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偷藏月光救你 > 第一章

——双方父母再婚后双双逃离,把我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异父异母的弟弟丢给奶奶。
——奶奶病逝那晚,15岁的我撕掉高中录取通知书,攥着皱巴巴的18块钱走进便利店。
——要最便宜的挂面,一包。
——身后10岁的阿哲死死抓住我衣角,指甲掐进我手臂里。
——八年相依为命,他长成阴鸷少年,把示好的男生堵在巷尾:离我姐远点。
——直到餐馆老板递来钻戒:跟我走,你那个没有血缘的弟弟学费我也全包。
——阿哲举着刀抵住自己手腕,眼底猩红:晚晚,你敢走,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暴雨夜我逃出家门,却在破晓时分折返——
——他蜷缩在角落,怀里紧抱我旧外套,像个迷路孩童:姐...别不要我...
——我捧起他颤抖的脸:阿哲,我们不要一起死。
——我们要一起活,活到阳光爬满阳台那天。
(一)
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带着南方冬夜特有的湿气,紧紧缠裹着林晚。
出租屋的窗户玻璃裂了条蜿蜒的缝,房东用泛黄的透明胶带草草打了个补丁,寒风依旧寻着缝隙钻进来,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谁在门外压抑地哭泣。
墙壁斑驳,糊着几张早已褪色的明星海报,边缘卷曲泛黄。屋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泡悬在屋顶,光线吝啬地洒下,勉强照亮桌上那两碗几乎看不到油星的清汤挂面。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混合着角落里堆放的旧纸箱散发出的陈腐气息。
林晚放下手里发白、边缘磨损的旧账本,指尖冻得有些发麻。她抬眼望向桌子对面。林哲——阿哲,她的没有血缘关系名义上的弟弟,异父异母、却比血脉更深的弟弟——正埋着头,专注地对付着碗里的面条。
十八岁的少年,身形已经有了青年人的挺拔轮廓,只是太过瘦削,肩膀的骨头在洗得单薄的旧毛衣下清晰地凸起。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他吃得很快,但很安静,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沿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这寂静,像一层无形的膜,包裹着这间小小的、冰冷的屋子。
它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某些汹涌在两人心底、几乎要冲破堤坝的东西。
林晚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阿哲放在桌沿的手上。
那双手骨节分明,指关节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感,却又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力量感。
手背上,靠近手腕的地方,一道新鲜的、暗红色的划痕清晰可见,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伏在苍白的皮肤上。那是三天前留下的印记,一个疯狂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印记。
她的心猛地一揪,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三天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撞进脑海,带着那晚冰雨的寒气和他眼底猩红的绝望——
(二)
餐馆油腻的厨房里,水槽堆满了待洗的油腻碗碟。
水龙头似乎永远关不紧,滴滴答答的水声敲打着林晚紧绷的神经。她麻木地刷洗着,手臂酸痛得快要抬不起来。老板陈哥油腻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林啊,辛苦啦!喏,这个月的,拿着。
一只厚实的手掌递过来一个略有些厚度的信封,比往常的工资明显鼓胀一些。林晚动作一滞,没有立刻去接。那信封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陈哥往前又凑近一步,身上浓重的烟味和厨房的油烟味混合在一起,熏得人头晕。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亲昵:晚晚,跟你说了那事儿,考虑得咋样了跟了我,这苦日子就到头了。你弟的学费,生活费,包在我身上!你看这地方……他嫌恶地扫了一眼油腻的墙壁,哪是人待的跟我走,住大房子!
他的目光黏腻地在林晚疲惫却依旧清秀的脸上游移,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那眼神让林晚胃里一阵翻搅,比刷了一天的油腻盘子还要恶心。
她猛地攥紧了手里的洗碗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信封里的钱,像带着刺,扎着她的掌心。阿哲下学期的学费……还有那破房子永远修不好的窗户……奶奶临终前浑浊眼睛里最后的不舍……无数个画面碎片在她脑中炸开。
她喉咙干涩,像堵了一团粗糙的砂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拒绝那阿哲怎么办接受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像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餐馆油腻闷热的空气。冰冷的夜风夹杂着细密的雨丝,刀子般刮在脸上,竟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昏黄模糊的一片。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虽然破败却能暂时躲避一切的家。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屋门,一股比外面更冷的寒意扑面而来。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芒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死寂。
阿哲林晚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屋里显得格外干涩。
没有回应。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擂鼓般在耳边轰鸣。
下一秒,一个黑影猛地从角落的黑暗里扑了出来,带着一股冰冷绝望的气息。林晚猝不及防,被狠狠撞在门板上,后背一阵钝痛。
钱呢
阿哲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着锈铁,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又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他的双手铁钳般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在寒夜里燃烧的鬼火,死死地钉在她脸上。
林晚被他眼中的疯狂慑住,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信封。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点燃了引信。阿哲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双手粗暴地在她外套口袋里翻找。
林晚拼命挣扎,混乱中,那个鼓胀的信封被扯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红色的钞票散落出来,在微弱的光线下刺眼得像血。
阿哲的动作骤然停住。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钱,胸膛剧烈起伏,发出拉风箱般粗重的喘息。空气凝固了,只有那令人窒息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几秒钟的死寂后,阿哲猛地抬起头。路灯的光恰好斜斜地照进他眼睛里,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少年的清亮,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猩红和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毁灭欲。
哈……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破碎的笑,
晚晚……你收了他的钱……你要跟他走……
他一步步逼近,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每一个字都砸在林晚的心上,砸得她魂飞魄散,
你要像他们所有人一样……丢下我……
阿哲!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林晚恐惧地后退,后背再次抵上冰冷的门板,退无可退。
听你说什么!
阿哲骤然爆发,声音撕裂了屋里的死寂,带着尖锐的痛楚和狂怒,
说你要为了钱,为了那个老男人,不要我了!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窗外餐馆的方向,手臂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像你妈像我爸像奶奶那样……最后也走了!
闭嘴!
林晚尖叫出声,阿哲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了她心底最深的伤口,搅得血肉模糊。屈辱、愤怒、长久积压的委屈和恐惧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阿哲被她这一声尖叫震得顿了一下,眼中的疯狂却更加炽烈。他不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林晚完全陌生的、冰冷绝望的眼神盯着她。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林晚血液瞬间冻结的动作。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失控的困兽扑向靠墙那张摇摇晃晃的旧木桌。林晚甚至没看清他是从哪里摸出来的,只见他手臂一挥,一道冰冷的寒光在昏暗中骤然闪现!
那竟是一把切水果用的旧刀!刀身不长,却足够锋利,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冷芒。
阿哲!你干什么!放下!
林晚魂飞魄散,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夺刀。
阿哲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他没有用刀指向林晚,而是猛地反转手腕,刀尖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自己左手的手腕上!冰凉的刀锋紧紧压着皮肤,压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晚晚,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猩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死死地锁住她,声音低沉而平静,平静得让人心胆俱裂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样在林晚耳边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占有。
谁也不能把你抢走。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刀尖又往下压了一分,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割破,
如果你敢走……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极其诡异的、扭曲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一起死……也很好……
轰的一声,林晚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眼前是阿哲抵在手腕上的刀和他眼中那片猩红的毁灭之海,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他最后那句一起死在反复回荡,如同地狱的丧钟。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看着眼前这个她一手带大、相依为命的少年,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却扭曲得如此陌生而恐怖。
她猛地爆发出一股自己都不知道的力量,狠狠推开挡在身前的阿哲,拉开门,一头扎进了外面瓢泼的冰冷雨幕中。
她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地跑,用尽全身力气逃离那个瞬间变成地狱的家,逃离阿哲眼中那片要将她一同焚毁的猩红火海。雨水疯狂地砸在脸上,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冰冷刺骨。
(三)
……姐
阿哲略带迟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穿透了回忆的壁垒,将林晚猛地拉回这间冰冷而真实的出租屋。她惊魂未定地抬眼,正对上少年清澈中带着一丝惶惑的目光。他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面,正看着她,眉头微微蹙起。
面……凉了。他指了指林晚面前那碗几乎没动过的面条,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后的平静。那晚的疯狂和绝望,仿佛只是林晚臆想出来的一场噩梦。
林晚的心口却猛地一抽,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在他左手手腕上。那道暗红色的划痕,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个无声的控诉,一个永恒的烙印,残忍地提醒着她三天前那场几乎将两人一同毁灭的风暴。
她慌乱地低下头,拿起筷子,胡乱地搅动着碗里早已糊成一团的面条,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屋子里只剩下筷子碰触碗壁的单调声响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声。
寂静,再次沉沉地压了下来。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贫穷的冰冷,更掺杂了某种劫后余生、却依旧心有余悸的惊惶,以及一道看不见、却真实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深不见底的裂痕。那裂痕里,浸满了阿哲绝望的嘶吼、冰冷的刀锋和他眼中那片令人窒息的猩红。
林晚食不知味地咽下几口冰冷的面糊,胃里沉甸甸的难受。她放下筷子,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我……我去洗碗。声音干涩得厉害。
她端着碗走向角落那个用几块砖头垫着、接了一根塑料软管充当水龙头的简陋水槽。冰凉的自来水冲在手上,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水声哗哗,试图掩盖屋子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林晚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阿哲的目光像实质一样落在她的背上,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探究和一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焦灼。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微微抿着唇,眼神专注而执拗,像一只警惕又不安的幼兽。
水声停了。林晚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果然,阿哲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身形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单薄。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不安,有困惑,还有一丝林晚不敢深究的、小心翼翼的依赖。
我……
林晚张了张嘴,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想说点什么,哪怕是关于明天菜价又涨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话。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那里,徒劳地挣扎着。
就在这时,那扇薄薄的、仿佛纸糊的屋门外,传来一阵清晰而沉稳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外,接着是两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笃,笃。
这声音在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惊心动魄。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跳了一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阿哲的反应比她更快,更剧烈。
他脸上那点残余的平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那敲门声彻底击碎。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骤然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一股冰冷而尖锐的气息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眼神在刹那间变得极其阴鸷、锐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警惕,死死地钉在那扇薄薄的门板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门外那人耐心等待的、无声的压力,以及屋内阿哲那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般、压抑着咆哮的粗重呼吸。
林晚看着阿哲瞬间变得冰冷而充满攻击性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令她心惊肉跳的阴鸷光芒再次燃起,三天前那场暴雨夜的恐惧和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回涌,将她从头到脚彻底淹没。她僵在原地,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颤。
门外站着的,会是谁
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四)
门开了。
门外走廊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一个微胖的身影。餐馆老板陈哥站在门口,身上那件半旧的皮夹克沾着些油星,脸上堆着惯常的、带着几分油腻世故的笑。他手里还提着个印着餐馆logo的白色
小林啊,
陈哥的目光越过林晚的肩膀,飞快地扫了一眼屋内简陋的陈设和站在阴影里、眼神阴鸷的阿哲,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熟稔和关心,
刚到家吧看你这几天脸色都不太好,没吃好吧喏,给你带了点吃的,刚出锅的红烧肉,还有俩热乎的馒头。
他说着,把塑料袋往前递了递。
那熟悉的、带着餐馆后厨特有油腻感的香气顺着敞开的门缝飘了进来,瞬间弥漫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这香气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在林晚紧绷的神经上。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陈哥,不用了……
林晚的声音干涩,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试图拒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屋内。
阿哲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石像。昏暗中,他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死死地盯在陈哥身上,如同盯住猎物的鹰隼。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嘶吼,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阴冷和审视。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一样锐利。
陈哥似乎全然没注意到那两道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
他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了然和施舍般的慷慨,再次将袋子往前送了送:
跟我还客气啥拿着!你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光吃挂面哪行补补!
他的眼神在林晚身上黏腻地转了一圈,意有所指地压低了声音,
那事儿……考虑得咋样了我这人说话算话,只要你点头,你弟的事,包在我身上!这苦日子,也该到头了,是不是
包在你身上
一个冰冷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像生锈的刀片刮过玻璃,瞬间划破了陈哥刻意营造的温情氛围。
阿哲动了。
他像一道蓄势已久的黑色闪电,几步就跨到了门口,直接横插在林晚和陈哥之间。他比陈哥略高,瘦削的身体绷得笔直,带着一种孤狼般的狠厉气势,将林晚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身后。
他微微低着头,垂下的额发遮住了部分眉眼,只留下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没有看陈哥递过来的袋子,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刺向陈哥那张堆笑的脸。
陈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眼神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举着袋子的手也尴尬地停在半空。
小……小哲啊……
他试图找回场子,语气带上了点长辈式的关怀,
你看你姐多辛苦,我这不也是为你们……
为我们好
阿哲猛地抬起头,额发甩开,露出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林晚最熟悉、也最恐惧的东西——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疯狂的偏执,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冰冷的嘲讽。
拿着你的东西,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寒的压迫感,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冰雹砸落,干脆利落,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驱逐。
陈哥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愠怒和尴尬。他好歹也是个有点头脸的老板,被一个半大小子这样当众呵斥,面子上实在挂不住。他瞪起眼睛,语气也硬了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这是关心你们!不识好歹!
关心
阿哲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冰冷、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里淬满了毒液般的恨意和讥诮,
关心到想让我姐跟你睡嗯
他上前半步,几乎要贴上陈哥那张因羞恼而涨红的脸,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清晰,如同毒蛇吐信,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
你!
陈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阿哲的鼻子,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大概从未想过,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阴郁的少年,撕开伪装后竟是如此的尖锐、刻毒,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滚!
阿哲再次重复,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下,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他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哥,里面翻涌的戾气和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让久经世故的陈哥心底也猛地升起一股寒意。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纠缠下去,这个看似单薄的少年真的会扑上来撕咬。
陈哥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那点被金钱堆砌起来的虚假底气在阿哲孤狼般狠厉的目光下溃不成军。
他狠狠地瞪了阿哲一眼,又扫了一眼被阿哲护在身后、脸色苍白如纸的林晚,重重地哼了一声,将手里的塑料袋泄愤似的往旁边肮脏的墙角一扔,油腻腻的汤汁溅了出来,弄脏了斑驳的墙皮。
行!行!你们姐弟俩有种!就守着这破地方烂下去吧!
他撂下狠话,转身就走,皮鞋踩在水泥楼梯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带着狼狈和恼羞成怒,很快消失在楼道深处。
门内,一片死寂。
门口灌进来的冷风,带着陈哥留下的油腻气味和那句恶毒的诅咒,盘旋在小小的出租屋里。
墙角那袋被打翻的食物,像一块丑陋的疮疤,无声地嘲笑着这方寸之地的贫穷和不堪。
阿哲依旧背对着林晚,站在门口,身体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肩膀微微起伏着,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站着,像一尊沉默的、散发着寒气的雕塑,隔绝了门外的世界,也隔绝了林晚。
林晚看着弟弟挺直却孤绝的背影,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三天前那晚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刚才面对陈哥时爆发出的那种尖锐、刻毒、不顾一切的狠厉,像一把锋利的刀,再次剖开了她竭力想要掩饰的真相——阿哲的心,已经被某种东西彻底扭曲了。那不仅仅是依赖,是占有欲,更是一种随时可能将他们两人一同焚毁的病态火焰。
而她,被这火焰灼烧着,也被这孤绝的背影刺痛着,站在原地,如同置身冰窟,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她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该再次逃离。这间破败的小屋,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囚笼。
陈哥狼狈离去的脚步声在空洞的楼道里渐渐消失,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比之前的死寂更沉、更冷,带着被彻底撕破的难堪和油腻腻的余味。
门口灌进来的冷风卷着墙角被打翻塑料袋里渗出的油污气息,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这间破败的小屋。
阿哲依旧背对着林晚,站在门口,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僵硬,像一块被冻透了的石头。
他微微垂着头,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那单薄的脊梁挺得笔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对抗着什么,也在支撑着什么。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他压抑到极致的、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声,如同濒死的困兽。
林晚看着他孤绝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搓。三天前雨夜的恐惧和窒息感尚未完全退去,此刻又被他身上爆发出的那种尖锐刻毒、不顾一切的疯狂狠狠灼伤。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撞到冰冷的墙壁,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声音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
阿哲猛地转过身!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黑得像无底的深渊,此刻却燃烧着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更加骇人的风暴。
那里面翻涌着痛苦、绝望、被抛弃的恐惧,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他几步就跨到林晚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在阴影里。
你也想走,是不是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裂出来的,裹挟着滚烫的岩浆和刺骨的冰碴。
你也觉得我是个疯子是个累赘是个只会拖累你的……怪物
他猛地伸出手,却不是像上次那样去抓她,而是狠狠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用力之大,指关节都泛出惨白,额角青筋暴起。他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看到了……你刚才看我的眼神……和他一样!像看一个疯子!
他低吼着,声音里充满了被刺伤的绝望和悲愤,
你害怕我!你嫌弃我!你后悔回来了是不是!
我没有!阿哲……
林晚被他眼中那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痛苦和自毁倾向吓坏了,本能地想要辩解,声音却虚弱无力。
你有!
阿哲猛地打断她,声音拔高,带着尖锐的指控,他通红的眼睛死死锁住她,像要穿透她的灵魂,你怕我!就像怕那个老男人一样!你怕我再拿刀!怕我再发疯!怕我毁了你的‘好日子’!他像是被自己的话刺激到了极点,猛地松开抓头发的手,一把扯起自己左臂的毛衣袖子!
那道暗红色的、狰狞的划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刻在他苍白的手臂上,也刻在林晚的心上。
看见了吗
他用手指狠狠戳着那道伤痕,眼神疯狂而绝望,声音却诡异地低了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颤抖和自嘲,
这就是我!林晚!这就是你养大的弟弟!一个只会用刀对着自己、用死来威胁你的……疯子!废物!
他戳得那样用力,仿佛那不是自己的皮肉,苍白的皮肤瞬间又红了一片。那动作,那眼神,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毁灭的冲动。
我控制不住……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茫然,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下来,像一棵被狂风摧折的树,
晚晚……我真的……控制不住……
他的眼神不再疯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溺水般的绝望和恐惧。
那天晚上……你跑出去……外面那么黑,雨那么大……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带着浓重的哭腔,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雨夜,我追出去……找不到你……哪里都找不到……
我回到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屋子里那么空……那么冷……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茫然无助地环顾着这个冰冷的屋子,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我抱着你的衣服……上面有你的味道……可你还是不见了……像奶奶一样……像他们所有人一样……都不要我了……
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彻底击垮了他。那个刚刚还像孤狼一样凶狠、刻毒地赶走陈哥的少年,此刻脆弱得像一片在寒风中飘零的枯叶。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他苍白的脸颊疯狂滚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我怕……
他哽咽着,巨大的悲伤和恐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像个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猛地向前一步,不顾一切地伸出颤抖的双手,紧紧、紧紧地抱住了林晚!
那拥抱的力度极大,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绝望和依赖,勒得林晚几乎喘不过气。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林晚单薄的肩头。
晚晚……别不要我……求你……
他把脸深深埋在林晚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汹涌地渗入她的衣领,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的心。
他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只剩下最卑微、最绝望的哀求,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别丢下我……我会改……我真的会改……别不要我……
滚烫的泪水如同岩浆,瞬间烫穿了林晚心底最后那层名为姐姐和道德的冰冷外壳。那些被她刻意压抑、强行用责任和恐惧封存的感情,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这一刻被阿哲绝望的眼泪和颤抖的拥抱彻底唤醒、引爆!
她僵立着,感受着怀里这个高大少年此刻脆弱到极致的颤抖,感受着他滚烫的眼泪和那几乎要将她勒进骨血的力度。三天前的恐惧、长久以来的压抑、对未来的绝望、对这份扭曲关系的羞耻……所有的壁垒,在这一刻,在阿哲撕心裂肺的脆弱和绝望面前,轰然倒塌!
什么姐姐什么弟弟什么世俗的眼光什么正常的人生
在阿哲这如同溺毙前最后的拥抱和绝望的哭求面前,那些东西轻飘飘的,像灰尘一样被吹散了。
她僵硬的手臂,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抬了起来。先是迟疑地、轻轻地落在阿哲剧烈起伏的背脊上,感受到他身体猛地一僵。然后,那手臂像是终于挣脱了无形的枷锁,骤然收紧,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像抱住了她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抱住了她生命里唯一的火种。
阿哲……
她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带着同样浓重的哭腔,却不再是恐惧,而是某种决堤的洪流冲破堤坝后奔涌而出的、混杂着心疼、释然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坚定,
我没有不要你……不会不要你……永远都不会……
她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狠狠一震,随即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仿佛要将自己整个融入她的骨血。那汹涌的泪水更加滚烫,浸透了她肩头的布料。
林晚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她不再压抑,不再恐惧。她捧起阿哲埋在她颈窝的脸,强迫他抬起头。他的脸上布满泪痕,眼睛红肿,眼神里是巨大的茫然和无措,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林晚看着他,深深地望进他湿漉漉的、盛满了痛苦和依赖的眼睛里。她的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却无比轻柔地抚上他脸颊滚烫的泪痕,然后,缓缓地、坚定地滑下,最终落在他左手手腕那道狰狞的、暗红色的划痕上。
指尖下的皮肤温热,那道凸起的疤痕却带着粗糙的质感,像一道永恒的烙印。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道疤,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带着无尽的疼惜和一种沉甸甸的承诺。
阿哲,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荡开坚定的涟漪,每一个字都敲在阿哲的心上,
我们不要一起死。
她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了八年的勇气全部吸入肺腑。她的目光迎上阿哲茫然又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眼神,声音不大,却如同誓言般掷地有声:
我们要一起活。
活得好好的。
活到……阳光爬满阳台那天。
(六)
时间如同被冻僵的溪流,在破败的出租屋里艰难地流淌。那天之后,某种坚冰似乎被打破了,但裂痕依旧存在,需要小心翼翼地弥合。
阿哲变得异常安静,甚至是有些小心翼翼。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阴郁地守在门口等林晚下班,更多的时候,是坐在那张摇摇晃晃的旧书桌前,翻着旧课本,或者只是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眼神不再有那种令人心悸的阴鸷,却常常带着一种空茫的、找不到焦点的疲惫。偶尔对上林晚的目光,他会迅速地、有些慌乱地移开,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那道疤痕,被他用长袖的毛衣袖口仔细地遮盖着,仿佛要将那段疯狂彻底掩埋。只有在林晚递给他一碗热汤面,指尖不经意碰到他手腕时,他的身体才会难以抑制地微微僵硬一下,眼神复杂地闪烁。
林晚知道,他在努力。努力地正常,努力地压抑那些汹涌的暗流。这种刻意的压抑,反而让林晚的心更痛。她知道,真正的风暴并未平息,只是暂时蛰伏。
那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林晚提前结束了餐馆的零工,带着一身疲惫和寒意推开家门。屋里一片昏暗,没有开灯。阿哲不在书桌前。
她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难道……
阿哲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屋里显得格外干涩。
角落里传来窸窣的声响。林晚循声望去,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阿哲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头深深地埋在屈起的膝盖里。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散发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林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快步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阿哲的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耸动。
阿哲……
她伸出手,轻轻搭在他冰冷的手臂上。
阿哲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样,却并没有抬头。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他紧埋的膝盖间断断续续地溢出来,像受伤小兽的哀鸣。
我……我去找工作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巨大的挫败感,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的绝望,
……他们……都不要我……
林晚的心狠狠一沉。
便利店……说我看着太凶……餐馆……嫌我没经验……连……连搬货的仓库……他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自我厌弃,都说我年纪小,看着没力气……或者……或者眼神不对……像要杀人……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布满泪痕,眼睛红肿,眼神里是铺天盖地的痛苦和迷茫,像找不到方向的困兽。
晚晚……我是不是……真的就是个废物除了……除了给你添麻烦……除了发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连一份搬货的活都找不到……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像个无助的孩子,眼神空洞地望着林晚,充满了自我怀疑和濒临崩溃的脆弱。
我改……我真的想改……可我连……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我还能做什么我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之海,看着他被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的脆弱,林晚心底那最后一丝因他过往偏执而产生的芥蒂,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像汹涌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伸出手,不再是小心翼翼地触碰,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力量,坚定地捧住了阿哲冰冷而泪湿的脸颊。她的指尖带着薄茧,有些粗糙,却异常温暖,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轻轻擦去他脸上纵横的泪水。
看着我,阿哲。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坚定。
阿哲被迫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
林晚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那双曾经令她恐惧的、翻涌着疯狂的黑眸,此刻只剩下无助的脆弱和寻求依靠的渴望。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
你不是废物。
你是我林晚的弟弟。
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找不到工作怎么了一次不行就两次,十次不行就一百次!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韧劲,像野草在石缝中也要挣扎向上,
力气小就练!经验没有就学!眼神不对那是因为他们瞎!看不到我阿哲的好!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魔力,一点点驱散着阿哲眼中的阴霾。她捧着他脸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信念:
你记不记得奶奶走的那晚我们只有十八块钱,只够买一包最便宜的挂面。
那么难,我们都活下来了。
现在,我们两个人,有手有脚,还怕活不下去吗
工作会有的,面包会有的,阳光爬满阳台的日子,也一定会有的!
她的眼神明亮而坚定,像暗夜里燃起的火把,灼灼地映在阿哲茫然失措的瞳孔里。
阿哲,
她的声音放柔了些,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轻轻拂去他睫毛上最后一点泪珠,
别怕。找不到工作,姐陪你找。一次不行,就找两次。十次不行,就找一百次。天塌下来,姐给你顶着!
我们一起,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七)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寒风依旧凛冽,但天空难得地透出一点灰蓝色的亮光。林晚裹紧单薄的旧外套,踩着冰冷的水泥地往家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一股不同以往的、带着一丝微弱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依旧简陋,但收拾得比往常更整洁些。那张旧木桌上,破天荒地没有摆着清汤寡水的挂面碗,而是放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旁边还有一小碟切得细细的咸菜丝。
阿哲就站在桌边,背对着门。他似乎刚回来,身上带着外面清冽的寒气。听到门响,他猛地转过身。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林晚清晰地看到,那双总是笼着阴霾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被投入了火种的深潭,跳跃着一种久违的、近乎灼人的光芒。那光芒驱散了长久以来的阴郁和绝望,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孩童般的激动和期待,亮得让林晚的心也跟着猛地一跳。
姐!
阿哲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雀跃,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晚面前。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刻意保持距离,而是下意识地抓住了林晚的手臂,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急切和兴奋。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让她几乎不敢呼吸。
我……
阿哲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因为激动,脸颊甚至泛起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眼睛亮晶晶地、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晚,仿佛急于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找到了!
他从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他颤抖着手,将那纸张在林晚面前缓缓展开。
那是一张简单的入职通知单。
纸张很普通,抬头印着某个物流转运站的名字。
职位:夜班分拣员。
薪资待遇那一栏的数字,不高,甚至有些微薄,但在林晚眼中,却比任何钻石都要璀璨夺目。
就在西郊那个大仓库!
阿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倾诉的迫切,
管事的看了我半天……问我能不能吃苦,怕不怕熬夜……我说能!我什么都能干!
他挺直了瘦削的脊梁,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带着光亮的坚定,
姐,我试搬了!一箱货,我能扛起来!真的!他们……他们就要我了!今晚……今晚就可以去!
他献宝似的将那张薄薄的纸递到林晚面前,眼神热切地望着她,像一个考了满分等待夸奖的孩子。
那眼神里,有骄傲,有忐忑,有终于证明了自己不是废物的释然,还有一种沉甸甸的、想要为她分担的渴望。
林晚的目光落在那张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入职通知单上,又缓缓移到阿哲那张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眼睛里燃烧着希望火苗的脸上。
八年来相依为命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过——奶奶病榻前的绝望,寒风中攥着皱巴巴纸币买挂面的窘迫,他被人嘲笑时攥紧的拳头,他生病时自己彻夜不眠的守护,雨夜那令人心碎的疯狂与绝望……所有的苦难、挣扎、恐惧和泪水,仿佛都在这一刻,在这张薄薄的纸和他眼中那簇重燃的光芒面前,找到了意义。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直冲眼眶。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林晚用力地眨了眨眼,试图看清阿哲的脸,看清他眼中那久违的、属于一个普通少年的、充满希望的光亮。
她伸出手,不是去接那张纸,而是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巨大的欣慰,用力地、紧紧地拥抱住了眼前这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少年!
这个拥抱,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它跨越了姐弟的界限,冲破了恐惧的牢笼,是两颗在黑暗中挣扎太久、终于看到彼此微光的灵魂,最直接、最炽热的回应。
好!真好!
林晚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带着浓重的哭腔,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地落在阿哲同样单薄的肩头。
她用力地拍着他的背,像要把所有的喜悦、所有的鼓励、所有积压的情感都通过这个拥抱传递给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阿哲是最棒的!
阿哲的身体在她怀里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彻底放松下来。他迟疑地、然后无比坚定地伸出手臂,紧紧地回抱住了林晚。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汲取着某种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他的肩膀微微耸动,滚烫的液体也迅速浸湿了林晚的衣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尘埃落定、终于看到一丝光亮后,混合着委屈、激动和巨大释然的泪水。
狭小冰冷的出租屋里,昏黄的灯光下,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如同在无尽寒夜里互相依偎取暖的旅人。
破旧的墙壁,简陋的家具,窗外呼啸的寒风,都无法侵入这一刻的温暖和希望。
许久,林晚才轻轻松开阿哲,脸上泪痕未干,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被水洗过的星辰。她看着阿哲同样泪湿却焕发着光彩的脸,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的笑容。
来!
她拉起阿哲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到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桌前,
坐下!今天必须庆祝!
她飞快地拿起桌上那两个还冒着微弱热气的白面馒头,塞了一个到阿哲手里,自己拿起另一个。
她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大筷子咸菜丝,郑重地放在自己那个馒头上,然后又夹了同样多的一份,小心翼翼地放到阿哲的馒头上。
昏黄的灯光下,两个雪白的馒头,顶上堆着细细的咸菜丝,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但在林晚眼中,这却是八年来,最丰盛、最值得庆祝的一顿饭。
阿哲,
她举起自己那个简陋的盛宴,看着对面同样举起馒头、眼神明亮的少年,声音带着笑意,无比清晰地说道:
开工大吉!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像一道暖流,瞬间注满了这间冰冷的小屋。
阿哲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看着她手中那象征新起点的馒头,胸口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填满,沉重压抑了太久的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轻盈起来。
他也用力地点点头,嘴角咧开一个同样灿烂、带着少年人朝气的笑容,学着林晚的样子,高高举起手中的馒头,声音洪亮地回应:
开工大吉!
data-fanqie-type=pay_tag>
两个雪白的馒头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声响。那声响,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两人心头,宣告着一段充满荆棘却终于见到曙光的新生,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