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诡秘县志——黑水隐潭 > 第一章

顾家兄弟为生存所迫,不得不再入那光都照不进的深林,未想到竟有意外收获。
狰狞的洞口、宛若墨汁的暗河、阴森瘆人的空间,是怎样的事情造就了这样的环境。
不曾听过的兽声、深不见底的黑水潭、宛若人脚的巨大脚印,究竟是何神秘生物使人心底发寒。
1
七十年代饥荒,爷爷顾山华带着三兄弟进山寻粮。他们在蛤蟆沟发现一处深不见底的黑洞,洞中传来诡异的呜咽声。四人带着猎枪和麻绳深入,却在暗河边发现三十米宽的黑色苔藓湖。
湖中游动着两米长的黑蛇,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穿过湖泊后,他们站在悬崖边俯瞰更大的黑水潭。岸边散落着一尺长的类人脚印,独木桥通向黑暗深处。
爷爷最后爬出洞口时,潭水涟漪突然静止。三十年后,我在县志馆翻到一行被抹去的记载:
蛤蟆沟黑水潭,光绪三年曾献活牲四十九人。
县志馆的窗棂筛下几缕昏沉的光线,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带着纸张陈腐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息。我,顾成,指尖划过发黄脆弱的纸页,目光在蝇头小楷间漫无目的地逡巡。庸山县的过往,如同这积满灰尘的架子,沉默而厚重。直到指尖一顿,停在蛤蟆沟三个字上。一种莫名的牵引力,拽着我的心神沉向那个被群山包裹的幽深名字。
爷爷顾山华的脸庞骤然浮现在眼前,清晰得如同昨日。那是他病重前的一个冬夜,炉火哔剥,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浑浊的老眼里沉淀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惊悸。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低沉得几乎被柴火的爆裂声淹没,讲述起一个尘封在岁月深处的、关于饥饿、黑暗与不可名状之物的故事。
那声音仿佛带着七十年代山野间凛冽的寒风,瞬间穿透了县志馆的沉寂,将我卷回那片贫瘠的土地。
蛤蟆沟像一条被巨人随手丢弃的褴褛布条,深深勒进庸山县西南的莽莽苍山。七十年代的尾巴上,饥饿依旧是这片土地挥之不去的幽灵。大锅饭的余烬早已冷透,留下的是深可见骨的匮乏。
顾山华蹲在自家土坯房低矮的门槛上,目光沉沉地扫过院子。角落里,婆娘陈招娣正用力揉搓着一小把干瘪的野菜,掺进几乎全是麸皮的糊糊里。二弟顾山恒靠着土墙,瘦高的身子像根被风干的竹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上剥落的泥皮。四弟顾山松年纪最小,也最藏不住那份火烧火燎的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哥,顾山恒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后山……怕是连草根都让耗子啃绝了。
顾山华没应声,只狠狠吸了一口卷得粗劣的旱烟叶子,辛辣的烟雾呛得他低咳了几声。烟雾模糊了他紧锁的眉头,却遮不住眼底那份被生活磨砺出的狠劲儿。他是大哥,是这破败院落里沉默的顶梁柱。他抬眼望了望院墙外铅灰色的天,又望向远处蛤蟆沟方向那黑黢黢的山影。山,是最后的指望。
明日,他猛地站起身,烟屁股在鞋底摁灭,火星在尘土里挣扎了一下便彻底熄灭,进蛤蟆沟,钻钻那些老林子,再深点!
这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死水般的沉闷。陈招娣抬起沾着野菜汁的手背抹了把脸,眼神锐利起来:成!饿死胆小的!我跟你们去!她性子泼辣,力气不输男人,是山沟里出了名的铁娘子。顾山松更是腾地站起来,瘦削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
2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寒气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四肢。四个人影便沿着蛤蟆沟嶙峋的谷底,艰难地向深处跋涉。
陈招娣背着个破旧的藤筐,顾山华肩上扛着那杆视若珍宝的老旧猎枪,枪管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冷硬的铁灰色。顾山恒和顾山松各自攥着一柄磨得锃亮的柴刀,刀刃映着他们脸上孤注一掷的神情。
沟越来越窄,两侧的峭壁挤压过来,巨大的藤蔓和不知名的蕨类植物从岩缝里垂落,纠缠在一起,遮蔽了本就吝啬的天光。脚下是湿滑的碎石和厚厚的腐殖层,每一步都发出沉闷的窸窣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植被腐烂的土腥味。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寒意也越重,仿佛一下从初秋跌进了深冬。
大哥,这地方…邪性!顾山松的声音有点发颤,他缩着脖子,警惕地四处张望,连鸟叫都听不着了。
顾山华没回头,只是把肩上猎枪的背带又紧了紧,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枪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也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和阴冷,像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涌来,浸透骨髓。连带着背心那点爬山带来的热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透骨的凉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噤声!陈招娣低喝了一句,她侧着耳朵,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听!
风声不像。水流也不对。
那声音极其微弱,却又顽固地钻进耳朵里,像是从地底深处、从冰冷的岩石缝隙里渗出来的。呜呜咽咽,时断时续,像是什么东西在压抑地哭泣,又像是某种庞大生命体在无意识间发出的、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在这狭窄幽深的空间里回荡,钻进人的脑髓深处,激起一阵阵恶寒。
几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住了,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顾山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手里的柴刀柄被汗水浸得滑腻。顾山恒下意识地握紧了刀,喉结上下滚动,吞咽着并不存在的口水。陈招娣脸上那惯有的泼辣被一层惊疑覆盖,她下意识地向顾山华靠拢了一步。
顾山华的心跳得又快又重,擂鼓般撞击着胸膛。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前方浓稠的黑暗和盘踞的藤蔓。就在声音传来的方向,峭壁根部,藤蔓虬结之处,一个不规则的洞口赫然暴露出来!
那洞口仿佛一张巨兽沉默张开的口,边缘犬牙交错,黑得纯粹,深不见底。一股比外面更冷、更湿、带着浓重土腥和水锈味的阴风,正源源不断地从洞口深处吹拂出来,像巨兽冰冷的鼻息,扑在他们汗毛倒竖的脸上。
那诡异的呜咽声,正是从这深不见底的黑洞里传出来的!
大哥…顾山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带了哭腔。
顾山华盯着那洞口,眼神里的惊疑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波动着,但很快又被一种更原始的、属于猎人的贪婪和搏命的狠厉压了下去。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味道,那是恐惧的味道,但饥饿的味道更浓烈,烧灼着他的胃壁。
是风洞吧顾山恒强作镇定,声音却干巴巴的,风刮过石头缝,动静怪点也…也正常。
风陈招娣嗤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沟底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掩饰不安的尖锐,你听过啥风能‘呜呜’地哭哭得跟个死了男人的婆娘似的这洞里,怕是有大家伙!
她眼中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饿极了的人看到一线生机时迸发出的、不顾一切的凶悍,听这声儿,喘气的动静不小!要是头野猪,够咱们熬过这个冬天了!
野猪顾山华心里咯噔一下。那呜咽声低沉、悠长,隐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绝非野猪那种暴躁的哼哧声。
他目光扫过弟弟们惨白的脸和陈招娣眼中不顾一切的亮光,最终死死盯住那幽深的洞口。
巨大的猎物…或许吧。也可能是别的,要命的东西。但退路呢空着肚子回去,看家里饿得眼睛发绿的孩子看婆娘绝望的眼神
一股狠劲猛地冲上脑门,压倒了那丝丝缕缕的寒意和不安。他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声音在狭窄的沟谷里撞出回响:回!回去拾掇家伙!备足了亮,备足了绳!管它里面是龙是虎,老子们闯它一闯!
3
两天后的清晨,天色依旧阴沉。四个人影再次出现在蛤蟆沟那深不见底的洞口前。
这一次,他们背上的东西沉重了许多。一根足有数丈长、比大拇指还粗的棕黄色麻绳,像条巨蟒盘在顾山恒和顾山松的肩上。顾山华除了猎枪,腰间的布腰带里还塞满了用油纸包好的火药和铁砂,沉甸甸地坠着。陈招娣背着一个厚实的旧布包,里面是四根婴儿小臂粗细、用猪油浸透的特制蜡烛,以及一把磨得锋利的剔骨尖刀。每人手里都攥着结实的柴刀或砍刀,木杠则绑在顾山松的背上。
洞口在微光下更显狰狞,黑黢黢的,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光线。那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依旧飘荡出来,如同无形的钩子,拉扯着他们的神经。
顾山华深吸一口气,那冰冷潮湿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土腥味直灌入肺腑。他解下猎枪,紧紧握在手中,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他第一个弯下腰,率先钻进了那片浓稠的黑暗里。
陈招娣紧随其后,一手护着布包里的蜡烛,一手紧握着尖刀。顾山恒和顾山松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里面有恐惧,也有被大哥决绝点燃的孤勇,两人交替背着沉重的麻绳,咬着牙跟了进去。
初入洞口还算开阔,勉强容得下两人并肩。洞壁湿漉漉的,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直抵皮肤。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和湿泥,踩上去发出黏腻的声响。
仅仅深入了十几米,洞口透进来的那点微光就被彻底吞噬干净,浓墨般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呼吸声、脚步声、心跳声,在这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也敲打着绷紧的神经。
点蜡!顾山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招娣应了一声,摸索着从布包里掏出一根粗壮的蜡烛和一盒洋火。嗤啦一声轻响,微弱的火苗腾起,随即舔上蜡烛的棉芯。一点昏黄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在浓重的黑暗里顽强地撑开一小片领地。
光线很弱,勉强照亮脚下几步的距离,洞壁在摇曳的光影中扭曲变形,怪石嶙峋的轮廓仿佛蛰伏的巨兽。洞内不知何处来的气流,一阵强一阵弱,吹得火苗忽明忽暗,疯狂地摇曳,拉长又压扁的影子在湿滑的洞壁上张牙舞爪,如同鬼魅乱舞。
护着点!顾山华低喝,将猎枪横在身前,警惕地注视着火光无法穿透的深邃前方。陈招娣连忙用身体和手掌挡住风口,那点微弱的光亮才终于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微弱,却成了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锚点。
队伍重新排开。顾山华端着猎枪,枪口微微朝下,走在最前,身影在烛光下拉得细长而扭曲。陈招娣一手小心地护着蜡烛,一手紧握尖刀,紧跟其后。
顾山恒和顾山松各持一把分量沉手的砍刀,交替背负着那盘沉重的麻绳,走在最后。麻绳随着他们的脚步在湿滑的地上拖拽,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烛光摇曳,仅能照亮前方几步之遥。洞道并非笔直,而是蜿蜒曲折,不断向下倾斜。头顶不时有冰冷的水滴落下,啪嗒一声打在脖颈或肩头,激得人一个哆嗦。
那呜呜咽咽的声音,随着他们的深入,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了!它不再是单一的呜咽,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沉闷的、如同巨物搅动深水的汩汩声,像是某种庞大生物在不耐地翻身,又像是深潭之下有暗流在无声涌动。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这曲折洞道的尽头,那无边的黑暗深处。
哥…这声音…顾山松的声音在顾山恒背后响起,带着明显的哭腔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越来越近了…像…像是在耳朵边上叫唤…
闭嘴!顾山恒低声呵斥,声音同样绷得紧紧的,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跟紧了!别掉队!
他强迫自己不去听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诡异的声响,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大哥模糊的背影和陈招娣手中那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烛光。
顾山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感觉自己的后颈汗毛根根倒竖,一种被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窥伺的冰冷感觉如影随形。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小心,脚底感知着地面的湿滑和碎石。猎枪冰冷的枪管贴着手臂,是此刻唯一能带来一丝虚假安全感的物件。
又走了不知多久,时间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早已失去了意义。顾山华感觉脚下的坡度越来越陡,每一步都像是在滑向更深的地底。突然,脚下踩到的触感变了。不再是碎石和泥土,而是一种更坚实、更平滑、带着水汽浸润的凉意。
哗啦…哗啦…
微弱的水流声,如同细小的银铃,穿透了那低沉的呜咽和汩汩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水!陈招娣低呼一声,护着蜡烛的手向前探了探。
昏黄的光晕向前蔓延了几尺,终于照亮了前方的景象——一条暗河!
河水不深,约莫只到成人膝盖深浅,悄无声息地从洞穴更深处的黑暗中流淌出来,贴着洞壁一侧,流向他们身后更远的未知之地。河水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令人心悸的墨黑色,在摇曳的烛光下,仿佛浓稠的墨汁,又像凝固的血液,几乎不反射任何光亮,只有烛火跳跃的光斑在漆黑的水面上破碎、摇曳,更添几分诡谲。
那呜咽声和深水搅动的汩汩声,正是从暗河上游、那烛光无法触及的黑暗深处传来,如同某种古老存在的低语,冰冷而执着。
这水…顾山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咋…咋这么黑像墨汁子…
别碰!顾山华厉声阻止了顾山松下意识想弯腰去探的手,绕着走!贴着这边!他指了指暗河对面的、稍微干燥些的狭窄岩岸。
几人小心翼翼地沿着湿滑的岩岸继续前行,暗河在身侧静静流淌,那墨色的水仿佛拥有生命,沉默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顾山华手中那根粗壮的蜡烛,已经燃掉了近半,烛泪如同凝固的恐惧,一层层堆叠在陈招娣护着它的手背上,滚烫,却又驱不散心底那股不断滋生的寒意。
河道曲折,水流声和那诡异的呜咽声交织着,成了这死寂地底唯一的背景音。又走了长长一段路,顾山华感觉手中的蜡烛越来越轻,火光也开始明显地摇曳、缩小,眼看着就要燃尽。他停下脚步,刚想开口让陈招娣换新蜡。
就在此时,前方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极其微弱地,闪过了几缕极其黯淡的、幽绿色的微光!
那光极其微弱,如同鬼火,一闪即逝,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四人紧绷的心弦上激起剧烈的涟漪!
光!顾山恒失声叫道,声音因为惊骇而变了调。
快!新蜡烛!顾山华的声音急促而低哑。
陈招娣手忙脚乱地从布包里摸出第二根婴儿臂粗的蜡烛,手抖得厉害,划了两次洋火才点燃。新的火苗腾起,光芒比之前明亮了不少,立刻将前方的黑暗逼退了几尺。
借着这大了一倍的光圈,前方的景象瞬间撞入他们眼中!
暗河的尽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洞穴空间!他们脚下的岩岸,延伸向前,最终没入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黑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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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那是一片巨大的湖泊!
湖水同样呈现出死寂般的墨黑,仿佛吸纳了所有的光线。而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湖面上,几乎覆盖满了厚厚的、湿滑的苔藓!那些苔藓也是深黑色,层层叠叠,像腐烂的巨大毯子,铺满了整个视野所及的湖面,将湖水彻底染成了这地狱般的颜色。刚才看到的那几缕幽绿色的微光,此刻完全消失了,仿佛只是黑暗中疲惫眼睛产生的错觉。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之前一直萦绕的呜咽声和汩汩声,此刻都诡异地消失了。
然而,这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哗啦…哗…
极其轻微的水声,打破了寂静。那声音并非来自近处,而是来自湖泊中心,那烛光根本无法穿透的黑暗深处。像是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墨黑的水下缓缓搅动,又像是什么沉重的物体破开了浓稠的水面。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钻入他们的鼻孔。不再是单纯的土腥和水锈味,而是一种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腐烂鱼虾的刺鼻腥气!更深处,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但极其清晰的…血腥味!像是刚刚被撕裂的新鲜血肉散发出的铁锈般的甜腥!
这气味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呼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陈招娣猛地捂住了口鼻,干呕了一声。顾山松脸色煞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哥…哥…顾山松的声音抖得不成调,血…血味…还有…这么大的湖…
顾山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黑湖,无声的涟漪,浓烈的腥气和血味…这绝非什么善地!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猎枪,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冰冷的金属枪管也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警兆在脑中疯狂尖叫:危险!快逃!
然而,饥饿和彪悍的山民骨子里的凶悍,如同顽固的野草,在恐惧的缝隙里疯狂滋长。他们见过豺狼,斗过野猪,夜路走多了,鬼都不怕!
顾山华的目光扫过身边的三个人——陈招娣捂着嘴,但眼神里除了惊骇,更多的是被这诡异环境激起的、一种近乎蛮横的狠戾;顾山恒虽然脸色发白,却也咬紧了牙关,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就连最胆小的顾山松,在最初的恐惧后,眼中也只剩下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
怕个卵!顾山华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像是在给自己,也给同伴打气,黑水潭子罢了!绕过去!绕到那头看看!这么大的水,边上指不定有啥能吃的活物!
他率先迈步,沿着湖边狭窄湿滑的岩壁边缘,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手中的砍刀不再是为了开路,而是本能地向前伸出,用力拨开湖岸边那些滑腻腻、如同巨兽皮肤般令人作呕的厚厚苔藓,试图找到一条能下脚、水浅些的路径。
顾山恒和顾山松也立刻跟上,学着大哥的样子,用刀拨开苔藓,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谨慎,身体紧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岩壁。陈招娣护着蜡烛走在中间,昏黄的光晕在巨大的黑暗空间里显得如此渺小无力,只能照亮脚下几尺见方。脚下是冰冷的湖水,浸透了破旧的布鞋,寒意直透骨髓。
刚趟着浅水走了不到十步,异变陡生!
哗啦!哗啦!
几条细长的、滑腻的黑影,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脚边被拨开的浓密苔藓下猛地窜出!速度快得惊人,带起一片腥冷的水花!
蛇!顾山松尖声惊叫,声音都劈了叉。
烛光猛地一晃,勉强照亮了那东西——确实是蛇!通体漆黑如墨,鳞片在微光下泛着湿冷的幽光,身长竟足有两米开外!它们细长的身体在水中异常灵活,如同黑色的闪电,倏地贴着几人的腿脚滑过,冰冷滑腻的触感让所有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妈的!想跑!顾山恒的凶性被彻底激发,恐惧瞬间被一种看到肉的狂喜取代!他眼疾手快,手中的砍刀带着风声猛地朝一条黑蛇的七寸位置斩去!刀锋破开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然而,那黑蛇在水中灵活得超乎想象!就在刀锋及体的刹那,它细长的身体猛地一扭,如同没有骨头的鞭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刀锋滑开,只留下一道细微的水痕,倏地钻入旁边更深更浓的黑色苔藓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操!顾山恒一刀劈空,重心不稳,差点滑倒在水里,气得破口大骂。
几乎同时,顾山华和陈招娣也各自挥刀劈砍。陈招娣手中的剔骨尖刀快如毒蛇吐信,刺向另一条黑蛇。那黑蛇的反应更快,头部猛地一缩一弹,竟贴着刀尖险之又险地避开,细长的尾巴在水中一摆,激起一片水花,瞬间隐没在黑暗的湖水中。
顾山华的柴刀则砍向第三条,同样被它诡异的扭动轻易躲过。几条黑蛇如同鬼魅,在烛光边缘一闪即逝,留下几条快速消失的黑色水线,和空气中骤然浓烈起来的、令人作呕的鱼腥味。
邪门!真他娘的邪门!陈招娣喘着粗气,看着自己刺空的手,又惊又怒。她这辈子也没见过动作这么滑溜、速度这么快的蛇!它们似乎对这墨黑的湖水熟悉到了骨子里。
几条到嘴边的肉就这么飞了,只留下更深的寒意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腥气。几人不敢再耽搁,忍着心头强烈的悸动,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沿着湖边狭窄的岩壁,趟着冰冷刺骨的浅水,拼命向湖对岸挪去。脚下湿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冰冷的湖水不断侵蚀着体温和意志。
用脚步和心跳艰难地丈量着距离。终于,当顾山华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冻得快要失去知觉时,他们抵达了湖泊的另一侧。脚下的岩岸在这里彻底消失了,前方只有墨黑死寂的湖水,深不见底。而身后的来路,早已被浓重的黑暗吞没。
5
湖泊对面,洞穴并未结束,反而收缩变窄。原本暗河边那点可怜的窄岸彻底消失了。他们面前只剩下一条狭窄的水道,墨黑的河水从脚下幽深的湖中流出,汇入水道,继续流向未知的深处。
水道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行,洞顶也陡然压低,逼仄得如同巨兽的咽喉,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弯着腰!贴着边!趟水走!顾山华咬着牙下令,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带着嗡嗡的回响。他率先弯下腰,几乎是半蹲着,摸索着湿滑的岩壁,一脚踏进了水道中。冰冷的黑水瞬间没过了膝盖,寒意如同钢针,狠狠刺入骨髓。他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寒颤。
陈招娣护着蜡烛紧随其后,火光被低矮的洞顶压迫着,只能照亮很小一片浑浊的水面和他们佝偻的身影。顾山恒和顾山松也依次弯腰钻了进来,沉重的麻绳再次压在他们肩上,在水中拖拽更加费力。
水道内更加阴冷潮湿,空气稀薄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肺叶火辣辣地疼。他们沉重的喘息声、趟水时哗啦哗啦的搅动声,在这逼仄的石头甬道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擂鼓,撞击着两侧的岩壁,又反弹回来,形成一种令人心慌的回响。
呜…呜…呜…
那消失了片刻的、低沉悠长的呜咽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不再飘渺,而是变得异常清晰、异常接近!
仿佛就在前方不远的水道拐弯处,又像是从两侧湿冷的岩壁深处渗透出来!它不再仅仅是呜咽,其中还夹杂着一种更沉闷、更粘稠的,如同巨大脏器在缓慢蠕动、挤压液体的汩汩声!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直抵脑髓深处,震得人头晕目眩,心慌欲呕。
在前面!就在前面!顾山松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狭窄水道里炸开,充满了绝望。他佝偻着腰,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冰冷的黑水浸透了他的裤腿,寒意似乎已经冻结了他的血液。
闭嘴!省点力气!顾山恒喘着粗气呵斥,他同样弯着腰,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风箱,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溅起的水珠。沉重的麻绳坠着他的肩膀,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用力抹了把脸,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人逼疯的呜咽声带来的恐惧。
顾山华的心沉到了谷底。那声音…太近了!近得仿佛就在耳边低语!他握紧了手中的猎枪,冰冷的枪管成了唯一的精神支柱。未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水草,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巨大的猎物现在听起来,更像是某种沉睡在地底深处的、不可名状的古老存在,被他们的闯入所惊扰!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陈招娣护着的蜡烛。第二根蜡烛也已经燃掉了小半,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不安地摇曳着,光线比之前更加黯淡。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这幽深的地底,没有日月轮转,只有这不断燃烧缩短的蜡烛,在无声地宣告着倒计时。
再往前走那声音就在前方,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放弃原路返回那漫长冰冷的黑水湖,还有那神出鬼没的诡异黑蛇…更要命的是,蜡烛还能支撑多久
一股浓烈的绝望感,混合着冰冷的黑水带来的刺骨寒意,几乎要将他们彻底淹没。顾山华感觉自己的意志力正在被这无边的黑暗和诡异的声响一点点蚕食、瓦解。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弟弟们和陈招娣脸上,都写满了同样的疲惫、恐惧和濒临崩溃的动摇。
就在他几乎要张口说出退这个字的时候。
前方!
那逼仄水道拐弯处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极其微弱地,再次闪过了几缕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光!
这一次,光芒比上次在湖边看到的更清晰,也更近!虽然依旧微弱,一闪即逝,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光!顾山华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绝境逢生的激动和难以置信,又有光!快到头了!加把劲!
这微弱的光点,瞬间点燃了几乎熄灭的希望。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陈招娣用力护住摇曳的烛火,加快了趟水的步伐,水花溅起老高。顾山恒和顾山松也咬着牙,拼尽全力跟上。
水道在前方猛地拐了个弯,洞顶也豁然拔高!几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狭窄的水道,终于能直起那几乎要折断的腰!
眼前是一个比之前那个苔藓湖更加巨大、更加空旷、也更加令人窒息的地下空间!
6
然而,他们并非站在平地上。
脚下坚实的触感只延伸出几步,便戛然而止。一道陡峭的、近乎垂直的断崖,如同被巨斧劈开,赫然出现在他们脚下!断崖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比墨汁还要浓稠的黑暗!
那呜咽声和粘稠的汩汩声,如同闷雷,正是从这断崖之下、那无边的黑暗深渊中滚滚传来!声音被这巨大的空间放大了数倍,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低频震动,震得他们脚下的岩石都在微微发颤!
顾山华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陈招娣手中的蜡烛火苗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流猛地一压,几乎熄灭,挣扎了几下才重新稳住,光线却更加黯淡了。昏黄的光晕颤抖着向下延伸,仅仅照亮了断崖边缘粗糙的岩石和他们几张惨白惊骇的脸。
断崖有多深不知道。下面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实体,烛光投入其中,如同泥牛入海,瞬间就被吞噬殆尽,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那低沉恐怖的声响,就来自这深不可测的渊薮之下。
绳…绳子!顾山华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嘶哑地命令。
顾山恒和顾山松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卸下肩上沉重的麻绳盘。粗粝的麻绳带着山间泥土和汗水的味道。顾山华和顾山恒合力,将绳头在一处突出的、还算稳固的岩石棱角上飞快地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顾山华用力拽了拽,确认牢固。
放下去!看看有多深!顾山华将绳子的另一端抛下断崖。
麻绳带着沉重的摩擦声,一圈圈飞快地向下滑落,没入那片纯粹的黑暗之中。顾山松趴在崖边,紧张地盯着绳子下降的方向,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绳子才放下去一半多,盘在地上的绳圈还有好大一坨,下滑的力道突然消失了!绳子绷直了!
到底了!顾山恒惊疑不定。
不可能!顾山华眉头紧锁,他记得这麻绳足有数丈长,这才放下去多少连一半都不到!
他用力拽了拽绷直的绳子,下方传来一种奇特的、并非触底的稳固感,反而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在水下轻轻托住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这断崖下的深度,远超他们的绳子!绳子是被什么东西中途挂住了还是…下面有什么东西碰到了绳子
这个念头让他头皮发麻。
哥…下面…下面好像…顾山松趴在崖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努力想看清下方绳子的尽头,但烛光根本照不到那么深。
别管了!顾山华猛地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绳子不够长,但既然绷住了,就说明下面有落脚点!栓结实!我们滑下去看看!来都来了,不能就这么回去!
他后半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既是给同伴打气,也是在驱散自己心中那疯狂滋生的、名为退缩的念头。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冲击着他的理智堤坝,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孤注一掷的狠戾和难以遏制的好奇心,死死地撑住了他。下面到底是什么那声音,那光…还有绳子碰到的东西
顾山恒和顾山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和一丝被大哥激起的疯狂。陈招娣没说话,只是将蜡烛换到左手,右手死死握住了腰间的尖刀,指关节捏得发白。
顾山华将猎枪背好,第一个抓住绷紧的麻绳,粗糙的麻绳摩擦着手掌的皮肤。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浓重腥气的空气呛得他肺疼。他不再犹豫,双脚蹬住崖壁,身体向后一倾,开始沿着绳索向下滑降!
粗糙的麻绳摩擦着手套,发出沙沙的声响。身体悬空,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那低沉如雷的呜咽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强忍着心悸,控制着下滑的速度。
下滑的距离很短。果然,不过向下滑落了五六米,甚至还没用到绳子长度的一半,双脚就猛地踩到了坚实的地面!一种湿滑、冰冷的触感从脚底传来。
他立刻稳住身形,拔出腰间的柴刀,警惕地环顾四周。头顶上方,顾山恒、顾山松和陈招娣也依次抓着绳索滑了下来,落在他身边。
新的蜡烛被点燃。昏黄的光晕再次艰难地撑开一小片领地,照亮了他们落脚之处。
脚下是湿滑的岩石,同样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他们正站在一片极其狭窄的湖岸上。湖岸紧贴着垂直的崖壁,最宽处也不过五六步,最窄的地方甚至不到一步,仅能勉强容身。
而就在他们面前几步之外,便是那无边无际、死寂如墨的巨大深潭!潭水黑得纯粹,深不见底,烛光投入其中,仿佛被瞬间吸收,只能照亮水面下不到半尺的浑浊。
空气稀薄到了极点,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疼痛。巨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不仅仅是头顶那高耸的断崖,更是眼前这片深不见底、仿佛蕴含着大恐怖的墨色深渊。
呜…呜…嗡…
那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洪亮!不再是飘渺的回响,而是真真切切地从他们脚下的、这片巨大黑水潭的深处传来!如同沉睡巨兽在梦魇中的低吼,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低频震动!
水面并非完全静止,就在烛光勉强照亮的边缘,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正无声地荡漾开来,从潭水中心的黑暗深处,缓缓地向他们脚下的岸边涌来!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片巨大的空间,只有那来自深渊的、撼动心神的声音在轰鸣。顾山华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大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一股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尖叫着:逃!立刻逃!
7
他握着柴刀的手抖得厉害,冰冷的刀柄几乎要脱手而出。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脊背重重地撞在身后湿滑冰冷的崖壁上。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手里还攥着那杆猎枪,如果不是身边还有三个同伴,他此刻一定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抓住绳子就往上爬!
爷爷,后来呢县志馆里,我忍不住追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就算有声音,有涟漪,也可能是大鱼,或者…或者别的大东西山里怪东西多了,你们不是还见过黑蛇吗
电话那头,爷爷顾山华的声音停顿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信号断了。再开口时,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穿越了三十年时光也无法消弭的颤抖:不是…成娃子…没那么简单…要是光有声音和水纹,你爷爷我…也不至于吓破了胆…
他的喘息变得粗重而艰难,仿佛再次被那潭底的冰冷空气扼住了喉咙。
我们…我们看到了…两样东西…
昏黄的烛光在顾山华剧烈颤抖的手中疯狂摇曳,将他和同伴们惨白扭曲的影子投在身后湿滑冰冷的崖壁上,如同濒死的鬼魅。那来自深潭之底的、低沉粘稠的呜咽声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们脆弱的耳膜和摇摇欲坠的理智。
哥…哥!你看那边!顾山松带着哭腔的、破了音的尖叫在死寂中炸开,他手中的柴刀哐当一声掉在湿滑的岩石上,整个人筛糠般抖着,手指死死指向他们左侧,靠近崖壁的湖岸方向。
顾山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他僵硬地、几乎是一寸寸地扭动脖颈,顺着顾山松颤抖的手指望去。
烛光昏黄的光晕边缘,艰难地照亮了那片区域。
就在离他们落脚处仅仅几步远的、紧贴着垂直崖壁的狭窄湖岸上,赫然横陈着一根木头!
那不是普通的浮木。那木头足有一尺多粗!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湿滑黏腻的墨绿色苔藓,在烛光下泛着幽暗诡异的光泽。它的一端深深嵌在崖壁下的湿泥碎石里,另一端则笔直地伸向墨黑死寂的潭水深处,一直延伸到烛光完全无法触及的浓稠黑暗之中!像是一座…被精心架设的、通往深渊的独木桥!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绝不是自然形成的!这分明是某种东西搭建的通道!
就在顾山华被这诡异的独木桥惊得魂飞魄散之际,陈招娣的尖叫声又在他耳边炸响,比顾山松的更加凄厉、更加惊恐!
脚…脚印!天老爷啊!好大的脚板印!
顾山华猛地扭头,目光顺着陈招娣几乎要瞪裂的眼睛望去。
就在他们右侧,靠近水边的湿滑泥地上!
巨大的脚印!
每一个脚印都深深陷入黑色的淤泥之中,轮廓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形状…竟然酷似人脚!前端五个脚趾印痕分明,脚掌宽厚,后跟清晰!然而,这尺寸…顾山华目测着,从脚跟到最长脚趾的印痕,绝对超过了一尺长!那宽度,更是堪比成年人的腰身!
更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是脚印的分布!
靠近他们这边的岸上,是一个清晰的左脚掌印!紧接着,就在浅水淹没的岸边,一个同样巨大的右脚掌印深深地踩在浑浊的水底淤泥中,清晰可见!
两个脚印之间的步幅,大得惊人,足有三四尺宽!
这脚印并非只有一对!沿着湖边那狭窄得可怜的泥岸,一个接一个的巨大脚印,如同魔鬼的足迹,从他们能看到的地方开始,一路延伸,最终消失在湖水更深、烛光再也照不到的黑暗淹没之处!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刚刚从这里涉水而过,走向了潭心那无边的黑暗!
呕——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气味,混合着一种极其清晰的、如同生锈铁器般的甜腥血气,如同无形的毒瘴,猛地灌入顾山华的鼻腔!这气味比他之前闻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浓烈百倍!直冲脑门!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弯腰干呕起来,酸水混合着胆汁的苦味涌上喉咙。他身边的顾山松早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只剩下牙齿疯狂打颤的咯咯声。顾山恒死死抓着崖壁上一块凸起的岩石,指节捏得发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就连最泼辣的陈招娣,此刻也面无血色,手中的蜡烛抖得几乎要掉落,眼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
鱼腥味!血腥味!巨大的人形脚印!通往深渊的独木桥!还有那潭底不断传来的、如同巨兽低吼的呜咽!
这绝不是野兽!绝不是他们认知中的任何东西!
走!顾山华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扭曲变形,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快走!上绳子!爬上去!快!!
8
恐惧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所有人。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什么猎物,什么填饱肚子,此刻都成了天大的笑话!他们只想立刻、马上逃离这地狱般的深潭!
顾山华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那根垂下的麻绳,双手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麻木不听使唤。他一把抓住绳索,冰凉的触感稍微唤回了一丝理智。
他猛地转身,将猎枪从背上扯下,咔嚓一声推弹上膛!黑洞洞的枪口死死指向那片墨黑的潭水,指向那脚印消失的黑暗水域!尽管他知道,这杆老旧的猎枪,在可能存在的庞然巨物面前,恐怕连挠痒痒都不够!但这已经是他唯一能做的、给自己和同伴争取时间的动作!
山恒!你先上!快!他嘶吼着,眼睛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水面,不敢有丝毫松懈。
顾山恒反应最快,他连滚带爬地扑到绳子边,双手抓住粗糙的麻绳,双脚蹬住崖壁,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向上攀爬!动作因为恐惧而变形,好几次差点滑脱。
招娣!快!跟上!顾山华头也不回地吼着,枪口纹丝不动。
陈招娣扔掉手中碍事的尖刀,一把抓住绳索,紧随顾山恒向上爬去。她的动作同样慌乱,绳子剧烈地摇晃着。
山松!到你了!快!顾山华感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劈了叉。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顾山松还瘫软在地上,吓得几乎失了魂。
哥…哥…我腿软…顾山松哭喊着,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像面条一样不听使唤。
废物!顾山华目眦欲裂,他猛地腾出一只手,一把抓住顾山松的后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拽到绳索边,粗暴地将他双手按在绳子上,抓住!爬!不想死就爬!
顾山松被这一拽一吼,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涕泪横流地抓住绳索,手脚并用地开始向上攀爬,动作笨拙而缓慢。
顾山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端着枪,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用力而微微发抖。汗水混合着冰冷的潭水汽,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死死盯着那片墨黑的潭水,耳朵里充斥着同伴们粗重惊恐的喘息声、绳索摩擦的沙沙声、还有那潭底深处越来越响、如同催命符般的低沉呜咽!
哗啦…
水声!
就在那脚印消失的黑暗水域边缘!一圈明显比之前更大的涟漪,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
顾山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几乎要扣动扳机!
哥!好了!快上来!头顶上方,传来顾山恒带着哭腔的嘶喊。
顾山华猛地一个激灵!他最后扫了一眼那片死寂的墨黑潭水,那圈诡异的涟漪似乎正在扩大…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猎枪往背后一甩,双手抓住绳索,双脚猛地蹬离崖壁!
就在他身体悬空、开始向上攀爬的瞬间!
他鬼使神差地,向下看了一眼。
烛光早已随着陈招娣的攀爬而远离了深渊。只有头顶断崖边缘,同伴们惊恐的脸庞和那点微弱的火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借着那点微弱到极致的光,他最后瞥向那片吞噬了一切的墨黑深潭。
9
水面…那圈刚刚荡开的涟漪…竟然…诡异地…静止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抚平了水面。
与此同时,那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鱼腥味和血腥味,也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剩下那潭底深处传来的、低沉悠长的呜咽声,依旧固执地、单调地回响在这巨大的、令人绝望的黑暗空间里。
顾山华浑身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他不敢再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手脚并用地向上疯狂攀爬!粗糙的麻绳磨破了手掌,渗出鲜血,他也浑然不觉。
当他的双手终于抓住断崖边缘、被顾山恒和顾山松连拖带拽地拉上平台时,他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冰冷的岩石紧贴着汗湿的脊背,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虚幻的踏实感。
走!快走!离开这鬼地方!他挣扎着爬起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四人再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顾不上处理绳子,连滚爬爬地沿着来时的水道和岩岸,向着洞口的方向亡命奔逃。来时觉得漫长无比的路程,在极度的恐惧驱使下,似乎缩短了不少。
当第二根蜡烛终于燃尽,陈招娣颤抖着点燃最后一根备用的蜡烛时,前方,洞口那久违的、微弱的天光,如同神迹般出现在视野尽头!
他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洞口,瘫倒在蛤蟆沟冰冷的碎石地上。刺目的天光晃得他们睁不开眼,但山野间那带着草木清冽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却让他们感觉如同重获新生。
顾山华瘫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四肢百骸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他艰难地抬起手腕,用手挡住太阳直射,看了一眼日头——下午两点刚过的样子。
他们进入洞穴,不过四个小时。
可这短短的四个小时,却像在地狱里煎熬了一辈子。
四人瘫在洞口冰冷的碎石地上,如同四条离水的鱼,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
蛤蟆沟幽暗的天光吝啬地洒下,刺得他们久处黑暗的眼睛生疼流泪。山风带着草木的微腥掠过皮肤,这往日里再寻常不过的气息,此刻却如同甘霖,洗刷着肺腑间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来自深潭的腥臭和血气。
没有人说话。巨大的恐惧和死里逃生的虚脱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连开口的力气都似乎被抽干了。
顾山松蜷缩成一团,还在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顾山恒靠着岩壁,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魂魄还未归位。陈招娣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那张泼辣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茫然和后怕的惨白。
顾山华挣扎着坐起身,背心一片冰凉,那是冷汗湿透又经山风一吹带来的刺骨寒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猎枪还在。这冰冷的触感让他稍稍回神。
他转过头,望向那个如同巨兽之口的幽深洞穴。洞口依旧沉默地敞开着,黑黢黢的,深不见底。那来自地底深处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呜咽声,似乎还在耳边隐隐回荡。
一股强烈的、无法遏制的后怕和冰冷的愤怒猛地窜上心头。这鬼地方!绝不能留!绝不能让它再有机会吞噬任何人!
不能…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这洞…这洞是祸害!得…得把它堵死!封了它!
10
另外三人猛地抬起头,看向他。顾山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重重点头:对!封了它!炸了它狗日的!
那深潭、那脚印、那独木桥…仅仅是回想,就让他不寒而栗。
炸陈招娣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但眼神也迅速变得果决起来,用…用带来的火药
嗯!顾山华咬着牙,支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快!趁天还没黑透!把剩下的火药都集中起来!
来时为了对付可能的大型猎物,他们带的火药分量不少。
此刻,求生的欲望压倒了疲惫。几人挣扎着爬起来,将各自携带的火药包都翻找出来。
顾山华小心翼翼地将几个油纸包拆开,把里面粗糙的黑色火药全部倒进一个稍大的布袋里,混合均匀。顾山恒则用柴刀费力地从洞口周围的岩壁上凿下一些大小合适的碎石块。
火药被小心地堆积在洞口内侧几米处,选了一个上方有突出岩石的角落。顾山华将引线搓得又粗又长,一直延伸到洞口外十几米远的地方。碎石块被尽量地堆压在火药包周围。
都退远点!躲到石头后面去!顾山华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点燃了火折子,橘红色的火苗在幽暗的沟底跳跃。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将火折子凑近那根用破布条和火药搓成的引线。
嗤——!
引线被点燃,瞬间爆出一团刺目的火花,如同一条愤怒的火蛇,沿着地面飞快地向着洞内窜去!那燃烧的嗤嗤声,在寂静的沟谷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趴下!顾山华猛地扑倒在地,顺势翻滚到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腹中发出的咆哮,猛地从洞口炸开!整个蛤蟆沟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碎石和烟尘如同喷发的火山灰,混合着浓烈的硝烟味,从洞口汹涌喷出!巨大的冲击波横扫而过,刮得人脸颊生疼,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尖锐鸣叫。
烟尘弥漫,遮蔽了洞口。过了好一阵,尘埃才稍稍落定。
四人从藏身的石头后探出头,望向洞口。
只见原本就不甚规则的洞口,此刻被大量的碎石和崩塌的泥土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些小的缝隙,还在袅袅地冒着青烟。那幽深黑暗的入口,彻底消失了。
看着那被彻底封死的洞口,顾山华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那口一直憋在胸口、混合着恐惧、绝望和死里逃生的浊气,仿佛随着这声爆炸,终于被释放出来一点点。但心口那块沉甸甸的、冰冷的巨石,却丝毫没有减轻。
深潭…脚印…独木桥…那瞬间静止的涟漪…消失的腥气…
这些东西,如同最深的烙印,刻进了他的骨髓里,再也无法抹去。
走…回家…他声音沙哑,疲惫到了极点,仿佛所有的力气都随着那声爆炸被抽干了。他不再看那冒着烟的乱石堆,转身,脚步踉跄地朝着蛤蟆沟外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他和同伴们佝偻蹒跚的背影,在嶙峋的山石上拉得很长、很长,如同几个被抽走了魂魄的剪影。
11
县志馆昏黄的光线里,尘埃在光束中无声地舞动。我,顾成,指尖还停留在那页泛黄发脆的蛤蟆沟条目上。
爷爷嘶哑颤抖的声音,混合着那深潭底传来的、如同梦魇般的呜咽,仿佛还在耳边萦绕不去。那股浓烈的鱼腥和血腥味,隔着三十年的时光,似乎仍能钻入我的鼻腔,带来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后来呢,爷爷我对着手机,声音干涩,洞口炸了…就…就没事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电流细微的嘶嘶声。久到我几乎以为爷爷又陷入了病痛的昏睡,或者…被那段过于恐怖的回忆再次攫住。
终于,爷爷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低沉、更加虚弱,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炸了…洞口是炸塌了…可是…那潭水…那东西…它…它真的被封住了吗那脚印…那木头桥…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冷…成娃子…那洞里…从刚进去…就冷得邪乎…冷得…骨头缝里都结冰…后来…后来才想明白…那不是山洞的凉快…那是…那是那潭水…那东西…透出来的…阴气…死气…
爷爷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痛苦。
我…我最后爬上去前…回头看了一眼…水…水面…那圈刚荡开的波纹…它…它一下子就停了…平了!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按住了!还有那味儿…熏得人脑仁疼的腥气…也…也一下子…就没了!干干净净!好像…好像那东西…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一下子…沉回去了…藏起来了…
爷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怖:它知道!成娃子!它知道我们要走!它…它是故意停下的!它…它就在下面…看着我们!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和仪器发出的急促嘀嘀声,接着是奶奶慌乱焦急的呼喊和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通话被仓促地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在寂静的县志馆里空洞地回响。我握着发烫的手机,僵在原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爬上头顶。爷爷最后那句充满惊怖的嘶吼——它就在下面看着我们!——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脑海。
它知道它故意停下它在…看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瞬间攫住了我。县志馆里恒温空调送出的暖风,此刻吹在身上,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猛地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摊开在桌上的那本泛黄的县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粗糙的纸页,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仿佛要挣脱束缚。
突然,我的目光死死钉在蛤蟆沟条目下方,一行极其模糊、几乎被岁月完全侵蚀掉的小字上。那字迹极淡,像是用最劣质的墨汁随意写就,又被后人用粗糙的指腹或什么东西狠狠涂抹过,只留下一点点洇开的墨痕和难以辨认的笔画轮廓。
那是什么之前翻阅时,完全被爷爷的故事吸引,竟忽略了这行几乎被抹去的痕迹!
12
一股强烈到无法抗拒的冲动驱使着我。我几乎是扑到旁边的工具架上,翻找出一支专用的软毛排笔和一小盒用来修复古籍的白色滑石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手指的颤抖,我用排笔蘸取极其细微的一层滑石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拂过那行被涂抹的字迹。
滑石粉如同薄雪,覆盖在粗糙的纸面上,也覆盖了那模糊的墨痕。白色的粉末,奇迹般地开始凸显出下面那被刻意掩盖的笔画!
我的眼睛越睁越大,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剧烈收缩!
那行被强行抹去的字迹,在滑石粉下,如同从幽冥中浮现的谶语,一字一句,清晰地显露出来:

**蛤蟆沟黑水潭,光绪三年,曾献活牲四十九人。**
活牲…四十九人…
光绪三年…那几乎是百年前!
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爷爷那充满恐惧的嘶吼——它就在下面看着我们!——如同惊雷,再次在我耳边炸响!
一股冰冷的、仿佛来自百年前那深潭之底的寒意,无声无息地包裹了我。县志馆里明亮的灯光,书架间堆积如山的故纸堆,窗外城市的隐约喧嚣…一切的一切,都在这行重现于世的血色文字前,褪去了所有色彩和温度。
只剩下那片深不见底、吞噬了四十九条活生生性命的墨黑潭水。
还有那潭底深处…那沉默的、亘古存在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