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引鸩 > 第一章

本想买来哥哥护我命,没想到暗刃却抵我后心。
爹!哥找回来了!
冰珠砸进滚油,炸裂东院死寂。
十年前南迁乱军冲散哥哥,娘哭瞎眼,攥着半块残玉含恨而终。严家商号开遍南北,银子流水般撒出去,杳无音信。爹油尽灯枯。爹死,严家无子,我就是砧板上的肉。族规礼法是悬顶刀,三叔公共管产业的名目早备好。我一个未嫁女,会被当货物塞出去,好让他们吃绝户。这些年我拼死经营,才堪堪压住那些爪子。
爹枯槁的脸猛地抽搐,浑浊眼底爆出骇人精光,喉咙嘶嘶作响,枯爪挣出被子抓向风雪呼啸的门口:…宇…宇儿!
门口立着个年轻人。旧蓝布袍,泥泞靴,风尘满面。但那双剑眉星目,活脱脱爹年轻画像!
心提到嗓子眼。赌局开始。我箭步上前抓住他的手——冰凉、僵硬——拽到爹床前,声音斩钉截铁:爹,哥回来了!
好…好…爹的手在空中乱抓,浊泪滚落,狂喜背后是生命燃尽的灰烬。
我的好侄儿!三叔公抢步上前,声音哽咽,苍天有眼!苦了你了!转向爹,字字砸地:大哥,严家血脉归位!您可安心了!眼底是淬毒的审视。
继舅王显宗假笑,眼如钩子:贤侄,受苦了。当年……如何脱险
我袖中的手攥紧,拷问来了。
他抬头,声音沉缓:谢舅父。乱军冲散,幸得西域行商夫妇收留,认作养子。
西域继母捻佛珠的手一顿,目光如针。
是。十七岁欲归,然养父母年迈多病,侍奉汤药直至终老,守孝三年,方得动身。
孝义可嘉!三叔公高赞,话锋陡转:只是……贤侄,人海茫茫,如何寻回
所有目光盯死他。
他平静看向我:靠妹妹。西京严家商号门前,寻亲告示。走失地、年纪、貌征、玉佩图样……皆符。我疑是严家子。
我接口,不容置疑:西京掌柜急报,我亲核无误,方派人接回!目光扫过三叔公、王显宗,此告示,严家所有分号,挂了十二年!
三叔公肥肉一抽,王显宗眼底阴鸷。
庭宇啊,三叔公不死心,拉家常下套,记得你儿时玩火险烧祠堂那次可气坏你爹……
他脸上掠过苦笑:三叔公记岔了。那次是妹妹打翻烛台,火星溅幔,我顶罪。爹问明,未责,反夸我护妹。
三叔公笑容僵死,干笑:对对,是雨薇丫头。抹了把冷汗。
宇儿!爹嘶声拔高,回光返照:是我儿!庭宇回来了!目光如刀刮过床边每张脸,最后钉在继母与三叔公脸上,字字迸血:三日后!开祠堂!认祖归宗!公告天下!
开祠前夜,爹屏退左右,独唤我。
他脸上泛着妖异的红晕,眼神亮得骇人。薇儿…过来…气若游丝。
我跪近。爹枯冰般的手覆上我的手。那眼神,是洞穿一切的心疼与悲凉。
我的儿…苦了你…
我强咽哽咽:爹,哥回来,就好了。
爹久久凝视,最终一声沉叹,砸在我心上。
傻丫头…声音飘忽却重逾千斤。你…骗不过爹…
我浑身僵冷。
假的…真不了…爹喘息艰难,却字字清晰。爹…眼还没全瞎…这世道…容不下孤女守业…那些吃人的礼法…爹懂…你做得够狠够好了…是这世道…对不住你…
他颤指枕边暗格。我抖着手打开:玄铁令、契纸、火漆信、铜匙。
拿着…他竭力吐字,城东…万通钱庄…顶格密户…令牌为凭…够你…几世无忧…手指用尽最后力气反握我一下,冰冷刺骨。
收好…喘息如风箱。严家…守不住…便罢了…他死死抓着我,眼中光焰被无尽疲惫吞噬。记住,薇儿。爹娘…只求你…平安…根…扎自己脚下…攥紧…语渐低,终散。
窗外,寒风如泣。爹的手盖着我的手,缓缓滑落,眼睑合上,气息微弱。
巨大悲恸撕裂心肺,跪在冰冷地上,如坠深渊。真正的哥哥生死不明。深宅如兽口,唯我独行。
这三天严家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涛汹涌。
三叔公和王家派出探子前往西域打探,我早已安排妥当,他们自然无功而返。
祠堂开启,香烛缭绕。严庭宇三字端刻族谱。三叔公面皮紧绷,王家人眼神淬毒。这名分,是护身符,亦是催命符。
当夜,爹平静离世,眉宇间是卸下重担的疲惫。
哀恸如潮,无暇沉溺。严家的天,不能塌!
我强撑身体,声音嘶哑对哥哥说:你是家主了。爹的丧事,最高规矩办,不懂问吴伯。他深深看我一眼,眼神复杂。随即点头,转身对吴伯吩咐,条理清晰。
灵堂肃穆。我与哥哥并排跪地守灵。
夜深,仆役打盹,灵堂死寂。
…都说爹了却心愿,走得安详。我望着烛火,声音干涩。可我知道…他有多少遗憾…眼泪滑落。
小时候多么幸福的一个家,怎么就变成了我一个人呢我像自语,又像倾诉。哥…最宠我,省铜板给我买糖葫芦。王二揪我辫子,他矮半个头也扑上去…回来鼻青脸肿,还冲我傻笑,『哥在,没人敢欺负薇儿』…声音哽住,可…最需要他时…为什么就不在了…
身边的哥哥静静听着,烛光在他脸上明灭。他低着头,沉默如石像,膝上的手似乎微微蜷起。
烛影晃动,不知他在想什么。想真妹妹小荷还是扮演孝子
这冒牌哥哥,原名李长青,原是大户家生奴。主家抄家流放,他与妹妹李小荷被卖。西京人市,十三岁小荷要被推入青楼,哭得撕心裂肺。他护着妹妹,任鞭子抽得血肉模糊不松手。
那绝望哭声,他那张酷似爹的脸,让我停下脚步。我买下他,条件:扮演失踪的哥哥严庭宇。
他妹妹被我安置在他找不到的地方。这是软肋,也是筹码。
爹丧事按部就班,掌柜们奔丧。我忙得脚不沾地,迅速消瘦。
最信任的大掌柜张伯带儿子张远赶回。张远一见我,眼圈红了。薇姐姐,他冲到我面前,你怎么瘦成这样脸色这么差!急得跺脚,有事交给我跑腿,千万顾好身子。
他眼底毫不作伪的关切,驱散些许阴霾。张远于我,是亲人。哥哥走失后难熬的日夜,是他用稚嫩言语安慰我,拍胸脯说:薇姐姐,别哭,等我长大,帮你找大哥!他是我灰暗世界的一缕阳光。
哥哥每日跟我学习接见掌柜。话不多,但看得细,学得快。
一晚,我累极独坐灯下。他无声进来,放一碗清汤面在桌上。汤清,几片碧绿菜叶,香气袅袅。我意外抬头。
吃点。声音低沉。
那晚,我吃光了面。他没走,搬矮凳坐一旁,用低沉平缓的嗓音讲西域小院种葡萄的琐事。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安抚了我紧绷的神经。
临走时,我递给他一个亲手绣的安神香荷包。
他指尖微顿,眼中暖意一闪,小心接过去,珍重收进怀里。
短暂的平静被打破。继母一早请我过去。
踏入院子,三叔公、王显宗和一帮亲戚已在座,哥哥也被请来。气氛凝重。
王氏假惺惺地抹泪:薇儿,你辛苦了。老爷临终交代,庭宇既归,你不必拘泥守孝耽搁终身。你已十八,耽误不得。我为你做主,定下我娘家侄子新科举人王书山。王家不日下聘。
除哥哥立刻反对:母亲,父丧守孝,岂可此时议亲
三叔公等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老爷子生前心愿就是雨薇好归宿!庭宇回来,这心愿得成全!王家孩子中了举人,前程无量,打着灯笼难找。丧期可先定亲,出了孝完婚。雨薇,不能辜负你爹心意。
我心底冷笑。想趁哥哥根基未稳,把我嫁出去好瓜分严家算盘不错,只是手段太低。
我直视王氏,声音冰冷:母亲确定是爹亲口许配不是图我嫁妆
王氏像被踩了尾巴,拍桌厉斥:放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我懒得废话,对落梅道:落梅,取我房里妆奁底层紫檀木匣。转向王氏,唇角嘲讽:母亲竟不知爹早为我铺好后路——将我『许配』幽州表舅家长子。表兄戍边,三年后方归完婚。婚书在此,岂容你信口雌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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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捧来匣子。我取出婚书——爹亲笔签名、指印、表舅家印鉴,铁证如山。爹连这一步都想到了!
三叔公等人脸色骤变,纷纷指责王氏:
大嫂!老爷早有安排,你胡闹什么!
险些铸成大错!
糊涂!
我走近脸色铁青的王氏,声音冰冷:和我斗这么多年,你哪次赢过不长记性。说完转身离去。
哥哥跟上来。到院门,他停步:我回去说句话。
我点头。很快,房内传来王氏尖叫和瓷器碎裂声。
他出来,面色如常。我问:说了什么
他嘴角勾起冷厉坏笑:告诉她,我是家主。她和她兄长王显宗,若再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就把她那病秧子女儿嫁去西南瘴疠蛮荒之地。看她女儿能熬几天。
看他为我露狠,心中百味杂陈。我想,若哥哥真在,大概也会这样护我。
半年,表面平静。
哥哥在生意上上手快。张伯私下感叹,说他沉稳精准,像爹年轻时,可造之材,只是性子更沉静。
我原计划是,寻回哥哥,安排他去富庶分号做掌柜,保他和妹妹一生平安。
但很快发现,哥哥不简单。
他会武功,功夫很好。
一次,落梅深夜看见他如叶子般从三丈高墙飘落,落地无声。
我警铃大作。
书房议事时,我假装失手,将滚烫茶盏掷向他面门。他眼神骤凝,身体微移,手腕闪电翻转,茶盏稳稳落他掌心,滴水未溅,动作干净利落。
你会武功,我紧盯质问。
他神色平静:是。以前在主家,是少爷侍从,跟护院学过粗浅功夫。只为防身。放下茶盏,目光坦诚,有事直问,不必试探。我知无不言。
疑虑未消。我再派心腹密赴西京,按他线索细查。结果意外——所有证据与他言分毫不差,小荷回答也对上。
真是我多心
还有一事曾驱散阴霾——张远替我照看安置在临县别院的小荷。每次从别院回来,十六岁的少年脸上总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眼神发亮,一提起小荷就支支吾吾,耳根泛红。
我怎会不明白那朦胧的情愫,像初春枝头颤巍巍的花苞,纯净美好。我甚至私下送了他一支精巧的荷花簪子,笑着打趣:喏,送给小荷。等时局再稳些,姐姐替你做主。他当时红着脸,珍重地将簪子收进怀里,眼中满是憧憬。
平静突然被打破。
西北军粮告急,严家临危受命。粮草若有失,便是灭顶之灾。我权衡再三,决定亲自押运第一趟,确保万无一失。
哥哥得知,立刻赶来阻拦,眉头深锁:西北路途凶险,流寇猖獗,地形复杂。那地方,我比你熟。他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让我去。
我摇头,态度坚决:事关国运家业,我必须亲自盯着。
他沉默片刻,不再多劝,只道:那我随你去江南郡取粮,护送你启程。
从江东郡到江南郡,一路官道尚算太平。然而后半夜行经一段偏僻山路时,密林中骤然杀出大批悍匪。他们行动如鬼魅,刀法狠辣,配合默契,绝非寻常草寇。
敌众我寡,瞬间陷入苦战,惨叫声不绝于耳。
混乱中,哥哥始终护在我身侧,长剑翻飞,精准地为我挡开致命攻击。他身手矫健,武功了得。就在他陷入缠斗时,一个瘦小匪徒如毒蛇般从他死角扑出,短刃直刺其后心!
小心!我惊骇欲绝,身体已本能地侧身撞向他。
噗嗤——!
冰凉剧痛自肩胛炸开,眼前发黑,温热液体浸透衣衫。
倒下前,竭力抬眼望去,正撞上他骤然回头的目光。那瞬间,他脸上惯有的平静彻底碎裂,手中的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暴杀意。
千钧一发之际,官道上马蹄声如雷鸣炸响!
大理寺办案!贼人休得猖狂!
一队剽悍官差如神兵天降,领头者身着玄色劲装,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那位曾在爹去世时来严家吊唁过的林渊大人。他率众冲入战团,局势瞬间逆转。
再醒来,已在江南郡分号,肩背火烧火燎地痛。哥哥守在床边,脸色苍白,眼底布满血丝。见我睁眼,他眼中冷意微化,声音低沉沙哑:醒了别动。他小心翼翼扶我坐起,避开伤处,端过温着的药,一勺勺吹凉喂我,动作专注得近乎虔诚。
林渊大人前来探视,告知他正追查一个名为暗月阁的隐秘组织。此组织设局诈骗巨富,手段阴毒,一年前富甲一方的岳家便是受害者,朝廷震怒,严令查办。近日线报显示暗月阁在西京活动频繁,他带队前往,恰好与我们同向,这才及时赶到。
严小姐,林渊神色凝重,你肩伤深及筋骨,需静养月余,万不可再长途颠簸。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一旁沉默的哥哥,又落回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此次袭击,绝非偶然劫掠。目标明确,手段狠辣,倒像是……冲着灭口来的。
肩头的剧痛和林渊的话像冰水浇头。西北去不成了,军粮若延误……严家危矣!巨大的无力感击溃了我,压力几乎令人窒息。
别看了。哥哥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目光沉静,带着一种磐石般的重量,直视着我:我会将粮安全运抵西北。严家,不会有事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像定海神针稳住了我即将崩溃的心。
看着他那张因疲惫而苍白却写满坚定信任的脸,我心中的焦灼找到了一个支点。我轻轻颔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好……哥,万事小心。
林渊适时道:严公子,本官此行亦往西北方向追查线索。若信得过,粮队可与我等同行一程,路上或可互相照应。
哥哥起身,对林渊抱拳,干脆利落:如此,有劳林大人!他目光再次落回我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言——是沉重的承诺,是深切的忧虑,最终化为一句沉甸甸的嘱托:
安心养伤,等我回来。
林渊并未立刻离开。他留下协助州府勘查袭击现场。
然而,现场被清理得异常干净,无尸体,无血迹,官府最终也只能含糊其辞地定为有预谋的刺杀。这结果让林渊眉头紧锁,他办案多年,直觉此事不简单。他特意修书一封,详陈疑点,请州府加强戒备,并暗中留下两名得力手下在江南郡,名义上是协助我养伤期间的安全,实则有监视和保护双重意味。
林渊动身去西京前,特意前来与我告别,并给我带了好几串糖葫芦,千叮万嘱这次刺杀不简单,让我一定要多加小心,如遇难事一定要写信告知他,他必来助我。
看着他温暖的笑容,让内心滋生出一种无比的熟悉感。他的眉眼轮廓……仔细看去,竟与我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子隐隐重叠。尤其当他沉思时,那微微蹙眉的神态,竟与父亲年轻画像上的神态有几分神似。一个荒谬又令人心跳加速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我心底滋生。
就在我受伤的第三日一早,张远身亡的噩耗轰然砸下。
江南郡分号的孙掌柜带着人几乎是跌撞着冲进我的书房,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姐,不好了,张…张远…他…他…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瞬间攥紧:张远怎么了说清楚!
刚…刚江东郡的人快马加鞭来报…张远少爷…在…在从林县回城的路上…遇害了!报信的下人泣不成声,就在离别院不到三十里的野猪林…发现时…人已经…已经凉了…
嗡——!
仿佛有千斤重锤狠狠砸在头顶,我眼前一黑。怎么可能那个阳光一样明媚、鲜活得像春天嫩柳的少年那个前几天还红着脸跟我保证会照顾好小荷、等薇姐姐回来的张远!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夜里赶路!我厉声问,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
报信的下人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回…回小姐…张远少掌柜在您出发来江南郡的那天去林县谈一桩皮货买卖,事毕顺道去了别院看望小荷姑娘…据说张远少掌柜刚进院子没多久就脸色难看出来了,急匆匆骑马走了。
我要回去看他……我哑着嗓子,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撕扯出来。不顾旁人劝阻,马不停蹄赶回严家。
我赶回严家时,少年静静躺在冰冷的棺材里,身上只有一处致命的刀伤,干净利落,显然是高手所为。他双眼圆睁,残留着惊愕与一丝……急切。我颤抖着手,轻轻合上他的眼睛。
在他紧攥的拳头里,我摸到了一个硬物——是我送给他的那支荷花簪子,簪尖沾着一点暗红的血,似乎曾被他当作武器奋力抵抗过我要回去看他…嗓子哑了。
为什么要杀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年是他发现了什么关于小荷,还是关于……别院里隐藏的秘密
看着张远年轻无生气的脸,巨大悲伤和滔天恨意翻腾!跪在棺旁,手指抠进泥土,一字一句血刻心上:远儿,薇姐发誓,定找出凶手,血债血偿!
远儿的惨死和密林谋杀,让我明白林渊说得对,这绝不仅仅是家族内部的倾轧。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庞大、冷酷、针对严家的惊天阴谋!
好在哥哥的西北运粮之行异常顺利。他怕我担心,三五天就寄一封信来。信里交代粮队进展,讲西北风物。他说看好西北一地,风景美商旅多,憧憬写道:待局势安定,想在那里开个小客栈,自在过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不卷入纷扰。
在家养伤沉闷,张远离世悲伤如铅压心。哥哥的信是灰暗日子最大慰藉。虽远隔千里,这些跨越风沙的文字让我觉得他比在家时更真切存在,甚至…更亲近。
哥哥即将返程,惊雷密报炸响:京都有真哥确切消息,有人见过那半块残玉!
寻亲的渴望压倒一切!立刻处理紧要事务,决定后天一早赴京!
哥哥知我要去京都,连夜捎口信:等我回来同去。语气急切。
可我一刻不等。十年寻找期盼,有了线索,怎能再等
出发清晨,天刚亮,推门准备上车。
出发那日清晨,我推开府门。
门外,一人一马,风尘仆仆,正是我的哥哥!他双眼布满血丝,满面尘土,疲惫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看到我,他眼中却闪过喜悦。
赶上了……他声音沙哑,带着长途奔袭后的喘息,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
那一刻,看着他疲惫不堪却充满喜悦的脸,一股暖流猛地冲上心头,眼眶发热。他真的日夜兼程,不休不眠地赶回来了。
在京都,我们费尽周折找到了那位据说知情的老妇人。
老妇人住在一条破旧小巷里,眼神浑浊。听完我们的来意和描述,她拍着腿,惋惜的说道:哎呀,你们说的那孩子…可怜呐!老婆子记得,当年跟着上任官老爷的队伍路过那片乱军刚过的地界儿,路边沟里…啧啧,惨不忍睹!是有个半大孩子,穿着料子不错的衣裳,脑袋上老大个口子,手里死死攥着半块玉…可惜啊,早就没气儿了,被乱军砍死的。官老爷心善,还让人挖坑埋了呢!那玉…好像…好像被一起埋了唉,兵荒马乱的,谁记得清哟…
她絮絮叨叨,描绘着尸体的惨状和好心的埋葬。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窝。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被这残酷的证言彻底碾碎。
哥哥…死了十年的寻找,十年的坚守,支撑我熬过无数艰难困苦的信念…轰然倒塌巨大的绝望瞬间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眼前发黑,世界仿佛失去了颜色。
哥哥适时地扶住摇摇欲坠的我,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声音低沉带着安抚:薇儿…节哀…他的怀抱是此刻唯一的支撑,却也像一张无形的网,让我在绝望的深渊中沉溺得更深。那一刻,心灰意冷的我,几乎真的想要放弃,想要依靠眼前这个唯一的亲人。
回程一日,露宿荒野,火噼啪。我和哥哥并肩躺草地,望星河璀璨。
薇儿,他声音清晰,带试探和渴望,想过…找个真心相爱的人过日子远离严家纷争
我一怔,问题突然。
自从哥哥失踪起,我唯一念头就是替哥守住严家。守住严家是全部梦想。
身旁气息靠近。未回神,一个温热、带青草尘土气息的吻,轻柔坚定落在我唇上。
篝火跳跃模糊,世界安静只剩心跳。猛睁眼,对上近在咫尺深邃眼眸——翻涌复杂情绪:压抑渴望,孤注一掷决绝,坠崖般忐忑等待。
我浑身僵硬,脑中空白。
回到严家,失落和阴谋压得我喘不过气。深夜独坐书房,烛火摇曳。窗外响起轻微叩击声。
谁我警觉地询问。
林渊。声音低沉。
开门,他玄色常服,神色凝重疲惫。
林大人何事我引他入座。
他沉默看我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旧布包裹。层层揭开——
烛光下,是那半块残玉,与我珍藏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我呼吸骤停。这……
林渊眼中情绪翻涌:雨薇,他声音微哽,是我……我是哥哥。
哥狂喜混着震惊淹没我,眼泪夺眶而出,你还活着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有力温暖。当年乱军冲散,我头部重伤失忆,只记得有个妹妹和玉佩。被一路过官员救下,收为义子,改名林渊,入京读书习武,进了大理寺。
这些年,脑中总有模糊片段:小女孩喊哥哥,大火,混乱,玉佩的样子…大半年前查案时,偶然看到严家寻亲告示,地点、年纪、样貌、玉佩图样…全对上了。他深深看我,还有你…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越来越强。结合记忆碎片,最终确认。
那为何不早相认爹爹没有等到你。我又喜又怨。
他神色一暗:我知道自己是严家长子时,那时爹爹刚已过世。因为暗月阁。我追查已久,他们手段狠毒,专盯巨富。我怀疑严家已被渗透,证据不足前相认,只会打草惊蛇,置你于险地,只能假冒是爹爹的故人之子吊唁!而且,他瞥向门外,他本身就是个巨大威胁,我需要看清。
哥!我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十二年委屈恐惧尽数宣泄。他紧紧抱住我,迟来的拥抱,满是失而复得的悲喜。
情绪稍定,我们秉烛夜谈。我将李长青(假哥哥)的来历、与暗月阁的关联、张远之死、族内豺狼,全盘托出。
他也剖析暗月阁:目标严家财富和西域商路,李长青(代号月影)是内应,张远或因发现秘密被杀,就连上次寻亲无果也是他们特意安排的,好让我断了寻亲的念想。
寒意刺骨,怒火翻腾。
哥,怎么办
他眼神果决:引蛇出洞!真『严庭宇』现身,对他们是毁灭打击。他们必会不惜代价除掉我还有你!
我们兄妹,一精家宅商战,一通刑侦谋略。烛光下,计划迅速敲定:利用李长青和小荷(翠娘),散布真少爷回归,假货将清算的消息,逼暗月阁精锐倾巢而出,在预设战场——竹林,一举歼灭!接着,我大张旗鼓宣称去城外寒山寺为父祈福四十九日,车队护卫森严,却透外强中干。
车队至城郊茂密竹林,地势险要,空气凝固。
杀机骤至!
尖锐哨音撕裂宁静,毒弩箭如暴雨从竹梢倾泻,镖师举盾格挡,仍有人中箭惨叫。
箭雨未歇,数十黑影如鬼魅扑出,刀光凌厉,配合狠绝。目标明确,直冲我车驾,护卫奋力抵挡,血染翠竹。
我握袖中短刃,车厢内凝神默数。等月阁精英尽出,等幕后现身!
杀手逼近车门,弯刀幽蓝!千钧一发——
靛蓝身影狂风般卷入,李长青!
他一路狂奔而来,风尘仆仆,惊怒焦急。长剑如龙,格开致命一刀,逼退杀手。他背靠马车,死死护住我方向,对杀手厉喝:住手!任务取消,退下!
领头翠娘蒙面,眼中怨毒痛楚,尖啸:月影,你竟背叛月阁!为这贱人!
放她走!李长青嘶哑决绝,一切后果,我月影一人承担!阁主要命,拿我的!
承担你拿什么承担!翠娘疯魔尖叫,阁主有令,目标叛徒,格杀勿论!杀了他!
温情荡然无存。杀手攻势疯狂集火李长青。他一人一剑独守车门,血战。衣袍染紫。
我透车帘缝看那浴血身影。他格挡震臂,闪避险象环生,半步不退!我心中翻江倒海:这骗子竟用命护我。
小心!我失声惊呼。
杀手趁他力竭格挡正面,侧面死角突进,弯刀凄厉斩向他左臂!
李长青身体猛僵,左臂齐肩而断,热血喷溅竹叶。
呃啊——!压抑痛吼,身体晃了晃,竟用仅存右手抓起断裂尖锐竹竿,全力捅穿偷袭杀手胸膛,钉死在地。
薇儿……快走!他背对马车,声音扭曲决绝。
马蹄雷鸣由远及近,大地微震。
大理寺办案!逆贼束手就擒!
哥哥玄色官服,面容冷峻,一马当先。身后大理寺精锐官差、城防军,天罗地网落下。
暗月阁杀手重围阵脚大乱。朝廷力量训练有素,收割般倒下。翠娘绝望疯狂扑我马车,被林渊快剑封喉毙命!
血战结束,竹林血腥,暗月阁伏诛。
我踉跄冲出马车奔向他。血染红土地,他脸色惨白,见我平安,沾血脸上费力扯出微弱释然笑容。那笑里有解脱歉意,或许…未诉情愫。他用尽最后力气猛翻身,决绝滚下陡峭悬崖,消失竹海…
不——!嘶喊被风吹散。崖边只剩染血靛蓝断袖飘荡。
三年过去,哥哥将严家交我打理,自己沉迷大理寺案子。严家根基更稳。我依旧是手腕凌厉的严家大小姐,眉宇沉静,心底永留一道伤疤和一个断臂背影。
一日,西北归来的商队管事闲聊:大小姐,西北边陲新开客栈『归云栈』。生意红火,靠老板一手绝佳厨艺!尤其那碗清汤面,汤清味醇面筋道!就是……唉,可惜老板只有一只手,颠勺切菜全靠右手,利落!让人佩服!
我翻阅账册的手微顿。指尖蜷紧纸页。没抬头,淡淡问:老板叫什么客栈何处
就叫李老板。沙泉驿,河西走廊近玉门关小镇。管事答。
归云栈…李老板…一只手…清汤面…
线索串联,如石投深潭。江南别院煮面、西北信中客栈梦想、血染竹林背叛断臂的影子浮现眼前。
哥哥走进来,听到。他看着妹妹瞬间绷紧又放松的侧影,沉默片刻低声问:薇儿…他就在那儿。你…可要去寻
我缓缓抬头望窗外。西北天空高远,流云舒卷。眼前浮现大漠孤烟下简陋温暖客栈,炊烟袅袅。独臂身影灶台忙碌,动作或许笨拙迟缓,却带着生死沧桑后的专注安宁。
心中百转千回,归于澄澈平静。唇角勾起淡释然弧度。
不了,哥。声音轻如叹息却笃定,目光悠远投向西北天际。
我拿笔继续批阅账册。严家担子在肩,前路还长。心也许,够了。知道他在某处平安活着,做想做的事,守一方烟火,自在。世间并非所有故事需团圆结局。有些牵挂隔千山万水,知彼此安好,便是岁月最深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