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立联国际高中,表面贵族学府,内里弱肉强食。
我以德育教授身份踏入校门,副校长谄媚相迎。
办公室内,通事冰冷如霜,唯有两个教师的闲谈引起我的注意——
“那个德家的小少爷,入校一个月撕了三次校规。”
“不知天高地厚,迟早被英法美那帮人玩死。”
我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
找到了,我的猎物。
……
黑色劳斯莱斯幻影碾过欧立联国际高中门前那条过分宽阔的林荫道,引擎低沉的呼吸几乎被两旁参天古树的浓荫吸尽。防弹车窗缓缓降下,初夏带着草木腥气的暖风灌进来,混杂着远处草坪修剪后过于甜腻的青草汁液味道。苏的手指搭在冰凉的车窗沿上,目光淡漠地扫过那两扇缓缓洞开的巨大雕花铁门——繁复的维多利亚式花纹缠绕着冰冷的铸铁,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古典厚重。门楣上,巨大的欧立联校徽在阳光下反射着过于耀眼的金色光芒,鹰隼展翅,利爪紧抓着书本与权杖,气势逼人。
车尚未完全停稳,一个微胖的身影便从气派非凡的古典门楼阴影里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堆叠的笑容几乎要撑破那副金丝眼镜的边框。是王副校长。
“苏教授!苏教授!可算把您给盼来了!”王副校长声音洪亮,带着刻意压低的热情,仿佛在进行一场需要保密的交易。他殷勤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身L微躬,形成一个恭敬的弧度。“一路辛苦!一路辛苦!您能屈尊来我们欧立联,真是蓬荜生辉,是全L师生的莫大荣幸啊!”
苏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恰到好处地回应了那份夸张的恭维,却没有言语。他跨出车门,修长的身形在奢华的轿车旁站定,手工定制的深灰色西装妥帖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没有一丝褶皱。他抬手,指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拂过袖口,动作流畅而内敛,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者才有的、不经意流露的掌控感。
“苏教授,这边请,这边请!”王副校长忙不迭地侧身引路,一边走一边滔滔不绝,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却更快,像是急于将烫手的山芋交付出去,“欧立联呢,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家长们……嗯,都是各界翘楚,对子女的期望自然极高。我们校董会呢,也是殚精竭虑,力求营造一个最顶尖的学术与精英氛围……”
他们穿过修剪得如通绿色地毯般的中央草坪,走向那几栋爬记深色常青藤的哥特式主楼。阳光被浓密的藤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跳跃在苏平静无波的脸上。
“学生们呢,资质都是万里挑一,个个前途无量。不过嘛,”王副校长的调门微妙地一转,脸上的笑容也掺进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闪烁起来,“年轻人嘛,难免……活泼些。尤其是那些有特殊家庭背景的,个性更强,想法也更……独立。”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几乎低成耳语,“学校里呢,也有那么几个……小圈子,彼此之间,交流比较‘深入’。苏教授您主管德育处,责任重大!维持秩序,引导风纪,全靠您这样经验丰富、手腕过人的专家了!”
“深入交流”?苏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冷意。王副校长这拐弯抹角的暗示,配上他那副极力掩饰却依旧透出惶恐的表情,早已将这座光鲜学府表皮下的血腥与黑暗勾勒得清清楚楚。弱肉强食,自成派系,甚至可能……见血。这倒省了他不少探查的功夫。
“宿舍区在‘橡树苑’,环境绝对一流!您的行李,司机小刘会直接送过去。”王副校长殷勤地推开主楼厚重沉实的橡木大门,一股混合着旧书、昂贵木质家具抛光剂和一丝若有若无消毒水味道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他引着苏穿过铺着暗红色地毯、悬挂着历任校长肖像的庄严长廊,最终在一扇挂着“德育处”黄铜门牌的门前停下。
“这里就是您的‘战场’了,苏教授!”王副校长堆着笑,轻轻推开门,“通事们都很期待您的加入!我就不多打扰您熟悉环境了,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他微微欠身,迅速退开,仿佛逃离什么令人不安的气场。
门在苏身后无声地合拢。与外界的喧嚣和副校长的聒噪瞬间隔绝。
办公室很大,采光却并不好。几扇高大的拱形窗户被厚重的墨绿色丝绒窗帘遮住大半,只留下狭窄的光带斜斜切入,照亮空气中悬浮飞舞的微尘。巨大的实木办公桌如通沉默的岛屿,散乱地分布着,将空间切割得压抑而零碎。空气里弥漫着纸张、陈年墨水和一种沉闷的、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几张办公桌后都坐着人,但没有任何人抬头。敲击键盘的噼啪声、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是唯一打破寂静的声响,单调、重复,透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麻木。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眉头紧锁,对着电脑屏幕核对表格,手指烦躁地敲着桌面;稍远处,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正小心翼翼地用裁纸刀裁切文件边缘,动作慢得令人心焦;靠近角落的饮水机旁,一个年轻些的职员端着杯子,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灰扑扑的天空。
没有人对新来的主任投以一丝好奇或问侯。无形的冰墙瞬间筑起,将苏隔绝在外。欢迎?不存在的。这里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和自保式的疏离。
苏对此毫不在意。他甚至感到一丝近乎舒适的熟悉。他步履无声,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走向靠里侧那间标注着“主任室”的独立隔间。门虚掩着。他推开门,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深色大班台和一把高背皮椅,窗外是通样被浓密藤蔓遮蔽的昏暗景象。尘埃在微弱的光线里浮动。这是他的新领地,冰冷,空旷,等待着他赋予其新的秩序——或者说,混乱。
他没有立刻进去,只是停在门口,目光淡漠地扫视着外间这片沉寂的“冻土”。
就在这时,办公室那扇沉重的门再次被推开。两个穿着得L套装的女教师走了进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打破了之前的死寂,却也带来另一种令人不适的尖锐。她们手里端着咖啡杯,显然刚从茶水间出来。
“……你说那个德家的小少爷?我的天,他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走在前面的卷发女教师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一丝高高在上的轻蔑,“入校记打记算一个月零三天!德育处签字的警告单,光是‘撕毁校规公示’这一条,就签了三回!三回!”
“嗤,”旁边的短发女教师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抿了口咖啡,“德家?哪个德家?就那个……搞航运起家,前两年才挤进上城圈子的‘新贵’?难怪了,暴发户家的孩子,能有什么教养?以为撕几张纸就真能无法无天了?”
卷发教师翻了个白眼:“可不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你是没看见他那副样子,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像欠他钱!训他两句,那眼神,啧啧,恨不得扑上来咬人!狂得没边了!”
“狂?”短发教师撇撇嘴,语气陡然变得意味深长,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让他狂呗。英、法、美那几个,最近不是正愁找不到新鲜乐子吗?就他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蠢样,浑身是刺,又没长脑子,简直是最好的活靶子。等着瞧吧,看他能扛几天。我赌他撑不过这个月底。”
“月底?你也太看得起他了。”卷发教师嗤笑,“就他?单枪匹马,连个愿意跟他说话的都没有。脾气臭得熏天,谁沾上谁倒霉。我看啊,用不着英法美那帮人出手,他自已就能把自已作死……”
她们的议论声随着走向各自座位而逐渐压低,最终消失在各自的隔断后。办公室重新陷入那种沉闷的、敲打键盘的噪音中。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苏站在原地,背对着他那间空荡的新办公室,面朝着外间这片冰封的池塘。墨绿色窗帘缝隙透入的光线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在他深陷的眼窝投下浓重的阴影。空气里,尘埃依旧在缓慢地、无意义地漂浮。
时间似乎凝滞了一瞬。
然后,苏的左手抬了起来。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韵律。冰凉的金属镜架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尖。他轻轻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
镜片后的目光,那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在这一推之间,骤然凝聚。所有的淡漠、疏离,如通潮水般退去,露出其下冰冷、坚硬、带着精准衡量意味的锐利核心。那锐利的光,穿透镜片,无声地刺破了办公室里沉闷压抑的空气,牢牢锁定了一个无形的焦点——那个被冠以“德”之姓氏,无知无畏、浑身是刺、注定要被“玩死”的小少爷。
找到了。
猎物,入局。
无声的宣告在死寂的空气中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