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的那天,妻子被推进手术室进行换心手术。
我曾开玩笑地问她,
如果把我的心脏给你,你会不会为我伤心
彼时,她正急着赴初恋的约,漫不经心地回我,
我倒是巴不得呢,可惜就算我死了,你都不会死。
后来,我的心脏在她的胸腔中缓慢健壮地跳跃,可她茫然地捂着心口,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傅久钦,我认输了,你别玩了好不好。
1
病房里,一片欢声笑语。
我站在门口,静静看着笑得欢快的苏星落,她病态苍白的脸上因为笑闹染上了一抹红晕。
自重新发病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面对我的永远是死寂般的沉默。
她不爱我,我早该知道的。
我自嘲地笑了笑,随手把手里的保温桶扔进了拐角的垃圾桶里。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是正和老情人叙旧的苏星落,真是稀奇。
傅久钦,你来的时候买一些芒果上来。
我皱起眉头,握紧手机下意识的回答道:你芒果过敏……
话还没说完,我就反应过来,这大概不是她要吃的。
果然,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落落,不用这么麻烦的。
钦哥,你别理她,她人来疯惯了。
我还没说话,苏星落撒娇一样绵软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哪有人来疯,你可真讨厌。
他们的感情可真好啊,就像当年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上学的时候,我永远只能在他们中间当个背景板。
我的身体在顾白和苏星落一来一往的斗嘴中逐渐变得沉重,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从我的嘴里涌出来。
意识的最后,耳边是苏星落不耐的声音,傅久钦,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们自己去。
我仰头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呛着血。
如果就这样死去,其实也很好。
2
我因为病情突然恶化抢救了三天才醒过来。
醒过来的那一刻,我急匆匆地拿过手机。
我怕苏星落有事找我。
可是手机页面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她的任何一条信息及电话。
我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出神地看着手臂上因为刚刚激烈的动作而回血的留置针。
我想,也许应该提前把这颗心脏给苏星落,不然,它大概在我死之前就已经报废了。
给了她之后,我欠她的应该也算还清了吧。
我拒绝了医护人员的挽留,强行出了院。
回家的时候,苏星落居然也在家里。
我看着罕见打扮得漂亮端庄的苏星落,你,什么时候出院的医生批准你出院了吗
她边仔细描画着眉毛,边淡漠地看了我一眼,答非所问地嘲讽,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
我将手里装着止疼药的袋子往身后藏了藏,笑了下,我要是死了,你会难过吗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琥珀色的眼睛静静看着我,轻声吐出两个字,当然。
闻言,我的手指颤抖了一瞬,下意识地朝她走了两步,伸出手想碰触她的脸。
可还没等我碰到她,她恶劣地笑了笑,接着继续说,不会。
她一把拍开我的手,径直起身拿起包准备离开。
在她出门的那一刻,我猛地从背后抱住了她,把她紧紧束缚在怀里。
那落落,如果我把自己的心脏给你,你会为我伤心吗
她在我怀里使劲挣扎,手肘狠狠撞击我的腹部。
她是下了死手的,很疼。
我闷哼一声,松开了她。
她转过身,眼神很冷,傅久钦,我倒是巴不得呢,可惜就算我死了,你都不会死。
落落,你恨不恨我啊我笑了声,将身体倚在她的化妆桌上,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苏星落看着我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我轻叹一口气,勉强支起身体走到她面前,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拥住她又迅速松开。
落落,对不起,我会送你最后一份礼物。
然后,我们两清。
下辈子,就别再见面了。
话音刚落,苏星落猝不及防地扇了我一巴掌,我差点摔倒。
两清傅久钦你做梦呢你欠我一辈子。
我偏着头,站在原地没说话。
苏星落大概是不耐烦跟我继续纠缠了,嗤笑一声急匆匆地出了门。
外面的门被甩得震天响。
我脱力地倒在地上,额头上满是冷汗。
缓了好一会儿,我颤抖着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张卡——器官捐献卡。
在十八岁那年,我就知道了我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可以救苏星落的命。
所以在知道自己得了胃癌的时候,我就放弃了一切治疗手段。
这也是我唯一想到可以偿还她的方式。
我把玩着手里的小卡片,无声笑了笑,然后撑着床站了起来。
在出门的那一刻,我想了想,把手指上的戒指摘了下来,放在了玄关上。
我开着车来到了我和苏星落一起就读的高中。
我怔怔看着马路对面的校门口,校门口有着说说笑笑的少年少女们。
他们青春洋溢的脸庞让我看得恍惚。
突然,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中出现了两个眼熟的人。
是苏星落和顾白。
我看着他们脸上轻快的笑容,释然地笑了笑,然后打着方向盘加大油门撞上了一堵空墙。
嘭!
车子剧烈的撞击让我的眼前一片血色,我用最后地意识把胸口的遗嘱和捐献卡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苏星落,我还你了。
校门口的苏星落和顾白在听到撞击声的时候下意识地朝马路对面看去。
只见一辆黑色的车车身侧翻,车头严重变形,还冒着白烟。
这辆车,有点像是傅久钦一直开的那辆车。
苏星落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却被身旁的顾白握住手臂,别去凑热闹了吧,老师还在等着我们呢。
她犹疑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车祸现场,随后转身跟着顾白走进了学校。
3
我死了,好像又没死。
我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抬上救护车,但我的灵魂却没办法跟着我的身体走。
反而被拉到了苏星落身边。
她好像心脏有些不适,靠在顾白身上,微微垂下头捂着心口,脸上苍白。
我飘过去,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没事,你很快就可以变得健康了。
我的手穿过了她的头发,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身体顿了顿,伸手触了触头顶。
落落,怎么了头晕吗要去医院吗
苏星落看了看一脸着急的顾白,摇了摇头,没事,先去看老师吧。
她握住顾白的手拍了拍,两人手腕上的同款红绳交叠在一起,刺痛了我的双眼。
苏星落从来没有戴过我们的婚戒,但是这根从学生时代就在她手腕上的红绳却从不离身。
我飘得离他们远了一些,安静地跟在他们身边。
办公室里头发花白的老师兴奋地拉着苏星落的手不放,真难为你们还记得我这个老师啊,这么久才来看我。
她看了看顾白,促狭地对苏星落说,你俩应该结婚了吧,你们读书的时候那么要好。
苏星落嘴角的笑落了下来,顾白也是一脸尴尬的样子。
半晌,他看了一眼沉默的苏星落,笑着对一脸疑惑的老师说:老师,我们还没结婚呢,你放心,等我们之后结婚一定邀请您。
我站在窗前紧紧盯着苏星落的表情。
她脸上的表情明显凝滞了一瞬,但并没有反驳顾白的话。
说来好笑,我和她结婚两年,既没有婚礼也没有对外公开。
两家父母在一起吃了顿饭,便是我们婚约的全部了。
顾白见苏星落没有反驳他,说得更起劲了,甚至亲昵地揽过苏星落的肩膀。
苏星落闪躲了一下,顾白尴尬了一瞬自然地放下手。
老师含笑跟他们聊了很久,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过头跟苏星落说:你还记得傅久钦吧,我记得之前他一直跟在你身后,前不久他也来找我了。
苏星落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语气冰冷,他从小到大就是个跟屁虫,烦人精。
顾白轻笑一声,你也别这么说钦哥,不过他的确是不知趣,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
是,要不是我,他们现在应该早就在一起了。
可当初,难道不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条件,收了支票和推荐信,干脆利落地出国追求梦想吗
苏星落脸上的表情更冰冷了,显然也是想起了我逼走顾白的事情。
这些年,我跟她解释过无数遍我并没有故意逼走顾白,可她从来不信我。
也或许她知道,只是比起顾白,她更厌恶我。
我叹了一口气,也好,现在我干脆地让开了位置。
他们两个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和老师告别之后,苏星落有些心不在焉地往外走。
突然,她的手机疯狂振了起来。
苏小姐,我们有一个好消息,您有合适的心脏供体了,目前患者已经脑死亡,请问你现在有时间立刻医院进行手术吗
听到脑死亡三个字的时候,我身体紧绷了一下。
我真的死了啊,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但亲耳听到的时候,依旧不免难过。
那苏星落呢,她会为我难过吗
虽然知道她并不知道医生说的是我,但是我依旧心存幻想地看着她。
她脸上先是空白了一瞬间,随后浮起巨大的惊喜。
她颤抖地扑到顾白怀里,顾白,我可以活下去了!
顾白受宠若惊地回抱过去,落落,等你做完手术,我们就在一起吧。
苏星落颤抖的身体顿了一下,随后推开了顾白,我结婚了。
顾白缩回手,讪笑了两声。
我诧异的看着这一幕,我一直以为她并不承认我们的婚姻,她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是这样。
难道她真的对我有了感情
我自欺欺人地笑了笑,随后又自嘲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苏星落对我只有厌恶,没有一丝喜欢。
4
医院里,苏星落已经换好了病服,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打着什么。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没看,我只是在参观着这间我曾经无比熟悉的病房。
从八岁到二十六岁,整整十八年,我陪着苏星落在这间病房里度过了无数的岁月。
而现在,我的角色已经自然地切换成了顾白。
我难得闲适地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他忙得像陀螺。
一会儿倒水,一会儿削水果。
可苏星落只是盯着手机屏幕,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他。
顾白的眼神阴暗了一瞬间,随即安静了下来。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看得我越来越奇怪了。
禁食一天后,苏星落被推着出了病房。
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昨天晚上她盯着手机一个晚上,也不知道手机里有什么好看的。
在进手术的那一刻,她抬起身体拿过顾白手里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没通,她的脸色更差了,把手机扔给顾白。
顾白七手八脚地接过手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变得奇怪起来。
我好奇地飘过去,想看一眼,结果他把手机紧紧反扣在手里。
我切一声,晃晃悠悠地飘远了。
反正总不可能是打给我的,应该是打电话给她爸妈的吧。
看见自己的心脏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我表情微妙地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放进苏星落的胸腔里。
那颗因为我畸形的心脏被取出来放进托盘里,然后被装进生化垃圾袋。
等待它的结果是焚烧处理,然后消散成灰。
我看着插着管子的苏星落,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落落,我不欠你了。
八岁那年,因为我的意外落水,苏星落跳下水救我,自己却被卷进了水流之中。
因为窒息时间长,心脏出现了严重的后遗症。
从那天开始,我就背上了巨大的债务。
苏星落的手术很成功。
从监护室里醒过来的时候,苏爸苏妈已经从国外赶了回来。
他们眼眶通红地看着苏星落。
苏星落的眼睛从他们和顾白身上扫过,随即眼睛看向了门口。
她的声音很轻,他没来
5
我乱飘的身体在听到她的话后凝滞了一瞬间。
苏爸苏妈的表情很奇怪,在苏星落昏迷期间,医生已经把我的遗书交给了他们。
顾白也看到了。
我清晰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
在苏爸苏妈还在迟疑的时候,他俯下身体说:钦哥一直没有出现。
苏星落嗤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她恢复得很快,常年苍白的脸上终于开始有了血色。
只不过她时时看着手机发呆。
我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她在想我,我只是有些腻味看顾白和她之间的相处。
顾白拿着毛巾擦了擦她的手,语气温柔,落落,我推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苏星落吐出一口气,扔下一直不离身的手机,笑着对顾白点了点头。
我被迫跟在他们身后看他们说说笑笑。
苏星落。
我们同时转头看向来人。
叶添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着苏星落兴奋的笑容和叶添眼中不带一丝笑意的表情,焦急地跑过去想把他拉走。
他是我和苏星落一起长大的邻家大哥,也是我的主治医生。
我的手无力地穿过了他的身体,想阻止他告诉苏星落关于我的事。
他越过我走到苏星落身前,怎么你和久钦已经离婚了这个男的是你新的情人
苏星落脸上的笑容的瞬间消失了,眼眸晦暗。
顾白挡在苏星落身前,义正言辞地看着叶添,这位先生,希望你对落落尊重一点。
叶添嗤笑一声,不客气地拨开顾白,我知道你,顾白是吧,几年前收了久钦的钱去了国外。
顾白的气势弱了半截,他慌张地瞥了一眼沉默的苏星落,大声辩解,那是傅久钦威胁我的,要不是他强取豪夺,我和落落也不会分开那么久!
我被气得笑出了声,他是觉得我已经死了,所以死无对证地乱说话是吧。
叶添也气得笑了出来,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盯着苏星落,沉声道:你也觉得久钦是这样的人
苏星落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声音冷淡,那不然呢
虽然早就知道苏星落并不爱我,可当亲耳听到她直白地把我看成不择手段的人,还是不可抑止地难过起来。
叶添莫名笑了起来,转移了话题,苏星落,你新的心脏用得还舒服吗
苏星落皱了皱眉,迟疑地摸了摸心口,它很健康。
一旁的顾白紧张地看着叶添,叶添却没有挑明这件事,只看着苏星落说,你最好真的对久钦一点感情都没有。
不然,我保证你会后悔到想要再死一次。
我在他身边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说她根本不会后悔,说不定还会庆幸自己甩掉了一个大麻烦。
果然,苏星落冷冷地道:你想太多了,我不觉得我会对他有什么后悔的事情。
叶添冷笑,苏星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他瞥了一眼一旁心虚的顾白,转身离开。
6
苏星落回病房之后就显得有些不对劲。
她又开始翻来覆去地看手机,我这次没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
她也没在看什么,只不过是不停地在信息和来电界面不停切换。
顾白端着茶杯走进来,讨好地把手里的水递给苏星落。
苏星落放下手机,迟疑地问他,傅久钦最近有联系过你吗
顾白脸上的笑僵住了,咬着牙说,没有。
苏星落看向窗外,嗓音愈发冷淡,我要出院,你去给我办出院手续。
顾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看到苏星落脸上冰冷的表情,又咽了回去。
苏爸苏妈推着苏星落下车,顾白也跟着要进去的时候。
苏星落转过身体看着他说,顾白,你先回去吧。
顾白笑容僵硬,苏星落继续说:这段时间谢谢你。
原本百无聊赖蹲在石狮子上的我,听到这句话后怔怔地看着苏星落。
她推着轮椅进了门,家里还维持着当初我刚出去时候的样子。
等等。
苏星落叫停了推着轮椅的苏爸,她撑着轮椅站起来,回过神直直盯着玄关。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上面一枚因为长久佩戴而失去光环的戒指安静地呆在那里。
她倔强地拂开要搀着她的苏爸,脚步蹒跚地走过去。
这个戒指,自从结婚后我就没有脱下来过,现在她看见了这枚戒指,应该就懂了吧。
她拿起戒指,晦暗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它。
然后,狠狠把它摔在了地上。
戒指在地面上跳跃了几下,然后咕噜噜滚远了。
我面无表情看着那枚戒指,心里已经没有了多大的波动。
苏星落嗤笑了一声,声音中蕴藏着愤怒,他当谁稀罕他吗
苏爸苏妈在她身后眼神忧愁地看了彼此一眼。
我吐出一口气,看着窗外湛蓝的天。
我想离开了。
7
自那天起,苏星落又开始和顾白形影不离,她生病之后就已经停了的社交媒体也开始重新使用。
而且发的多是和顾白的合照。
我现在已经不再跟在他们身后,总是飘得离他们远远的。
原本以为苏星落在恢复健康之后会变成小时候乖巧的样子,可她好像变得比生病时更加乖张了。
就像现在这样,我一个灵魂飘在人声鼎沸的酒吧。
底下,苏星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时不时拽着顾白脸贴着贴自拍一张。
顾白乐得和苏星落亲近,挨着她的手渐渐从肩膀慢慢滑到腰间。
刚凑近要吻上醉眼朦胧的苏星落时,原本盯着手机的苏星落把头往旁边一侧躲开了他的吻。
我看见顾白眼底闪过了一丝阴狠,手指拂过苏星落的酒杯,一颗小药丸被悄无声息地放进了杯子里。
他喂着苏星落喝下了那杯酒。
我知道他无耻,倒是也没想到会这么无耻。
我眼神复杂地看着苏星落,难道我要看他们的活春宫了
好在,苏星落的手机振了起来。
她的眼睛爆发出惊人的亮度,在看清手机屏幕的时候又黯淡了下去。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角落里接起电话。
请问是苏星落女士吗
是。
我们这边了解到您的丈夫傅久钦先生已经离世,他生前买过一大笔身故险,请问您——
他还没说完,就被苏星落急急打断,你说谁死了
傅久钦
保险经纪人顿了一下后,回复道:是的。
我皱着眉看着苏星落,这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交过的保险竟然会猝不及防揭开我去世的事实。
她的心脏可别因为这个出什么事,我已经没有另一个心脏赔给她了。
我高估了苏星落。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傅久钦让你打电话过来的怎么装了这么久乌龟终于忍不住了
她竟然以为我去世的消息是我的欲擒故纵
我失笑一声,看着她得意地倚在墙壁上和工作人员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
顾白试探地凑过来问她出了什么事。
苏星落晃了晃手机,我有事,先走了。
许是想到了自己刚刚下的药,顾白脸色僵硬了一瞬间,百般阻挠着苏星落。
苏星落不为所动地往外走,只不过身后多跟了一个顾白。
8
咖啡厅里,苏星落一推门进去就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迎上来,是苏小姐吧。
苏星落眼睛依旧在四处乱飘,神色不耐地说:我已经来了,傅久钦呢让他出来。
经纪人表情奇怪地看着苏星落,迟疑地说,傅先生已经过世一个月了啊。
在苏星落嘲讽地开口前,他把手里的平板屏幕对准了她。
那上面赫然就是我的死亡证明照片。
签字人是我的父母。
苏星落怔怔看着照片,脸色难看,你们做戏还做得挺真。
我叹了口气,分明看到了她垂在身侧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那张证明上的医生名字是叶添。
苏星落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僵硬着身体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叶添,傅久钦到底怎么了
叶添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冷笑了一声,怎么你终于知道久钦死掉了
苏星落原地趔趄了一下,带着醉意的脸变得苍白,你们商量好了要玩我是不是
嗤,苏星落,你摸摸自己的心脏。
久钦的心脏你用得舒服吗
像是有一道雷劈中了她,她木楞地用手摸上胸口,她胸膛里的心脏正有规律的起伏着。
我站在她对面和她茫然的眼睛直直对上。
她脸颊微微抽搐着,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但半个音节都没有吐出来。
电话那头叶添还在继续说: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听说他死的那天你和你那个男小三还跑到学校里去重温旧梦了苏星落,你要不要脸啊。
苏星落的脸色开始涨红,她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然后缓缓倒在了地上。
我本来还担心是不是我的心脏出了什么问题,结果刚飘到苏星落身边,就看到了一脸慌张的顾白。
我哼笑一声,看来是顾白下的那个药让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的苏星落晕了过去。
9
医院里,顾白脸色苍白地坐在诊疗室外面,苏爸苏妈急匆匆跑了过来。
一段时间不见,他们看起来又像是老了十几岁。
在得知苏星落是因为过度激动晕倒,且体内还有兴奋剂时,一向体面的苏爸一拳头砸到了顾白头上。
顾白捂着头四处躲闪,最后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苏爸喘着粗气眼睛通红地被苏妈扶到座位上。
他长叹一口气,我已经觉得够对不起老傅他们了,现在还搞成这个样子。
苏妈抹了一把眼泪,你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总归是我们对不起那个孩子。
我一头雾水地听着他们说话,苏星落的确是对我不够好,可他们两个对我好得真的没话说。
可既然我这条命都是她救回来的,所以让我还回去我也认了。
还没等我想明白,就听苏爸继续说,当年久钦和落落先后落水,幸好有好心人把他们给救上来。
可我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把落落被挤进水里说成了是为了救久钦才生病的。
我愣愣地看着双手抱头痛哭的苏爸。
他这是什么意思苏星落的心脏病并不是我造成的
那我这些年算是什么
我荒唐地笑了一声,恨不得把里面的苏星落拖出来,让她把我的心脏还回来。
可我摊开双手看着一天比一天透明的身体,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没机会了,我这短短为了赎罪的一生现在看上去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10
苏星落一醒过来,就挣扎着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管,想要翻身下床,却无力地摔倒在了地上。
巨大的动静让苏爸苏妈冲了进来。
他们着急地扶着苏星落,看着她脸上的眼泪,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啊
苏星落眼神失焦地盯着一个角落,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我凑近听了听,原来叫的是我的名字啊。
我讽刺地笑了笑。
曾经梦寐以求的呼唤现在听起来无端让人发笑。
苏爸苏妈也听清了,他们哽咽着把失魂落魄的苏星落抱在怀里。
苏星落用力揪着胸前的病号服,嗓音嘶哑,爸妈,我要去找他,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我漠然地坐在苏星落身旁,不知道他们的车要开到哪里去。
去我的墓地吗
可车子越行驶,路段越眼熟,直到前面出现了我熟悉的房子。
那是我家。
我激动得浑身战栗,想要飘进房子里,可是一股莫名的拉力把我牢牢固定在苏星落周围。
这一刻,我真心实意地开始厌恶起了苏星落。
我活着的时候使劲折磨我,骗我,我死了之后,还不让我见想见的人。
果然,别墅的大门始终没有打开。
苏爸苏妈用力拍着栏杆,不断祈求着里面的人开门。
一直缩在座椅上的苏星落慢吞吞地爬下了车,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了门外。
苏爸苏妈想要把她拉起来,可是苏星落毫无反应地跪趴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别墅大门缓缓打开。
我眼眶酸涩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满了白发的母亲。
这些年我一直背负着导致苏星落重病的自责,却忽视了常常用心疼眼神看着我的父母。
一直披头散发跪在地上地苏星落用苍白的之间揪住我妈的衣角,阿姨,傅久钦在哪里
我妈眼神疲惫地挥开苏星落的手。
你小时候因为他落下病根,他要还,这些年我们也从来没有说一句话阻拦他。
可是,他得了胃癌,为了弥补你甚至放弃治疗。
苏星落,他不欠你什么了,你放过他吧。
苏星落不停地摇着头,眼泪从她眼眶里涌出来,不是的,阿姨,我不想这样。
求你,让我见见傅久钦吧。
我不是,不是不爱他……
我妈厉声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要提那个字,你不配!
你爱他,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受尽折磨吗
我木然地看着委顿在地上身体不停颤抖的苏星落,内心久违地一片平静。
顾白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他像个英雄一样揽住苏星落颤抖的肩膀,大声对着我妈说:傅久钦选择把心脏给落落,肯定是希望落落以后可以得到幸福的。
当初本来就是傅久钦拆散了我和落落,现在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看着我妈被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冲到顾白身前,朝他脸上狠狠挥了一拳。
可我的拳头只是无劳地穿过他的脸庞。
我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不是以为你当年离开的真相没有人知道了
顾白闻言眼神慌乱了一瞬,刚想说什么,他的手被垂着头的苏星落狠狠甩落。
顾白,这里是傅久钦的家,他知道你来这里会不高兴的,你走吧。
我嗤笑一声,很想说你现在在这里,让我更不开心。
顾白不甘心地喊了一声落落。
苏星落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通红,她抬眸看向顾白,一字一句地说,我让你走。
顾白不甘心地离开了。
苏星落一动不动地跪在我家门口,大有一种我妈不告诉她我的下落就不走的意思。
11
再次看苏星落从医院醒来的我已经麻木了。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因为过度虚弱被送到医院里的苏星落。
短短几天时间里,她原本还有些肉的脸颊已经瘦得凹了进去,嘴唇因为缺水更是起皮干裂。
她呆滞的目光看着窗外的天空,一只手紧紧扯着手腕上的红绳。
她妈妈小心翼翼地把勺子递到她身前,她依旧无动于衷。
只是像是机器人一样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妈,他什么时候来看我啊
在看到她妈妈抹眼泪的动作后,又机械地转过头盯着窗外,喃喃道:没关系的,我会乖乖等他的。
这个样子的苏星落让我莫名想起小时候她刚在医院抢救过来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她很软萌,虽然身体很难受,但是每天都会甜甜地朝我笑,哥哥,你又来看我啦。
后来,她的身体越来越差,时不时休学住院,却一直没有合适的心脏供体。
每天的生命都在倒计时,所以脾气越来越差,尤其是对我这个罪魁祸首。
我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淡到几乎看不到的灵魂。
我知道我快要消失了。
我很怕不能再见一次我爸妈。
苏星落极度不配合治疗,她一天天在病床上失去生机的样子实在太吓人了。
所以,她爸妈再次千求万请求来了我爸妈。
我爸妈眼神冷漠地看着形销骨立的苏星落,只说了一句话,你要让他最后留在这世上的心脏也消失吗
苏星落的身体狠狠震了一下,一直拒绝交流的她在我爸妈走后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边哭边口齿不清地喊着我的名字。
其实我也很不明白,明明她对我这么厌恶,为什么看起来突然就这么爱我了。
但我知道,一开始无比希冀这种爱的我现在对她的爱如弃敝履。
苏星落开始配合治疗,可刚做完手术的她因为这段时间的放纵,身体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后遗症。
她还是成为了她最不愿意成为的病秧子。
出院后,原本他爸妈想把她带回老宅好好照顾她,可她执意要回我们之前的婚房。
窗帘拉实的昏暗房间里,她抱着手机不停滑动着。
我不经意间看见过屏幕,她在看我们之前的聊天记录。
在我出事之前,所有的聊天记录几乎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落落,今天下雨了,我在你包里放了外套,你记得穿上,医生说你不能感冒。
……
落落,今天让阿姨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
落落,今天身体有没有难受难受的话记得打电话给我,我的手机24小时都会开机的。
……
再后来,白色的对话框变成了苏星落单方面的绿色对话框。
发的最多的是她和顾白的合照。
原来那个时候她整天抱着手机是在发信息企图刺激我啊。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开始盘算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失离开苏星落身边。
也不知道能不能托梦让他们给我找个道士施个法超度我。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大门被猛地拍响。
苏星落像是被惊醒一样,从沙发上跳下来去开门。
傅久钦……
她惊喜的眼睛在看到门口的顾白时暗了下去。
察觉到她想关门的动作,顾白先发制人用脚抵住门框,语气中充满了焦急。
落落,你们公司和我工作室的合作怎么突然断了
苏星落声音平淡,傅久钦不喜欢你。
顾白被噎了一下,他闭上眼睛深呼吸,落落,傅久钦已经死了,我们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不好吗你还有我啊
说着,他就想去抱苏星落。
苏星落像是被刺激到了,拿起玄关上的东西猛地砸向顾白,嗓音尖利,你闭嘴,傅久钦才没事!他只是生我气了!
顾白的额头被砸出了血,他恼怒地冲苏星落喊:他人都死了,你装什么啊当着他的面和我卿卿我我的难道不是你吗
苏星落把他推出了门,然后把门关上,她失焦的眼神在看到玄关时皱缩了一下。
戒指!傅久钦的戒指!
我费解地看着她像个疯子一样趴在地上找着什么。
最后她如获至宝地从沙发底下掏出来了什么东西,捂在心口蜷缩在了地板上。
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傅久钦,我认输了,你别玩了好不好。
我翻了个白眼,飘得离她更远了。
12
她大概是真的疯了,化着妆穿着裙子躺进了放满水的浴缸里。
还说要来陪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水淹没的她的脸。
她有什么资格陪我一起死。
我站在浴缸边看着她渐渐失力沉了下去。
而我的身边也出现了她的灵魂,她茫然的眼神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含满了泪水,傅久钦……
我避开了她扑过来的身体,轻描淡写地指了指她浴缸里的身体,回去,你不能死。
她看着我摇着头,眼里满是乞求。
我不为所动地指了指她的心口,我的心脏在你的身体里,你要是死了,我爸妈会为我难过。
见她想说什么,我摆了摆手,不要跟我说什么你爱我,我不信,毕竟你的所作所为都在告诉我你无比讨厌我。
她站在原地无措地抠着手指,眼眶通红,不是这样的,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愧疚才跟我在一起的。
每次看见你关心的眼神,我就不可抑制地生气,我和顾白也从来没在一起过,我只是想让你更在意我一点。
我哦了一声,冷淡地说,那你的爱还挺变态的。
她绝望地看着我,手下意识地摸上手腕上的红绳,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举起左手,你看,你还记不记得这根红绳,你在我第一次手术时送我的礼物,我一直戴着。
我皱着眉头,反驳说:我从来没送过你红绳,你难道都没发现,你手上的红绳和顾白手上的是一对吗
她错愕地看着我,我嘲讽地摇了摇头,原来这么多年让我嫉妒的红绳竟然只是一个误会。
不过,无所谓了,我指了指浴缸,你别死了,我的命给了你,你要活下去才行。
然后痛苦也好,开心也好,以后就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了。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不停地摇头。
对不起,傅久钦,对不起。
在听到这声对不起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盈,浑身上下充满着一股暖流。
这次,我大概真的要消失了。
原来,我一直想要的竟然是苏星落说的这一声对不起吗
在苏星落惊恐的眼神里,我用力推了她一把,然后轻声问她,你当初到底是因为救我跳下了水,还是被挤进了水里
我没等到她的回答,但是看到她最后惊愕的眼神时,我得到了我想知道的答案。
原来她自己也一直知道我是无辜的啊。
苏星落猛地从水里站起来,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
她小声捂着心脏哭泣,脸上的水珠不停滴落在水面上,对不起,对不起……
她连死亡都不能自由选择,因为现在开始,身上背了人命债的变成了她。
她想,这一生,她都要像傅久钦前十八年一样活在自责与悔恨的地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