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京城最耀眼的贵女,却在一夕之间沦为弃子。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与庶妹私通,三个嫡亲哥哥为保官位,亲手将我推入火坑。
替明玉嫁给那个快死的镇北将军冲喜,是你最后的价值。
大婚当日,将军咽气。葬礼上我攥着未婚夫假死的证据,看着庶妹哭红的双眼。
整个京城都在笑我克死了丈夫。可他们不知道——
将军府的库房钥匙已在我掌心,三位哥哥贪腐的证据正锁在妆匣底层。
当渣男前未婚夫带着庶妹回来索要遗产时,我笑着点燃了他们的认罪书。
夫君,我对着灵牌轻语,该回来清理门户了。
门外战甲声震天,那个已死的男人正单膝跪地:夫人,为夫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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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嫁衣
京城的天,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是碧空如洗,风和日丽,后一刻,沉重的铅云便压了下来,闷得人喘不过气,一如沈家此刻的光景。
肃穆压抑的沈府祠堂内,空气凝滞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粗大的蜡烛淌着泪,烛火不安地跳跃着,映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上,投下幢幢鬼影。
檀香的气味混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死死地堵在人的胸口。
沈明珠跪在冰冷的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被风雪摧折却不肯倒下的青竹。她身上那件素净的月白色衣裙,早已不复往日的鲜亮,沾染了仆妇推搡时留下的尘污。
发髻微乱,几缕青丝垂落在苍白的脸颊旁,更衬得她眉眼间一片沉寂的死灰。
可那双眼睛,抬起来时,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着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
父亲……怎么样了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久未饮水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祠堂的寂静,砸在对面三个男人的心上。
你还有脸问父亲!
回应她的是一声暴喝,带着一种急于撇清关系的凶狠。
三哥沈季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脸色涨红,额头青筋迸跳。
他指着沈明珠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她脸上:要不是你!要不是你不知廉耻,勾引外男,惹下滔天大祸,父亲怎会被御史台参劾,怎会锒铛入狱!我们沈家百年清誉,都毁在你这个贱人手里了!
勾引外男
沈明珠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细缝。
这盆脏水,泼得真是又急又狠,生怕沾上一点腥臊。
她没看暴跳如雷的沈季康,目光越过他,落在另外两人身上。
大哥沈伯远端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眼皮半垂着,仿佛在参禅悟道,可那捻动佛珠的手指,却快得失去了节奏,泄露着内心的焦躁。
他官袍的一角沾了点不易察觉的灰尘,显然是刚从衙门里匆匆赶回,连仪容都来不及整理。
二哥沈仲安则歪在旁边的椅子里,手里把玩着一个沉甸甸的赤金鼻烟壶,眼神飘忽,时不时贪婪地扫过祠堂角落里几件贵重的祭器。他腰间挂着的玉佩穗子都有些旧了,显然最近手头紧得很。
沈明珠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沈伯远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大哥,你是吏部主事,最该清楚国法森严。说我勾引外男,证据呢御史台参劾父亲的奏疏里,可有一字提及我沈明珠‘不检点’父亲所涉,明明是十年前的旧档遗失之过!这与我何干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你们急着往我身上泼污水,是想把我推出去顶罪,好保住你们自己的顶戴花翎吗!
放肆!
沈伯远捻佛珠的手猛地一顿,终于抬起眼。
那眼神阴沉得可怕,像淬了毒的针。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攀咬若非你行为不端,惹人话柄,沈家怎会遭此无妄之灾沈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大哥说得对!
沈仲安立刻放下鼻烟壶,坐直了身子,脸上堆起虚伪的痛心疾首,明珠啊,不是哥哥们狠心,实在是你……唉!沈家养你这么大,锦衣玉食,如今到了你回报家族的时候了。你总不忍心看着父亲在诏狱受苦,看着我们沈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吧
回报沈明珠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冷又痛。这就是她从小敬重、处处维护的亲哥哥们!
在家族大难临头时,他们想的不是查明真相救出父亲,而是第一时间找一个替罪羊,一个可以牺牲掉来保全他们富贵前程的弃子!
她沈明珠,就是他们选中的那个弃子。
回报
沈明珠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你们想让我如何‘回报’用我的命,去填你们贪生怕死的窟窿吗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
沈季康不耐烦地吼道,眼底闪烁着一种急切的、近乎疯狂的光,是给你指一条活路!一条既能救父亲,又能保全你自己的路!
他急不可耐地抛出了底牌:镇北将军萧珩!就是那个在边关重伤,被抬回京城等死的活阎王!陛下感念他功勋,不忍他孤魂无依,特旨为他寻一门亲事冲喜!只要有人肯嫁过去,无论出身,立刻就是正一品将军夫人,享诰命尊荣!
沈季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仿佛在描绘一个天大的馅饼:只要你肯替明玉嫁过去,我们立刻上下打点,疏通关系,定能保父亲安然无恙!而且你成了将军夫人,谁还敢再提你之前那点‘小事’这是天大的荣耀啊明珠!
冲喜替嫁
沈明珠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她猛地看向一直站在祠堂角落阴影里、低垂着头仿佛不胜悲痛的庶妹——沈明玉。
沈明玉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怯生生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脸,那双精心描画过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还有一丝极力掩饰却仍泄露出来的、混合着嫉妒与快意的光。她手里紧紧捏着一方素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原来如此!
沈明珠瞬间全明白了。
周文轩,她青梅竹马、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未婚夫!沈明玉!她那看似柔弱可怜的庶妹!还有眼前这三位血脉相连的亲哥哥!
他们联手布了一个局,一个要彻底毁掉她,用她的尸骨铺就他们锦绣前程的局!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冰寒瞬间攫住了她。
她强忍着喉咙口的腥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和挺直的脊梁。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沈明珠唇边逸出,带着无尽的嘲讽,好一个天大的荣耀!好一个活路!让我替沈明玉,去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冲喜然后呢等他咽了气,顶着‘克夫’、‘扫把星’的名头,在偌大的将军府里守一辈子活寡这就是你们为我指的‘活路’
她猛地站起身,尽管身形有些摇晃,目光却如利刃般扫过眼前一张张虚伪的脸:你们怕沈明玉嫁过去守寡,毁了她的前程,就推我入火坑用我的终身,去换她沈明玉的自由,换你们沈家男儿的平安富贵!
大哥的官位,二哥的财路,三哥的面子,就都保住了,是不是!
沈明珠!你大胆!
沈伯远终于撕下了那层伪善的面具,猛地一拍桌子,紫檀佛珠应声而断,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由不得你!为了沈家,为了父亲,你不嫁也得嫁!
对!
沈仲安也站了起来,脸上再无半分伪装的痛心,只剩下赤裸裸的贪婪和逼迫,嫁妆我们已经替你备好一部分了,足够体面。你若不识抬举,休怪我们不顾兄妹情分!到时候,父亲在狱中出了什么‘意外’,可都是你忤逆不孝,不肯救父的罪过!
沈季康更是直接冲上前,粗暴地抓住沈明珠的手臂,想将她重新按跪下去:少废话!来人!把她给我关回房里,严加看管!三日后,花轿抬人!
滚开!
沈明珠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甩开沈季康的手,踉跄着退后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供桌上,震得香炉里的灰簌簌落下。
她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地、一个一个地盯住眼前的三人,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烛火疯狂跳跃,将几张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良久,沈明珠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起初很轻,带着破碎的颤音,渐渐变得清晰、冰冷,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和决绝。
好……好得很……
她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一滴冰凉的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淬毒的恨,我嫁。
沈伯远和沈仲安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早该如此的得色。
不过——
沈明珠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森然,
记住你们今日的嘴脸!记住你们是如何亲手将血脉至亲推入地狱!记住我沈明珠今日之辱!他日,若我沈明珠还能从地狱里爬出来……今日种种,我必百倍、千倍奉还!你们……且等着!
那冰冷刺骨、饱含无尽恨意的誓言,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伯远三人的耳中,让他们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心底莫名地窜起一股寒意。
沈明珠不再看他们一眼,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折断却始终不肯弯曲的脊背,一步一步,自己走出了这令人窒息的沈家祠堂。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那几张虚伪丑恶的脸,也隔绝了她过去所有的天真与温情。
三日后。
将军府迎亲的唢呐声吹得震天响,锣鼓喧闹,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悲凉。与其说是迎亲,不如说是送葬的前奏。
沈明珠一身繁复沉重的大红嫁衣,头戴沉重的赤金凤冠,珠帘垂落,遮住了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沉寂如死水的眼睛。
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被喜婆和沈家的仆妇半搀半架着,塞进了那顶刺目的、象征着冲喜宿命的大红花轿。
花轿摇摇晃晃地抬起,外面是喧嚣的鼓乐和路人指指点点的议论。
听说了吗沈家那位大小姐,替她庶妹嫁过来冲喜的!
啧,可怜呐,那镇北将军听说就剩一口气吊着了……
什么可怜我看是命硬!克父克夫!沈家推她出来顶缸呢!
快别说了,晦气!待会儿离远点,别沾了霉运……
那些细碎的、恶毒的议论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轿帘上,也扎在沈明珠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端坐在轿中,大红盖头下,唇角却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
花轿在一种近乎压抑的诡异气氛中,终于抵达了镇北将军府。
府门前悬挂的白灯笼和红绸诡异而刺眼地交织在一起,守门的下人个个垂头丧气,脸上不见半分喜色,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麻木。
没有拜堂,没有宾客满堂的喧闹。沈明珠直接被两个面无表情、力气极大的仆妇搀扶着,引向将军府深处一间弥漫着浓重苦涩药味和死亡气息的院落。
夫人,将军就在里面。
一个仆妇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她们将她送到一间光线昏暗的卧房门口,便停下了脚步,垂手侍立,像两尊冰冷的石雕。
沈明珠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药味混杂着一种腐朽的气息,呛得她喉咙发紧。她定了定神,伸手推开了沉重的雕花木门。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房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角落里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勉强照亮床上那模糊的人形轮廓。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行将就木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床边侍立着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刻板的老管家,和一个看起来沉稳干练的中年管事。
两人看到一身嫁衣的沈明珠进来,眼神里没有丝毫对新夫人的恭敬,只有审视、戒备,以及一丝深藏的怜悯。
沈明珠一步步走近那张巨大的紫檀木拔步床。
大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床上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她停在床边,离那垂死之人只有一步之遥。
冰冷的寒意透过厚重的嫁衣布料渗透进来。就在此时,外面隐隐传来更响亮的喧哗和混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老管家侧耳倾听片刻,脸色陡然大变,也顾不上沈明珠了,低声急促地对旁边的管事说:
快!前头来报,将军……怕是不行了!陛下派了御医和内侍来探视!赶紧去准备!
他声音里的慌乱难以掩饰。
管事应了一声,脚步匆匆地离去。
房内只剩下老管家、沈明珠,和床上那个无声无息的男人。
沈明珠的心跳在死寂中擂鼓。她知道,命运的铡刀,即将落下。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混乱人声由远及近。
脚步声纷至沓来,房门被猛地推开!
将军!将军啊——!
一个尖细的、明显是内侍的嗓音带着哭腔响起,充满了绝望。
快!御医!快看看将军!
另一个威严却慌乱的声音催促着。
几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直奔床榻。
沈明珠被慌乱的人群撞得一个趔趄,踉跄着退后几步,头上的红盖头也歪斜滑落。
她终于看清了床上的景象。
一个身形极为高大魁梧的男人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是骇人的金纸色,嘴唇干裂发紫,双目紧闭。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御医正颤抖着手搭在他的腕脉上,脸色越来越灰败。
满屋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
老御医的手指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对着那位面色惨白的内侍和几位匆匆赶来的将军副将,沉重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将军……薨了!
轰——!
一声惊雷仿佛在沈明珠头顶炸开!尽管早有预料,但这宣判真正降临的瞬间,那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她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将军——!
凄厉的哭喊声瞬间爆发,撕心裂肺。
副将们扑通跪倒在地,铁血的汉子们此刻哭得像个孩子。内侍更是直接瘫软下去,尖声嚎哭起来。
满屋悲声,一片混乱。
没有人再注意到角落里那个一身大红嫁衣、刚刚进门就成了寡妇的新夫人。
沈明珠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僵立在原地。
刺目的红与满目刺眼的白交织在一起,疯狂地冲击着她的视线。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悲哭和哀嚎,混杂着外面突然炸响的惊雷和滂沱大雨的声音,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天旋地转,光怪陆离。
她看着那具了无生息的魁梧躯体,看着满屋子陷入巨大悲痛和混乱的人,看着窗外惨白刺目的闪电一次次撕裂昏暗的天空……
冰冷。无边的冰冷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冻僵了她的血液,冻住了她所有的情绪。
那颗早已破碎不堪的心,在巨大的、荒谬的、冰冷的现实面前,彻底沉入了不见底的寒渊。
死了。她名义上的丈夫,在她踏入这扇门的那一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沈明珠,在踏入这座将军府大门的第一天,就成了满京城的笑柄——一个克死了丈夫的扫把星。
没有人来管她。她被遗忘在巨大的悲伤和混乱的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赵诚)才红着眼圈,脚步沉重地走到她面前,声音沙哑而平板:
夫……夫人,请节哀。将军……已去。灵堂设在正厅,请夫人……移步吧。
他的语气里没有对新夫人的尊重,只有公式化的交代和一种深藏的疏离。
沈明珠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赵诚脸上。
那眼神空洞得吓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焦点。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极其缓慢地、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点了点头。
赵诚似乎也被她这种死寂的反应弄得有些无措,侧身让开:夫人请。
沈明珠迈开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她走过弥漫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卧房,走过回廊,走向那已经挂满白幡、点起惨白灯笼、传来更清晰更压抑哭声的灵堂。
当她踏入那被素白淹没、香烟缭绕的灵堂时,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黑漆棺椁,是跪了一地披麻戴孝、哭声震天的将军府仆从和亲兵。
而在那棺椁前,跪着一个哭得肝肠寸断、身形单薄的女子——她的庶妹,沈明玉。
沈明玉一身素白的孝服,头上簪着小白花,哭得双眼红肿如桃,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声音哀婉凄绝:将军……呜呜呜……将军您怎么就走了啊……留下姐姐她可怎么办啊……姐姐命苦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在为姐姐的不幸而悲痛欲绝。
周围的下人们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显然,这位情深义重的沈家二小姐,在将军府人眼中,是个善良又为姐姐命运担忧的好妹妹。
沈明珠的脚步停在灵堂门口。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繁复的嫁衣衣角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看着沈明玉那副悲痛欲绝的表演,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一丝得意和轻松。
滔天的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岩浆,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那层冰冷的、名为绝望的硬壳!
沈明珠垂在身侧、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冰冷的痛感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脑中那混沌的黑暗和麻木!
她感觉到了!
在她右手的掌心,紧紧攥着一样东西!一样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东西!
那是刚才在混乱中,她被撞得踉跄后退,手无意中按到床边小几时,慌乱中抓住的一样小物件!
是什么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绝不是将军府的东西!这冰冷的触感,这熟悉的轮廓……她死死地攥着它,仿佛攥住了地狱里唯一能攀爬的荆棘!
灵堂里,沈明玉的哭声还在继续,带着一种虚伪的悲悯:姐姐……姐姐来了……姐姐,你要节哀啊……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门口一身刺目红衣的沈明珠,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即将解脱的快意。
沈明珠迎着沈明玉的目光,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像无声的泪。
那张脸依旧毫无血色,可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里,却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燃烧、凝聚、蜕变!
绝望的灰烬之下,复仇的毒火,终于破土而出!
她看着沈明玉,看着灵堂里所有人或同情、或怜悯、或看热闹的目光,看着那巨大的、象征着死亡和屈辱的黑色棺椁……
冰冷到极致,反而催生出一股毁灭一切的疯狂力量。
沈明珠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勾起。
那是一个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无尽冰寒和疯狂决绝的弧度。
像深渊里悄然绽放的、淬毒的花。
她攥紧了掌心里那枚冰冷的物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森的白。
好妹妹,
她在心底无声地、一字一句地刻下血誓,哭吧,尽情地哭……你的好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
还有你们……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灵堂,穿透了重重雨幕,落在了沈府的方向,落在了那三个好哥哥的身上,落在了那个假死脱身、此刻不知在何处逍遥的周文轩身上。
你们……所有人……且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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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孀立威,初露锋芒
灵堂里阴冷的白烛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沈明珠一身刺目的红。
沈明玉还在哭,哭得哀婉凄绝,仿佛天塌了陷。
姐姐……你要撑住啊……她抽噎着,膝行几步想来拉沈明珠的手,眼底深处却藏着淬毒的钩子。
沈明珠侧身避过,动作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冰冷。
她没看沈明玉,目光掠过那哭天抢地的庶妹,径直落在巨大的黑漆棺椁上。那里面躺着的,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也是她地狱生涯的开端。
夫人,老管家萧福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半步,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请更衣,为将军……守灵。
守灵沈明珠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的弧度。
为一个从未见过一面的丈夫为这强加于身的克夫之名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那姿态,不是新妇的惶恐,也不是寡妇的悲戚,倒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寒刃,沉寂,却透着芒。
将军府的下人房简陋得令人心寒。一张硬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一床薄得透光的旧棉被。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霉味。
沈明珠脱下那身沉重刺目的嫁衣,换上一身素白麻衣。
冰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寒栗。她没有哭,只是坐在冰冷的床沿,缓缓摊开了紧攥的右手。
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小巧的羊脂白玉佩!
玉佩触手温润,雕工精细,正面刻着一个轩字,背面是并蒂莲纹。火光下,那轩字清晰得刺眼!
周文轩!
这是她亲手挑选,在他二十岁生辰时赠予他的贴身玉佩!他曾指天发誓,此佩在,情意在!
如今,这象征情意的玉佩,却遗落在她亡夫萧珩的床边!在周文轩落水身亡的同一天!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恨意猛地冲上喉咙!沈明珠死死攥紧玉佩,尖锐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让她眼底最后一丝迷茫彻底散去,只剩下淬了毒的清醒。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未婚夫!好一个悲痛欲绝的庶妹!好一个金蝉脱壳!他们联手将她推入这活死人墓,自己却带着她的嫁妆逍遥快活!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在死寂的房中响起,冰冷刺骨。
门外传来刻意放重却难掩轻蔑的脚步声。
夫人,是管事赵诚平板无波的声音,该去灵前跪着了。将军府虽遭此大难,规矩不能废。
规矩沈明珠眼底寒光一闪。她缓缓起身,拉开门。
赵诚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
他脸上没什么恭敬,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耐烦。
夫人请吧,莫让将军久等,也莫让下人们……看了笑话。
最后几个字,带着明显的敲打。
沈明珠没理他,目光落在他身后那两个婆子身上。
一个三角眼,颧骨高耸,嘴角下撇;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悍。两人都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她们是谁
沈明珠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哦,赵诚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这是王妈妈和李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特地拨来伺候夫人起居的。夫人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懂的规矩,尽可问她们。
伺候监视还差不多!沈明珠心中冷笑。看来这将军府里,等着踩她这个克夫新寡一脚的人,不少。
不必了。
沈明珠淡淡道,抬步就往外走,看也没看那两个婆子一眼。
赵诚一愣,随即脸色微沉。那两个婆子更是交换了一个恼怒的眼神。
李妈妈仗着膀大腰圆,一个箭步就挡在沈明珠面前,粗声粗气道:夫人!赵管事说了,让奴婢们伺候您!您这身子骨弱,灵堂阴气重,没个人扶着怎么行
说着,一只粗糙油腻的手就朝沈明珠的手臂抓来,带着一股蛮力!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素白衣袖的瞬间,沈明珠猛地侧身,手腕一翻,快如闪电般扣住了李妈妈的手腕脉门!她指尖冰凉,力道却奇大,精准地按在麻筋上!
啊——!
李妈妈猝不及防,只觉得半条胳膊瞬间又酸又麻,使不上一点力气,杀猪般惨叫起来。
放肆!
沈明珠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久居上位的凛冽威压!
她目光如电,狠狠刺向一脸惊愕的赵诚和吓呆的王妈妈:本夫人乃将军明媒正娶、御旨赐婚的一品诰命夫人!你一个贱奴,也敢对本夫人动手动脚!谁给你的狗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院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森然气势!
赵诚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震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苍白柔弱、刚死了丈夫的女人,竟有如此凌厉的气势!
李妈妈疼得冷汗直流,又惊又怕,挣扎着想抽回手,却被沈明珠死死扣住。
沈明珠逼近一步,冰冷的目光扫过赵诚:赵管事,这就是你拨给本夫人的‘老人’不懂尊卑,不守规矩,以下犯上!将军尸骨未寒,你们就想造反吗!
夫……夫人息怒!
赵诚额头渗出冷汗,他第一次在这个新夫人身上感到了压力,连忙躬身,是……是奴才管教不严!李妈妈!还不快给夫人磕头赔罪!
李妈妈疼得脸都白了,又被沈明珠那杀人的眼神吓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是奴婢瞎了眼!奴婢再也不敢了!
王妈妈也吓得跟着跪了下去,浑身发抖。
沈明珠冷冷地松开手,李妈妈如蒙大赦,瘫软在地,抱着酸麻的手臂直抽冷气。
滚。
沈明珠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赵诚不敢再多言,狠狠瞪了两个婆子一眼,示意她们快滚。两个婆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沈明珠看也没看脸色青白交加的赵诚,径直朝灵堂方向走去。素白的背影挺得笔直,像风雪中傲然的青松。
赵诚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惊疑不定。这新夫人……似乎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快步跟了上去。
灵堂的阴冷渗入骨髓。沈明珠跪在冰冷的蒲团上,挺直脊背,沉默得像一尊玉雕。
她没有像沈明玉那样哭天抢地,只是安静地烧着纸钱。跳跃的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沈明玉在她旁边嘤嘤啜泣,时不时偷眼觑她,眼底满是怨毒和不解。这贱人,怎么没被吓疯还当众教训了刁奴她凭什么!
一连三日,沈明珠都是如此。白日里在灵堂守灵,安静得近乎诡异。
入夜回到那间冰冷的陋室,便只剩下无边的死寂。
将军府的下人们起初还等着看笑话,看这位克夫的新寡如何在府里寸步难行。可沈明珠那日在院中的雷霆手段,早已悄然传开。
再加上她守灵时那份沉寂的、不悲不喜却让人莫名不敢轻视的姿态,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暂时按捺了下去。
连赵诚,送饭时也收敛了许多,虽依旧不热情,却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怠慢。
这日午后,灵堂里人少了许多。沈明玉哭累了,借口头晕被丫鬟扶下去休息。只剩下沈明珠和几个轮值的粗使丫头。
一个穿着半旧青色衣裙、端着药碗的年轻女子低着头走进灵堂,脚步有些虚浮。她是府里的医女,叫云娘,专门负责给府里人看些头疼脑热。
她小心翼翼地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放在沈明珠旁边的矮几上,低声道:夫人,该用药了。管家说……说您身子弱,灵堂阴冷,让奴婢给您熬了驱寒的。
沈明珠抬眼看了看那碗药,又看了看云娘。云娘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青黑,嘴唇干裂,端着药碗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节处有几道新鲜的擦伤和淤青。
她垂着头,不敢看沈明珠。
沈明珠没动那药碗,声音平静无波:你的手怎么了
云娘猛地一颤,下意识想把手藏到身后,慌乱道:没……没事,奴婢不小心摔的。
摔的沈明珠的目光扫过她微微敞开的衣领下,一抹刺目的青紫淤痕若隐若现,摔跤能摔出这种伤
云娘的脸瞬间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吭声。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哟!云丫头,让你给夫人送药,你杵在这儿磨蹭什么厨房的水缸还没挑满呢!想偷懒不成
是那个三角眼的王妈妈!她叉着腰站在门口,一脸凶相。
云娘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药碗差点打翻,连忙应道:就来!王妈妈,我这就去!
说着就要往外跑,显然怕极了。
站住。沈明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云娘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王妈妈一愣,随即吊起三角眼,阴阳怪气地说:夫人,厨房活计耽误不得,这丫头笨手笨脚的……
药,沈明珠没看王妈妈,只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声音冷得像冰,倒了。
什么王妈妈以为自己听错了。
本夫人说,沈明珠缓缓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冰锥,直直刺向王妈妈,这药,倒了。
王妈妈被她看得心头一寒,随即一股恼怒冲上来:夫人!这可是上好药材熬的!管家一片心意……
心意沈明珠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端起那碗药,忽然手腕一翻!
哗啦——!
浓黑的药汁尽数泼在王妈妈脚前的地砖上,瞬间洇开一片深色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污渍!
啊!王妈妈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整个灵堂瞬间死寂!几个粗使丫头吓得大气不敢出。
沈明珠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脸色发白、又惊又怒的王妈妈面前。她比王妈妈略高,此刻居高临下,那股沉寂了三日的冰冷气势骤然爆发!
拿这种掺了霉叶、份量不足的劣等药材熬出来的东西,也配叫心意沈明珠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王妈妈,你告诉我,这药里少的那两味温补的药材,是被你克扣了银子,中饱私囊了
王妈妈脸色瞬间煞白,如同见了鬼!你……你血口喷人!她尖声叫道,色厉内荏。
血口喷人沈明珠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要不要现在就去库房查查药材出入的账或者,让云娘说说,她今早去领药时,你是怎么骂她‘晦气寡妇带来的扫把星’,还克扣了她份例里的伤药,逼她带伤去挑水,又推搡她撞在灶台上,才留下这一身的伤!
她每说一句,王妈妈的脸色就白一分,最后已是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她怎么知道
她明明刚来三天,像个活死人一样!她怎么知道药材不对怎么知道她骂云娘怎么知道她推了人
旁边的云娘早已惊呆了,看着沈明珠,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管家!沈明珠猛地转头,看向不知何时闻声赶来的赵诚和老管家萧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这就是你拨给本夫人的‘老人’!克扣主母用度,虐待府中下人,口出恶言,以下犯上!将军府何时轮到这等刁奴作威作福了!
赵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沈明珠的凌厉气势震住了,一时语塞。
萧福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开,锐利地扫过地上泼洒的药汁和云娘身上的伤,最后落在抖如糠筛的王妈妈身上,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掌管将军府内务多年,岂能看不出端倪
来人!萧福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把这刁奴拖下去!重打三十板子!革去差事,发卖出府!
管家!管家饶命啊!夫人!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王妈妈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哭喊着求饶。
两个健壮的家丁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把哭嚎的王妈妈拖了出去。
灵堂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王妈妈凄厉的哭喊声渐渐远去。
赵诚额头的冷汗又冒了出来,看着沈明珠那冰冷平静的侧脸,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心底的寒意。这个新夫人……是头蛰伏的猛兽!
沈明珠没看赵诚,转身走到依旧呆立的云娘面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这是她仅剩的陪嫁之一,上好的金疮药。她塞进云娘冰凉颤抖的手里。
拿着,去上药。以后,跟在我身边伺候。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是刺骨的冰寒。
云娘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明珠,泪水汹涌而出。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夫……夫人……
沈明珠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她重新跪回蒲团,拿起一叠纸钱,投入火盆。跳跃的火光映着她清冷绝艳的侧脸,那双沉寂的眼眸深处,复仇的火焰正悄然凝聚,无声燃烧。
萧福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片药渍,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闪过一抹深沉的、若有所思的光芒。
深夜,万籁俱寂。
沈明珠坐在冰冷的硬板床边,没有点灯。
窗外的月光惨白,勾勒出她清瘦孤绝的轮廓。白日里在灵堂的爆发,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又迅速归于死寂的冰冷。
掌心里,那枚羊脂白玉佩被捂得温热,轩字却依旧像烙铁般烫手。周文轩,沈明玉,三个好哥哥……一张张虚伪丑恶的脸在黑暗中交替浮现。
恨意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必须活下去。必须爬出这地狱!
她需要一个立足之地,需要力量。将军府是她唯一的依仗,也是她复仇棋盘上的第一颗棋子。
萧福的态度有所松动,云娘初步收服,但这远远不够。将军府真正的核心是什么萧珩留下的东西,除了这空壳子府邸和一群心思各异的下人,还有什么
她需要一个突破口。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穿过荒芜的庭院,夜色深处,隐约可见一座独立的小楼轮廓,那是将军府的书房。萧珩生前处理军务的地方。据说自他去世后,就被锁了起来,无人敢进。
那里,会不会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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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沈明珠心中滋生。像黑暗中悄然亮起的鬼火。
她站起身,悄无声息地拉开门。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得她素白的衣袂翻飞。她像一抹幽魂,融入浓重的夜色里。
避开巡夜家丁那敷衍了事的灯笼光,沈明珠的脚步轻盈而迅捷。她对这府邸尚不熟悉,但方向感极好。
很快,那座孤零零的书房小楼出现在眼前。两扇厚重的楠木门紧闭着,上面挂着一把黄铜大锁。
月光下,锁孔清晰可见。
沈明珠屏住呼吸,从发髻上拔下一根不起眼的素银簪子。簪尾细长坚硬。她将簪尖小心翼翼探入锁孔,凝神静气,指尖感受着锁芯内细微的簧片结构。
寂静的夜里,只有她细微的呼吸声,和锁芯内部簧片被拨动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咔哒轻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沈明珠眼神一凝,手腕轻轻一扭。
啪嗒。
沉重的黄铜锁,应声而开!
3
3.书房秘藏,暗夜织网
沉重的楠木门无声滑开,一股陈旧的纸张与墨香混杂着淡淡尘灰的气味扑面而来。
书房内一片漆黑,唯有惨淡的月光透过高窗,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勉强勾勒出巨大书案、高耸书架和墙上悬挂的冰冷兵刃的轮廓。空气凝滞,弥漫着一种主人离去后特有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沈明珠像一只融入夜色的猫,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入,反手将门轻轻掩上。心跳在死寂中擂鼓,掌心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这是萧珩生前的禁地,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可能改变命运的稻草。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迅速扫视,精准地落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案头堆叠着一些文书,整齐得近乎刻板。
她屏住呼吸,快步上前,指尖拂过冰冷的桌面,借着微弱月光,快速翻动那些文书。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邸报、兵部例行公文副本。她的心一点点下沉。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指尖触到书案靠墙一侧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凸起!若非她心细如发,又刻意摸索,根本难以察觉。
沈明珠眼神一凝,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轻响,一块薄薄的木板弹开,露出下方一个扁平的夹层。
夹层里,只放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封皮是普通的蓝布,没有任何标记。旁边,还压着一小卷用细绳捆扎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陈旧军报。
她拿起那本蓝皮册子,快速翻开。里面并非什么惊天秘密,而是密密麻麻的账目!将军府近三年的收支明细!
粮食、布匹、药材、薪俸、田庄产出、商铺收益……一笔笔,一项项,记得极其清晰。但沈明珠的目光如鹰隼般掠过那些数字,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蹊跷!
购买上等药材的记录,时间却与管家萧福私下抱怨库房药材霉变、不得不低价处理的时间完全吻合!数额巨大的米粮采买,但府中下人餐食却日渐清汤寡水!几处位置极佳的商铺,账面上显示租金收益丰厚,可实际流入府库的银钱却少得可怜!
这账本,表面上平平无奇,实则处处是漏洞!像一张精心编织的、欲盖弥彰的网!有人,在明目张胆地蛀空将军府!在她来之前,这座将军府,早已被硕鼠掏空了大半!
沈明珠的心跳得更快,血液却一片冰冷。将军府,远非她想象的那么简单。这潭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她放下账本,拿起那卷陈旧的军报。解开细绳,展开。纸张泛黄,边缘有些破损。这并非朝廷官报,更像是私人传递的密件,字迹潦草,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模糊的字迹。大部分是关于边关某次小规模遭遇战的伤亡、物资损耗报告。平平无奇。就在沈明珠即将放弃时,她的目光猛地钉在简报最下方一行极小的、几乎被忽略的批注上!
那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股沙场特有的铁血之气,与潦草的正文截然不同,显然是后来加上去的:

**‘天枢’重伤,疑坠鹰愁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秘查。阅后即焚。**
天枢重伤坠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沈明珠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这简报的日期……赫然是萧珩重伤不治消息传回京城的前两天!
电光火石间,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念头炸开!
萧珩……真的是在将军府伤重不治的吗那个被抬回京城、在御医和所有人注视下咽气的萧珩,真的是他本人吗
如果……坠入鹰愁涧、生死不明的天枢才是真正的萧珩呢!
那死在将军府里的人……是谁!
轰——!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握着军报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纸张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寒意,彻骨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她!比得知替嫁冲喜时更甚!比看到萧珩咽气时更甚!
这将军府,这京城,这盘棋……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诡异!她以为自己只是陷入了一个家族的背叛阴谋,却没想到,可能早已一脚踏入了某个更庞大、更血腥的漩涡边缘!
书房外,隐约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提着灯笼,正朝这边巡视而来!
沈明珠浑身汗毛倒竖!来不及细想,她动作快如闪电!迅速将军报按原样卷好捆紧,连同那本蓝皮账册,一起塞回暗格,按下机关!木板无声合拢,严丝合缝!
她像一道影子,无声地滑到厚重的窗帘之后,将自己完全隐没在黑暗里。屏住呼吸,心跳如鼓槌般撞击着胸腔。
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片刻,是巡夜家丁那拖沓敷衍的步子。灯笼的光晕在门缝下晃动了几下,脚步声又渐渐远去。
直到那光晕彻底消失,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沈明珠才缓缓从窗帘后走出,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让剧烈跳动的心脏稍稍平复。
刚才那一瞬间的惊悸和那个可怕的猜想,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不去。
她走到书案前,手指再次拂过那光滑的桌面,眼神复杂。这里,藏着足以颠覆她认知的秘密,也藏着让她粉身碎骨的危机。
萧珩……你到底是谁是死在府里的那个将军还是坠入鹰愁涧的天枢或者……都是假的
她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萧珩是死是活,是真是假,眼下对她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这将军府里,找到了第一个立足的支点——那本漏洞百出的账册!
蛀空将军府的人,就在府里!而且,很可能和赵诚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和外面那三个好哥哥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丝冰冷刺骨的笑意,缓缓爬上沈明珠苍白的嘴角。很好。既然这潭水已经浑了,那不妨……让它更浑一点!浑水,才好摸鱼!浑水,才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自己浮出水面!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
沈明珠刚用过早膳——依旧是清粥小菜,但分量明显足了,米也好了许多。云娘细心地为她挽发,动作轻柔。经过昨日灵堂一事,云娘看沈明珠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夫人,云娘低声道,赵管事刚才派人来传话,说……说库房那边有些紧要的账目,想请夫人……过目定夺。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担忧。
赵诚主动请她过目账目沈明珠眉梢微挑。看来,昨日杀鸡儆猴,拔掉王妈妈这颗钉子,又当众点破账目猫腻,效果立竿见影。这赵诚,是坐不住了想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知道了。沈明珠声音平淡,起身,带路。
库房位于将军府西侧,是一排坚固的石砌大屋。厚重的铁门上挂着重锁,空气中弥漫着米粮、药材和布匹混杂的气味,但隐隐也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类似霉变的陈腐气。
赵诚早已候在门口,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假笑,躬身行礼:夫人您来了。这库房重地,原本不该劳烦夫人,只是……只是萧管家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府里又遭此大难,有些账目积压,下面人办事又不力,小的实在惶恐,怕出了纰漏担待不起,才斗胆请夫人您来掌掌眼,定个章程。
他话说得漂亮,眼神却闪烁不定,带着深深的戒备和试探。
沈明珠没接话,目光扫过那紧闭的铁门:开门。
是是是!赵诚连忙掏出钥匙,亲自打开门锁。沉重的铁门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呻吟,缓缓开启。
库房内部空间极大,一排排高大的货架上堆满了各种物资,但摆放得有些杂乱。光线昏暗,角落里堆积的麻袋有些已经破了口,流出些许发黄的陈米。空气中那股霉味更明显了。
夫人请看,赵诚引着沈明珠走向旁边一间耳房,里面摆着几张桌案,堆满了厚厚的账簿,这是近半年的出入库总账,还有各处的分账,都在这儿了。
他指着那堆积如山的账本,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这么多账,一个深闺妇人,看得懂吗累也累死你!
沈明珠的目光落在那些账册上,眼神平静无波。她随意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是米粮库的细账。
赵诚垂手站在一旁,看似恭敬,实则眼角的余光紧紧盯着沈明珠的表情,心中冷笑:装模作样!看你能看出什么花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库房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沈明珠看得极快,指尖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滑过,眼神专注而锐利。
赵诚起初还带着看戏的心态,渐渐地,他脸上的假笑有些挂不住了。这沈氏翻账的速度……快得离谱!而且,她那眼神,不像是看天书,倒像是……猎鹰在审视猎物!一股莫名的不安,悄悄爬上他的心头。
突然,沈明珠翻页的手指停住了。
她的目光锁定在一页记录上,指尖点了点其中一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库房的寂静:
上月十六,入库上等粳米,京郊王记米行,五百石。单价,每石二两五钱银子
赵诚心头猛地一跳!强笑道:是……是啊夫人,王记是京城老字号,米好,价钱是贵了些,但……
贵沈明珠抬起眼,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赵诚,据本夫人所知,上月京中米价平稳,上等粳米市价最高不过每石二两二钱。王记米行,更是出了名的价格公道。赵管事,你这每石二两五钱的‘好价钱’,是跟谁谈的谈的又是什么‘好米’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是米好,还是给你赵管事的‘孝敬’好!
轰——!
赵诚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她怎么会知道市价!她一个刚嫁进来几天的寡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夫……夫人!冤枉啊!赵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这……这定是下面采买的人记错了账!奴才……奴才这就去查!定是那帮杀才欺上瞒下……
记错了账沈明珠冷笑一声,啪地合上账本,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赵诚心上,一本是记错,本本都是记错吗!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旁边堆放药材的货架前,随手从一个破口的麻袋里抓出一把药材。那药材色泽暗淡,带着明显的霉斑,散发着一股酸腐气。
这就是库房里存放的、价值千金的‘上等’黄芪沈明珠将发霉的药材狠狠摔在赵诚面前的地上,碎屑飞溅,赵诚!你好大的胆子!以次充好,虚报高价,中饱私囊!你当本夫人是瞎子吗!
还有那些商铺租金!沈明珠的声音如同腊月寒风,刮得赵诚体无完肤,账面上写着月入三百两,实际呢本夫人派人去问过,人家东家说了,租金从未拖欠,每月足额二百两交付将军府管事!那凭空多出来的一百两,是进了你赵管事的腰包,还是长了翅膀飞了!
每一条指控,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在赵诚的要害上!他瘫软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冷汗浸透了后背,嘴唇哆嗦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完了!全完了!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她什么时候派人去查的商铺!她到底还知道多少!
沈明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像在看一条肮脏的蛆虫。
将军尸骨未寒,你们这些蛀虫,就迫不及待地要把他的家底掏空!真当这将军府无人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震得整个库房嗡嗡作响!几个跟着赵诚来的库房小管事和伙计,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跪倒在地,抖成一团。
夫……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赵诚终于崩溃了,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是奴才猪油蒙了心!奴才一时糊涂!求夫人开恩!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愿意把贪墨的银子都吐出来!求夫人给奴才一条活路!
沈明珠冷冷地看着他丑态百出,心中毫无波澜。她需要的,从来就不是赵诚的命,而是他这条地头蛇的用处。
饶你一命沈明珠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也不是不可以。
赵诚猛地抬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眼中迸发出希冀的光。
把你吞下去的东西,连本带利,给本夫人一分不少地吐出来。沈明珠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从今日起,库房钥匙,交由云娘暂管。你,赵诚,戴罪立功。本夫人要知道,这府里,还有谁的手不干净!还有……她微微俯身,盯着赵诚惊惶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和威胁,本夫人要知道,外面那三位沈家老爷,在这将军府的‘生意’里,占了……几成股
赵诚浑身剧震!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她……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她不仅要清理将军府,还要把手伸向沈家!一股比刚才更深的寒意,瞬间将他彻底淹没!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是真正的罗刹!
奴才……奴才……赵诚的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在他脑中激烈交战。
嗯沈明珠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那冰冷的尾音,却像一把悬在赵诚头顶的利剑。
奴才……遵命!奴才一定将功折罪!一定!赵诚猛地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彻底的臣服和恐惧。
沈明珠直起身,不再看他一眼,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她转向一旁同样被震得目瞪口呆的云娘,声音恢复了平淡:云娘,清点库房,重新造册。凡有霉变损坏、以次充好者,一律登记在案,报与萧管家知晓。
是……是!夫人!云娘回过神来,声音带着激动和敬畏,响亮地应道。她看向沈明珠的目光,充满了近乎崇拜的光芒。
沈明珠转身,素白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一步步走出这弥漫着腐朽和贪婪气息的库房。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凛然的影子。
赵诚瘫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他的一切,都攥在了这个可怕的女人手里。而他,别无选择。
夜色再次笼罩将军府。
沈明珠的陋室内,油灯如豆。她坐在桌边,面前摊开一张粗糙的纸。纸上,是她凭借记忆,匆匆勾勒的几个名字和箭头。
沈伯远(吏部主事)——
——
将军府虚高米粮采买
沈仲安(贪财)——
——
商铺租金差额
沈季康(冲动)——
——
药材以次充好
赵诚(库房管事)——
吞没巨款,勾结外府
箭头最终都指向一个模糊的阴影——周文轩(假死脱身,携款潜逃)。
账册的漏洞,赵诚的崩溃,如同撕开了一道口子。将军府的硕鼠,不止赵诚一个!而外面那三个好哥哥的手,果然早已伸了进来,借着赵诚这个内鬼,疯狂地吸吮着将军府的血!他们和周文轩的勾结,恐怕也绝非仅仅陷害她替嫁那么简单!他们需要钱,大量的钱,去填补他们各自的窟窿,去支撑他们的野心!
沈明珠的指尖,重重地点在周文轩的名字上,眼神冰冷如刀。
这时,窗户被极轻地叩响了三下。
沈明珠眼神一凛,迅速收起纸张,吹熄油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她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侧耳倾听。
窗外,是云娘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的声音:夫人,赵管事……递了东西进来。说是……‘投名状’。
沈明珠轻轻推开一条窗缝。云娘迅速将一个小巧的、沉甸甸的油纸包塞了进来。
重新关好窗,沈明珠回到桌边,点亮油灯。解开油纸包,里面是几页写满字的纸,还有几张折叠起来的票据。
她快速浏览。纸上,是赵诚那歪歪扭扭的字迹,详细罗列了他这些年经手的、与沈家三位老爷有关的特殊交易记录!时间、地点、经手人、金额、货物名目……一笔笔,触目惊心!沈伯远通过他,高价采买根本用不上的军需物资(显然是虚报冒领);沈仲安通过他,低价处理将军府名下商铺的紧俏货物,中饱私囊;沈季康则多次通过他,从库房借用贵重药材和古玩,从未归还!
而那几张票据,赫然是钱庄的兑票存根!上面的金额巨大,收款人名字虽用了化名,但其中一个化名的笔迹习惯……沈明珠一眼就认出,是沈仲安身边一个心腹账房的字迹!
铁证!
沈明珠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赵诚这条毒蛇,为了活命,终于开始反噬旧主了!这份投名状,分量十足!
就在这时,云娘的声音又从窗外传来,这次带着一丝急促:夫人!还有!赵管事说……他隐约听到沈府那边递来的消息,说……说周家姑爷……哦不,是周文轩那个畜生,好像……快回京了!就在这几日!沈家二爷(沈仲安)好像正急着筹一大笔钱,说是有大用!
周文轩要回来了!
沈明珠眼中寒芒爆射!像黑暗中陡然亮起的闪电!
筹钱有大用
联想到赵诚供出的沈仲安那些钱庄兑票……一个清晰的链条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周文轩假死脱身,带着沈明玉和她的一部分嫁妆离开。但他那种野心勃勃的人,绝不会甘心隐姓埋名!他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去运作,去攀附,去重新获得身份和地位!而沈仲安,这个贪得无厌的二哥,就是他最好的钱袋子和白手套!
沈仲安通过赵诚疯狂蛀空将军府,攫取巨额钱财。一部分满足他自己的贪欲,另一部分,很可能就是提供给周文轩,作为其在外活动的资本!他们内外勾结,形成了一个吸血的循环!
如今周文轩要回来,沈仲安急着筹大用的钱……是周文轩那边需要新的巨额投入还是……他们有了新的、更大的图谋
沈明珠缓缓攥紧了手中的油纸包和那几张票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好啊!都回来了!正好!
她将油纸包和票据小心地收进妆匣最底层,和那枚羊脂白玉佩放在一起。冰冷的玉佩,滚烫的罪证,如同冰与火,在她心底交织。
她吹熄油灯,走到窗边。推开窗,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动她素白的衣袂。
黑暗中,沈明珠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也艳丽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淬满了复仇的毒液和即将燎原的野火。
她望向沈府方向那一片沉寂的黑暗,无声低语,字字如刀:
二哥,钱……准备好了吗
周文轩……你的死期,快到了。
4
4.
当铺杀局,假面剥落
将军府的丧幡还未撤尽,冬日的寒风已卷着细碎的雪粒子,刮得人脸生疼。
沈明珠立在廊下,素白的斗篷裹着清瘦的身形,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云娘垂手侍立一旁,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紧张。
东西……都送过去了沈明珠的声音不高,被风吹得有些散。
是,夫人!云娘用力点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按您的吩咐,赵管事找的那个‘老主顾’,今儿一大早就去了城西‘宝通当铺’,把那几件东西都亮出来了!当票开得急,赎期压得死紧,就三天!那当铺的朝奉眼睛都直了,当场就传开了!现在,怕是半个京城的古董贩子都闻着味儿往那儿凑呢!
沈明珠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鱼儿,闻到腥味了。
她让赵诚放出去的饵,是几件从将军府库房清点出来的、价值连城却来源存疑的赃物——一件前朝御窑的青花梅瓶,一尊巴掌大的羊脂白玉观音,还有一套嵌满宝石的赤金头面。这些东西,在赵诚那份投名状里,赫然记录着是被沈季康借走,再未归还的将军府私藏!
如今,它们被一个急需用钱的老主顾送进了当铺,当票期限只有三天。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锅。那些东西太扎眼,也太烫手。三天内若无人赎当,当铺为了撇清关系,必定报官!到时候,东西的来历,经手人,都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沈季康,那个最冲动、最好面子的三哥,此刻怕是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绝不敢让这些东西见官!而能最快拿出这笔巨额赎金的,除了贪财的二哥沈仲安,还能有谁
备车。沈明珠拢了拢斗篷,声音斩钉截铁,去宝通当铺。
宝通当铺位于城西最繁华的街口,黑底金字的招牌透着百年老店的沉稳。然而今日,这份沉稳被一种诡异的暗流打破了。
当铺门外,几个衣着光鲜、眼神精明的男人看似随意地踱着步,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当铺紧闭的大门。街对面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也坐着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和贪婪。
沈明珠的马车低调地停在街角。她没下车,只掀开车帘一角,冰冷的视线穿过风雪,落在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风卷着雪沫,拍打着车窗。
突然!
一辆装饰华丽的青帷马车疾驰而来,带着一股焦躁的气势,嘎吱一声猛地停在当铺门口!车帘被粗暴地掀开,一个穿着宝蓝色锦缎棉袍、面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的男人跳了下来,正是沈家二爷,沈仲安!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点头哈腰、穿着绸衫的账房先生,手里紧紧抱着一个沉甸甸的黑漆木匣。
沈仲安一下车,根本没理会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也顾不上仪态,几乎是扑到当铺门前,抡起拳头就狠狠砸门!
开门!快开门!爷来赎东西!
沉重的黑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当铺朝奉那张精明世故的脸。看到是沈仲安,朝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轻蔑,脸上却堆起职业化的笑:哟,沈二爷!您……
少废话!沈仲安粗暴地打断他,一把推开朝奉挤了进去,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恐慌,东西呢!那几件东西!爷赎了!钱带来了!
他身后的账房连忙抱着木匣跟上。
当铺的大门在沈仲安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无数道窥探的视线。但那些古董贩子们交换着眼神,脸上的兴奋和贪婪更浓了——正主儿来了!好戏开场了!
沈明珠放下车帘,指尖在冰冷的车窗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如同无声的倒计时。
云娘,她声音平静无波,把‘礼物’送进去。
是!云娘眼中闪过一抹决然,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她手里捧着一个用普通蓝布包裹的、四四方方的硬物,低着头,快步走向当铺旁边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
当铺内堂,光线有些昏暗。
沈仲安急赤白脸地站在柜台前,一把将账房手里的黑漆木匣夺过来,啪地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金光灿灿的元宝!晃得人眼花!
钱!都在这里!一千五百两!足金足色!沈仲安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死死盯着柜台后面那个山羊胡朝奉,东西!快把东西拿出来!
山羊胡朝奉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算盘珠,眼皮都没抬一下:沈二爷,稍安勿躁。按规矩,赎当,得先验明当票和身份,再点清银钱……
验个屁!沈仲安彻底失去了理智,一巴掌拍在柜台上,震得算盘跳了起来,东西是老子……是老子朋友的!现在就要赎走!你赶紧的!耽误了爷的大事,拆了你这破铺子!
就在这时,当铺通往内堂的门帘被掀开,一个伙计神色古怪地快步走到山羊胡朝奉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又递过去一个蓝布包裹的东西。
山羊胡朝奉的脸色微微一变,接过那东西,手指在蓝布上摸索了一下,随即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暴怒中的沈仲安,又看了看那匣金子,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沈二爷……您确定,要赎这几件东西
废话!沈仲安吼道,钱都在这儿了!快把东西给我!
山羊胡朝奉没再说话,只是对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会意,转身进了内堂。不一会儿,捧着一个托盘出来,上面盖着一块红布。
沈仲安迫不及待地一把掀开红布!托盘上,正是那件青花梅瓶、白玉观音和赤金头面!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伸手就要去抓。
且慢。山羊胡朝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赎当,需得物归原主。沈二爷,您……是这些东西的原主吗
你管老子是不是!沈仲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钱给你!东西我拿走!天经地义!少他妈啰嗦!
恐怕……不行。山羊胡朝奉缓缓摇头,将那蓝布包裹的东西放在柜台上,然后,当着沈仲安的面,一层一层,极其缓慢地打开了包裹。
里面,是一本厚厚的、蓝皮封面的账册!
沈仲安看到那账册的瞬间,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账册……这账册的样式……他太熟悉了!是将军府库房的总账!怎么会在这里!
山羊胡朝奉翻开了账册,手指精准地点到其中几页,声音不高,却像丧钟一样敲在沈仲安心头:
将军府库册记载,建安三十一年冬,三品参将沈季康大人,借调前朝御窑青花缠枝莲梅瓶一件、羊脂白玉持莲观音像一尊、赤金嵌宝牡丹头面一套……至今未还。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沈仲安,沈二爷,您要赎的这几件东西,是您三弟沈季康大人,从镇北将军府‘借’走未还的库藏!您……是代表沈参将,还是代表将军府,来赎您自家‘借’出去的东西!
轰——!
如同一个炸雷在沈仲安耳边爆开!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里衣!
完了!全完了!这账本怎么会流出来!沈明珠!一定是沈明珠那个贱人!
污蔑!这是污蔑!沈仲安目眦欲裂,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嘶声咆哮,假的!这账本是假的!是有人栽赃陷害!是沈明珠那个毒妇!是她!她……
二哥,一个清冷平静的女声,如同冰泉般从当铺门口传来,瞬间浇熄了沈仲安所有的咆哮,你在叫谁
当铺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
风雪卷着寒气涌入,吹得堂内烛火一阵摇曳。
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素白的身影。
沈明珠一身缟素,未施粉黛,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身后只跟着一个同样穿着素衣、眼神却异常明亮的丫鬟(云娘)。风雪吹动她素白的斗篷,猎猎作响,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却又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孤绝气势!
她一步步走进来,脚步踩在光洁的青砖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沈仲安剧烈跳动的心脏上!
当铺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那些古董贩子们也趁机挤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正主儿来了!真正的将军府遗孀!
沈明珠无视沈仲安那要吃人般的目光,径直走到柜台前,目光平静地扫过托盘上的三件赃物,又扫过柜台上那本摊开的蓝皮账册,最后,落在了沈仲安面前那匣金光闪闪的元宝上。
二哥,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这一千五百两黄金……好大的手笔。不知,是二哥你自己的体己钱还是……她的目光转向那匣金子,如同淬了冰,挪用了将军府库房的钱,来替你三弟,赎回他‘借’走的东西左手倒右手,二哥,这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做得可真够精明。
你放屁!沈仲安彻底疯了,理智崩断,指着沈明珠的鼻子破口大骂,沈明珠!你这个克死丈夫的扫把星!丧门星!你陷害亲兄!你不得好死!这些金子是老子自己的!跟将军府没关系!这账本是你伪造的!你想害我们沈家!你这个毒妇!贱人!
他状若疯癫,唾沫横飞,只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将眼前这个女人撕碎!
沈明珠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只是静静地、冷冷地看着沈仲安歇斯底里的表演,如同在看一场拙劣的猴戏。
二哥说这金子是你的沈明珠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咆哮。
沈仲安一愣,随即梗着脖子吼道:当然是老子的!
哦沈明珠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冰面上裂开的细纹。她缓缓抬手,指向那匣金子最上面一层,几锭元宝底部一个极其细微、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的凹陷标记。
那二哥能否解释一下,沈明珠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刀出鞘,为何你这些‘体己’金元宝上,会刻着镇北将军府内库独有的‘虎贲’火漆印!这印记,是专为陛下赏赐给将军的黄金所铸!每一笔都有御库存档!二哥,你私盗御赐黄金,该当何罪!
轰隆——!!!
这一次,是真正的五雷轰顶!
沈仲安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如同被最恶毒的冰咒冻结!他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死死盯着那元宝底部的印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私盗御赐黄金!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怎么会……怎么会没发现!不!是沈明珠!一定是她!是她让人在元宝上动了手脚!她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这个圈套……这个圈套是要他沈仲安的命!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仲安!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那匣沉重的金子哗啦一声倾翻在地,金元宝滚落得到处都是,那刺眼的虎贲印记,在青砖地上反射着冰冷的光,像一张张嘲笑他的脸!
门口一片哗然!古董贩子们倒吸冷气,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天爷!御赐黄金!
沈二爷疯了!敢动这个!
死定了!这下死定了!
将军夫人好厉害!一眼就识破了!
山羊胡朝奉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看向地上瘫软的沈仲安,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
沈明珠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沈仲安,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审判。
二哥,贪心不足蛇吞象。将军府的钱,我父亲的钱,甚至御赐的钱,你们都敢伸手。如今,报应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带着惊怒和难以置信的男声,陡然在当铺门口炸响!
明珠!你……你怎么在这里!你对二哥做了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当铺门口,风雪中,站着一个身穿石青色锦缎长袍、披着玄狐大氅的年轻男子!他面容俊朗,只是此刻写满了震惊、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身边,还依偎着一个裹着大红羽缎斗篷、戴着风帽的女子,只露出一双同样写满惊愕和怨毒的眼睛。
周文轩!
还有他身边那个,化成灰沈明珠也认得的身影——沈明玉!
他们竟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还撞破了这最不堪的一幕!
沈明珠的目光越过瘫软的沈仲安,越过满地刺眼的黄金,直直地、冰冷地钉在周文轩那张虚伪的脸上。
四目相对。
一个冰冷如万载寒冰,燃烧着复仇的毒火。
一个震惊愤怒,带着被戳穿假面的恐慌和强装的镇定。
当铺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沈仲安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门外呼啸的风雪声。
沈明珠的唇角,在周文轩惊怒交加的注视下,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上勾起。
那笑容,冰冷、艳丽,如同黄泉路上盛开的彼岸花,带着致命的诱惑和毁灭的气息。
她没有回答周文轩的质问,只是缓缓抬起手,伸进素白的袖袋里。
在周文轩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沈明玉怨毒的目光中,在所有人屏息的等待中。
沈明珠摊开了掌心。
一枚小巧的、温润的羊脂白玉佩,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玉佩正面,那个清晰无比的轩字,在当铺昏黄的烛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嘲讽的光芒!
周文轩,沈明珠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死寂的当铺,如同地狱的审判,这枚你‘落水身亡’时,遗落在将军卧榻边的贴身玉佩……你,又作何解释
轰——!!!
这一次,是真正的天崩地裂!
周文轩脸上的震惊和强装的愤怒瞬间崩塌!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玄狐大氅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沈明珠掌心那枚玉佩,如同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鬼魅!
完了!彻底完了!这个致命的证据……怎么会……怎么会在她手里!
沈明玉更是吓得尖叫一声,捂住了嘴,风帽滑落,露出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
当铺内外,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如同利箭,射向门口那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璧人。
沈明珠握着那枚冰冷的玉佩,看着周文轩瞬间崩塌的假面,看着沈明玉惊恐扭曲的脸,看着瘫软在地如同烂泥的沈仲安……
她缓缓抬起下巴,素白的脸庞在烛光映照下,冰冷而圣洁,如同执掌生死的复仇女神。
风雪从洞开的门外疯狂涌入,吹动她素白的衣袂,猎猎作响。
好戏,才刚刚开场。
5
5.
灵堂审判,将军归来
周文轩……这枚你‘落水身亡’时,遗落在将军卧榻边的贴身玉佩……你,又作何解释
沈明珠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死寂的当铺,扎进周文轩骤然收缩的心脏!
时间仿佛凝固了。
风雪从洞开的门外狂卷而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光影在周文轩惨白如纸的脸上明灭跳动。他死死盯着沈明珠掌心那枚羊脂白玉佩,那个清晰的轩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完了!
全完了!
这个致命的证据……怎么会……怎么会在她手里!在那个他亲手推入地狱的女人手里!
不……不是……你胡说!你陷害我!周文轩猛地回过神,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绝望的癫狂,这玉佩……这玉佩早丢了!是你!是你沈明珠偷的!你想污蔑我!你这个毒妇!
他踉跄着向前一步,手指颤抖地指向沈明珠,眼神怨毒得能滴出血:你克死丈夫!不甘寂寞!就想拉我下水!你……
够了!
一声清叱,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周文轩的嘶吼!
沈明珠猛地踏前一步,素白的斗篷在风雪中猎猎飞扬!那双沉寂多日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烈焰,冰冷而锐利,直刺周文轩的灵魂深处!
周文轩!收起你这副令人作呕的嘴脸!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震得整个当铺嗡嗡作响,玉佩是我偷的那你告诉我!你‘落水身亡’的当日,你的贴身玉佩,为何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出现在镇北将军萧珩的床边!是你死了还能魂游千里送玉佩,还是你周文轩,根本就是诈死脱身!
轰——!
当铺内外一片哗然!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周文轩身上,充满了震惊、鄙夷和探究!
周文轩被这连珠炮般的质问轰得头晕目眩,嘴唇哆嗦着,一句反驳的话都挤不出来,只剩下本能的、色厉内荏的嘶吼: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有!我没有诈死!我……
你没有沈明珠冷笑一声,那笑容冰冷艳丽,带着致命的嘲讽。她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沈仲安,二哥!你来告诉周大公子!他‘死’后,你通过赵诚,从将军府库房挪走的那些钱,那笔足够买下半个街区的巨款,是烧给他当纸钱了吗!还是……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刀刮骨,喂给了这个‘死而复生’的周文轩,好让他拿着我沈明珠的嫁妆,带着我的好庶妹,去逍遥快活,去攀附高枝!
轰隆——!!!
这一次,是真正的天崩地裂!
沈仲安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一颤,惊恐地看向周文轩,又看向沈明珠,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他彻底崩溃!
不关我的事!是他!是周文轩逼我的!沈仲安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地爬向沈明珠,指着周文轩尖叫,是他!是他找到我!说假死脱身是权宜之计!说只要帮他筹钱运作,他就能东山再起!就能带我们沈家飞黄腾达!那钱……那钱是给他去打通关节、买官用的!是他逼我挪用将军府的钱!是他!都是他的主意!
沈仲安!你放屁!周文轩目眦欲裂,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猛地扑向沈仲安,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
噗——!沈仲安被踹得翻滚出去,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地上的金元宝。
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周文轩状若疯魔,俊朗的面容扭曲狰狞,钱呢!老子的钱呢!拿出来!不然我杀了你!
钱……钱没了……沈仲安蜷缩在地,咳着血,眼神涣散,都被……被大哥扣下了……他说……他说要拿去打点……保他的官位……
大哥!沈伯远!
围观众人再次哗然!沈家这窝里斗,简直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沈伯远!周文轩猛地转头,猩红的眼睛扫向门口,仿佛沈伯远就藏在人群里,好!好得很!都算计我!都想让我死!他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刀尖指向沈仲安,又指向沈明珠,最后疯狂地指向所有人!挡我路者,都得死!
保护夫人!云娘尖叫一声,猛地挡在沈明珠身前。当铺的伙计和朝奉也吓得连连后退。
就在这千钧一发、场面即将彻底失控之际!
呜——嗡——!
一阵低沉、肃杀、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闷雷滚过天际,骤然从长街尽头传来!紧接着,是整齐划一、沉重如闷鼓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黑色的潮水,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席卷而来!
轰隆隆——!
大地在震颤!
当铺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如同被巨斧劈开的海浪,惊恐万分地向两边潮水般退去!
风雪被撕裂!
一支黑色的铁骑洪流,如同从地狱深渊涌出,瞬间填满了整条长街!
玄甲如墨,寒光凛冽!战马喷吐着灼热的白气,马蹄踏碎青石板,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每一名骑士都沉默如山,面甲下的眼神冰冷如刀锋,浑身散发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煞气!为首的骑士高举着一面巨大的、在风雪中猎猎狂舞的黑色战旗——旗面上,一只狰狞咆哮的玄色猛虎,仿佛要破旗而出,择人而噬!
镇北军!是镇北将军萧珩的玄甲虎贲卫!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内城!还如此杀气腾腾!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条长街!连风雪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当铺内,周文轩高举的匕首僵在半空,脸上的疯狂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瞳孔缩成了针尖!沈仲安瘫在地上,连咳血都忘了,如同被冻僵的死鱼。沈明玉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死死捂住嘴,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沈明珠站在当铺中央,素白的身影在玄甲洪流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挺拔。她缓缓抬起眼,望向长街尽头那面越来越近的咆哮黑虎旗,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簇复仇的毒火,燃烧得愈发炽烈!
来了!
终于来了!
沉重的马蹄声在当铺门口戛然而止。整支玄甲铁骑如同磐石般矗立,冰冷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为首的骑士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玄铁战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铿的一声脆响!
他摘下覆面头盔,露出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庞,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萧珩麾下心腹副将——陈锋!
陈锋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当铺内一片狼藉的景象——满地滚落的金元宝,瘫软咳血的沈仲安,状若疯魔持刀的周文轩,还有那站在中央、一身素缟却气势凛然的沈明珠。
他的目光在沈明珠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和……敬意随即,他猛地单膝跪地,对着沈明珠的方向,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如钟,响彻整条长街:
末将陈锋,奉将军令!率虎贲卫,恭迎夫人回府!
将军有令!凡有惊扰夫人、对夫人不敬者——陈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铁血的杀伐之气,如同惊雷炸响,杀、无、赦!
杀无赦!
杀无赦!
杀无赦!
身后数百玄甲骑士齐声怒吼!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恐怖的杀气瞬间席卷全场!
周文轩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面无人色,踉跄着后退,撞在柜台上,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烛。沈仲安更是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沈明玉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彻底瘫软。
当铺内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铁血威势震慑得魂飞魄散!
沈明珠站在原地,风雪吹拂着她素白的衣袂。她看着单膝跪地的陈锋,看着门外那沉默如山、杀气冲霄的玄甲洪流。
她缓缓抬起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袖口沾染的一点尘埃。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清冷平静,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当铺,穿透了呼啸的风雪,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陈将军,请起。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面无人色的周文轩,扫过昏迷的沈仲安,扫过瘫软的沈明玉。
惊扰倒谈不上。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也艳丽到极致的弧度,如同黄泉路上盛开的曼珠沙华。
只是……清理了几只,妄图噬主的家鼠。
她微微侧头,看向陈锋,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把他们,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周文轩身上,如同看着一堆肮脏的垃圾,还有地上那个,一起‘请’回将军府。
夫君的灵堂,正好还缺几个……‘孝子贤孙’。
末将遵命!陈锋抱拳领命,霍然起身,眼神如刀,扫向周文轩等人,拿下!
不——!放开我!我是冤枉的!沈明珠!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周文轩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疯狂挣扎嘶吼,却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玄甲士兵轻易反剪双臂,粗暴地拖了出去!
沈明玉更是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拖走。
昏迷的沈仲安也被像死狗一样架起。
当铺内外,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雷霆万钧的逆转和沈明珠那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的命令,震得目瞪口呆,遍体生寒!
将军府……要变天了!
这位克夫的新寡夫人……才是真正索命的罗刹!
沈明珠不再看那混乱的场面一眼。她拢了拢素白的斗篷,挺直背脊,如同风雪中傲然的青竹,一步步走出这肮脏的当铺。
门外,风雪更急。
黑色的玄甲铁骑如同沉默的潮水,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陈锋牵着一匹通体漆黑、神骏异常的战马,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沈明珠没有立刻上马。她走到街心,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冰冷的雪花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瞬间融化。
她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那空气里,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属于胜利的味道。
再睁开眼时,眼底的火焰已经沉淀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回府。
她清冷的声音落下,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久违的飒爽。
回府!陈锋翻身上马,高举手臂。
轰隆隆——!
黑色的铁骑洪流再次启动,簇拥着中间那抹素白的身影,如同沉默的怒龙,碾碎风雪,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轰然而去!
马蹄踏碎长街的寂静,也踏碎了所有魑魅魍魉的侥幸。
将军府,灵堂。
惨白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映照着巨大的黑漆棺椁。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纸钱燃烧后的灰烬气味。
沈明珠一身素缟,安静地跪在灵前蒲团上。云娘侍立在她身后,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敬畏。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灵堂的死寂。
陈锋大步走入,身后跟着几名玄甲士兵,如同拖死狗般,将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周文轩、沈明玉,以及刚刚被冷水泼醒、依旧瘫软如泥的沈仲安,粗暴地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夫人,人已带到。陈锋抱拳,声音铿锵。
沈明珠缓缓睁开眼,没有回头。她拿起一叠纸钱,投入面前燃烧的火盆。跳跃的火光映着她清冷绝艳的侧脸,平静无波。
跪下。她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传入地上三人的耳中。
周文轩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身后的士兵一脚踹在腿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疼得他闷哼一声。沈明玉早已吓破了胆,连滚爬爬地跪好,头埋得极低,浑身抖个不停。沈仲安更是如同一滩烂泥,被士兵强行按着跪在那里。
沈明珠!你到底想干什么!周文轩强忍着膝盖的剧痛和内心的恐惧,抬起头,嘶声吼道,试图用愤怒掩盖心虚,我是朝廷命官!你无权……
朝廷命官沈明珠终于缓缓转过身,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周文轩,周文轩,你的官身,早在你‘落水身亡’之时,就已经注销了。现在跪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欺君罔上、诈死脱逃、勾结外戚、侵吞军资的——罪、犯!
每一个罪名,都像重锤砸在周文轩心上!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鬼!
你胡说!证据呢!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证据沈明珠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缓缓抬起手。
云娘立刻上前一步,将几样东西恭敬地放在沈明珠摊开的掌心上。
一枚羊脂白玉佩(轩字玉佩)。
一本蓝皮账册(将军府库房总账)。
几张钱庄兑票存根(沈仲安心腹账房的字迹)。
还有一份盖着吏部鲜红大印的文书拓本(周文轩官职注销的证明)!
四样东西,如同四把冰冷的铡刀,悬在了周文轩、沈仲安和沈明玉的头顶!
这枚玉佩,是你假死铁证!
这本账册,记录了你和沈仲安、沈季康如何勾结赵诚,蛀空将军府!
这些兑票,是你通过沈仲安侵吞的赃款流向!
这份吏部文书,宣告你周文轩,早已是个死人!
沈明珠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冷,如同九天落下的寒冰审判!
人证,赵诚已在押!物证,铁证如山!周文轩,沈仲安,沈明玉!你们三人,狼狈为奸,构陷亲妹,欺君罔上,侵吞军资!桩桩件件,罪无可赦!你们……还有何话说!
不——!不是这样的!明珠!你听我解释!周文轩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再也顾不得颜面,像狗一样膝行几步,涕泪横流地想抓住沈明珠的裙角,我是被逼的!是沈伯远!是沈伯远逼我这么做的!他怕你父亲翻案牵连到他!他……啊——!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只玄铁战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踩在了周文轩试图抓住沈明珠裙角的手背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周文轩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整张脸因剧痛而扭曲变形!
那只战靴的主人——陈锋,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脚下用力碾了碾,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夫人的衣角,也是你这等腌臜罪囚能碰的
周文轩的惨嚎在灵堂里回荡,如同厉鬼哭嚎。
沈明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脚下被踩碎的只是一只蝼蚁。她的目光,越过惨叫的周文轩,落在抖成一团的沈明玉身上。
好妹妹,沈明珠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毛骨悚然,你哭丧的本事,姐姐是领教过的。今日,再哭一次给姐姐看看为你这‘死而复生’、如今又要真死的情郎,好好哭一场
沈明玉猛地抬起头,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此刻涕泪横流,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怨毒:沈明珠!你这个魔鬼!你不得好死!你……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沈明玉的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抽得侧翻在地,嘴角瞬间破裂,鲜血直流!
动手的是云娘!她收回手,眼神冰冷,带着压抑多年的恨意:放肆!敢对夫人不敬!
沈明玉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昔日唯唯诺诺的云娘,又惊又怒,却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只剩下呜呜的哭泣。
灵堂里只剩下周文轩压抑的痛哼和沈明玉恐惧的呜咽。沈仲安依旧瘫着,眼神涣散,仿佛已经死了。
沈明珠静静地看着他们丑态百出的模样,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复仇的快意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空洞。
她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那巨大的黑漆棺椁。火光跳跃,映着冰冷的棺木。
夫君,她对着棺椁,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复杂,你看到了吗害你的人,背叛你的人,很快……就能下去陪你了。
就在这时!
灵堂外,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沉重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不同于玄甲卫的铁血铿锵,这脚步声沉稳、内敛,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脚步声在灵堂门口停下。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他穿着一身玄色暗金纹的常服,风尘仆仆,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面容轮廓深邃,如同刀削斧凿,带着久经沙场的凌厉。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缺乏血色,显然伤势未愈。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幽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静静地、带着一种审视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落在灵堂中央,那抹素白挺直的背影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陈锋猛地抬头,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虎目圆睁,巨大的惊喜和激动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将……将军!
将军!
跪在地上的周文轩忘记了惨叫,沈明玉忘记了哭泣,瘫软的沈仲安也茫然地抬起了头。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硬地、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口那个身影。
沈明珠背对着门口,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她没有回头。
灵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盆里纸钱燃烧的噼啪声,格外清晰。
门口的男人,目光缓缓扫过灵堂内一片狼藉的景象,扫过跪在地上形容凄惨的三人,最后,再次定格在那背对着他、一身素缟的身影上。
他抬步,迈过门槛。玄色的衣摆拂过冰冷的地面。
脚步声,一步一步,清晰而沉重地,朝着灵堂中央,朝着沈明珠的方向,缓缓走来。
6
6.尘埃落定,诰命荣光
脚步声,沉稳,清晰,一步,一步,踏在灵堂冰冷死寂的青砖地上,也踏在每个人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
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连火盆里燃烧的纸钱都仿佛忘了噼啪作响。
那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一步步走进灵堂深处,玄色暗金纹的常服下摆拂过地面,肩头未化的碎雪在烛光下闪着微光。他面容轮廓深邃,带着风霜刻下的冷硬,脸色是失血过多的苍白,嘴唇紧抿,唯有那双眼睛,幽深如寒潭,此刻正牢牢锁在灵堂中央,那个背对着他、一身素缟、脊背挺得笔直的身影上。
沈明珠没有回头。
她依旧跪在蒲团上,面向那巨大的黑漆棺椁。火光跳跃,映着她半边清冷的侧脸,平静得如同冰封的湖面。
将……将军!陈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狂喜,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虎目含泪,末将陈锋!恭迎将军回府!
这一声,如同惊雷,彻底炸醒了呆滞的众人!
将军!
是将军!
将军没死!
灵堂内外,那些原本肃立的将军府旧部、亲兵、仆役,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带着哭腔的欢呼!纷纷跪倒一片!
跪在地上的周文轩猛地抬头,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极致的恐惧!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沈明玉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白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沈仲安茫然地看着,眼神涣散,仿佛已经不认识眼前的人。
萧珩的目光,只在那些跪地的罪囚身上冷冷一扫,便再无停留。那眼神,如同看着几堆碍眼的垃圾。他径直走到了沈明珠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整个灵堂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心脏狂跳的声音。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人身上。
沈明珠依旧没有动,没有回头。
萧珩看着她素白挺直的背影,看着她鸦羽般的长发在颈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髻。他沉默了片刻,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复杂,在死寂的灵堂中缓缓响起:
夫人……受惊了。
为夫……来迟了。
轰——!
这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沈明珠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夫人……为夫……
她握着纸钱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回神。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中最后一叠纸钱,投入了面前跳跃的火盆。火舌猛地蹿高,吞噬了苍白的纸页,发出更响亮的噼啪声。
然后,她才站起身。
动作不疾不徐,如同慢放的画面。素白的裙裾在冰冷的青砖上拂过,没有一丝涟漪。
她转过身。
终于,四目相对。
烛火在她身后跳跃,在她清冷绝艳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双沉寂了太久的眼眸,此刻如同寒潭深水,平静无波,倒映着萧珩高大却带着病容的身影。没有惊愕,没有狂喜,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般的平静。
萧珩心头微微一震。这双眼睛……比他想象的更冷,更深,也更坚韧。
沈明珠的目光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扫过他肩头未化的碎雪,然后,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而疏离的礼,声音清冷平静,如同初融的雪水:
将军……安好。
妾身,恭迎将军回府。
没有抱怨,没有委屈,没有劫后余生的激动。只有一句最平淡的问候。仿佛他并非死而复生,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归来。
这份平静,这份疏离,让萧珩心头那丝复杂更甚,也让他身后的陈锋等人,眼中都流露出深深的敬佩和心疼。夫人她……独自承受了多少
萧珩深深地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他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扶起她,又似乎想触碰她冰冷的脸颊。
沈明珠却在他手指即将碰到衣袖的瞬间,不着痕迹地向后微微退了半步,避开了。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他微怔的眼神,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将军一路辛苦,伤势未愈,不宜久立风寒之地。
灵堂污秽,恐冲撞了将军。请将军移步正厅,稍作歇息。此处……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地上那三个面无人色的罪囚,自有妾身,与陈将军处置干净。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种掌控全局的凛然。她不需要他的安抚,不需要他的怜悯。她自己的仇,自己来清场!这将军府的风雨,她早已习惯独自面对!
萧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沈明珠那双冰封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眸,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深藏的疲惫与倔强,心中某个角落,像是被细针狠狠刺了一下。
他缓缓收回了手,负于身后。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下去,只剩下属于镇北将军的冷硬和威严。
好。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无上的威压。
他不再看沈明珠,目光转向单膝跪地的陈锋,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金铁交鸣:
陈锋!
末将在!陈锋抱拳,声如洪钟。
将这三个构陷主母、欺君罔上、侵吞军资的罪囚!萧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扫过周文轩、沈仲安和昏迷的沈明玉,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万钧的杀伐之气,即刻押送京兆府大牢!严加看管!传本将军令:着京兆尹、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务必将其同党(沈伯远、沈季康)及其所有罪状,查个水落石出!依律严惩!不得徇私!
末将遵命!陈锋领命,声音铿锵有力!
不——!将军饶命!饶命啊!周文轩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哀嚎,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玄甲士兵粗暴地拖起。
沈仲安如同死狗般被架走。
昏迷的沈明玉也被拖了出去。
凄厉的哭喊和求饶声迅速远去,消失在灵堂外的风雪中。
尘埃落定。
灵堂内,只剩下燃烧的纸钱,巨大的棺椁,相对而立的两人,以及满堂肃立的将军府旧部。
空气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寂。
沈明珠微微垂眸,看着跳跃的火焰。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也映着她眼底深处那抹终于尘埃落定后的、深沉的疲惫。
萧珩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这一次,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敬意。
夫人,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少了几分威压,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这些时日,府中之事……辛苦你了。
沈明珠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那巨大的黑漆棺椁,声音带着一丝飘忽,将军既已归来,这棺椁……
烧了。萧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连同里面那具替身的尸骨,一起烧了。晦气!
是。沈明珠微微颔首,没有半分惊讶或异议。仿佛早已料到。
萧珩看着她平静无波的反应,心中那份探究更甚。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更冷静,更聪明,也更……难以捉摸。她似乎对天枢坠崖、替身死亡这些惊天秘密,并无多少追问的兴趣。
他沉吟片刻,再次开口,声音郑重了几分:夫人临危受命,力挽狂澜,肃清府内奸佞,其智其勇,令人钦佩。本将军已上奏陛下,为夫人请封诰命,以彰其功。
诰命夫人!
此言一出,灵堂内众人看向沈明珠的目光,瞬间充满了震惊和由衷的敬畏!一品诰命!那是多少高门贵女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荣耀!
沈明珠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诰命……一个足以让她彻底摆脱克夫、扫把星污名,真正站在京城权力顶端的身份!一个她复仇路上最有力的护身符!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萧珩。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澜,如同寒潭投入了一颗石子。
谢将军。她再次屈膝行礼,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萧珩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丝终于被触动的涟漪,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也微微松了一些。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停顿,虚虚地扶了一下她的手臂。
夫人不必多礼。他的声音低沉,随我回正厅吧。有些事……还需与夫人细说。
沈明珠没有拒绝。她直起身,任由他虚扶的手臂在身侧,却依旧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她抬步,与他并肩,走向灵堂外。
素白与玄黑的身影,在摇曳的烛火和惨白的丧幡映衬下,形成一种奇异而震撼的对比。一个清冷孤绝,一个威严深沉。
他们走过肃立的旧部,走过燃烧的火盆,走过那具象征着屈辱和阴谋的巨大棺椁。
门外,风雪未停。
萧珩解下自己肩头还带着体温的玄狐大氅,不容分说地披在了沈明珠素白的斗篷之外。宽大的、带着他身上凛冽气息和淡淡药味的大氅,瞬间隔绝了刺骨的寒风。
沈明珠脚步微微一顿,侧头看向他。
萧珩没有看她,目光直视着前方风雪弥漫的庭院,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风大,夫人体弱,当心着凉。
以后……不必再穿这身素缟了。
有我在。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沈明珠沉寂的心湖上。
她拢了拢身上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玄狐大氅,温暖的触感透过冰冷的布料传递进来。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风雪呼啸着卷过庭院,吹得廊下的白灯笼疯狂摇晃。
她与他并肩,一步步走入那风雪之中。
身后,是燃尽的纸灰,和即将被付之一炬的虚假棺椁。
身前,是风雪弥漫,却也终于拨云见日的……前路。
三日后,金銮殿。
早朝的气氛庄严肃穆。当内侍尖细的嗓音,拖长了调子宣读那份由镇北将军萧珩亲笔所书的奏疏,以及皇帝朱笔御批的封诰圣旨时,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咨尔沈氏明珠,镇北将军萧珩之妻,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于将军危难之际,临危受命,执掌中馈,肃清奸佞,智勇双全,贞烈可风……特加封尔为一品诰命夫人,锡之敕命。尔其祗承嘉命,永荷天庥。钦此!
一品诰命夫人!
天啊!沈家那个……不,是将军夫人!
肃清奸佞是指沈家那几位和那周……
嘶……这沈明珠……不,是诰命夫人,了不得啊!
压抑的惊叹和议论声在朝臣中低低响起。震惊、羡慕、嫉妒、忌惮……各种复杂的目光交织。
而此刻,将军府正厅,气氛却异常安静。
萧珩一身墨色蟒袍,端坐主位,脸色依旧带着病容的苍白,但眼神锐利,威势凛然。
沈明珠则坐在下首,身上已不再是素白的孝服,而是一袭沉稳贵重的深紫色云锦宫装。乌发挽成端庄的高髻,簪着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凤钗。脸上薄施脂粉,遮住了连日的疲惫,更显容色清绝。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如水,仿佛外界滔天的荣耀,也未能惊动她内心深处的寒潭。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还在厅内回荡,手中那卷明黄耀眼的圣旨,如同最华美的枷锁与勋章。
臣妾沈明珠,叩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明珠起身,走到厅中,动作流畅优雅地行了大礼,声音清越平静,听不出多少激动。
太监将圣旨和象征一品诰命的金册、宝印、霞帔恭敬地奉上。云娘激动得眼眶微红,连忙上前替沈明珠接过。
厅内侍立的将军府众人,无不激动万分,纷纷跪倒: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萧珩看着沈明珠平静地接过那代表着无上荣耀的诰命之宝,看着她脸上那依旧清冷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份荣光,是她应得的,却也像一层无形的隔膜,将她包裹得更深。
传旨太监完成使命,带着丰厚的赏赐满意离去。
厅内只剩下萧珩与沈明珠两人,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沈明珠将金册宝印轻轻放在一旁紫檀小几上,目光落在萧珩依旧苍白的脸上,终于主动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将军伤势未愈,还需静养。诰命之封,妾身愧领。
府中诸事已定,将军尽可安心休养。
这是……在下逐客令萧珩眉峰几不可察地一挑。他看着她疏离平静的脸,心中那丝憋闷感更甚。
夫人,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比如……鹰愁涧比如……‘天枢’
终于来了。沈明珠心中了然。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期待
将军想说,自然会说。沈明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将军若不想说,问了也是徒增烦扰。
妾身只知,将军活着回来了,便好。
至于其他……她微微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也极疏离的弧度,妾身是将军夫人,也是陛下一品诰命。将军为国征战,身负重伤,九死一生,其间辛秘,自非妾身一个后宅妇人该过问的。将军为国尽忠,妾身……为将军守好这府邸,便是本分。
一番话,滴水不漏。将所有的疑问、所有的好奇、所有的可能,都轻飘飘地挡了回去。她表明了态度:她不在乎天枢是谁,不在乎替身如何死的,不在乎他为何诈死脱身又为何归来。她只认结果——他活着,她得到了诰命。仅此而已。
萧珩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看透却又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睛,心头那股憋闷感几乎要冲出来。他宁愿她哭,她闹,她质问!也好过此刻这般,如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墙!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压迫感。他走到沈明珠面前,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
沈明珠!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和一丝……挫败在你眼里,这将军府,这诰命之位,甚至……我这个死而复生的丈夫,都只是你复仇路上……可利用的棋子吗!
厅内的空气瞬间绷紧!
沈明珠抬眸,平静地回视着他眼中翻涌的怒意。那怒火之下,似乎还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受伤
棋子她心中泛起一丝冰冷的涟漪。难道不是吗若非这将军夫人的身份,若非他死而复生带来的权势,她如何能如此快意地手刃仇雠,将沈家兄弟和周文轩打入地狱如何能拿到这护身的诰命
她缓缓站起身,与他对视。深紫色的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也衬得她眉宇间那股清冷疏离愈发清晰。
将军言重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将军是国之柱石,妾身不敢妄言利用。
妾身所为,不过是为求自保,为求……一个公道。
如今,公道已得,妾身……心愿已了。
心愿已了!
萧珩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恐慌,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明珠!你……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她的手腕,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什么即将逝去的东西。
沈明珠却在他手指即将碰到她的瞬间,后退一步,再次避开了。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声音清冷而坚定:
将军重伤初愈,不宜动怒。妾身告退,将军请好生休养。
说完,她不再看萧珩脸上是何表情,转身,挺直背脊,一步步走向厅外。深紫色的宫装裙摆在她身后迤逦,尊贵,却也冰冷。
沈明珠!萧珩在她身后低吼,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和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
沈明珠的脚步在门口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她只是抬起手,轻轻拂过门框上冰冷的雕花,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萧珩耳中:
将军,
这将军府很大,很空。
妾身……有些累了。
想寻一处……清净之地,歇一歇。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迈过门槛。刺目的阳光从廊外照进来,落在她深紫色的诰命礼服上,折射出尊贵却冰冷的光芒。
萧珩僵立在原地,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刺目的光晕里,看着她将那满身的荣光与疏离一同带走。那只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
厅内死寂一片。
阳光透过高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金册宝印静静地躺在紫檀小几上,冰冷,华贵。
他赢了战场,赢了阴谋,甚至为她赢来了诰命荣光。
却好像,在这一刻,彻底输掉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半月后,京郊,栖霞山别院。
冬日的暖阳难得地驱散了连日的阴霾,洒在覆盖着薄雪的庭院里。几株老梅凌寒绽放,幽香浮动。
沈明珠一身素雅的月白袄裙,未着珠翠,只松松挽了个髻,簪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她坐在临窗的暖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摊着一本账册,手边是一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
云娘脚步轻快地走进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夫人,庄子上新送来的银炭,还有几篓子新鲜的冬笋和野味,厨房说晚上给您炖汤暖身。
嗯。沈明珠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账册上,指尖划过一行数字,眉目沉静。
还有,云娘的声音带着一丝雀跃,陈锋将军派人递了消息来。三司会审已有结果了!
沈明珠翻动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云娘。
云娘立刻会意,语速加快,带着解气的痛快:
周文轩,欺君罔上,诈死潜逃,勾结外戚,侵吞巨额军资,数罪并罚,判了斩立决!秋后问斩!
沈仲安,主谋侵吞御赐黄金及将军府库藏,数额特别巨大,判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归京!听说在牢里就吓疯了!
沈季康,虽非主谋,但多次强占挪用府库贵重物品,且参与构陷,削去官职,杖一百,徒三年!他那身板,一百杖下去,不死也残废了!
沈明玉,作为从犯,知情不报,判没入官奴,发配教坊司!这辈子是完了!
至于沈伯远……云娘撇撇嘴,他倒是滑头,把大部分罪责都推给了周文轩和沈仲安,只认了个监管不严、收受贿赂的罪。但吏部那位置是彻底没了,革职查办,永不叙用!沈家……算是彻底倒了!
一件件,一桩桩。仇敌的下场,清晰而惨烈地摆在眼前。
沈明珠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
她端起手边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入喉间,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回甘。
知道了。她放下茶杯,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目光再次落回账册上,告诉陈将军,辛苦。将军府那边,让他多费心。
是,夫人。云娘应道,看着沈明珠平静的侧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声问:夫人……您……真的不回去了吗将军他……前日还派人送了好些东西来,还有……一封信。她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放在小几上。
沈明珠的目光在那封信上停留了一瞬。信封上是萧珩那遒劲有力的字迹。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火漆印,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
她没有拆开。只是将那封信拿起,放到了账册下面压着。
这里很好。她重新看向窗外,庭院里积雪皑皑,几支红梅开得正艳,幽香随风潜入。清净。
云娘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片终于沉淀下来的、真正的平静,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室内恢复了宁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沈明珠拿起小剪,拨了拨炭盆里的银炭,让火焰更旺一些。暖意融融。
她拿起那本账册,继续看了下去。窗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清冷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远处,隐约传来山寺悠扬的钟声,回荡在寂静的山谷。
雪落无声,梅香暗浮。
这天地,终于只剩下了她自己。
清净,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