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三年,周扬活到了三十四岁。
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我——简宁,一个含恨而终的怨灵,每天晚上不辞辛劳地潜入周扬的梦境,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结果他就这么活蹦乱跳地活到了中年。
周扬,你该下地狱了。今晚我又准时出现在他的梦里,站在我们曾经同居的公寓客厅里。这个地方我太熟悉了,连墙角那盆半死不活的绿植都还在老位置。
周扬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罐啤酒,电视里正播放着财经新闻。他看起来比生前更成熟了,下颌线更加分明,眼角有了细纹,却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我的诅咒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你听见没有我飘到他面前,伸手想掐他的脖子,但我的手指穿过了他的身体。这该死的灵体状态!你害死了我,凭什么过得这么好
周扬毫无察觉地换了个台,体育频道正在直播篮球赛。他仰头喝了一口啤酒,喉结滚动,一滴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他的下巴滑落。
我气得浑身发抖。三年了,整整三年,我夜夜入梦诅咒他,他却像被什么保护着一样,不仅事业蒸蒸日上,还被评为年度杰出青年企业家。这不公平!
我恨你。我咬牙切齿地说,虽然知道这些话对他毫无杀伤力,如果不是你那天晚上非要和我吵架,如果不是你开车时还分心和我争执,我就不会死!
记忆中的雨夜再次浮现。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拼命摆动也赶不走倾盆大雨,周扬愤怒的侧脸,刺眼的车灯,然后是剧烈的撞击声。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是个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了。
周扬突然放下啤酒罐,揉了揉太阳穴。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这让我感到一丝快意。
简宁...他轻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愣住了。他记得我不,不可能。这三年来,他从未在梦中回应过我。
今天是你离开的三周年。周扬站起身,走向卧室。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相框,里面是我们大学时期的合影。照片上的我抱着一束向日葵,笑得灿烂;而他搂着我的肩膀,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每年都会去墓园看你。他抚摸着照片,声音沙哑,带了你最喜欢的向日葵。
我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向日葵...我确实最喜欢向日葵。大学时他总笑我像个追着太阳跑的傻瓜,但每次路过花店,都会给我带一支。
骗子...我低声说,却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动摇,你明明早就忘了我...
周扬把相框放回去,又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小盒子。当他打开盒子时,我的灵魂几乎要碎裂——里面是一枚钻戒。
本来打算在你生日那天求婚的。他苦笑着,眼泪落在戒指上,现在只能永远放在抽屉里了。
我呆立在原地,突然无法继续诅咒他。这三年来,我第一次认真观察他的公寓——书架上还放着我们一起读过的书,冰箱上贴着我写的便签已经泛黄,浴室里我的牙刷还摆在杯子里,就像我只是出了趟远门。
够了!我尖叫着冲出他的梦境,回到阴冷的灵界。我需要冷静,需要重新思考这一切。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再去周扬的梦里。我漫无目的地在人间游荡,看着他上班、开会、应酬。他表现得那么正常,仿佛那晚的脆弱只是我的幻觉。
直到第四天晚上,我忍不住又进入了他的梦境。这次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心理诊所。
周医生,你的状态最近有所好转。一个年长的医生对周扬说,噩梦频率降低了
周扬点点头:最近一周没再做那个梦了。
什么梦医生问。
我前女友...简宁。周扬的声音很轻,她死后,我每晚都梦见她来诅咒我。她说是我害死了她,说我该下地狱。
我的灵魂震颤不已。他记得!他一直都知道我在诅咒他!
你认为呢医生温和地问。
周扬的双手开始颤抖: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我坚持要开车送她回家,如果不是我分心和她吵架...他的声音哽咽了,方向盘在我手里,死的应该是我。
我如遭雷击。不,不是这样的...车祸是个意外,我只是...只是太痛苦了,需要找个人来恨。
周扬...我轻声呼唤,但他听不见。
医生递给他一张纸巾:三年了,该放下这种自责了。事故鉴定报告很清楚,是对方酒驾全责。
周扬摇摇头:但我活下来了,她却...有时候我觉得简宁的诅咒是对的。我确实该下地狱。
听到这里,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我冲出他的梦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原来这三年,我一直在折磨一个同样痛苦的灵魂。
我放弃了。我对虚空说,不诅咒他了,没意思。
说完这句话,我感到身上的怨气开始消散。或许这就是解脱的开始。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离开的第五天,正值事业巅峰的周扬回到家中,平静地洗了个澡,换上整洁的西装,然后拧开了煤气灶。
咔哒。
打火机的火苗在他手中跳动时,我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他的公寓。
周扬!不要!我尖叫着,用尽全力显现在他面前。
他震惊地抬头,手中的打火机掉在地上。这是我死后第一次真正被他看见。
简宁他的声音颤抖,你真的...一直都在
我看着他憔悴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以为我离开你的梦,是因为我彻底放弃你了
周扬的眼泪无声滑落:没有你的诅咒,我反而活不下去了...那些噩梦是唯一还能感受到你的方式。
我的心碎了。原来我的仇恨,竟成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听着,我努力让声音清晰,那场车祸不是你的错。我看到了鉴定报告,是对方酒驾。我...我只是太痛苦了,需要找个人来恨。
周扬跪倒在地,泣不成声:但我活下来了...我每天都希望死的是我...
我伸手想扶他,却只能穿过他的身体:活下去,周扬。带着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种一片向日葵...就当是为我种的。
煤气已经充满了整个房间。我用尽最后的灵力打开了窗户,夜风呼啸而入。
简宁!周扬惊慌地四处张望,别走!求你...
我该走了,我感到自己正在消散,真正的离开,是让你好好活下去。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周扬瘫坐在地上,手中紧握着那枚从未送出的钻戒。而我,终于放下了三年的怨恨,在阳光中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随风散去。
后来,周扬在郊外买了一块地,种满了向日葵。每当风吹过,金黄色的花海起伏如浪,就像有人在轻声细语。
周扬站在花田中央,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七月的阳光毒辣地炙烤着大地,连空气都扭曲起来。他直起酸痛的腰,用手背抹去额头的汗水,看着眼前这片金黄色的海洋——整整三亩地的向日葵,在烈日下倔强地仰着脸。
这是简宁离开后的第一百八十七天。
今天长势不错。周扬对着空气说道,仿佛有人能听见。他习惯了这种自言自语,就像习惯了每天清晨五点起床,驱车四十公里来照料这些花。
花田边缘的小木屋里,周扬脱掉被汗水浸透的衬衫,用凉水冲洗着脸和脖子。镜子里的男人瘦了许多,颧骨突出,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但眼神不再像半年前那样死气沉沉。
他穿好干净的T恤,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盒。盒子里静静地躺着那枚从未送出的钻戒。周扬用手指轻轻抚过戒面,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那个雨夜——简宁手指的温度一点点消失的过程。
我今天要去见王医生。他把戒指放回原处,她说我进步很大。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风,向日葵们齐齐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周扬抬头望去,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在花田间穿行。他眨了眨眼,那里什么也没有。
幻觉越来越严重了。他喃喃自语,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王医生的诊所坐落在市中心一栋老式建筑里。周扬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机械地回答着问题。
噩梦频率
一周两三次。
自杀念头
很久没有了。
还在服药吗
剂量减半了。
王医生在病历上记录着,圆珠笔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听起来你在好转,周扬。那片花田似乎对你很有帮助。
周扬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的一朵云上。那云形状怪异,像是一个女孩的侧脸。
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王医生问道。
周扬犹豫了一下:我总觉得...简宁还在。有时候是窗子突然打开,有时候是收音机自己调到她喜欢的频道。他苦笑了一下,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
失去挚爱的人常有这种感觉。王医生的声音温和,重要的是,你没有像以前那样被这些幻觉困扰。
咨询结束后,周扬没有直接回家。他驱车来到城西的墓园,在简宁的墓碑前放下一束新鲜的向日葵。墓碑上的照片里,简宁笑得灿烂,仿佛死亡从未降临。
花田开得很好。他蹲下身,用手指拂去照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一阵微风吹过,花瓣轻轻颤动。周扬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开。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的瞬间,墓碑前的向日葵微微倾斜,像是有人轻轻碰触了一下。
回程路上,周扬的手机响了。是他的助理小李。
周总,明天上午十点有个面试,应聘设计总监的。简历已经发您邮箱了。
好,我知道了。周扬简短地回答。自从半年前那件事后,他重新接手了公司业务,但不再像从前那样拼命。每天下午四点准时下班,周末绝不工作,这些成了他的新规矩。
回到家,周扬打开邮箱,浏览着应聘者的简历。第三份简历让他手指一颤——照片上的女孩有一双杏仁状的大眼睛,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个小小的酒窝,和简宁有七分相似。
林小葵,25岁,毕业于...周扬念着简历上的信息,心跳加速。太像了,尤其是那个笑容。他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最终决定明天见见这个女孩。
那天晚上,周扬梦见自己站在花田里,简宁穿着白色连衣裙在向日葵间穿梭。他想追上去,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
简宁!他在梦中大喊。
女孩回过头,却变成了简历上那个叫林小葵的面孔。
周扬惊醒了,发现窗外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即将来临。他起身去关窗,突然看见花田方向有道白光闪过。顾不上换衣服,周扬抓起手电筒冲了出去。
雨已经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身上。周扬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花田,手电筒的光束在雨中划出模糊的轨迹。
有人吗他喊道,声音淹没在雷声中。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她——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花田中央,长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手电筒的光照过去时,女孩转过身来,周扬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是简历上的林小葵,但此刻的她比照片上更像简宁,尤其是那种惊慌失措的表情。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周扬大声问道,雨水顺着他的脸流下。
女孩似乎也被吓到了,她张了张嘴,却突然晕倒在地。周扬冲上前,将她抱起。女孩轻得不可思议,身体冰凉。他抱着她跑回小屋,内心充满疑惑和一丝莫名的期待。
小屋里,周扬用毛巾擦干女孩的头发,给她盖上毯子。女孩的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青,但呼吸平稳。周扬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向日葵纹身——简宁生前也曾说过想纹一个。
你到底是谁周扬低声问道,手指不自觉地拂过女孩的脸颊。
就在这时,女孩突然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直直看向周扬。她的嘴唇动了动,说出的话让周扬浑身冰凉:
你终于找到我了,周扬。
窗外,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女孩诡异微笑的脸。与此同时,周扬分明看到,墙上简宁的照片里,流下了一行泪水。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小屋。周扬在沙发上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毯子。他猛地坐起,环顾四周——女孩不见了。
是梦吗他揉着太阳穴,却看到茶几上放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茶,旁边是张字条:
谢谢收留。面试见。——林小葵
周扬拿起字条,发现背面还画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他的心跳加速,一种奇怪的预感在心头蔓延。
上午十点,周扬在公司会议室见到了林小葵。她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头发整齐地扎成马尾,看起来和昨晚判若两人。
周总好。她微笑着伸出手,昨天真是抱歉,我突然身体不适...
周扬握了握她的手,触感温暖而真实。你怎么会在我家花田那里很偏僻。
林小葵的眼睛闪烁着神秘的光芒:我听说那里有全市最美的向日葵,想采风找灵感。她歪了歪头,没想到突然下雨,然后就...遇到你了。
面试进行得很顺利。林小葵的专业能力无可挑剔,对设计的见解独到。但周扬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他的目光不断被女孩的小动作吸引——她思考时会咬下唇,和简宁一模一样。
你被录用了。面试结束后,周扬突然说道,下周一可以入职吗
林小葵露出灿烂的笑容:当然可以!她站起身,突然凑近周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周总。我不是她,但我可以成为你的新开始。
周扬后退一步,震惊于她的直白:你...知道简宁
这座城市谁不知道那场车祸呢林小葵的语气突然变得忧伤,我只是想说,生活总要继续。她转身离开,在门口停下,对了,我很喜欢你的花田。可以常去看看吗
周扬点点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疑问。
接下来的几周,林小葵以惊人的速度融入了公司和周扬的生活。她工作出色,待人热情,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喜欢她。更奇怪的是,她对周扬的喜好了如指掌——知道他喝咖啡要加两块糖,知道他午餐喜欢泰式料理,甚至知道他睡前会读一本叫《夜航西飞》的书。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我的事一天午休时,周扬终于忍不住问道。
林小葵神秘地笑了笑:也许我们上辈子就认识呢
周扬皱起眉头,正想追问,办公室的灯突然闪烁起来。一阵冷风吹过,尽管窗户都关着。林小葵的表情突然变得僵硬,她盯着周扬身后的某个点,脸色苍白。
怎么了周扬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没什么。林小葵强作镇定,但周扬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只是有点头晕。
那天晚上,周扬独自在花田劳作到很晚。月光下,向日葵们低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他正准备回小屋,突然听到花丛中传来沙沙声。
谁在那里周扬警觉地问道。
林小葵从花丛中走出来,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和那晚一样。是我。她轻声说,我睡不着,想来看看花。
周扬松了口气:这么晚了,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林小葵摇摇头,突然抓住周扬的手:陪我看会儿星星好吗今晚的星空很美。
她的手心冰凉得不正常,但周扬发现自己无法拒绝。他们在田埂上坐下,仰头望着满天繁星。
简宁最喜欢哪颗星星林小葵突然问道。
周扬愣住了:天狼星。她说那是夜空中最亮的...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我没告诉过你这些。
林小葵没有回答,只是靠在他肩上。周扬感到一阵异样的温暖,仿佛简宁就在身边。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不远处的向日葵无风自动,整齐地朝一个方向倾斜,像是在行礼。
你看...周扬指向那片花,却发现林小葵已经靠在他肩上睡着了。月光下,她的面容宁静美好,睫毛在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周扬轻轻抱起她,向小屋走去。怀中的女孩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让他想起那个雨夜抱着简宁的感觉。进屋后,他将林小葵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床头柜的抽屉突然自己打开了。周扬走过去,震惊地发现那枚本该锁在城里公寓的钻戒,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抽屉里,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他颤抖着拿起戒指,转向熟睡的林小葵,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形成:
如果...她根本不是活人呢
窗外,一朵乌云遮住了月亮,房间陷入黑暗。周扬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而床上,林小葵睁开了眼睛——那双眼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微光。
周扬...她呼唤道,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声,你终于明白了...
戒指从周扬指间滑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床上,林小葵缓缓坐起,月光重新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半边脸上,另外半边仍隐在阴影中。
你...你是谁周扬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林小葵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周扬心脏骤停——和简宁一模一样。我是林小葵啊,周总。她笑着说,声音却突然变得低沉,或者说,我是你想见的那个人。
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周扬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他看见自己的手臂上冒起鸡皮疙瘩,但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这不可能。周扬摇头,简宁已经...离开了。我亲眼看见她在阳光中消散。
林小葵——如果她还是林小葵的话——赤脚踩在地板上,向周扬走来。她的脚步轻盈得几乎不发出声音,白色连衣裙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
灵魂不会真正消失,周扬。她停在周扬面前,仰头看着他,尤其是还有未完成心愿的灵魂。
周扬注意到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变化着——时而清澈明亮如林小葵,时而深邃忧伤如简宁。更可怕的是,她的声音也在两种音色间切换,仿佛两个人在共用同一具身体说话。
你对她做了什么周扬突然抓住林小葵的肩膀,如果简宁在你体内,那小葵呢她的灵魂呢
林小葵笑了,那笑容让周扬毛骨悚然:我就是林小葵啊...只不过,我出生那天就带着另一个灵魂。二十五年了,我们一直这样共存。
周扬松开手,感到一阵眩晕。他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抱头:这太疯狂了...
疯狂林小葵跪在他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比起你每晚梦见死去的女友,比起你对着向日葵自言自语,这哪里疯狂了
她的手掌冰冷得不似活人,周扬却无法挣脱。近距离看,她的眼睛里有种奇异的光芒,像是黑暗中燃烧的蓝色火焰。
证明给我看。周扬突然说,如果你是简宁...告诉我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事。
林小葵闭上眼睛,当她再次睁开时,眼神完全变了——温柔、忧伤,带着周扬无比熟悉的情绪。大一那年冬天,我们在图书馆后门接吻,被保安用手电筒照到。她的声音现在完全是简宁的了,你拉着我跑过半个校园,最后躲进文学院的厕所里。那天你第一次说爱我。
周扬的呼吸停滞了。那是他们恋爱三个月后的事,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简宁...他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她脸时停住了,为什么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身体回来
林小葵的表情突然痛苦地扭曲起来,她松开周扬,踉跄后退。不...不是这样的...她的声音又变回了林小葵本来的音色,我不是容器...我有自己的人生...
她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呻吟。周扬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在两种状态间切换,就像一台信号不稳的收音机在不同频道间跳转。
出去!她突然抬头尖叫,这次声音是两个人的混合体,她太强大了...我控制不住...快走!
周扬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林小葵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屋内的物品开始震动——水杯、台灯、墙上的画框,全都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温度继续下降,周扬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越来越浓。
突然,所有的向日葵画像从墙上掉落,玻璃相框碎了一地。与此同时,窗外传来沙沙声,周扬转头看去,骇然发现整片花田的向日葵都在疯狂摇摆,尽管此刻一丝风也没有。
天啊...周扬喃喃道。
当他再回头时,林小葵已经站了起来,表情完全平静下来。但周扬知道,现在面对的不再是林小葵了。
对不起,吓到你了。她说,声音温柔似水,是纯粹的简宁,我没想到会这样...但时间不多了。
什么时间不多了周扬问,恐惧渐渐被担忧取代,简宁,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走向窗边,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我本该离开的,记得吗那天早上,我告诉你该放下了。她转过身,脸上带着哀伤的微笑,但我发现我做不到。看到你那么痛苦,看到你种的花田...我无法就这样走。
周扬走向她:所以你就...附身在林小葵身上
不完全是。简宁摇头,林小葵天生就能容纳游魂。我从记事起就跟着她了。
周扬瞪大眼睛:什么你是说...这二十五年来,你一直在...
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上学、恋爱、工作。简宁轻声说,就像看一场漫长的电影。大多数时候我都在沉睡,直到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周扬皱眉,突然明白了,是我去墓园那天
简宁点点头:你站在我墓前说的话...唤醒了我。然后我看到了花田,看到了你每天如何折磨自己...她的声音哽咽了,我本想通过梦境告诉你放下,但你反而更痛苦了。
周扬想起那段时间的噩梦,想起简宁在梦中诅咒他的样子。所以那些诅咒...
是我的愤怒和痛苦。简宁承认,但更多的是我对你的不舍。我恨你活着,因为我太想活下去了;我恨你幸福,因为我再也无法拥有幸福。
周扬的眼眶湿润了。他伸出手,这次真的触碰到了林小葵的脸颊。触感冰凉但真实。那为什么现在又回来
因为我看到了林小葵的简历投到你们公司。简宁说,这是机会...一个和你道别的机会,也是...她顿了顿,也是给你一个新开始的机会。
周扬刚想说什么,突然注意到林小葵的右手腕上的向日葵纹身正在发光——微弱的蓝色光芒,像是皮肤下藏着萤火虫。
这是什么他抓住她的手腕。
简宁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她醒了...林小葵的灵魂在反抗。我占据太久了...
林小葵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这次更加剧烈。她的头左右摆动,长发在空中飞舞,嘴里发出不似人类的呻吟声。
简宁!周扬紧紧抱住她,生怕她伤害自己,你对她做了什么
帮...帮她...简宁的声音断断续续,告诉她...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想见你了...
突然,林小葵的身体在周扬怀中僵直,然后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周扬连忙扶住她,发现她已经昏迷不醒,呼吸微弱但平稳。
房间里的异常现象也同时停止了——温度回升,物品不再震动,窗外的向日葵恢复了静止。只有地上一片狼藉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周扬将林小葵抱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表情已经平静下来。周扬坐在床边守着她,头脑中各种念头纷乱如麻。
天蒙蒙亮时,林小葵终于睁开了眼睛。她虚弱地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周扬身上。
周...周总她的声音细若蚊吟,发生什么了我为什么在这里
周扬仔细观察她的眼睛——那里不再有简宁的影子,只有林小葵自己的困惑和恐惧。你不记得了
林小葵皱眉思索,突然捂住头:我只记得...一片黑暗,还有个人一直在我耳边说话...她抬起头,眼中含泪,是简宁对吗她...她在我身体里
周扬没想到她竟然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从小就能感觉到。林小葵苦笑,小时候我以为那是我幻想的朋友,长大后才知道...是个游魂。她抓住周扬的手,但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她几乎控制了我的身体!
周扬不知如何解释昨晚的事,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被卷入他和简宁之间的无辜女孩。我很抱歉...我不知道她会这样做。
林小葵突然凑近,盯着周扬的眼睛:你爱她到什么程度
这个直白的问题让周扬措手不及:什么
简宁。林小葵一字一顿地说,你愿意为她付出什么
周扬沉默良久,最后诚实地说: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林小葵的表情变得复杂,既像是感动,又像是悲伤。我明白了。她松开周扬的手,那么,也许我们该做个了断。
什么意思
林小葵下床,虽然脚步还有些不稳,但眼神已经坚定起来。我从小就能通灵,周总。这也是为什么简宁能附在我身上这么久。她走到窗前,看着初升的太阳,但我从没让任何一个灵魂控制我。昨晚...是我大意了。
周扬走到她身边:你是说...你能控制简宁是否出现
某种程度上,是的。林小葵点头,但需要你的配合。
怎么配合
林小葵转身面对周扬,表情严肃:带我去车祸现场。只有面对她死亡的真相,简宁的灵魂才能真正安息。
周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三年了,他从未回到那个地方,连附近的道路都会刻意避开。不...我不能...
你必须去。林小葵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有那么一瞬间,周扬又看到了简宁的影子,否则我会一直被两个灵魂撕扯,而你...永远无法真正向前看。
周扬望向窗外的向日葵田,想起简宁消散前说的话——带着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也许这就是她真正想要的一个完整的告别
好。他终于点头,我们明天去。
林小葵露出释然的微笑,但周扬注意到,她的右手腕上的向日葵纹身又微微亮了一下,转瞬即逝。
当天晚上,周扬做了一个梦。梦中他站在一片白雾里,前方有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是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简宁,另一个是职业装打扮的林小葵。她们背对背站着,中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你必须选择。两人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在一起,只能有一个留下。
周扬想向前走,却发现自己的脚被向日葵的藤蔓缠住,动弹不得。他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声音。雾气越来越浓,最后两个身影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白色。
他惊醒时,发现枕边放着一朵新鲜的向日葵,露珠还在花瓣上滚动。窗外,第一缕阳光正照进房间。
晨光中的高速公路安静得出奇。周扬紧握方向盘,指节发白。副驾驶座上,林小葵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沉默不语。车载导航冷漠地提醒:前方500米,向右转。
那个弯道。
周扬的喉咙发紧。三年了,他从未回到这个地方,连导航都设置了避开这条路线。但今天,他必须面对。
你还好吗林小葵轻声问。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简宁的影子。
周扬没有回答。他的视线固定在道路上,但眼前浮现的却是雨夜中模糊的挡风玻璃,雨刷徒劳地摆动,简宁愤怒的侧脸...
周扬!林小葵提高音量,呼吸!
他这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肺部灼烧般疼痛。周扬大口喘息,额头上渗出冷汗。我没事。他勉强说道。
导航再次响起:前方200米,事故多发路段,请小心驾驶。
周扬的脚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油门。车速慢下来,周围的景物变得清晰——右侧是陡峭的山坡,左侧是护栏,护栏外是黑黝黝的悬崖。就是这里。
他颤抖着将车停在应急车道上。熄火后,车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就是这里林小葵望向护栏外。
周扬点点头,嗓子干得说不出话。他解开安全带,机械地推开车门。冷风迎面吹来,带着山林特有的潮湿气息。没有下雨,但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就像那个夜晚。
林小葵跟着下车,站在他身边。周扬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外套,和简宁出事那天穿的很像。
告诉我当时的情况。林小葵说。她的语气不像询问,更像命令。
周扬的视线落在护栏上——那里有一处明显的修复痕迹,比其他部分颜色更新。我们吵架了...简宁发现我和女客户单独吃饭,以为我出轨。他苦涩地笑了笑,其实那是给她准备的惊喜,我订了求婚戒指...
林小葵的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臂:然后呢
雨很大...我分心了...周扬的声音开始发抖,对面突然亮起刺眼的车灯...一辆卡车越过中线向我们冲来...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晚的画面:简宁惊恐的尖叫,他本能地向右打方向盘,将驾驶座一侧迎向撞击...
我选择了保护她。周扬哽咽道,但卡车司机酒驾,车速太快...撞击后我们的车旋转着撞破护栏...
林小葵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她松开周扬,双手抱头。她来了...她痛苦地说,简宁...她看到了...
看到什么周扬想去扶她,却被一把推开。
林小葵——或者说现在控制她身体的简宁——抬起头,眼中含泪:看到你做了什么,周扬!看到你最后一刻把方向盘打到底,让自己那侧迎向撞击!
周扬如遭雷击。这段记忆被他深深压抑,即使在最痛苦的噩梦中也从未完整浮现过。你...记得
我现在全都想起来了。简宁的声音从林小葵口中发出,诡异却令人心碎,撞击前的一瞬间,我转头看你...你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决心。
周围的温度突然下降,周扬呼出的气变成白雾。高速公路上,几盏路灯开始闪烁,尽管现在是白天。
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简宁质问,为什么让我以为是你害死了我
周扬的双腿发软,他靠在护栏上才能站稳:我醒来时...你已经在停尸房了。警察说对方全责,但我只知道如果我更小心一点,如果我那天直接告诉你要求婚...你就不会...他的声音破碎成呜咽。
简宁——通过林小葵的身体——走近他,冰冷的双手捧住他的脸:所以你宁愿让我恨你宁愿每晚接受我的诅咒
周扬点头,泪水滚落:你值得一个可以恨的人...而不是带着愧疚离开。
护栏外的悬崖下突然刮起一阵强风,卷着枯叶和尘土冲天而起。简宁松开周扬,转向那股怪风,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它。
不!她突然尖叫,我不接受!
林小葵的身体剧烈抖动起来,她跌坐在地,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周扬跪在她身边,却不知如何帮助。
两个灵魂...一个身体...林小葵的声音变成双重音调,时而像她自己,时而像简宁,太痛苦了...周扬...帮帮我...
高速公路上,过往的车辆开始鸣笛,尽管前方并无障碍。更诡异的是,所有喇叭声都像是调成了同一个频率,形成一种诡异的共鸣。
周扬抓住林小葵的肩膀:我该怎么做
选择...林小葵艰难地说,她的眼睛现在完全变成了乳白色,我们中...只能留下一个...
周扬的心跳几乎停止。选择让简宁留下,占据林小葵的身体还是让简宁离开,永远失去她
这不对...他摇头,简宁不该以这种方式存在,林小葵也不该被这样利用。
林小葵的右手腕突然亮起耀眼的蓝光——那个向日葵纹身如同被点燃一般,光芒穿透了她的衣袖。她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叫,身体弓起,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
她太强大了...林小葵自己的声音挣扎着浮现,我撑不住了...
周扬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紧紧抱住颤抖不止的林小葵,对着空气大喊:简宁!我看到了!我记得那天晚上的一切!
风突然停了。喇叭声消失。林小葵的身体在他怀中僵住。
你...记得简宁的声音轻轻响起,不再通过林小葵,而是直接回荡在空气中。
周扬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记得最后看你那一眼,你对我笑了...就像原谅了我一样。
空气中浮现出微小的光点,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轮廓——半透明的简宁漂浮在他们面前,面容平静,眼中含泪。
因为我明白了你的选择。她的声音空灵而遥远,你想用自己的命换我的。
林小葵在周扬怀中苏醒,虚弱但清醒。她看着漂浮的简宁,眼中充满敬畏而非恐惧。她一直无法安息,林小葵轻声解释,因为你的爱太沉重...那份自我牺牲的爱让她无法安心离开。
周扬伸手想触碰简宁,手指却穿过她的虚影:所以我该怎么做
简宁的灵体开始发光,越来越亮:放我走,周扬。真正地放我走。
那我呢周扬哽咽,我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简宁的身影渐渐模糊,但她的声音依然清晰:就像你种的那些向日葵...每天面向太阳,即使雨后也要抬起头。她的目光转向林小葵,而她会帮你记住...我的一部分永远在她那里。
林小葵腕上的纹身再次发光,这次是温暖的金色而非冰冷的蓝色。她惊讶地看着它:这是...
我的祝福。简宁的声音越来越远,也是我的告别。
周扬站起身,向着逐渐消散的光点走去:简宁...我...
我知道。简宁的最后一丝影像在阳光下闪烁,我也爱你。现在...好好活着。
一阵温暖的风拂过高速公路,带着向日葵的香气。简宁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只剩下周扬和林小葵站在护栏旁,阳光洒在他们身上。
林小葵慢慢站起来,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纹身:她走了...真的走了。
周扬望着湛蓝的天空,胸口那种持续了三年的钝痛似乎减轻了些许。嗯。他轻声应道,她自由了。
回程的路上,车内一片沉默。周扬专注地开车,林小葵则一直看着窗外。直到驶入市区,她才开口:
她会一直在我身体里...以一种安静的方式。林小葵抚摸着手腕,我的通灵体质会保留她的一部分记忆和情感。
周扬点点头:这会困扰你吗
林小葵思考了一会儿:不会。反而感觉...更完整了。她转向周扬,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周扬看着前方的道路,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在他脸上,温暖而真实。继续种向日葵。他轻声说,然后...也许学着重新开始。
林小葵笑了,那个笑容既像她自己,又微妙地带着简宁的影子:我可以常去看花吗
周扬看了她一眼,这次真正看清了面前这个女孩——不是简宁的替代品,而是一个全新的、特别的灵魂。随时欢迎。他真诚地说。
车停在林小葵的公寓楼下。她解开安全带,犹豫了一下:周总...关于工作...
如果你想辞职,我完全理解。周扬说。
林小葵摇摇头:不,我想继续做设计总监。只是...她深吸一口气,我们需要时间...调整关系。
周扬同意地点头:同事关系。
朋友关系。林小葵纠正道,推开车门,慢慢来,好吗
周扬目送她走进公寓大楼,心中百感交集。他掏出手机,看到日历提醒——今天是简宁的忌日。往年的这一天,他会带着向日葵去墓园,然后独自喝到烂醉。
但今天,他发动车子,驶向了另一个方向——郊外的花田。那里有成千上万朵向日葵在阳光下等待,而一个新的季节正要开始。
当周扬站在花田中央,被金黄色的花朵包围时,一阵微风吹过,所有的向日葵齐齐转向太阳,沙沙作响,仿佛在轻声诉说一个只有它们知道的秘密。
夏末的阳光像融化的黄金,倾泻在无边无际的向日葵花田上。周扬站在田埂边,看着工人们收割成熟的向日葵籽。三个月过去了,简宁离开后的第一个秋天即将来临。
周总,东区已经收割完了。农场负责人老陈走过来报告,今年产量比去年多了三成。
周扬点点头:辛苦大家了。记得把最好的那批籽留出来,明年播种用。
还是种三亩
周扬望向远处那片还未收割的花海——那里是专门留出来观赏的向日葵,金灿灿的花朵依然向着太阳。五亩吧。他说,再扩大一些。
老陈咧嘴笑了:好嘞!现在这花田都成名景点了,上周还有电视台来采访呢。
周扬应付了几句,打发走了老陈。自从简宁离开后,这片花田似乎获得了某种神奇的生命力,花朵比往年更加硕大鲜艳,花期也延长了。来参观的游客络绎不绝,周扬干脆开放了部分区域,只收取象征性的门票,收入全部捐给交通事故受害者援助基金。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周扬掏出来,看到林小葵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喂
周总,下午的会议你还来吗林小葵的声音清脆如风铃,客户已经到了。
周扬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两点了。他完全忘记了那个会议。马上回去,二十分钟。
挂断电话,周扬最后看了一眼花田。一阵微风吹过,成千上万朵向日葵齐齐摆动,像是在向他挥手告别。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在花丛中穿行,但眨眼间又消失了。
周扬转身走向停车场。这三个月来,这样的幻觉已经越来越少。简宁确实离开了,只留下些许痕迹——在林小葵手腕上的纹身里,在花田的沙沙声中,在他偶尔的梦境里。
公司的会议室里,林小葵正在向客户展示设计方案。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藏青色铅笔裙,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整个人散发着专业而自信的光芒。周扬悄悄从后门进入,靠在墙边听她讲解。
...所以我们采用了向日葵元素作为整个品牌的主视觉,象征阳光、希望和生命力。林小葵切换着PPT页面,屏幕上金色的向日葵图案旋转绽放。
客户——一家儿童医院的代表——频频点头表示满意。周扬注意到林小葵手腕上的纹身今天格外显眼,她说话时不时会无意识地抚摸它。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结束后,林小葵收拾着材料,周扬走到她身边。
表现不错。他说,向日葵的主题很有感染力。
林小葵抬头微笑,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给她镀上一层金边:灵感来源于某人的花田。她顿了顿,对了,明天是周六,我打算去趟墓园。要一起吗
周扬知道她指的是简宁的墓。自从那次在高速公路上的告别后,他们再没一起去过。好。他轻声答应,早上九点
林小葵点点头,两人的手指在桌面上不经意间触碰,又迅速分开。这三个月来,他们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比同事亲近,却又小心翼翼地不越过朋友的界限。办公室里的流言蜚语不少,但两人都选择了无视。
周六清晨,周扬捧着一大束向日葵站在墓园门口。秋日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墓碑,给冰冷的石头带来些许温暖。林小葵准时出现,今天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白T恤,手腕上的纹身清晰可见。
她喜欢向日葵,是吗走向简宁墓碑的路上,林小葵问道。
周扬点头:大学时我送她的第一束花就是向日葵。她说那是唯一能让她在雨天也感到阳光的花。
林小葵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花束:我最近总是梦到她...不是噩梦,而是平静的梦。我们在一个白色的空间里说话,就像老朋友。
她说了什么
说她在那边很好,不再有痛苦。林小葵抚摸着自己的纹身,还说...她很高兴遇见我。
简宁的墓碑前已经放着一小束新鲜的野花。周扬蹲下身,将向日葵放在旁边。有人来过。
林小葵也蹲下来,好奇地看着那束野花:简宁的家人
她父母移民澳洲了,很少回来。周扬摇头,可能是以前的朋友吧。
他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思绪中。微风吹过,带来远处孩子们的欢笑声——墓园隔壁是个幼儿园。
你知道吗,林小葵突然说,我小时候就能看见灵魂。七岁那年,我告诉妈妈我有个看不见的朋友叫简宁,把她吓坏了。
周扬惊讶地看着她:你是说...简宁的灵魂在你出生前就...
依附在我身上我想是的。林小葵点头,通灵师说,有些灵魂因为执念太深,会寻找新生儿作为宿主。我想简宁...她太舍不得离开你了。
周扬望向墓碑上简宁微笑的照片,胸口泛起一阵酸楚:所以她一直以某种方式陪着我...
直到她准备好真正离开。林小葵轻声补充。
一片金黄的落叶飘下来,正好落在简宁的墓碑顶端,像一顶小小的王冠。周扬伸手拂去,指尖碰到冰冷的石面,却感到一丝奇异的温暖。
离开墓园后,他们默契地走向周扬的车。接下来去哪他问。
林小葵看了看表:才十点半...带我去看看花田
花田比上周更加金黄灿烂。夏末的最后一批向日葵拼命绽放着,仿佛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周扬和林小葵漫步在田埂上,鞋子上沾满了泥土和碎花瓣。
我一直想问你,周扬打破沉默,为什么选择来我公司应聘是简宁...影响了你吗
林小葵摘下一朵小小的野花,在指间转动:部分是。我能感觉到她对你的强烈思念,这驱使我想见见你。她坦诚地看着周扬,但主要还是因为你们公司的设计理念我很欣赏。
周扬笑了:官方回答。
好吧,林小葵也笑了,也许还有一点点好奇,想看看值得一个灵魂如此留恋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失望吗
林小葵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恰恰相反。
阳光透过她白色的T恤,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周扬突然注意到她耳后有一颗小小的痣,和简宁的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他心跳加速。
周扬,林小葵轻声说,你认为灵魂会转世吗
周扬思考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但如果会...我希望简宁能去一个幸福的地方。
即使那意味着她永远不会回到你身边
尤其是那样。周扬望向无边的花海,爱一个人...不就是要她幸福吗即使与自己无关。
林小葵的眼睛湿润了。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握住了周扬的手:我想简宁已经找到了她的幸福...而你也值得拥有自己的。
周扬回握住她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这一次,他们没有很快分开。
花田中央有个小土坡,上面孤零零地长着一株特别高大的向日葵,花朵大如圆盘。周扬拉着林小葵爬上去,两人并肩坐在坡顶,俯瞰整片金色海洋。
那是王株。周扬指着那株特别大的向日葵,每年都会有一株长得特别高,我们叫它王株。老陈说要留种用。
林小葵仰头看着那株骄傲的向日葵,阳光透过花瓣,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真美。
不知是谁先靠近的,他们的肩膀轻轻相触。林小葵手腕上的纹身突然微微发热,散发出淡淡的金光。她惊讶地看着它:这是第一次...
周扬也注意到了。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那个纹身,感受到温暖的脉动:她同意了。
什么
简宁。周扬轻声解释,她同意我们...向前走。
林小葵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后化为释然的微笑:我一直害怕这会像是背叛她。
不会的。周扬肯定地说,她希望我们幸福。希望我幸福。
他们静静地坐着,手依然紧握,看着太阳慢慢西沉。花田在夕阳下变成了一片燃烧的金色海洋,美得令人心碎。
周扬,林小葵突然说,下周三是我生日。
我知道。周扬笑了,人事档案上写着呢。想要什么礼物
林小葵歪着头思考,这个动作让周扬心头一颤——既像简宁,又完全是她自己。一个承诺。她最终说。
什么承诺
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不会再拧开煤气灶。
周扬的笑容凝固了。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那天的细节——他如何准备自杀,如何在最后一刻看到简宁的幻影而停手。
你怎么...
她告诉我的。林小葵抚摸着手腕上的纹身,在梦里。她说那是她最害怕的记忆...看到你差点做傻事。
周扬将林小葵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她的身体温暖而真实,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稳定而有力。我答应你。他在她耳边低语,不会再做那种傻事。
林小葵在他怀中放松下来:那我们周三晚上一起吃饭我可以去你家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周扬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不介意。我很期待。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第一颗星星在天边闪烁。他们手牵着手走下土坡,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
周三晚上,林小葵如约而至。她穿着一条简单的蓝色连衣裙,手里提着超市购物袋,里面装满了食材。周扬的公寓整洁明亮,餐桌上摆着一小瓶向日葵。
生日快乐。周扬接过购物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即使只是脸颊。
林小葵笑了,眼睛弯成月牙:谢谢。希望你喜欢意大利面。
厨房里,他们默契地配合着——周扬煮面,林小葵准备酱料。收音机里播放着轻音乐,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有那么一刻,周扬恍惚觉得时光倒流,回到了和简宁一起做饭的日子。但林小葵不小心把番茄酱弄到围裙上的笨拙样子立刻将他拉回现实——她是如此不同,如此鲜活。
晚餐后,周扬拿出一个小蛋糕,上面插着数字26的蜡烛。本来想买向日葵形状的,但面包店没有。
林小葵惊喜地拍手:太贴心了!
周扬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许个愿吧。
咔哒。
火苗窜起,点燃了蜡烛。在那一瞬间,周扬仿佛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煤气灶的火光,绝望的泪水,然后简宁的出现拯救了他。但这次,火光映照的是林小葵幸福的笑脸,她闭上眼睛许愿的样子纯真而美好。
许了什么愿周扬问。
林小葵睁开眼睛,神秘地眨眨眼:说出来就不灵了。她吹灭蜡烛,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礼物。
周扬惊讶地接过盒子:你生日,为什么给我礼物
打开看看。
盒子里是一把钥匙。周扬疑惑地看着她。
我公寓的钥匙。林小葵的脸红了,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来。不用再站在门口等我开门了。
周扬的心像被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他站起身,绕过桌子,将林小葵拉起来紧紧拥抱。谢谢你。他低声说,为了一切。
林小葵在他怀中仰起脸,这次他们的嘴唇真正相遇了。吻轻柔而试探,像蝴蝶初次停落在花瓣上。周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希望,仿佛漫长的寒冬终于过去,春天的第一缕阳光正照进他的生命。
窗外,夜空中繁星点点。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墓园里简宁的墓碑前,那束向日葵在月光下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微笑。
番外篇
第一粒种子
雨水顺着周扬的发梢滴落,打湿了衬衫领口。他站在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手里攥着一瓶最便宜的威士忌,眼神空洞地望着马路对面已经打烊的花店。
简宁的葬礼是今天下午。天空也像在哭泣,整整一天都没有放晴。周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墓园回到市区的,也不记得已经喝了多少酒。记忆像被雨水泡发的纸张,模糊而破碎。
先生,您没事吧便利店员探出头问道,眼里带着警惕和一丝怜悯。
周扬摇摇头,拧开瓶盖又灌了一口。火辣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胸腔。那里有个洞,自简宁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就存在了,如今正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吞噬着他残存的理智。
需要帮您叫车吗
周扬没有回答。他踉跄着穿过马路,走向那家花店。橱窗里摆着一束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在雨中显得格外鲜艳。简宁最喜欢向日葵。
为什么...他的拳头砸在紧锁的玻璃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她
玻璃映出他扭曲的倒影——眼睛布满血丝,脸颊凹陷,像个可悲的疯子。周扬滑坐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威士忌瓶从无力的手中滚落,棕色的液体在雨水中扩散。
年轻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周扬勉强抬头,看到一位白发老人站在面前,手里撑着一把黑伞。老人穿着沾满泥土的工作服,脸上皱纹纵横,但眼睛明亮得出奇。
你挡着我的店门了。老人说,语气出奇地温和。
周扬这才意识到,这家花店是老人的。他试图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老人叹了口气,弯腰扶起他:进来吧,你需要一杯热茶。
花店后间是个简陋的起居室,散发着泥土和花香混合的气息。老人让周扬坐在摇椅上,自己则去烧水。周扬环顾四周——墙上挂满了照片,大多是花卉和风景,只有一张是一个年轻女孩的毕业照。
我女儿。老人端着茶杯回来,顺着周扬的视线解释道,十年前车祸走的。和你今天埋葬的那个人一样。
周扬的手一抖,茶水洒在裤子上:你怎么知道...
这双老眼睛见过太多悲伤了。老人坐在对面,你手上的葬礼腕带,还有...他指了指周扬胸前的口袋,那里露出一角白布——是葬礼上发的纪念手帕,上面绣着简宁的名字。
热茶下肚,周扬感到一丝暖意,但胸口的洞依然存在。我们吵架了...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如果不是我分心...
老人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给出那些令人窒息的安慰话。当周扬说完,老人只是点点头:痛苦会持续很久,但不会永远这么尖锐。
我不想忘记她。周扬突然激动起来,如果我好了,如果我不再这么痛苦了,那不就意味着...
爱不是用痛苦来衡量的。老人打断他,你的女孩,她希望你这样折磨自己吗
周扬想起简宁生前的样子——她总是笑着,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她会因为他加班忘记吃饭而生气,会因为街边的流浪猫而落泪。她热爱生命,所有的生命。
不...他低声回答,她不会希望...
老人站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纸袋:拿着。
周扬接过纸袋,里面是几十颗黑色的种子。这是...
向日葵种子。老人说,我女儿走后,我种了一片。每天照料它们,看着它们破土、生长、开花...某种程度上救了我的命。
周扬攥紧纸袋,粗糙的纸质摩擦着他的掌心:我没有地方种...
郊外有块荒地,我老了种不动了。老人写下地址,去吧,就当帮我个忙。
雨停了。周扬不知怎么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手里还攥着那袋种子。他坐在床边,看着手机里简宁的照片——那是去年夏天在郊外拍的,她站在一片向日葵田里,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简宁...他轻声呼唤,眼泪终于落下来,滴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她的笑脸。
第二天清晨,周扬驱车来到老人给的地址。那确实是一片荒地,杂草丛生,但土壤看起来很肥沃。他拿出随身带的小铲子,机械地开始清理杂草。
劳作让时间变得模糊。汗水浸透了周扬的衬衫,手掌磨出水泡,但他没有停下。直到夕阳西下,他才清理出一小块地。周扬跪在松软的土壤前,从纸袋中取出一粒种子,小心翼翼地埋进土里。
这是给你的,简宁。他轻声说,然后崩溃大哭。
接下来的日子形成了一种奇怪的规律。周扬白天去公司处理必要的工作,下午就驱车来到荒地,清理更多土地,种下更多种子。他不再喝酒,因为需要清醒的双手来劳作。也不再整夜失眠,因为身体的疲惫终于战胜了精神的痛苦。
老人偶尔会来看看,带来工具和建议,但从不打扰周扬的独处。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两个失去至爱的人通过土地和种子交流着无法言说的悲伤。
三周后的一个清晨,周扬像往常一样来到荒地,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一排嫩绿的幼苗破土而出,在晨光中舒展着稚嫩的叶片。他跪下来,手指颤抖着触碰那些脆弱的小生命,泪水模糊了视线。
你做到了。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扬无法回答。他看着那些幼苗,第一次感到胸口的洞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不是填补,而是...共存。
那天晚上,周扬梦见简宁。她站在一片金色的花海中,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头发上别着一朵向日葵。梦中的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伸出手,抚过周扬的脸颊。触感如此真实,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周扬惊醒时,枕边湿了一片。窗外,第一缕阳光正照进来。他伸手触碰梦中简宁抚摸过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温暖的错觉。
几个月后,荒地变成了花田。第一批向日葵开花了,金灿灿的花朵像无数个小太阳,照亮了周扬逐渐苏醒的心。他开始在花田里接待访客——先是老人,然后是公司里好奇的同事,最后甚至是附近的居民。人们来拍照,来野餐,来分享这片意外的美景。
周扬总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人们在花间穿行,听着他们的笑声。有时他会看到某个女孩的背影很像简宁,心脏会猛地收缩,但疼痛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老人说得对,痛苦没有消失,但它改变了形状,变得可以承受,甚至可以...共享。
一个特别晴朗的下午,周扬在花田中央发现了一株特别高大的向日葵,花朵大如圆盘,茎秆粗壮得不像话。他叫来老人看这个奇迹。
王株。老人笑着说,每年都会有一株长得特别高,我们花农叫它王株。留种用,明年会种出更多好花。
周扬小心地在那株向日葵旁插了根标记杆。风吹过花田,成千上万朵向日葵齐齐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在那一刻,周扬确信自己听到了简宁的笑声,轻盈地融在风里。
那天晚上,他坐在花田边,看着星星一颗接一颗亮起来。手机屏幕上是简宁的照片,但这次他看着它时,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谢谢你,简宁。他对着星空说,然后补充道,还有...再见。
远处,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的光芒照亮了整片花田。周扬没有看见,花田最边缘的一朵向日葵轻轻弯下茎秆,像是点头回应。
第一粒种子已经生根发芽,而新的生活,也正悄然绽放。
[番外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