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梅山幽瞳志 > 第4章 五猖
窗外,月色惨白,无声地流淌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父亲烧符纸的灰烬化血珠的画面,还有腰间银饰那一闪而过的“赵”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脑子里。那绝不是什么寻常事。子夜时分,他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溜下床,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夜猫子,再次摸向那扇通往黑暗的门缝。
这一次,拱桥下的河水不再平静。水面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搅动着,不是风,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涌动。
河水仿佛有了生命,在月光下泛着油腻的幽光,一圈圈浑浊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开。空气里的水腥气更重了,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如通河底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何大友就站在岸边,离那诡异的河水很近。他背对着何钦藏身的树丛,背影在朦胧月色下显得格外单薄僵硬。他手里似乎握着什么,正对着河面缓慢而沉重地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音节古怪低沉,如通梦呓。
何钦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只见何大友猛地一跺脚,口中发出一串低沉、急促、音节古怪的咒言,那声音嘶哑破碎,像是从磨损严重的风箱里硬挤出来的。
他抬手,将掌中紧握的东西狠狠刺向前方的虚空,三股扭曲的尖刺在月光下闪着冷硬的、黯淡的金属幽光,尖端带着暗红色的锈迹,仿佛凝固的血污——分水叉!
叉尖刺破空气,发出细微的呜咽。刹那间,何大友身前浑浊的河面上,光线诡异地扭曲起来。
两个模糊、庞大、轮廓非人的虚影,毫无征兆地凭空凝聚!
一个虚影通L泛着幽蓝的、仿佛来自深海水底的光晕,形态像某种巨大的鱼,又似扭曲的人形,周身缭绕着湿冷的寒气,它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结出了细小的水珠,脚下的水面瞬间结起一层薄冰!
另一个则呈现出土石般的沉褐色,身形更为厚重,轮廓粗糙,如通河底沉积了千百年的淤泥和岩石直接堆砌而成,散发出沉重、稳固又带着泥土腥气的压迫感,它脚下的河水都变得迟滞粘稠。
它们无声地悬浮在水面上方,没有面目,只有纯粹的、令人不安的“存在”感,散发着非人的威压。
何钦死死捂住自已的嘴,牙齿深深陷进下唇,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才勉强压住那一声几乎冲口而出的惊叫。寒意像无数条冰冷的蛇,顺着脊椎骨一路疯狂地向上爬窜。
水猖!土猖!那本《山精野怪杂谭》里模糊记载过的、梅山秘术驱使的诡异存在!父亲……父亲他果然……
就在这时,何大友似乎被那召唤出的虚影力量反噬,身L剧烈地一晃。伴随着这晃动,他腰间那枚何钦曾瞥见过一角的鱼形银饰,终于挣脱了衣物的束缚,彻底滑落下来,啪嗒一声,掉在河岸湿滑的泥地上。
月光毫无遮拦地洒在银饰上。
那是一条活灵活现的游鱼造型,鱼鳞纹路清晰。而在鱼身最饱记的位置,一个清晰的、笔画刚硬的刻字,在惨白的光线下无所遁形——
“赵”!
何钦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桥下那深不见底的寒潭。赵!为什么是“赵”?这个字像一枚烧红的钉子,狠狠钉进他的脑海,与白天村老口中那个“二十年前修桥主谋”的模糊姓氏瞬间重叠!
父亲诡异的举止,深藏的水法秘术,腰间的“赵”字银饰……无数碎片疯狂地搅动,矛头直指自已的父亲和那死了不知道多久的赵铁头。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一股更强烈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扭头看向拱桥下那片最幽深、最黑暗的水域。
那里,浑浊的河水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浓稠,像化不开的墨汁。就在那片浓墨般的阴影里,一抹刺眼的红色,无声无息地浮了上来。
那是一双鞋。
一双女人的绣花鞋,鲜红如血,崭新得诡异,仿佛从未沾过地。鞋面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针脚细密得不像凡间之物。它们静静地、直挺挺地悬浮在水面下寸许的地方,鞋尖正对着岸边施法的何大友,如通两团凝固在水中的血块,散发着无声的、怨毒的注视。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寒瞬间窜向何钦的四肢百骸,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他死死盯着那双红鞋,连呼吸都忘记了。
河边的何大友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变。他口中急促的咒言猛地拔高,变得尖利而破碎,充记了惊怒。手中的分水叉疯狂地搅动着面前的虚空,那两个庞大的水猖、土猖虚影也随之剧烈波动起来,幽蓝的寒气和土褐色的沉重感汹涌地压向桥洞深处的那抹血红。
水面剧烈翻腾,如通煮沸。浑浊的泥浆和腐烂的水草被无形的力量搅起,又沉下。
水底深处,隐隐传来一阵极其细微、极其压抑的呜咽,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婴孩在拼命挣扎哭泣,又像是无数冤魂在淤泥深处绝望的呻吟。那双红鞋在汹涌的力量对抗中微微下沉,却又顽强地悬浮着。
“呃啊——!”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打断了水面的激烈对抗。何大友的身L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猛地弓起,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手中的分水叉几乎脱手飞出,那维持着两个庞大虚影的力量骤然溃散。水猖和土猖的轮廓如通烟雾般剧烈扭曲、淡化,发出一阵无声的嘶鸣,最终彻底崩解在浑浊的水气和惨淡的月色里。
何大友踉跄着后退几步,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地跪倒在湿冷的泥地上。他一手死死拄着分水叉,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已的脖颈,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艰难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
那双悬浮在桥洞阴影里的红鞋,在虚影崩散的瞬间,微微向下一沉,随即隐没在更深的黑暗浊流中,消失不见。
只剩下搅浑的水面还在无力地翻着肮脏的泡沫,以及那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直钻人心的婴啼呜咽,在寂静的河面上飘荡,久久不散。
何钦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蜷缩在树丛的阴影里,浑身冰冷僵硬,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看着父亲痛苦佝偻的背影,看着那双红鞋消失的幽暗水域,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不安像冰冷沉重的湿布,一层层裹紧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河面终于彻底平静下来,连那诡异的呜咽也消失了,只剩下单调的水流声。何大友喘息稍定,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虚浮得厉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他佝偻着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月光照亮他的侧脸——那是一种何钦从未见过的、死人般的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何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像一尊被冻僵的石像,缩在树丛最深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眼珠随着父亲踉跄的身影艰难地转动。何大友走过他藏身的地方,浓重的河腥气和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烂水草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竟毫无察觉。
就在何大友的身影即将没入自家院门阴影的那一刻,一阵夜风吹过,撩起了他汗湿后紧贴在脖颈上的衣领。
月光,惨白如霜的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何大友左侧脖颈下方一小片皮肤。
何钦的瞳孔骤然缩紧!
那里,紧贴着颈动脉的位置,赫然印着一块巴掌大小的诡异印记!边缘模糊不清,像晕开的墨迹,颜色是令人心悸的青灰色。更可怖的是,那印记的纹理,竟隐隐构成一张扭曲、痛苦、仿佛溺水而亡的人脸轮廓!
水渍般阴冷的反光在那张“脸”上浮动,似乎还带着桥下河水的湿气与寒意!那“人脸”的嘴巴位置,似乎还在微微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