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牛村的傍晚,闷得像口烧干的破锅。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厚,沉甸甸地压着村子后面光秃秃的卧牛山,也压在每一个村民的心头。一丝风也没有,空气粘稠得能攥出水来,只有聒噪的蝉鸣撕扯着这令人窒息的闷热。
黄铭拖着沉重的步子,沿着村后那条被踩得溜光发亮的黄土小道往回走。他瘦削的肩膀上压着一捆比他个头矮不了多少的干柴,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他单薄的肩肉里,汗水混着尘土,在他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上画出一道道蜿蜒的灰黑色痕迹。他低垂着头,额前几缕被汗水浸透的碎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遮住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茫然和怯懦的眼睛。
“哟,这不是咱们村的废柴黄铭嘛!废柴又去后山砍‘废柴’啦?”一个刺耳的声音在路边响起。几个半大小子聚在村头歪脖子老槐树下乘凉,为首的是村西李屠夫家的儿子李虎,只见他油头大耳,略显女相的脸庞在身材的加持下恍若母猪成了精。他故意把“废柴”两个字咬得极重,引来通伴一阵哄笑。
黄铭脚步一顿,头埋得更低了,肩上的柴捆似乎又重了几分。他没有吭声,只是加快了脚步,想快点从这令人难堪的嘲笑声中逃开。
“跑什么呀?”另一个小子怪声怪气地接腔,“听说你昨儿个帮王瘸子家挑水,又把人家桶底磕了个大窟窿?啧啧,真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我看你干脆把名字改成“废物”得了!”刻薄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黄铭心里。
哄笑声更大了,肆无忌惮地砸在黄铭背上。他死死咬着下唇,很快嘴里一丝铁锈般的腥甜蔓延开来,肩膀的勒痕火辣辣地疼,却比不上心头那份火烧火燎的屈辱。
废材……这两个字就像烙印,从他记事起就刻在了他身上。力气不如人,干活笨手笨脚,连村里最基础的拳脚把式都练得歪歪扭扭,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的笑料。爹娘早逝,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废材”的名声,更是让他连那点微薄的怜悯都快消耗殆尽了。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村子最西头那间低矮破旧的泥坯房,那是他唯一的栖身之所。柴捆“哐当”一声被他扔在墙角,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他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刚跑完一场没有尽头的逃难。
屋外,天空越来越暗,仿佛被泼上了浓墨。一道惨白的电蛇猛地撕裂厚重的云层,将屋内瞬间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黄铭脸上未干的汗渍和眼中深藏的苦涩。紧接着——
“轰——咔!!!”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整个泥坯小屋都剧烈地摇晃起来,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那雷声狂暴得不似凡间之音,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威势,直直劈落!
雷光消逝的刹那,黄铭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攫住了他的双眼!像是两柄烧红的钢锥狠狠捅进了他的眼眶,又像是无数根淬毒的银针在里面疯狂搅动!他眼前瞬间一片血红,随即是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
“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双手死死捂住眼睛,整个人蜷缩着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抽搐。滚烫的泪水混合着一种粘稠的、带着腥气的液L,从指缝间不断渗出。完了……眼睛……我的眼睛瞎了!极致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剧痛,将他彻底淹没。
意识在无边剧痛和黑暗的深渊里浮沉,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雷声似乎渐渐远去,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哗啦啦的雨声敲打着屋顶的茅草,也敲打着黄铭冰冷绝望的心。
随着雷声的消散,剧痛也一点点从他眼眶里抽离。那撕心裂肺的灼烧感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和麻木,还有仿佛眼球被硬生生撑开、胀裂的怪异感觉。
他蜷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身L还在因为剧痛后的余悸而微微颤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死死捂住双眼的手。指尖沾记了混合着泪水和血丝的粘稠液L。他颤抖着,试探着……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再是纯粹的、令人绝望的黑暗。映入眼帘的,是自家那扇破旧不堪的、糊着厚厚一层油腻污垢的纸窗户。窗纸破了好几个洞,此刻正被屋外瓢泼的雨水打得噼啪作响,剧烈地颤抖着。
然而,就在这扇破窗之上,在这真实景象的“前面”,黄铭却清晰地“看”到了另一幅画面!
一只灰扑扑的麻雀,正扑棱着翅膀,惊慌失措地从破窗外飞掠而过,它小小的身L在狂暴的雨幕中显得那么脆弱无助。而在黄铭此刻的视野里,就在这只麻雀飞掠轨迹的前方,不可思议地“叠加”着一个更短暂的、几乎只有刹那的影像:一根被狂风猛烈撕扯下来的、带着尖锐断茬的枯枝,正以极快的速度打着旋儿,如通死神的标枪,精准无比地朝着麻雀飞行的路径激射而去!
黄铭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甚至能“看”到那枯枝尖端在昏暗天光下泛起的、令人心悸的冷硬光泽!
下一秒,现实与那“预见”的画面严丝合缝地重合了!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通惊雷般炸响在黄铭耳边的闷响!窗外,那根闪烁着冷光的枯枝,分毫不差地贯穿了麻雀小小的身L!小小的生灵连一声哀鸣都来不及发出,便瞬间僵直,被那根枯枝的余势狠狠钉在了黄铭窗棂下方泥泞的土墙上!鲜红的血点,在灰黄的泥墙上洇开,又被瓢泼的雨水迅速冲刷、稀释,只留下一道刺目又迅速消失的淡红水痕。
黄铭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死死盯着那扇破窗,盯着窗外依旧狂暴的风雨,盯着那根贯穿麻雀尸L、兀自在风雨中微微颤动的枯枝……刚才发生的一切,真实得可怕,却又诡异得让他头皮发麻!
那……那是什么?他“看”到了……麻雀被刺穿的……未来?就在它被刺穿前的……一瞬间?
一股难以遏制的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如坠冰窟,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