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重生!大巴车不能停! > 第一章

我重生了。
又回到了大巴车上。
尿急的感觉又传来了。
这一世,我就算尿在车上,我也不喊停车!
1
大巴车在午后的阳光里吭哧吭哧地往前拱。
车窗开着,热风裹着尘土味儿和几十号年轻人汗津津的青春气息,一股脑儿灌进来。
我,陈月,靠着有点发烫的车窗玻璃,猛地睁开了眼。
心脏像是刚跑完一千米,咚咚咚地擂着胸口,震得耳膜嗡嗡响。
额角还残留着撞在玻璃上的冰凉触感,有点疼。
眼前是晃动的人影林薇,我最好的朋友,正笑嘻嘻地把一块饼干杵到我鼻子底下。
喏,月月,压压惊看你睡得跟小猪似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笑得没心没肺。
我怔怔地看着她鲜活的脸,又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熟悉的国道,路边熟悉的绿色指示牌一闪而过,指向我们此行的目的地,西山夏令营基地。
不是梦!不是冰冷的病房,也不是无边的黑暗!
我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改变一切的起点!
巨大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冲上头顶,一股更冰冷、更黏稠的恐惧感,像一条毒蛇,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那感觉……来了!
小腹深处猛地一抽,一股熟悉又急迫的尿意,毫无预兆地、气势汹汹地席卷上来,瞬间就顶到了临界点。
膀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沉甸甸地往下坠。
我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冷汗几乎是同时就从额角、后背渗了出来。
手指不受控制地抠紧了身下硬邦邦的座椅扶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来了!就是现在!
前世那场毁灭一切的灾难,那将我拖入无尽深渊的起点!
眼前的一切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滤镜。
颠簸的车身,同学们的说笑声,窗外飞驰的风景……都开始扭曲、旋转。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辆同样摇晃的大巴车,是路边刺眼的红灯,是收音机里主播冰冷刺骨的声音,是太平间里撕心裂肺的哭嚎,是精神病院冰冷的铁窗……还有最后时刻,身体沉入无边黑暗的窒息感。
月月林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凑近我,声音里带着疑惑和担忧,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跟见了鬼似的!晕车了
她的手刚碰到我的手臂,那温热的触感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猛地一哆嗦。
前世她也是这样关切地凑过来,然后……然后她就和我一起下了车!
没……没事……我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不行,绝对不行!
这一次,我死也不能下车!
不能停!刹车就是死亡的开关!
我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像抵御千军万马一样,死死地对抗着那股汹涌的尿意。
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微微颤抖起来。
林薇狐疑地看着我,目光从我煞白的脸,移到我紧抠着座椅、指节发白的手,最后落在我微微向内夹紧、明显在用力忍耐的双腿上。
她恍然大悟,带着点哭笑不得:我的天!陈月!你是不是想上厕所了憋坏了吧!
她是个行动派,话音还没落,人已经噌地站了起来,朝着驾驶座的方向,用她那清脆响亮、足以盖过引擎声的嗓门喊道:师傅!麻烦前面靠边停一下车!有人憋不住了!十万火急!
不!!!
那一声嘶哑的尖叫,完全不像是我发出来的,带着一种濒死的恐惧和决绝。
我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弹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了林薇抬起的手臂。
指甲因为用力,深深陷进了她胳膊柔软的皮肤里。
林薇痛得嘶了一声,错愕地瞪大眼睛看着我:月月!你干嘛疯啦憋成这样还不让停你看你脸都青了!快松手!她用力想挣脱。
就在我抓住她手臂的瞬间,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闸门。
2
前世的记忆,在我脑海中浮现。
同样是这辆大巴车,同样的摇晃。
我坐在同样的位置,小腹绞痛,像要炸开。
汗水浸湿了额发,黏在脸上,难受得要命。
我死死咬着嘴唇,身体因为忍耐而蜷缩成一团,控制不住地小幅度扭动。
师傅!求求您了!停一下吧!就一下!我朋友真的不行了!林薇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
她正对着司机苦苦哀求。
司机是个黑脸膛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皱着眉头,眼睛盯着前方,语气生硬得像块石头:不行不行!说了不能停!有规定的!得按时到!这荒郊野外的,你们下了车找厕所再回来,得耽误多少工夫全车人都等着呢!忍忍!都这么大姑娘了!
可是她真的憋不住了!林薇急得快哭了,回头心疼地看着我,月月……
当时的我,膀胱被撑到了极限,每一秒都是酷刑。
司机的冷漠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抬起头,脸上是生理极限的痛苦和一种被逼急了的孤注一掷:师傅!停车!让我下去!我自己想办法过去!绝不耽误大家时间!
也许是看我脸色实在太难看,也许是林薇的哭求起了点作用,司机终于烦躁地啧了一声,猛地一打方向盘,大巴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边。
快点!最多五分钟!司机没好气地吼道。
谢谢师傅!谢谢!林薇如蒙大赦,赶紧拉着几乎站不稳的我,踉踉跄跄地冲下车门。
午后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们刚站稳,大巴车就重新启动。
就在这时,前方路口的绿灯恰好跳成了刺目的红灯。
大巴车无奈地停了下来,排在了等待的车流里。
车尾的红色刹车灯亮着,像一双嘲讽的眼睛。
还好还好,红灯拦住了,司机想不等我们都不行!林薇拍着胸口,大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走!那边!我看到好像有个简易公厕的牌子!
我们俩对视一眼,都笑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哪里会想到,这一停,一放,一刹那的红灯,竟是这辆车上所有人,生命最后几十秒的定格。
我们快步跑向路边那个散发着异味的简易公厕,脚步轻快。
2
从记忆中回过神。
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那劫后余生的笑容,那刺目的红灯,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在我心上凌迟。
月月!你发什么呆!快松手啊!林薇焦急的呼唤把我拉回现实。
她被我刚才突然的呆滞和眼中巨大的惊恐吓到了,挣扎得更厉害,师傅!停……
听我的!我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咆哮,带着哭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再次死死抱住她的胳膊,指甲掐得更深,身体因为极致的憋忍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剧烈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在眼眶里打转,林薇!求你……不能停!真的……不能停!
那股尿意,在刚才的回忆冲击下,变得更加凶猛澎湃,像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我最后薄弱的意志防线。
我感觉膀胱随时会像气球一样砰地炸开。
汗水已经浸透了我的T恤后背,黏腻冰凉。
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周围的同学被我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纷纷投来好奇和探询的目光。
坐在前面的班长赵明转过头,关切地问:陈月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旁边的室友张倩也凑了过来:是啊月月,你看起来好痛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薇看到有人关注,像是找到了帮手,立刻带着哭腔说:她想上厕所,憋得不行了!可我叫师傅停车,她死活不让!还掐我!她委屈地亮出胳膊上被我掐出的几个深红的指甲印。
赵明和张倩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陈月,这有什么好犟的赵明皱起眉,语气带着点不解和规劝,憋坏了身体怎么办让师傅停一下就是了,几分钟的事儿。
张倩也点头附和:是啊月月,别硬撑了,看你脸都憋青了,多难受啊。快让师傅停车吧!
林薇看着他们,又看看我痛苦到扭曲的脸,心疼得不行,再次压低声音,带着点恳求又带着点无奈:月月,听话!别犟了!就停一下!你总不能……真尿在车上吧
尿在车上四个字,像一把锐利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3
前世的记忆再次浮现。
我在林薇的帮助下,找了厕所,解决了内急问题,但因为厕所太远,大巴车并没有等我们。
我们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打算赶往夏令营基地。
车窗外,城市的景象飞驰而过。
唉,总算舒服了。林薇长长舒了口气,靠在后座上,脸上带着点抱怨,那司机也太死板了,早停一下不就好了害我们多折腾一趟。
我点点头,心里也有些不快,但更多的是解决完生理问题后的轻松。
出租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吹散了夏日的燥热。
车载广播正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主持人用温柔的声音说着无关痛痒的闲话。
突然,一阵刺耳急促的警报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打断了音乐。
主持人温柔的声音瞬间变得严肃、紧张,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今日下午3时15分左右,西山盘山公路XX路段发生严重山体滑坡,大量巨石滚落!据现场交警和目击者初步消息,一辆满载师生、前往西山青少年夏令营基地的大巴车不幸被巨石正面击中,并冲出护栏,坠入深谷……现场情况极其惨烈,浓烟滚滚……车内……疑似……无人生还!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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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生还!
那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车厢内所有的声音和温度。
我和林薇脸上的轻松和抱怨瞬间凝固、碎裂。
我们像两尊被骤然冰封的石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
难以置信地、极度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对方。
林薇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充满了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而我……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捏住,然后猛地被掏空。
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广播里那冰冷、残酷的宣判,在耳边一遍遍回响,如同地狱的丧钟:
满载师生……西山夏令营……大巴车……坠入深谷……无人生还……
无人生还!
4
冰冷的现实将我拉回滚烫的、濒临崩溃的身体。
我浑身剧烈地一震,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又瞬间被丢进了熔炉。
倒抽一口冷气,却感觉吸进的都是灼热的刀子。
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汹涌的尿意而蜷缩得更紧,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指甲早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成了此刻唯一的锚点,让我不至于被那灭顶的绝望和生理的洪流彻底淹没。
不……不行……我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像砂砾摩擦,停车……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这话语无伦次,如同精神病人绝望的呓语,在嘈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赵明和张倩脸上的困惑变成了惊疑不定。
林薇更是被我眼中那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吓住了,一时忘了挣扎,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坐在前排的带队老师——李梅老师。
她是个四十岁左右、很负责任的班主任。
她皱着眉,拨开几个围观的同学,挤了过来。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李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但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点不悦瞬间变成了震惊和担忧。
只见我整个人蜷缩在座位上,身体筛糠般剧烈地抖动着,脸色已经不是发青,而是呈现出一种可怕的、近乎死灰的紫绀!
冷汗像小溪一样从额角、鬓边淌下,浸湿了衣领。
牙齿咯咯地打着颤,嘴唇被咬得渗出血丝,眼神空洞又涣散,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疯狂和极致的痛苦。
天哪!陈月!陈月同学!李老师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她立刻蹲下身,试图平视我。
她的手带着关切的温度,轻轻按在我因为紧绷而冰凉刺骨的膝盖上,你怎么了怎么憋成这样!别怕别怕!别硬撑!身体最重要!她的声音带着安抚,但更多的是焦急。
老师……林薇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李老师抬头,当机立断,对着驾驶座方向高声喊道:王师傅!麻烦前面找个安全的地方,靠边停一下!快!有学生急症!必须马上解决!
急症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我记忆深处最黑暗、最血腥、最沉重的那扇门。
李老师按在我膝盖上那只带着温度的手,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尖叫!
5
最深重的记忆,裹挟着消毒水、眼泪和诅咒,扑面而来。
场景是市医院。
不是明亮的门诊大厅,而是那条通往地下深处、永远散发着冰冷刺鼻消毒水味道和绝望气息的走廊。
惨白的灯光打在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砖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我和林薇像两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冰冷的塑料排椅上。
周围是撕心裂肺、足以撕裂灵魂的哭嚎声,一声高过一声,撞击着冰冷的墙壁,再反弹回来,钻进耳朵里,搅得脑浆都在沸腾。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囡囡!我的囡囡!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啊!
老天爷啊!你不开眼啊!
警察和校方领导面色凝重得像刷了一层铅灰,脚步沉重地在走廊里来回走动,压低声音交谈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却仿佛重逾千斤的名单,走到走廊中央。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疲惫,却像死神的宣判:
……经DNA比对及现场遗物确认,遇难者名单如下:
带队老师:李梅……
学生:赵明……
学生:张倩……
学生:王海……
学生:孙莉莉……
每一个名字被念出,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新的、更加惨烈的恸哭。
一个中年妇女听到孙莉莉的名字时,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双眼翻白,身体直挺挺地就向后倒去,被旁边的人手忙脚乱地扶住。
而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掐破了嘴唇的皮肤,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
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得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每一个熟悉的名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捅进我的心脏,再残忍地搅动。
李老师温柔的笑脸,赵明关切的询问,张倩活泼的身影……都化作了名单上冰冷的铅字。
都怪你们!!
一声凄厉的、充满血泪的哭喊猛地炸响。
一个头发花白、眼睛血红的老妇人,像是认出了我和林薇这两个幸存者,她挣脱了搀扶她的人,像一头暴怒的母狮,踉跄着冲到我面前,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涕泪横流,声音因为极致的悲痛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是你们!是你们两个非要下车!是你们耽误了时间!是你们害死了他们!是你们!!我儿子才十九岁啊!他还那么年轻!你们还我儿子命来——!!!
那淬毒的指责,如同最精准的利箭,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贯穿了我的心脏,正中靶心!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留下永生无法磨灭的、刻着凶手二字的烙印。
巨大的罪恶感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吞噬。
世界彻底崩塌。
6
现实。
老师!别去!别叫停!
那声来自地狱深渊的诅咒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带着血腥味。
我猛地从记忆的泥沼中惊醒,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地抓住了李老师那只还按在我膝盖上的手腕!
力气之大,让李老师痛呼出声。
我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哀求,声音嘶哑,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老师!我能忍住!相信我!再等等!停车……停车就来不及了……他们……所有人……
我语无伦次,巨大的生理痛苦和心理重压已经彻底击垮了我的语言中枢。
李老师被我眼中那种非人的恐惧和话语里浓烈的不祥彻底镇住了。
她看着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脸上充满了震惊、不解,但更多的是作为老师的责任感和对学生状态的极度担忧。
她掰开我冰冷得像死人一样的手指,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不行!陈月!这绝对不行!你必须马上去解决!身体垮了,什么都完了!这不是任性的时候!师傅!
她不再看我,也不再犹豫,猛地站起身,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快步朝着驾驶座的方向走去!
看着她决然走向司机的背影,与我记忆深处某个走向万劫不复深渊的画面诡异地重合。
那扇通往最终绝望的大门,轰然洞开!
7
最后的记忆碎片,带着铁锈、黑暗和无尽的呓语,将我彻底吞噬。
场景是一个阴暗、逼仄的房间。
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光亮。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药物和一种……腐朽绝望的味道。
前世的我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体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头发油腻板结,脸上脏污不堪,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里面镶嵌着一双完全失去了神采、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的眼睛。
墙壁上,用不知名的东西划满了混乱癫狂的线条和字迹,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都怪我!都怪我!
为什么是我活着
停车!!
石头!!
死!!死!!死!!!
一个破旧的笔记本摊开在脚边,上面也涂满了同样疯狂的字句。
房间角落,一台小小的、布满雪花的老旧电视机,屏幕闪烁着幽暗的光。
模糊不清的画面里,似乎是事故现场的后续报道,堆叠的扭曲金属碎片;又似乎是肃穆的追悼会现场,一排排黑色的挽联和白色的花圈……
耳边,无数声音疯狂地交织、回响、咆哮:
司机不耐烦的声音:……如果你们不下车耽误那几分钟……
家属泣血的诅咒:是你们害死了他们!还我儿子命来!
广播里冰冷的宣判:……无人生还……
还有……还有那幻听中无比清晰的大巴车金属扭曲的刺耳尖啸!玻璃爆裂的噼啪声!以及……同学们临死前那短促而凄厉到极致的惨叫!交织在一起,形成永不停止的地狱交响曲!
不是我……不是我……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
时而抱着头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时而又会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用头狠狠撞击冰冷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一个画面定格:我枯瘦如柴的手,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抓着面前冰冷坚硬的铁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变形,指甲劈裂翻起,渗出暗红的血。
我的脸紧贴着冰冷的栏杆,涣散空洞的眼神,透过栏杆的缝隙,死死地望着外面那片永远灰暗、压抑的天空。
那不是渴望自由的眼神,那是……彻底沉沦于绝望深渊、生不如死的麻木。
8
看着李老师走向司机那坚定而急促的背影,前世那冰冷的铁栏触感、那令人窒息的黑暗、那无休止的幻听和足以压垮灵魂的绝望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彻底淹没!
完了!一切都完了!
历史又要重演!
那个地狱,我又要回去了!
不!!!!
一声凄厉到极致、绝望到灵魂深处的尖叫,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嚎,猛地从我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那声音尖利得划破了车厢内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力量!
与此同时,那股被我用尽前世今生的意志力、强行压制到极限的洪流,再也无法束缚!
闸门,彻底崩溃!
一股温热的、带着强烈气味的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完全不受控制地、酣畅淋漓地……喷涌而出!
瞬间,深色的牛仔裤被浸透成更深的颜色,迅速蔓延。
液体浸透了薄薄的座椅垫,汇聚,然后滴滴答答地落在车厢光洁的地板上,形成一小滩刺目的水渍。
一股浓烈的、不容忽视的尿骚味,在空调运转的密闭车厢内,迅速弥漫开来,霸道地钻进了每一个人的鼻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声音,引擎的轰鸣、同学的交谈、老师的呼喊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滴滴答答的水声,和我自己如同破旧风箱般剧烈起伏的喘息。
紧接着,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车厢里猛地炸开了锅!
啊!
我的天!
什么味儿!
卧槽!她……她尿了!
不是吧……
惊呼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下意识捂鼻后退的骚动声、压低的议论和难以掩饰的鄙夷目光……如同无数根针,四面八方地刺来。
林薇整个人都石化了,她捂着嘴,眼睛瞪得滚圆,看着我的裤子,又看看我的脸,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
李老师刚走到司机旁边,正准备开口,被我这声凄厉的尖叫和随之而来的骚动惊得猛地回头。
当她的目光落在我湿透的裤子和座椅,以及地板上那滩水渍时,脸上的表情瞬间从焦急变成了极度的震惊、茫然,随即是铺天盖地的尴尬和一种身为带队老师的巨大压力与无措。
天哪!!李老师失声惊呼,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急得在原地跺脚,语无伦次地对着同样懵了的司机大喊:快!师傅!快!前面!找地方!服装店!便利店!随便什么店!只要能买到裤子!快停车!快啊!
司机王师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生化袭击搞懵了,手忙脚乱地赶紧打右转向灯,眼睛慌乱地扫视着路边。
万幸,前方不远处的路边,恰好有一家小小的、门面有些陈旧的平价服饰店。
刺耳的刹车声再次响起。
大巴车带着一种狼狈的姿态,猛地靠边,停在了服装店门口。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令人窒息的味道在无声地宣告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李老师强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和脸上的燥热,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声音还是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急促:林薇!张倩!你们两个,快!扶陈月下车!去店里!赶紧给她买条干净裤子换上!她指着服装店,又严厉地扫视着全车,其他人!都给我待在车上!谁也不许动!不许议论!
林薇和张倩如梦初醒,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
我的身体软得像面条,几乎完全依靠她们的力量支撑。
浑身湿冷,散发着浓重的尿骚味,脸色由之前的紫绀褪成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
但我的眼睛,却异常明亮,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车窗外——那辆刚刚停下、车门紧闭、安静地等在服装店门口的大巴车!
它没有开走!
它还在那里!
稳稳地停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轻松感,如同温暖的泉水,瞬间冲刷过我冰冷僵硬的身体和灵魂。
9
被林薇和张倩半拖半架着走向服装店那扇玻璃门时,我的身体还在微微地颤抖,脚步虚浮。
然而,嘴角却完全不受控制地、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疲惫、劫后余生和一种隐秘狂喜的奇异表情。
月月……林薇扶着我,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不解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你都……都这样了……你还笑什么啊!
她看着我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只觉得头皮发麻。
我没有回答,只是任由她们把我架进了弥漫着廉价衣物气息的小店。
过程仓促、狼狈又无比尴尬。
我像个提线木偶,任由林薇和张倩在店里手忙脚乱地挑选了一条最便宜、最宽松的运动裤。
在狭小局促、散发着霉味的试衣间里,我机械地脱下湿透冰冷的脏裤子,换上干爽的新裤子。
她们用店里买的湿巾,尽量帮我擦拭了一下腿上残留的污迹。
整个过程,我们三人都沉默着,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林薇和张倩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同情、尴尬、不解,还有一丝隐隐的恐惧——对我刚才那反常到极点的行为和此刻诡异平静的恐惧。
换好裤子,林薇把我换下来的脏裤子胡乱塞进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紧紧扎好口,仿佛要封印什么可怕的怪物。
三人沉默地走出小店。
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那辆蓝白色的大巴车,依旧安静地停在路边,像一个忠诚的卫士。
司机王师傅靠在车门边抽烟,脸色不太好看。
车窗里,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们,目光复杂难言,有好奇,有探究,有毫不掩饰的嫌弃,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我无视了所有目光,甚至忽略了空气中似乎还未完全散尽的异味。
在林薇和张倩的搀扶下,我重新踏上了大巴车的台阶。
车门在我身后嗤地一声关闭,落锁。
我脚步虚浮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那个位置,湿漉漉的坐垫上,李老师已经皱着眉头,临时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旧报纸和几个塑料袋。
一股混合着尿味、报纸油墨味和塑料味的古怪气味萦绕不去。
我瘫坐在那临时搭建的隔离区上,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陷进座椅里。
闭上眼,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依旧浑浊,但这一次,吸入肺腑的,不再是前世记忆里冰冷的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而是……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一种卸下了万钧重担、近乎虚脱的轻松。
压在灵魂深处那块名为愧疚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
李老师脸色铁青地站在过道里,扫视了一圈鸦雀无声的车厢,强压着火气,声音干涩地说:好了,没事了,都坐好!系好安全带!继续出发!她的目光扫过我时,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引擎再次沉闷地轰鸣起来。
大巴车晃动着,重新汇入车流。
车厢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没有人说话,连咳嗽声都刻意压低了。
只有引擎单调的噪音在回响。
同学们要么低头假装看手机,要么望着窗外,眼神躲闪,尽量避免看向我的方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尴尬和……淡淡的异味。
林薇坐在我旁边,身体绷得紧紧的,几次欲言又止,担忧地看着我闭目养神、异常平静的侧脸,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头扭向了窗外。
车子开得似乎比之前快了些,也许是司机也想快点结束这趟糟心的旅程。
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更短。
车速明显慢了下来,接着是一脚稍重的刹车。
啧,又堵了。司机王师傅烦躁地嘟囔了一句,伸手拧开了车载收音机的旋钮。
一阵电流的滋滋声后,传出了交通广播电台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正在播报着路况信息。
……北三环往东方向车流缓慢,建议绕行……
车厢里依旧一片死寂,只有收音机的声音在回响。
突然,一阵熟悉的、刺耳急促的警报音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
这声音如同魔咒,瞬间刺穿了车厢内沉闷的空气,也狠狠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的眼皮猛地一跳,倏地睁开了眼睛!
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来了!就是它!
主持人平稳的声音瞬间变得急促、紧张,带着一种现场直击的紧迫感:
插播一条紧急路况信息!请所有计划前往西山方向的车辆务必注意!重复,请所有前往西山方向的车辆务必注意!就在十分钟前,西山盘山公路XX路段发生突发性大型山体滑坡!大量巨石滚落!造成双向道路完全中断!现场碎石堆积,情况十分危险!
主持人顿了顿,声音更加凝重:据前方抢险人员初步反馈,滑坡发生时,该路段并无车辆通行!目前暂无人员伤亡报告!抢险救援工作已紧急展开!请所有车辆务必绕行!切勿前往该区域!重复,西山盘山公路XX路段因突发山体滑坡双向中断,暂无伤亡,请绕行!绕行路线可参考……
暂无人员伤亡报告!
这七个字,如同七道惊雷,在死寂的车厢里轰然炸响!
10
我的天!山体滑坡!!
就是我们要走的那条路!!
十分钟前!我的妈呀!
幸亏堵车了!不然我们搞不好正好开到那儿!
吓死我了!太险了!真是老天保佑!
是啊是啊!万幸!真是万幸啊!
命大!真是命大!
短暂的死寂之后,车厢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声浪!
充满了后怕、庆幸、劫后余生的狂喜!
同学们拍着胸口,互相庆幸着,议论纷纷,脸上洋溢着一种捡回一条命的激动。
之前车厢里那尴尬压抑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庆幸瞬间冲散了不少。
李老师也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拍着胸口喃喃自语:太危险了……太危险了……真是菩萨保佑……万幸我们堵在这里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只有林薇。
她脸上的庆幸和激动,在听到西山盘山公路XX路段和暂无人员伤亡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彻底凝固了。
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探照灯,带着极度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恐怖的恍然,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她的眼神,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我,又像是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个不可思议的真相。
而我。
听着收音机里那暂无人员伤亡的清晰播报,再对比着前世那冰冷绝望的无人生还;
感受着车厢里这充满生机与庆幸的喧闹,再对比着前世太平间里那撕心裂肺的哭嚎;
看着车窗外被堵得水泄不通却安稳如山的车流,再对比着前世那翻滚下深谷、燃烧着烈焰的大巴车残骸……
前世今生,两个截然相反的结局,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我脑海中激烈地碰撞、交融!
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屈辱!还有那背负了两世的、足以压垮灵魂的滔天愧疚!
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先是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抽动,肩膀开始轻微地耸动。
接着,低低的、压抑的、如同呜咽般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溢了出来。
然后,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越来越无法抑制!
它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冲破了喉咙的束缚,最终变成了响彻整个车厢的、近乎癫狂的、带着泪水与极致狂喜的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弥漫着淡淡尿骚味的车厢里,在全车人惊愕、茫然、不解甚至有些惊惧的注视下,在好友林薇那仿佛窥见了宇宙终极奥秘般震撼失神的目光中,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浑身颤抖,笑得泪流满面!
我的笑声尖锐、肆意、酣畅淋漓,穿透了引擎的轰鸣,穿透了车窗的阻隔,仿佛要直冲云霄!
那是历经生死轮回、挣脱无尽枷锁、终于亲手扼住命运咽喉后的极致狂喜!
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幸存者,终于亲手书写下救赎二字后的彻底解脱!
是对这操蛋无常的命运,最痛快淋漓的一声嘲讽!
车窗外,一只灰扑扑的麻雀,似乎被这突兀的笑声惊动,扑棱棱地从路边的电线杆上振翅飞起,掠过停滞不前的车流,轻盈地飞向远方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广阔而自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