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就像银线似的,顺着青瓦棱子一个劲儿地砸下来,“噼里啪啦”的,这声音在静悄悄的夜里听得可清楚了。
雨水在青石板上溅起好多细密的小水花,那些水花冰冰凉凉的,都溅到沈清梧的脚边了。
沈清梧缩在枯井旁边,身上湿透了的锦缎紧紧地贴在身上,每一块布料都像是挂着个冰疙瘩似的,那股子寒意直往皮肤里钻,她冷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后脖子那儿被匕首划开的伤口还在疼呢,那疼就像有好多针在扎一样,钻心地疼,疼得她的睫毛不停地抖。
突然,前世的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了回来。
她被林婉柔推到这枯井里的时侯,萧景明就站在井口那儿冷笑,那笑声就像尖尖的冰锥子一样,刺得她耳朵生疼,还说:“清梧,你这性子,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井底的碎瓷片扎进了她的后背,那尖锐的刺痛让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她拼命地往上爬,粗糙的井壁把她的双手都刮破了,只摸到林婉柔故意扔下来的断绳子,还有那甜得让人发腻的话:“姐姐小心,这绳子不牢呢。”
“小姐!”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着积水过来了,“啪嗒啪嗒”的声音由远到近,沈清梧一抬头,就看见沈夫人举着油纸伞,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了。
雨幕里头,那月白色的衫子晃得她眼睛直发酸。
前世啊,她临死前最后看到的,就是这双老是偏向林婉柔的眼睛,现在呢,这双眼睛里还泛着水光呢,只听那人说道:“梧儿啊,你咋跑到这儿来了呢?这雨下得……”
沈清梧紧紧攥着腰间那块温玉,那玉的凉意从手心直往骨头里渗,就好像顺着血脉传遍了全身。
她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声音比雨水还要清亮:“娘啊,我就是贪玩,在雨里走了走。”
沈夫人的手在空中悬着,最后还是落在了她湿透了的头发上,那轻柔的抚摸带着一点温暖。
雨珠子顺着她的发梢滴到沈夫人的手背上,“滴答滴答”的,就像前世她跪在祠堂里,眼泪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一样。
“是娘不好……”沈夫人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这些年老是说你不如婉柔贴心,可是你……”
“娘。”沈清梧往后退了小半步,躲开了那带着药香的温暖。
她瞧见廊柱后面露出了半只翠色的绣鞋,那绣着并蒂莲的鞋尖上沾了泥,这正是林婉柔最喜欢的样式。
她嘴角微微地、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地勾了一下,接着说:“夜已经深了,娘您该回房休息了。”
沈夫人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最后还是被丫鬟搀扶着走了。
廊柱后面的动静停了一下,那翠色的影子就闪进了东厢。
沈清梧瞅着自已裙角湿哒哒的,那水在青石板上就跟小蛇似的弯弯曲曲。
她感觉裙摆上的水一点点变凉,心里头啊,就像这寒夜似的,拔凉拔凉的。
想当初啊,前世的时侯,她就老是被林婉柔用那种“姐姐最疼我啦”的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的。
嫁妆单子就这么给出去了,萧景明的玉佩也让给她了,到最后呢,就换回来一杯毒酒。
“小姐,热水弄好啦。”贴身丫鬟春杏提着灯笼从角门那儿进来了。
灯笼那点儿微光啊,在夜风中晃悠着。
春杏一看到沈清梧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您这是咋啦?”
“没啥,就是淋了点儿雨。”沈清梧把那还在滴水的珠钗摘下来,珠钗和头发分开的时侯,发出了一丁点儿摩擦的声音,“去把我那件月白缎子的中衣拿过来。”
春杏应了一声,转身的时侯被门槛给绊了一下,差点摔个跟头。
沈清梧盯着她那直打颤的手指头,突然就想起来,前世这丫头也是这样。
端着醒酒汤的时侯把她的妆奁给撞翻了,害得她在宫宴上出了丑。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林婉柔给了这丫头银子。
她低着眼帘,把眼底的冷光给藏起来,手指头在腰间的玉佩上摸来摸去的,心里头正琢磨着接下来该咋应对呢。
深更半夜的沈府啊,安静得很,都能听到更漏“滴答滴答”的声音,就好像是时间在走路似的,在这静悄悄的夜里听得特别清楚。
沈清梧靠在妆台前,眼睛盯着铜镜里映出来的林婉柔。
那姑娘穿着藕荷色的睡裙呢,手里还端着个青花瓷碗,眼尾红红的,脸上装出一副娇弱的模样。
“姐姐呀,我瞅着你今天淋了雨,就让厨房炖了参汤呢。”
“劳妹妹费心啦。”沈清梧伸手去接碗,指尖刚碰到碗沿就皱起了眉头,哎呀,这碗底烫得邪乎啊,那股子滚烫一下子就从指尖传过来了。
果不其然啊,林婉柔的手就那么“一抖”,参汤就泼到她床头的嫁衣上了。
那嫁衣可是沈夫人请苏绣坊的老绣娘绣了整整三个月的并蒂莲呢,这时侯被烫出了焦黑的印子,金线绣的莲花也变得蔫蔫的,还散发出一股焦糊味儿。
“姐姐,我、我不是有意的呀!”林婉柔说着就蹲下来要擦,却被沈清梧按住了手腕。
沈清梧也屈膝蹲下,指尖轻轻滑过那焦痕,那粗糙的感觉让她心里一下子就冒火了。
上辈子她也是这样,看着林婉柔哭哭啼啼的,还反过来哄她“妹妹别怕”呢,到最后这嫁衣被“不小心”烧出个洞来,就成了她“克夫”的借口。
“林妹妹这刺绣的手艺啊,可比端碗稳当多了。”她的声音轻悠悠的,就像一片羽毛似的,“前儿个我见你给母亲绣的帕子,那针脚细得就跟头发丝似的,怎么端个碗就抖起来了呢?”
林婉柔的耳尖一下子就红透了,张了张嘴,脸上的神情有些慌张:“姐姐……”
“算了。”沈清梧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裙角,说道:“去拿件新嫁衣过来,我明天要试妆呢。”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眼睛的余光扫到林婉柔紧紧攥着的帕子,又接着说:“对了,让春杏去库房拿吧,她挑料子可有一套了。”
林婉柔呢,指甲都掐进手心了,还得强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看着可僵硬了,回答说:“好的,姐姐。”
等到林婉柔的背影在门口消失不见,沈清梧这才把被参汤浸透的衣袖拽下来。
那湿漉漉的袖子贴在手臂上,黏糊糊的,可难受了。
月光透过窗户纸洒进来,照到她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
沈清梧心里想啊,前世这个时侯,她喝了林婉柔送来的参汤,睡得死死的,萧景明才有机会在她茶里下毒呢。
突然,窗棂发出轻微的响声,“咯吱”一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沈清梧抬起头,就看到苏嬷嬷从窗户翻进来了,手里还攥着个帕子。
苏嬷嬷说:“小姐啊,赵管家今天晚上在厨房加了三钱安神粉呢。”
苏嬷嬷可是沈家的老仆人了,以前是跟着老夫人陪嫁过来的。
因为她嘴巴严实,心思又细,就被安排去管库房了。
前世的时侯,沈清梧嫌苏嬷嬷唠叨,后来才知道,老夫人临死前把自已所有的私房钱都交给她了。
就连那枚玉佩的来历,也是苏嬷嬷临终前才说出来的。
沈清梧接过帕子,拿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是熟悉的沉水香呢,那淡淡的香气就在鼻尖缭绕。
她说:“嬷嬷,真是辛苦您了。”苏嬷嬷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小姐啊,老奴这么多年看着您受委屈,早就该……”
“嬷嬷。”沈清梧把话给截断了,她拿帕子系到窗边的风铃上,那风铃被微风一吹,就发出特别清脆的声音,“明天啊,您去库房,把那箱蜜合色的云锦好好收起来。”
苏嬷嬷先是一愣,接着就点头说:“老奴晓得了。”
第二天卯时三刻,沈清梧顺着那弯弯绕绕的回廊走,再穿过那条种记翠竹的小路,朝着沈老爷的书房去了。
这时侯晨雾还没散干净呢,竹叶上的露珠在早晨的阳光底下闪着小亮光。
沈老爷的书房里有墨香飘出来,那淡淡的墨香在空气里到处都是。
林婉柔派来的翠儿猫着腰悄悄摸到窗根儿底下,刚要打火折子呢,就听到书房里传来沈清梧的声音:“爹,这是上个月的药银账本。赵管家把五两一钱的野山参,记成了十两八钱的老山参。”沈清梧心里琢磨着,把赵管家贪污账本的事儿给揭露出来,这既能打击林婉柔的势力,在整个复仇计划里也是很重要的一步呢,得让林婉柔知道,自已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谁都能欺负的人了。
翠儿的手猛地一抖,火折子就掉到地上了。
沈老爷气得“啪”地一拍桌子就站起来了:“反了天了!赵全,你当本老爷是瞎的吗?”
赵管家“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老爷,您可得明察啊,小的,小的是被人挑唆的……”
“爹。”沈清梧捧着账册走上前去,说道:“爹,我昨儿个在库房瞅见了,这个月的药材就来了半车,剩下的那些啊……”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该不会是被人弄进自已的私库了吧?”
就在这时侯,窗外突然传来“叮咚”一声响。
翠儿低下头一瞧,只见一块带着沉水香味道的帕子就落在自已脚边呢,这帕子正是昨天夜里苏嬷嬷给沈清梧的那块。
“谁在外面呢?”沈老爷大声问道。
翠儿吓得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了。
沈清梧看着翠儿那惨白的脸,眼睛微微一挑。
上辈子的今天啊,林婉柔可是指使翠儿放火烧了账册,然后把这事儿的罪名推到自已头上,还说自已是“怕丑事被人发现”呢。
现在这火还没烧起来呢,倒先把自已给坑了。
“爹,我突然感觉头疼得厉害。”沈清梧用手撑着额头,往后退了两步,“我想回房歇着去了。”
沈老爷赶忙说:“赶紧回去,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沈清梧转身的时侯,正好和林婉柔慌乱的眼神对上了。
林婉柔听到沈清梧说头疼要回房,本来那娇弱的面容一下子就僵住了,嘴角的笑容差点就维持不住了,不过她很快又变回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沈清梧嘴角微微上扬,就这么踩着晨露朝着院子里走去。
风把她的裙角吹起来了,窗边的风铃又“叮咚叮咚”响起来,那块帕子在风里晃悠着,就好像是一面没有声音的战旗一样。
沈清梧扶着额角往偏院走的时侯啊,那晨雾还没散干净呢。
春杏抱着药箱,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嘴里嘟囔着“奴婢这就去请张大夫”。
沈清梧抬手就给止住了,说:“先烧壶热水,再把妆台第三层那个绿釉瓶拿来。”
推开门的一瞬间,铜镜里的倒影让她的脚步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那雕花的青铜镜啊,映着院外穿堂风刮起来的竹帘,正好就把前院正厅的景象给投进来了。
就见林婉柔跪在地上,本来低着的头突然就抬起来了,眉毛都立起来了,嘴角扯出那种特别凶狠的样子,跟刚才端参汤时侯那副柔弱的模样简直就是两个人啊。
“父亲向来是心善的,妹妹不过就是一时手滑……”沈清梧听到自已前世劝和的声音在记忆里回响。
可这时侯呢,镜子里那张扭曲的脸正对着沈老爷的方向,咬着牙说:“明明就是姐姐故意引您去查账的!”
沈清梧的手指就按在镜沿上了。
青铜镜的边缘有一道特别浅的刻痕,就像个残缺不全的月牙似的。
这是三天前月圆的那个晚上,苏嬷嬷借着送安神香的由头,在她耳边小声说的:“每个月十五的子时三刻啊,铜镜映着月亮是最亮的时侯。要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得记着,就在镜沿上划一道印子,月光就会帮您盯着呢。”沈清梧轻轻摸着那道刻痕,手指肚碰到青铜那种冷冷硬硬的感觉,这冰冷的触感一下子就让她想起前世那些遭遇了。
以前啊,她从来就没把那面镜子当回事儿。
一直到林婉柔拿这镜子把她额头给砸破了,血珠子溅到镜子上的时侯,她才瞧见自已脖颈那块玉佩的纹路呢。
嘿,原来苏嬷嬷老早就把前朝的秘密藏在这么个小物件儿里了。
“咳咳咳!”突然啊,一阵特别厉害的咳嗽声就这么冲破了晨雾,听着就知道这人咳得老难受了。
沈清梧的瞳孔一下子就缩紧了,赶忙转身把那半掩着的雕花窗给推开了。
在前院那棵老桂树底下呢,沈老爷正扶着石桌,腰都直不起来了,旁边跟着的随从捧着痰盂,那手啊都在不停地抖呢。
沈清梧就这么看着他那弯着的背,一下子就想起前世的今天了。
那时侯啊,也是这么咳嗽,咳得他一整晚都睡不了觉。
林婉柔就在床边守着喂药,第二天就说“老爷是受寒了”。
可是后来开棺验尸的时侯才发现,他肺叶上的黑斑就像一团化不开的墨似的。
“小姐?”春杏端着热水进来了,瞧见她站在窗前发呆呢,就问:“小姐,要不要奴婢去请个大夫来啊?”
沈清梧把视线收了回来,手指头无意识地揪着袖口。
前世这个时侯,她就只以为是普通的风寒。
可是现在再看呢,沈老爷早上起来肯定要喝的参茶,那可是林婉柔亲手熬的啊。
他屋里的炭盆呢,总是比别人多两个,还说什么“老爷怕冷”。
但是啊,那炭里面掺着的,说不定就是能让痰火加重的硝石呢。
“去把苏嬷嬷请过来。”沈清梧接过春杏递过来的茶盏,但是没喝,“再让人把我屋里的炭盆全都撤掉,换成西跨院新晒的那批竹炭。”春杏答应了一声,刚要往外走呢,又被喊住了。
沈清梧瞅着镜子里那月牙似的刻痕,声音轻得就跟飘在水面上的树叶似的:“哎,你把妆匣里那翡翠簪子找出来,明儿早上我想戴着。”
窗外咳嗽的动静越来越小了,可沈清梧却感觉更漏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特别清楚。
她摸着腰上的玉佩,能感受到藏在里头血契的温度。
前世中的毒,今生设的局,就得从这咳嗽声开始,一点一点地给它破解喽。
天越来越黑了,苏嬷嬷的身影从后窗翻了进来。
沈清梧先是指了指铜镜上的刻痕,又指了指院子外头那棵老桂花树。
烛光在她俩中间忽闪忽闪的,能瞧见她眼睛里涌动着的复杂情绪。
沈清梧说:“嬷嬷啊,明天早上起来,我打算借着‘调理身子’这个借口……”
话还没说完呢,墙外打更的梆子声就传过来了。
沈清梧闭上了眼睛,把后半截话又给咽回肚子里去了。
有些事儿啊,得等月亮再圆一回,才是该摊牌的时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