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雾里,千百盏
“往生烛”
在雾中明明灭灭,烛火泛着幽绿的光晕,将排队的魂影照得忽明忽暗。
路青萍轻飘飘地悬在队伍里,随着队伍的移动,一步一飘。
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室友就因为嫉妒过目不忘而下毒害她,图什么呀?
这是老天爷赏给她的脑子。
她死了,害她的人还能继承她的脑袋不成?
“下一个。”
孟婆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路青萍赶紧往前挪了挪,麻溜的接过孟婆递过来的汤,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然而,就在她喝了一半多的时侯,脚下突然传来
“轰隆”
两声闷响,整个奈何桥都跟着震颤起来。
路青萍身形不稳,碗中剩下的半碗孟婆汤倾洒而出,温热的汤汁泼在她的面颊和脖子上,竟泛起针扎般的刺痛。
啊啊啊,汤撒了,不会挨打吧。
她慌忙抱紧碗沿,眼角余光仿佛瞥见旁边鬼差抽出了漆黑的锁链——
方才一个拄拐的婆婆鬼因喝汤太慢,被鬼差毫不留情的抽一鞭子,被那锁链抽中后,魂L瞬间淡得像层薄纱。
好可怕。
还没等她担心完,耳边就传来孟婆压低了声音,语气里竟带着几分少女的娇嗔:“我就说把凌景仙子的残魂给他便是,阎帝偏扣着不给,你瞧,这煞神又来砸场子了,前天搅得枉死城跑了两个恶鬼,到现在都没缉拿归案呢。”
旁边的鬼差啐了口唾沫,钢牙咬得咯吱响:“谁说不是呢?那煞神一闹,咱们得跟着熬多少夜?这差事真是越来越没法干了……”
那鬼差话音未落,路青萍手中的空碗
“哐当”
落地。
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攥住她,像拽断线的风筝般将她抛向桥对岸。
得,不用挨打了,她投胎了。
......
三伏天的日头即便西斜,空气中依旧热腾腾的,仿佛能把人蒸熟。
一有动作,汗就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地往外流。
齐家村。
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吱~啊~吱~啊~”的叫着。
村头大槐树的阴凉里,七八个村民或蹲或坐,正唠着嗑呢,忽然感觉一个黑影带着一阵风“嗖”地刮过。
抬头一瞧,只见一个小小的背影朝着村里飞奔而去。
“嘿,这王家小子跑得可真够快的呀!”一个缺了半颗牙的老汉笑着道。
有人跟着附和:“可不是,啥事儿啊,跑的这么急。”
说话间,又有四五个孩子嗷嗷叫着跑进了村。
屋后,陈氏刚把鸡食倒到鸡槽里,就听见三儿子清海扯着嗓子的叫嚷声。
“娘,娘,快给我拿俩桶,大哥捉到鱼啦。”
她从屋边的夹道走回前院,就看见清海风风火火地穿过院门,小脸上汗珠子成串往下滴。
“娘,快,我的俩桶!”
“真摸着大鱼了?”
陈氏眼睛一亮,刚要应声,就见正房里蹿出个四五岁的小女娃。
她头顶两个歪歪扭扭的发髻,红绳早已洗得发白,却还倔强地系着。小姑娘仰着巴掌大的小脸,清泉似的眼睛眨啊眨,此刻正一脸软糯的笑着,眼巴巴地看着陈氏。
“娘,我也要去看大鱼!我帮大哥拎鱼尾巴!”
陈氏点了点花花的小鼻尖,指尖触到她汗湿的额发:“河里水急,不许靠近水边。清海,你已经八岁了,是个大孩子了,得看好妹妹,鱼可没有妹妹重要,记住了么?”
清海擦了一把头上热出来的汗,朗声道:“放心吧娘,就大哥他们几个年长些的下水了,我们都没下去。上面放水,水流有点急,大哥他们不许我们下河。”
“那也不许离水太近,万一滑下去,被冲走了,就见不到爹娘了。”
陈氏吓唬他们。
“娘亲放心,我就站上面瞧。我不离近,我也会看着哥哥的。”花花赶忙回话,仿佛回的慢了,陈氏就不让去了似的。
“大姐,大哥捉到大鱼了,你去不去看看啊?”花花趁陈氏进灶屋拿桶,冲着正屋西间的屋子大声吆喝道。
西屋传出一个娇俏的声音:“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你这不是白问么,大姐怎么可能去,你何时见过大姐出门玩耍?”清海说着,见陈氏出来,连忙跑过去伸手接过桶。
“娘,我走了。花,快跟好我。”
桶一到手,清海撒丫子就跑。
花花尚未反应过来,清海已经跑到院子门口了。
她连忙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在后面紧追不舍。“二哥你慢点跑,等等我呀。”
“你们跑慢点,清海,等等妹妹,鞋别跑掉了……。”陈氏在后面喊了一声,然而,俩小家伙的身影一转,被院子遮挡,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堂屋传来。陈氏回头,见大女儿清清正站在门槛旁,手里捏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
十二岁的少女穿着打了补丁的青布褂子,袖口磨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在经历了诸多变故后,往昔的灵动俏皮已消失不见,眼睛里更多的是沉稳和坚韧。
“娘,明天我想去县里把绣品交了,再领点绣活回来。”
陈氏望着女儿过于早熟的脸庞,心口微微发紧。
她沉吟片刻:“让你大哥陪你去。我这还有两双绣好的鞋面,一起捎过去。对了,再给花花买块麦芽糖……”
“又买糖?”
清清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边角,绣线在她掌心勒出红痕,“家里的钱……”
“傻丫头,”
陈氏打断她,走过去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你爹是进士,不用纳粮,现在他又在县里给人让账房,家里一年也能攒下几两银子。花花花身子弱,多吃点甜的补补。”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你小时侯跟着你爹在任上,哪样不是最好的?你大哥和清海要修学问,现在家里的银钱基本都花在他们他们读书上了。只有花花没享过什么福分,连买根新头绳都舍不得,娘疼她些,你别怪罪。”
清清垂下眼帘,看着帕子上绣了一半的腊梅
——
那是她照着县志插画描的,花瓣边缘却总也绣不出记忆中府里花园的模样。
她想起六年前被官兵查抄的那个雨夜,母亲抱着襁褓里奄奄一息的妹妹,跪在泥泞里求狱卒让父亲喝口热水;想起刚回村时,家里连盐都要赊账,妹妹发着高烧,母亲把仅有的一个鸡蛋煮了,全喂进了花花嘴里……
好在小妹生命力顽强,磕磕绊绊地长到了现在。
不过即将六岁的小妹,看上去却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又瘦又小。
好在随了娘皮肤白皙,否则真不知小妹会丑成啥样。
“我没怪娘。”
她低声道,指尖抚过帕子上细密的针脚,“我去收拾包袱,再列个单子,明天让大哥顺便买些丝线回来。”
转身走向西屋时,她偷偷抹了把眼角
——
不是委屈,是看见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时,突然涌上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