下了头。
Dr.
Su!苏博士!几个金发碧眼、一看便是业界大佬模样的外国人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带着毫不掩饰的钦佩,您关于基因编辑载体靶向递送效率的最新论文,简直是划时代的突破!我们非常期待下午您的主旨演讲!
苏医生,久仰大名!国内一位德高望重的院士也主动伸出手,笑容和煦,您牵头研发的‘曙光’系统,为多少儿童罕见病家庭点燃了希望!真是后生可畏,国之幸事!
苏晚——如今在医学界声名赫赫、被冠以曙光女神称号的苏清越博士,唇角微微牵起一个极淡的、恰到好处的弧度,伸出手与对方短暂一握。指尖微凉。
过誉了。分内之事。她的声音清澈平静,像山涧清泉,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星,礼貌地回应着周围的赞誉,却没有任何暖意抵达眼底。
助理安妮快步上前,低声在她耳边迅速汇报:苏博士,三分钟后是您与辉瑞全球研发总裁的闭门会议,地点在A3会议室。另外,顾氏医疗集团的顾总……已经在休息室等了您快一小时了,说无论如何要见您一面,是关于他儿子的病情。
听到顾氏医疗集团和顾总这几个字,苏晚脸上那层公式化的、冰雕般的平静,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漾开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她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
知道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目光甚至没有偏移半分,按原计划,先去A3。
可是顾总那边……安妮有些迟疑,顾淮舟的身份和此刻的急切,在S市乃至全国医疗圈都举足轻重。
苏晚已经迈开脚步,朝着A3会议室的方向走去,背影决绝,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让他等。
助理安妮看着苏晚决然离去的背影,那句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让他等还在耳边回响。她不敢再迟疑,快步走向位于会场另一侧、相对僻静的VIP休息室。
厚重的实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里面压抑紧绷的气氛几乎扑面而来。
顾淮舟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S市繁华璀璨的霓虹夜景,流光溢彩,却丝毫照不进这间弥漫着绝望气息的房间。他高大的身影在玻璃上投下一个沉默而僵硬的剪影,肩膀绷得极紧,仿佛承载着无形的千钧重担。昂贵的定制西装穿在他身上,此刻也只显得空洞和沉重。
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林薇。比起五年前照片上那个柔弱温婉的模样,她此刻显得异常憔悴,精心修饰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眼底浓重的青黑和深刻的焦虑。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叶子。目光死死地盯着休息室紧闭的门,每一次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她的身体都会随之绷紧,然后又失望地松懈下去,周而复始。
安妮的推门声打破了死寂。
林薇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光芒,脚步下意识地就要往前冲:是不是苏医生来了!
顾淮舟也倏然转过身。五年时光,并未在他英俊深刻的五官上留下多少风霜的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更冷峻迫人的气势。但此刻,那双素来深邃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里,却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疲惫、焦灼、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走投无路的绝望,清晰地刻在他紧锁的眉头和紧抿的薄唇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阴霾之中。
苏博士她……安妮被两人眼中那近乎实质化的绝望和期盼刺得心头一悸,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她临时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闭门会议,暂时无法抽身。会议结束后,她会第一时间……
会议!林薇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压抑许久的恐惧和绝望瞬间爆发,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带着歇斯底里的哭腔,什么会议比我们小宇的命还重要!安妮小姐!求求你!再去跟苏医生说!小宇他……他等不了啊!医生说他可能……可能撑不过今晚了!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在她精致的脸颊上冲刷出狼狈的痕迹,她整个人都因巨大的悲痛而摇摇欲坠。
薇薇!顾淮舟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克制。他伸出手臂,用力地扶住几乎瘫软的林薇,目光却如同淬火的利刃,死死钉在安妮脸上,带着一种上位者不容拒绝的压迫和深沉的哀求,安妮小姐,请你务必转告苏医生。顾某知道这很唐突,很冒昧。但犬子的病情,真的已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全球顶尖专家会诊,都束手无策!‘曙光’系统是他唯一的希望!只要苏医生肯出手,任何条件,顾氏集团,我顾淮舟,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求她……务必拨冗一见!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这位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清晰地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只剩下一个父亲在死神面前卑微到尘埃里的苦苦哀求。
安妮被眼前这对父母身上散发出的巨大悲痛和绝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她见过太多在疾病面前崩溃的家庭,但顾淮舟和林薇此刻的状态,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依然让她感到震撼。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顾总,林女士,我理解。我一定会把您的话和情况,原原本本地转达给苏博士。请……再耐心等等。
她退出休息室,轻轻带上门,将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哭求隔绝在内。走廊里明亮的灯光让她微微松了口气,但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感觉却挥之不去。她快步朝着A3会议室的方向走去,步伐比来时更加急促。必须立刻告诉苏博士!那个孩子……恐怕真的等不起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VIP休息室里,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林薇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每一声都像钝刀子割在顾淮舟紧绷的神经上。他不再站在窗边,而是焦躁地在昂贵的地毯上来回踱步,皮鞋踩踏在地毯上发出沉闷压抑的声响。昂贵的腕表表盘上,秒针每一次的跳动都如同丧钟,重重敲击在他的心脏上。小宇苍白脆弱、插满管子的模样不断在他眼前闪现,医生那句可能撑不过今晚的宣判,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猛地停住脚步,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扇毫无动静的门。五年了!他动用顾氏庞大的财力物力,搜罗全球名医,只为了保住他和薇薇唯一的血脉!可那些所谓的顶尖专家,面对小宇体内那诡异凶险的基因缺陷,最终都只能摇头叹息!所有的路都走到了尽头,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直到曙光系统的横空出世!直到那个名字——苏清越——如同最后的灯塔,在绝望的深渊里亮起!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那个被他亲手……推进地狱的女人!
一股混杂着巨大恐惧、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悔恨猛地攫住了他!如果……如果当年……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狠狠掐灭!不!没有如果!小宇不能有事!薇薇不能失去儿子!他顾淮舟,绝不允许!
砰!
休息室的门终于再次被推开!
安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表情凝重而急促:顾总!苏博士的会议结束了!她……
她的话音未落,顾淮舟已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猛兽,猛地冲了出去!他甚至没有看安妮一眼,也没有理会身后林薇带着哭腔的呼唤,高大的身影带着一阵风,目标明确地朝着会场核心区大步狂奔而去!
会场内,气氛依旧热烈。苏晚刚刚结束与辉瑞总裁的会谈,正被几位热情的欧洲学者簇拥着,一边走向休息区,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她神情专注,侧耳倾听,偶尔点头,珍珠白的丝绒西装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气质卓然。
突然!
一道不顾一切、带着巨大冲击力的身影,如同失控的列车,蛮横地撞开了挡在路径上的几个人,直冲到苏晚面前!
苏医生!
一声嘶哑的、饱含着绝望、哀恳和所有孤注一掷力道的呼喊,如同惊雷般在相对安静的休息区炸响!
周围瞬间一片死寂!所有的交谈声、笑声戛然而止!无数道惊愕、探究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瞬间聚焦在闯入者和被闯入者身上!
顾淮舟!顾氏医疗集团的掌门人!此刻,这位素来以冷峻矜贵、掌控全局形象示人的商界巨擘,竟如同一个走投无路的乞丐,双膝一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冰冷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朝着苏晚,咚的一声,重重跪了下去!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裹在厚厚毛毯里、瘦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孩子。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死亡的阴影,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苏医生!苏清越博士!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顾淮舟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呕出来的血块,带着濒死的颤抖。他仰着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晚那张精致却冰冷如霜的脸,里面是赤裸裸的、毫无掩饰的、一个父亲在死神镰刀下的极致卑微和疯狂乞求!
小宇他……快不行了!只有您!只有您的‘曙光’系统能救他!求您!只要您肯出手!我顾淮舟这条命都是您的!求您!救救他!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向冰冷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却在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下显得冰冷而诡异。所有衣冠楚楚的业界精英们,脸上的表情都凝固在惊愕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无数道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死死锁定在跪在地上、姿态低入尘埃的顾淮舟,和他怀中那个气息奄奄的孩子身上,最终,又齐刷刷地转向了风暴的中心——那位一身珍珠白、遗世独立的苏清越博士。
林薇跌跌撞撞地追了过来,看到丈夫跪倒在地、额头触地的景象,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悲鸣,双腿一软,也瘫跪在旁边,泪水决堤,却死死捂住嘴不敢哭出声,只是用那双盈满绝望泪水的眼睛,哀哀地望着苏晚。
时间,在死寂中仿佛被无限拉长、凝滞。
苏晚静静地站着。
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跪在脚边的男人,和他怀里那个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孩子。她的目光,似乎越过了眼前这撕心裂肺的一幕,越过了这金碧辉煌的会场,投向了一片虚无的、遥远的、浸透着冰冷海水和血腥味的黑暗。
五年。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腹部的疤痕,在每一个阴雨天,都会传来隐隐的幻痛,提醒着她那个雨夜手术台上刺骨的冰冷、被强行撕裂的剧痛,和那句将她彻底打入地狱的、轻描淡写的宣判——
顾总说反正有两个肾,摘一个死不了人。
冰冷的话语,仿佛带着当年手术刀锋的寒光,再次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回响。
会场死寂的压迫感,林薇无声的泪眼,顾淮舟额头触地的卑微姿态……这一切,都未能撼动苏晚分毫。她脸上那层冰雕般的面具,没有丝毫融化或破裂的迹象。只有那双垂在身侧、掩藏在丝绒西装袖口下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指甲无声地陷入了掌心。
然后,在无数道屏息的、等待审判般的目光中,苏晚终于动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了头。动作优雅而从容,如同天鹅垂颈。视线,终于落在了顾淮舟那张写满绝望、卑微和恐惧的脸上。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在审视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物品,里面没有任何怜悯,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顾淮舟的心脏因为这一瞥而骤然停止!他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唯一的浮木,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近乎疯狂的希冀之光!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气息微弱的小宇,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进去,嘴唇哆嗦着,想要再次哀求。
然而,苏晚的唇,却在他开口之前,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弧度冰冷、锋利,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残酷和嘲弄,如同地狱深处绽放的冰花。
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轻柔,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会场,如同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入了顾淮舟和林薇的耳膜,也刺进了在场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听众心中:
顾总。
她微微倾身,靠近了跪在地上的男人,红唇轻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地狱般的寒气:
还记得您说过的话吗
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缓慢地、一寸寸地掠过顾淮舟惨白的脸,最终,定格在他那双因恐惧而骤然放大的瞳孔深处。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到几乎窒息的注视下,苏晚那只戴着薄薄无菌手套的、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抬起。没有指向那垂死的孩子,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残忍,抚向自己平坦的、被昂贵丝绒面料包裹的小腹。
指尖隔着衣料,轻轻地、若有似无地,按在了某个位置。
那里,隐藏着一道狰狞的、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疤。
她的唇角,那抹冰冷残酷的弧度加深了。
清晰无比地,一字一顿地,将那句曾将他打入地狱的话,淬上更深的寒毒,原封不动地、掷地有声地,还给了他:
——反正,孩子还可以再生,不是吗
话音落下。
如同无形的惊雷在死寂的会场中心炸开!
顾淮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抱着孩子的手臂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九天玄雷狠狠劈中!那双布满血丝、充满哀求的眼睛,在听到那熟悉到刻骨铭心、却又如同地狱魔音的话语时,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扒开所有伪装、暴露出最深最黑暗罪孽的、灭顶般的恐惧和绝望!
他身体剧烈地一晃,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瞬间被抽走,连跪都跪不稳了,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不……不……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冻结!
林薇瘫软在旁边,听到这句话,先是茫然地睁大了泪眼,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比怀里的孩子还要惨白!她惊恐地捂住了嘴,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看向苏晚的眼神,如同看到了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整个会场,陷入了比之前死寂百倍的真空状态!
所有的呼吸都停止了!
所有的思维都凝固了!
反正,孩子还可以再生,不是吗
这句话如同带着倒刺的冰冷锁链,狠狠抽打在每一个人的灵魂上!苏晚那抚过腹部的动作,那冰冷嘲弄的眼神,还有顾淮舟瞬间崩溃的反应……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句惊世骇俗的话瞬间串联、点燃!
一个关于背叛、谋杀、惨烈复仇的黑暗真相,如同深海的巨兽,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缓缓浮出了冰冷血腥的水面!
苏晚依旧站在那里,一身珍珠白,纤尘不染。如同风暴眼中唯一静止的存在。她平静地收回抚在腹部的手,目光淡漠地扫过眼前彻底崩溃、如同烂泥般瘫跪在地的顾淮舟,扫过旁边抖如筛糠、面无人色的林薇,最后,视线落在他怀中那个气息微弱的孩子脸上。
那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波澜。
如同在审视一件……与她无关的死物。
然后,她不再看任何人,仿佛脚下跪着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她微微侧身,对着身旁同样被这惊天反转震得目瞪口呆的助理安妮,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叫安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