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峰顶,终年缭绕的云雾在晨曦初绽的金光下翻涌不息,宛如沸腾的琼浆玉液,将整座山峰托举在九天之上。天衍宗的重檐殿宇,便在这云海沉浮中若隐若现,琉璃瓦折射着初升旭日的光华,流转着庄严而冰冷的色泽。
云澈站在宗主殿前巨大的白玉广场边缘,凭栏远眺。山风猎猎,卷动他天青色宗主亲传弟子服袍袖,也带起额前几缕墨黑碎发。他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东西。那东西温润异常,触手生温,仿佛一块凝固的暖阳,正是贴着他心口放置了整整十年的万福玉。玉质上乘,青碧如水,正面以极其古老繁复的笔法镌刻着万福二字,背面则是一只展翅欲飞、线条流畅的玄鹤,每一根羽毛都透着灵气。这玉,是林清月在他十四岁生辰那日,浑身浴血地从宗门禁地千刃渊深处为他带回来的。她当时苍白着脸,却笑得比星辰还亮,将它塞进他手里:澈哥哥,给你的!戴着它,能挡灾劫,护你平安!
那一刻的感动,像滚烫的岩浆烙进少年心底最深处。他紧紧攥住那带着她体温和血气的玉,喉头发紧,对着那张明媚的脸庞,一字一句,重若千钧:清月,此生,我云澈定不负你!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千刃渊呼啸的罡风,清晰无比。
十年光阴,倏忽而过。誓言犹在耳畔,温热的玉石依旧熨帖着心口,可有些东西,却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质地。
身后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压低的、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议论。
快看,那不是云师兄么这么早就在这儿吹风
呵,宗主独子,自然与我们这些需要苦修的普通弟子不同。人家只需等着继承这偌大天衍宗便是,何须苦熬
嘘!小声点!你忘了上次妄议云师兄被林师姐听见的下场她可护得紧……
护得紧另一个声音带着浓重的不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插了进来,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你们没发现吗林师姐现在提起这位少宗主,那眼神……啧啧,跟看路边碍事的石子儿也差不了多少!
就是!上次演武场,林师姐指点赵师兄剑法时,云师兄不过是好意提醒了一句剑路衔接的破绽,你们猜林师姐怎么说的
怎么说几个声音好奇地凑近。
她连头都没回,直接甩了一句‘我的剑道,还轮不到一个靠父荫才勉强结丹的废物来指手画脚’!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周围一圈人听见!啧啧,云师兄那脸色……瞬间就白了!
真的假的林师姐真这么说了那可是云师兄啊!
千真万确!我当时就在旁边!云师兄攥着剑柄的手,指节都捏得发白了,愣是一句话都没回,转身就走了。
唉,说起来也是……林师姐这些年进境神速,已是金丹中期,又有大长老亲自教导,前途不可限量。反观云师兄……虽说身份尊贵,可这修为……确实有些拖后腿了。
可不是嘛!咱们宗主何等惊才绝艳,怎么就……
别说了!人过来了!
脚步声和议论声戛然而止,像被利刃斩断。几个穿着普通内门弟子服饰的年轻人低着头,匆匆从云澈身后不远处走过,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扫向他这边,只有那尚未散尽的、带着怜悯与轻视的窃窃私语,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云澈四周的空气里。
云澈依旧望着翻涌的云海,背影挺拔如松,仿佛一尊凝固的玉雕。只有他自己知道,握着万福玉的手指,在袖中是如何用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了胸腔里翻腾的酸涩与难堪。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里。
废物……
靠父荫……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清冽却刺骨的晨风。父亲云霆,天衍宗宗主,化神后期大能,威震南域。作为他的独子,自出生起,宗主之子这四个字便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重的光环,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无论他付出多少倍的努力,在旁人眼中,他的所有成就都理所当然地被打上父荫的烙印。而他的挣扎、他的瓶颈、他的汗水,只会成为他人眼中果然如此的佐证,甚至沦为笑柄。
更让他心口窒闷的是林清月的变化。那个曾经会拉着他的手,在青玉峰后山追逐灵鹿,会在他被父亲责罚后偷偷塞给他灵果,会为了他一句喜欢就敢闯千刃渊禁地的明媚少女,不知从何时起,眼神里的温度渐渐冷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他陌生的、日益尖锐的审视和……轻蔑。
是因为他迟迟未能突破金丹中期吗还是因为父亲对她那同样身为大长老的父亲林岳,在宗门资源分配上有了些微的调整云澈想不明白。他只知道,他们之间横亘的裂痕,越来越深,越来越冷。
云澈。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
云澈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随即松开紧握万福玉的手,缓缓转过身。
林清月就站在几步开外,一身月白色的流云广袖长裙,衬得她身姿愈发高挑清冷。她生得极美,眉如远黛,眼若寒星,只是此刻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种近乎刻薄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疏离。她似乎刚从什么地方赶回来,发髻稍显凌乱,裙摆上还沾着几点深色的泥印,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气。
清月,云澈压下心头的波澜,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你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他注意到她不同寻常的狼狈和阴郁,下意识地想问是否遇到了麻烦。
林清月的目光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向他眼底深处那一丝尚未完全掩藏好的关切和担忧。她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有事当然有事。若非你父亲执意要将‘蕴灵洞天’未来三年的核心使用权优先划拨给几个新晋的所谓‘天才’,我父亲何至于亲自去北域苦寒之地,只为寻找一条替代的灵脉我又何须去那瘴气弥漫的‘落魂泽’,替他老人家寻一味辅药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咄咄逼人的怨气,像淬了冰的鞭子,抽在云澈心上。
云澈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蕴灵洞天是宗门内灵气最浓郁、对突破瓶颈最有助益的宝地,其分配历来是宗门高层权衡各方利益的结果。父亲的决定必然有其考量,绝非针对大长老一人。可林清月此刻的指责,却将一切矛头都直指他,仿佛是他云澈一手造成了林岳长老的奔波劳苦和她自己的涉险。
清月,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蕴灵洞天的分配,是长老会共同商议……
商议林清月嗤笑一声,打断了他,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的轻蔑几乎要满溢出来,商议的结果,就是你父亲乾坤独断!云澈,你告诉我,你除了顶着‘宗主之子’这个名头,心安理得地享用着宗门最好的资源,你究竟还做了什么你的修为呢你的担当呢她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他,如同在评估一件毫无价值的物品,语气里的失望和鄙夷浓得化不开,十年了!你停留在金丹初期多久了连新入门的弟子都快要赶上你了!宗门未来交到你这样的人手里呵……
她最后那一声短促的冷笑,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云澈早已不堪重负的自尊上。广场边缘,几个尚未走远的弟子虽然不敢靠近,却都竖起了耳朵,偷偷投来窥探的目光。那些目光,混杂着好奇、怜悯、幸灾乐祸……像无数根细小的芒刺。
云澈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挺直了脊背,迎着林清月冰冷刺骨的目光,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清月,修为之事,非我所愿,我亦在……
够了!林清月猛地打断他,脸上最后一丝耐心也消耗殆尽,只剩下全然的厌烦和不耐,我不想听这些无用的辩解!云澈,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有理由,永远都在‘努力’,可结果呢你只会让人失望!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除了靠着这块破石头,她的视线倏地落在云澈下意识护在心口的手上,落在那隐隐透出温润青碧光泽的万福玉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最终化为极致轻蔑的情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尖刻,除了这块当年我不知天高地厚、差点把命丢在千刃渊才为你取来的破石头,你还有什么可依仗的它保了你十年平安我看是保了你十年废物之名吧!
破石头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云澈耳边。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林清月,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鄙夷,仿佛那曾被她视若珍宝、倾注了少女全部心意的信物,真的只是一块一文不值的顽石。
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不甘、痛苦,还有那被最信任之人反复践踏的绝望,在这一刻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林清月!云澈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沙哑和颤抖,他猛地抬手,指向自己心口,你再说一遍!它是什么
林清月被他眼中骤然爆发的、近乎受伤野兽般的愤怒惊得微微一怔,但旋即被更强烈的逆反和长久积累的不满淹没。她下巴微扬,迎着云澈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摧毁一切的决绝:我说,它不过是一块毫无用处的破石头!就像你一样!除了碍眼,一无是处!
话音落下的瞬间,云澈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被狠狠撕裂的剧痛。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冲动,猛地将那块紧贴了他十年、承载了他所有少年情愫和誓言的万福玉从颈间扯下!
温润的青玉在晨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
啪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广场边缘骤然响起,盖过了云海翻涌的低鸣。
那枚曾为他挡下数次暗伤、浸染过他体温和心血的万福玉,被狠狠摔在坚硬冰冷的白玉地面上。青碧的玉身瞬间四分五裂,那只展翅欲飞的玄鹤,在碎裂的玉片中扭曲变形,灵气瞬间逸散,化为几缕微不可察的青烟,消散在风里。
碎玉溅开,有几片甚至弹到了林清月的裙角。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清月脸上的刻薄和怒意瞬间僵住,她愕然地低头,看着脚边那几块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普通顽石碎片的青玉,又猛地抬头看向云澈。
云澈的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白,所有的愤怒、痛苦、挣扎都在那玉石碎裂的脆响中彻底沉寂下去。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堆碎片,眼神空洞得吓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那碎裂的声响,像一把巨锤,不仅砸碎了玉石,也彻底砸碎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关于过往温暖的、自欺欺人的幻想。十年守护的誓言,青梅竹马的情谊,在这一声脆响里,灰飞烟灭。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落在林清月震惊失语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彻底心死后的、万念俱灰的冰冷和平静。
林清月,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力量,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说完,他不再看林清月一眼,也彻底无视了远处那几个惊得目瞪口呆的弟子,仿佛他们只是无足轻重的尘埃。他缓缓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异常沉稳却又异常沉重地,朝着宗主殿的方向走去。背影在翻涌的云海背景下,孤绝得像一座即将沉入深渊的冰山。
林清月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怔怔地看着云澈决绝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向脚边那堆刺眼的碎玉,一股迟来的、巨大的恐慌和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想开口叫住他,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碎裂声还在她脑海里回荡,震得她头晕目眩。
直到云澈的身影消失在宗主殿高耸的大门内,她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步,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拾地上的碎玉。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棱角,一股灼痛感传来,仿佛那不是玉,而是烧红的烙铁。
她猛地缩回手,看着指尖沾染的细微尘土和玉屑,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晰的失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
三天后,一道清冷的谕令自宗主殿传出,如寒流般席卷了整个天衍宗。
宗主云霆闭关,少宗主云澈,封印本命灵剑青冥,只身离宗,入世历练。归期不定。
消息传开,宗门上下震动。有人猜测是少宗主终于不堪压力,选择逃避;有人私下议论是父子失和,少宗主负气出走;更多的人,则将目光投向了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眼神一日比一日阴郁的林清月身上。
那日白玉广场边缘的冲突,终究没有瞒住。万福玉被摔碎的细节,如同长了翅膀,在弟子间悄然流传。
听说了吗少宗主是被林师姐那番话彻底伤了心……
何止伤心是心死!你没看到那天少宗主离开时的眼神,啧啧,跟丢了魂似的。
那块万福玉……唉,当年林师姐为取它,差点死在千刃渊,谁不知道那是她的命根子也是少宗主的命根子!怎么就……
所以说啊,言语如刀,最是伤人。尤其还是出自最亲近的人之口。
林师姐最近……好像也变了很多,沉默寡言的,看着怪吓人的。
这些议论,断断续续,不可避免地飘进林清月的耳中。她把自己关在父亲大长老林岳洞府旁的静室里,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她试图修炼,可灵气运转到心脉附近,就变得滞涩无比,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眼前总是反复闪现着云澈最后那死寂的眼神,和地上那堆刺目的碎玉。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云澈决绝的背影。心底那个被强行压下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错了。错得离谱。那些刻薄伤人的话,并非她的本意,可为何……为何当时就那样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是因为父亲在北域奔波的消息让她心烦意乱是因为秦风师兄那句看似无意提起的少宗主近来似乎与丹霞峰的柳师妹走得颇近还是因为……长久以来积压的、对云澈修为停滞的不满和失望,让她迷失了本心
她烦躁地起身,走到静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木架旁。上面放着一些杂物,最下面一层,压着一个蒙了层薄灰的紫檀木小盒。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拿了出来。打开盒子,里面并非什么贵重物品,只有几片早已干枯发黄、却依旧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玉兰花瓣,还有一块边缘被摩挲得极其光滑圆润的普通鹅卵石。
花瓣是幼时,她和云澈在青玉峰后山那株千年玉兰树下玩耍时,云澈笨拙地为她簪在发间的。石头是更小的时候,他们在山涧溪流里摸鱼,云澈找到的,说这石头圆圆的像月亮,送给她。
指尖拂过冰凉的花瓣和石头,那些早已被遗忘在岁月角落里的、细小却温暖的片段,猝不及防地汹涌而来。那个会笨手笨脚给她簪花、会举着石头说像月亮的澈哥哥……被她亲手,用最恶毒的言语,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比修炼走火入魔还要难受百倍。悔恨,如同毒藤,疯狂地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砸在干枯的花瓣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她猛地合上盒子,仿佛要隔绝那噬心的痛楚。一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地浮现:她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把话说清楚,把误会解开!她要去求他原谅!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她擦干眼泪,眼神里带上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她冲出静室,不顾侍女惊诧的目光,径直奔向父亲林岳存放典籍和材料的库房。
万福玉……万福玉……她发疯似地在堆积如山的玉简、矿石和灵材中翻找。她要找到修复的方法,或者……找到一块新的,更好的!千刃渊她当年能闯进去,如今修为更高,为了弥补过错,为了找回她的澈哥哥,再闯一次又何妨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要试试!
库房里光线昏暗,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和翻找物品的碰撞声在回荡。
……
与此同时,距离天衍宗数万里之遥的南疆边缘,一片名为迷雾沼泽的险恶之地。
这里终年被灰绿色的瘴气笼罩,泥泞的沼泽中潜藏着无数毒虫异兽,腐烂的枝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空气中弥漫的毒瘴,即便是筑基期修士,若无特殊防护,吸入过多也会侵蚀经脉,金丹修士亦不敢久留。
云澈的身影在浓稠的瘴雾中艰难地穿行。他换下了天衍宗显赫的天青色亲传弟子服,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玄色粗布劲装,头发只用一根木簪随意束起,脸上沾满了泥污,嘴唇因为瘴气的侵蚀和长时间的跋涉而微微发紫,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却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一片沉寂的死海。
他封印了青冥剑,没有动用任何宗门标志性的功法法宝。此刻的他,就像一个最底层的、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散修。
吼——!
一声沉闷的咆哮从左侧的泥潭深处传来,伴随着浓烈的腥风。泥浆翻滚,一头体型庞大、形似鳄鱼、却浑身覆盖着暗绿色毒瘤的妖兽猛地蹿出,布满利齿的巨口带着腥臭的黏液,朝着云澈拦腰咬来!正是三阶妖兽,腐毒鳄!
云澈眼神一凛,脚下猛地一踏旁边一株半枯的怪树,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般向后飘飞,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咬。腐毒鳄巨大的尾巴紧跟着横扫而来,带起呼啸的风声和腥臭的泥浆。
云澈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那蕴含巨力的鳄尾扫中。他眼中厉色一闪,双手在胸前急速结印,体内金丹疯狂旋转,一股纯粹凝练的灵力瞬间爆发。
破!
他低喝一声,一道凝若实质的淡金色掌印凭空出现,并非天衍宗任何标志性术法,而是他在一次偶然的坊市交易中换来的、一门极其冷僻、对灵力控制要求极高的碎金掌。掌印不大,却精准无比地拍在腐毒鳄横扫而来的尾巴中段。
嘭!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轻微咔嚓声。腐毒鳄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庞大的身躯被这一掌蕴含的暗劲打得一个趔趄,横扫之势顿消。
云澈借力落地,脚步一个踉跄,体内气血翻涌。强行催动这并非自身最擅长的术法,又是在瘴气侵蚀的状态下,对他消耗极大。他不敢恋战,趁着腐毒鳄吃痛翻滚的间隙,转身就向瘴雾更浓密、地形更复杂的方向疾掠而去。
腐毒鳄的嘶吼引来了更多的动静。泥沼深处,影影绰绰,似乎有更多冰冷的目光锁定了这个闯入者。空气中弥漫的瘴气似乎也变得更加粘稠、更具侵蚀性,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小的刀子,刮擦着脆弱的肺腑经脉。
云澈强提着一口气,将速度催动到极致,玄色的身影在灰绿的瘴雾中时隐时现。他必须尽快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调息,否则不用妖兽动手,这无孔不入的瘴毒就能要了他的命。
不知奔逃了多久,前方的瘴雾似乎稀薄了一些,隐隐显露出一片被巨大、扭曲的黑色怪树环绕的小小空地。空地中央,似乎有一小块干燥的、布满苔藓的岩石。
云澈心中一喜,正欲加速冲过去。
突然!
嗤嗤嗤——!
数道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速度快得惊人!
不是妖兽!是淬毒的箭矢!
云澈瞳孔骤缩!他强行扭转身体,玄色劲装被凌厉的箭风撕裂,几道乌光贴着他的手臂、肋下擦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感。有毒!一股麻痹感瞬间从擦伤处蔓延开来。
埋伏!是针对他的!
就在他身形迟滞的刹那,一道阴冷如毒蛇的气息自身后骤然爆发!速度远超之前的腐毒鳄!
云澈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只来得及将残余的灵力疯狂灌注于后背,形成一层薄薄的护体罡气。
噗!
一只覆盖着漆黑鳞片、指甲尖锐如钩的利爪,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层仓促凝聚的罡气,狠狠抓进了他的左后肩!剧痛伴随着一股阴寒歹毒的力量瞬间侵入体内,疯狂地破坏着他的经脉和脏腑!
呃啊!云澈闷哼一声,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前扑飞,重重地摔在那片布满苔藓的岩石边缘。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左肩那恐怖的伤口正汩汩地涌出带着诡异黑色的血液,阴寒的毒素和瘴毒混合在一起,如同无数冰针在他体内肆虐,麻痹感迅速蔓延至全身,灵力运转彻底停滞。
他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几个穿着灰色紧身衣、脸上涂抹着怪异油彩的身影从瘴雾中无声地浮现。为首一人,身形瘦高,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秃鹫,带着残忍的兴奋,手中握着一柄还在滴落着黑血的弯钩匕首。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宗门标识,显然是常年在这片死亡之地狩猎修士的邪修。
啧,天衍宗的少宗主落单的肥羊啊!为首那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难听,一步步逼近,没想到这种大人物,也有落到我们‘黑蝰’手里的这一天!兄弟们,手脚麻利点,值钱的东西扒干净,人嘛……处理干净,别留下痕迹!
绝望如同冰冷的沼泽,瞬间将云澈吞噬。他体内的灵力被剧毒和阴寒之力彻底冻结,连抬一下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看着那几双充满贪婪和杀意的眼睛越来越近,听着那弯钩匕首划过空气的轻微嘶鸣,云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么就这样,葬身在这片肮脏的泥沼里,像一块无人问津的腐肉也好……至少,比在那个冰冷窒息、充满嘲笑和鄙夷的地方,看着昔日誓言的彻底破碎……要好上那么一点点吧
他自嘲地想,意识在剧痛和毒素的侵蚀下,开始模糊。
就在那邪修首领狞笑着举起弯钩匕首,对准云澈心口的刹那——
咻!
一道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银光,如同划破浓雾的流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精准无比地射向那邪修首领握刀的手腕!
太快!太突然!
那首领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银光是什么,只觉手腕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整条手臂瞬间麻痹,再也握不住匕首。
当啷!淬毒的弯钩匕首脱手掉落在地。
谁!首领又惊又怒,猛地转头,眼中凶光暴涨,看向银光射来的方向。
其他几个邪修也立刻如临大敌,纷纷亮出武器,警惕地望向那片被扭曲怪树和浓密藤蔓遮蔽的阴影。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踩在某种节拍上。浓稠的瘴雾被无形的力量轻柔地拨开一道缝隙。
一个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那是一个女子。
她穿着洗得发白、打了好几处补丁的粗布衣裙,式样简单得近乎简陋,颜色是那种最不起眼的灰褐色,几乎要与周围阴暗潮湿的环境融为一体。长发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挽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在额前和颊边。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脂粉,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眉眼却生得极其干净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初春刚刚解冻的山涧溪流,在灰暗的瘴雾背景下,亮得惊人。
她看起来如此平凡,如此柔弱,像一颗在贫瘠石缝中顽强生长的小草,与这凶险的迷雾沼泽格格不入。然而,她手中拈着的那几根细如牛毛、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银针,和她此刻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静如渊、却又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锐利气息,却让那几个凶神恶煞的邪修心头猛地一跳。
滚。女子开口,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南方特有的温软腔调,却像淬了冰的玉石,清晰无比地敲在每一个邪修的心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只有一个字。
她的目光掠过地上重伤濒死的云澈,在那不断渗出黑血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清澈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平静。
臭丫头!找死!那被伤了手腕的邪修首领恼羞成怒,虽然手腕还在麻痹,但仗着人多势众,又看对方只是一个孤身女子,胆气顿生,怒吼一声,示意手下动手,给我上!抓活的!这丫头细皮嫩肉的,正好给兄弟们开开荤!
几个邪修怪叫着,挥舞着淬毒的短刀和铁爪,从不同方向扑向那布衣女子,眼中闪烁着淫邪凶残的光芒。
女子站在原地,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面对扑来的恶风,她只是轻轻抬起了拈着银针的右手。
纤细的手指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极其优雅地弹动了几下。
嗤!嗤!嗤!嗤!
数道细微的破空声几乎同时响起!
那几根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银针,如同拥有了生命,化作数道肉眼难辨的流光,精准无比地射向扑来的邪修。目标并非要害,而是他们持械的手腕、脚踝关节,以及几处控制身体行动的大穴!
啊!
我的手!
我的腿!
惨叫声接连响起!扑在最前面的三个邪修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动作瞬间僵滞,武器脱手,抱着手腕或脚踝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哀嚎,伤口处迅速泛起诡异的青黑色,显然针上带着极其厉害的麻痹毒素。
剩下的两个邪修被这神鬼莫测的手段吓得魂飞魄散,硬生生刹住了脚步,惊骇地看着那个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的布衣女子。
妖……妖女!邪修首领捂着还在麻痹刺痛的手腕,色厉内荏地嘶吼,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抬起了手,指尖又拈起了两根银针。这一次,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锁定了那首领的咽喉要害。
那首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他再不敢有丝毫犹豫,也顾不上地上哀嚎的手下,怪叫一声,转身就朝着瘴雾最浓密处亡命奔逃。剩下的那个邪修也吓得屁滚尿流,紧随其后,眨眼间就消失在浓雾中。
女子并未追击。她收回目光,指尖的银针悄然隐没在袖中。她缓步走到那三个因中毒麻痹而无法动弹、只能惊恐看着她的邪修面前。
解药。她伸出手,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其中一个邪修强忍着麻痹和剧痛,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皮囊丢过去。
女子接住,看也不看,随手倒出几粒腥臭的药丸,精准地弹入三个邪修因恐惧而大张的嘴里。药丸入口即化,三人脸上的青黑之色迅速褪去,麻痹感也随之减轻。
滚。依旧是那一个字,清冷如冰。
三个邪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连武器都顾不上捡,踉踉跄跄地朝着首领逃跑的方向追去,转眼间也消失在瘴雾里。
小小的空地上,瞬间只剩下女子和躺在地上、意识已然模糊的云澈。
浓重的血腥味和毒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女子走到云澈身边,蹲下身。她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先是伸出两指,搭在云澈冰冷的手腕上,探入一丝极其细微柔和的灵力。灵力甫一进入云澈体内,便如泥牛入海,被那阴寒剧毒和狂暴的瘴毒疯狂侵蚀消磨。
女子的秀眉微微蹙起。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那邪修的爪毒阴狠刁钻,专破护体罡气和灵力,与沼泽瘴毒混合后更是发生了可怕的异变,如同跗骨之蛆,正疯狂吞噬着这人的生机。
她快速检查了云澈左肩那恐怖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恶心的黑紫色,不断渗出带有腥臭的黑血。又从随身一个同样打满补丁的粗布小包里取出一个扁平的玉盒,打开,里面是几十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她指尖如飞,捻起数根细长的银针,动作快得带起残影,精准无比地刺入云澈心口、颈侧几处要穴。
银针入体,针尾微微震颤,发出极轻的嗡鸣。一股清凉温和、却又异常坚韧的奇异力量顺着针身渡入云澈体内,如同在汹涌狂暴的毒潮中投入了几根定海神针,强行护住了他心脉和几处重要脏腑,暂时延缓了毒素的蔓延速度。
但这仅仅是续命,无法根除那混合的剧毒。
女子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粗糙的陶瓶,拔开塞子,将里面一种气味刺鼻的深绿色药粉,小心翼翼地洒在云澈左肩的伤口上。药粉接触到腐烂发黑的皮肉,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冒出缕缕带着恶臭的青烟。
剧痛让濒临昏迷的云澈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痛苦地拧紧,干裂发紫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意识地呓语着什么。
女子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已习惯了伤者的痛苦反应。她迅速处理完伤口,又从另一个小瓶里倒出一粒散发着清苦药香的褐色丹丸,试图喂进云澈口中。然而,云澈牙关紧咬,意识模糊,根本无法吞咽。
女子沉默了一下,伸出左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轻轻捏住了云澈的下颌,微微用力,迫使他张开了嘴。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到云澈滚烫的皮肤时,两人都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丹丸被塞入口中,她又取出一个小小的水囊,小心地喂了他一点清水。水顺着嘴角流下一些,沾湿了他下颌的胡茬和脖颈的泥污。
做完这一切,女子才稍稍松了口气。她看着地上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男人。他脸上沾满污泥和干涸的血迹,嘴唇青紫,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那紧抿的唇角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孤寂和绝望。
女子清澈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他。那是一种审视,一种探究,更带着一种医者独有的、穿透表象的冷静洞察。她仿佛看到了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下,那同样千疮百孔、被某种沉重枷锁死死压住、几乎已经放弃挣扎的灵魂。
她伸出手,不是探脉,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去他唇边沾染的泥污和刚才喂水时留下的水渍。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超越医患关系的温柔。
你眼里有光……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如同叹息,飘散在充满死亡气息的沼泽上空,只有她自己和昏迷的云澈能够听见,别让它熄了。
那声音像一泓清冽的泉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云澈意识深处那厚重冰冷的黑暗。他紧锁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瞬。
女子不再言语。她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片危机四伏的空地。瘴雾依旧浓重,远处隐约传来妖兽的嘶吼。此地绝非久留之地。她再次蹲下,没有丝毫犹豫,费力地将昏迷的云澈背到了自己瘦弱的背上。
他的身体沉重得超乎想象,几乎垮。女子咬紧牙关,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背着这个素不相识的重伤者,朝着瘴雾相对稀薄、她来时隐约记得的一个方向,蹒跚走去。
她的身影在浓稠的灰绿色雾气中显得那么渺小,却又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光,在无边的死亡沼泽里,劈开了一条生路。
……
林清月几乎翻遍了父亲林岳库房里的所有典籍,又耗尽心力,终于在一卷残破的《南疆异宝录》中找到了关于万福玉的一则模糊记载。原来此玉并非仅产于天衍宗千刃渊,在南疆十万大山深处,一处名为寒鸦泣血的绝壁之上,因特殊地脉滋养,偶有伴生,其质更纯,福泽之力据说更强。
寒鸦泣血……林清月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那是比千刃渊更凶险百倍的地方,传闻是上古战场遗迹,终年阴风怒号,血煞之气弥漫,更有无数凶戾妖禽盘踞,金丹修士踏入也九死一生。
但想到云澈最后那死寂的眼神,想到地上那堆刺目的碎玉,林清月眼中闪过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她不能再等了!她必须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悔意!一枚新的、更好的万福玉,或许……或许就是她挽回一切的希望!
她立刻行动起来,避开父亲和其他人的耳目,秘密收集能抵御血煞之气的护身符箓、克制妖禽的秘药、以及攀爬绝壁所需的法器。短短数日,她几乎掏空了自己多年的积蓄,甚至不惜用一件父亲赐予的中品防御灵器,向黑市商人换取了最后一份关键的敛息香。
准备停当,她留下一封语焉不详、只言外出历练的玉简,便悄然离开了天衍宗。驾驭着飞剑,朝着遥远的、煞气冲天的南疆寒鸦泣血绝壁,疾驰而去。
一路风尘仆仆,心神不宁。越是靠近南疆,空气中弥漫的蛮荒与凶戾气息,苏璃背着云澈,每一步都踏在泥泞与腐叶之上,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韧劲。瘴气如影随形,但她似乎对这片死亡之地有着奇特的感知,总能避开最浓郁的区域和隐藏的泥潭陷阱。她选择的路径蜿蜒曲折,却隐隐指向迷雾沼泽相对外围的区域。
云澈伏在她背上,意识在剧毒与阴寒的撕扯下沉浮不定。左肩的伤口在深绿色药粉的作用下,那腐蚀性的黑气似乎被遏制了些许,但毒素已深入骨髓,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意识地发出压抑的呻吟。他能模糊地感觉到身下背脊的瘦削和支撑他生命的坚定力量,那是一种与天衍宗截然不同的、带着尘土与药草气息的温暖。偶尔,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清凉的灵力会顺着她贴着他手臂的脉搏渡入,如同暗夜中微弱的烛火,顽强地护住他心脉最后一丝跳动。
不知走了多久,瘴雾终于变得稀薄,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也淡了许多。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还有一丝……人烟的气息
苏璃的脚步明显加快了些。绕过一片低矮的、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的怪异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不算太宽、水流却颇为湍急的河流出现在眼前,河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浅碧色,在夕阳余晖下泛着粼粼波光。河对岸,地势稍高,竟依稀有几十户简陋的竹木屋舍依山而建,屋前屋后开辟着零星的药圃,种植着一些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显得生机勃勃的奇特植物。袅袅炊烟升起,带来柴火燃烧的暖意和食物的香气。
这是一个扎根在凶险迷雾沼泽边缘的苗寨。
苏璃背着云澈,踏上一条由巨大鹅卵石铺就、通向寨子的简陋小桥。她的到来立刻引起了寨中人的注意。几个穿着色彩鲜艳、绣着繁复虫鸟纹饰短褂的孩子停止了嬉闹,好奇地张望着。几个正在河边清洗药材或衣物的妇人抬起头,看到苏璃背着一个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陌生人,脸上都露出了担忧和关切的神色。
阿璃姐姐!一个约莫七八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最先跑过来,声音清脆,你又捡人回来啦这个哥哥伤得好重!
嗯。苏璃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平静,阿桑,去请巫婆婆,说有人中了‘黑蝰’的爪毒,混合了蚀骨瘴。
小女孩阿桑用力点头,像只灵活的小鹿般转身就跑向寨子深处最高的一栋吊脚竹楼。
其他妇人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哎呀,真是造孽,伤成这样……
快,快送到阿璃的‘百草屋’去!
我去烧热水!
我那儿还有巫婆婆上次给的‘清心草’,这就去拿!
没有过多的询问和猜忌,只有淳朴而迅速的援手。两个健壮的苗家汉子快步走来,小心地从苏璃背上接过昏迷的云澈,动作尽量轻柔地抬着,跟着苏璃向寨子边缘一间同样由竹木搭建、却比其他屋舍更宽敞整洁、门口悬挂着许多风干草药的小屋走去。这便是苏璃的居所兼医庐——百草屋。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却异常干净。靠墙是几排巨大的药柜,散发着浓郁的药香。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竹榻,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几个妇人手脚麻利地打来热水,准备好干净的布巾。
云澈被安置在竹榻上。苏璃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剪开他被血污和泥泞浸透的衣衫,露出左肩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黑紫色的腐肉外翻,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不祥的青灰色,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活物般在伤口深处蠕动。
嘶……围观的妇人们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惊惧。黑蝰的毒……还混了蚀骨瘴……这还能活吗
苏璃没有回答,她全神贯注,眼神锐利如刀。她先用温水小心地清洗伤口周围,洗去污泥和之前敷上的药粉残渣。那深绿色的药粉似乎起了作用,阻止了毒素最猛烈的扩散,但核心区域的侵蚀依旧严重。
这时,竹屋的门被推开,一位身着深紫色繁复苗装、脸上布满深刻皱纹、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的老妪,在阿桑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手中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某种黑色兽骨的蛇形拐杖,正是寨中地位崇高的巫婆婆。
巫婆婆的目光扫过云澈的伤口,又落在苏璃脸上,声音沙哑低沉:蚀骨瘴入腑,黑蝰毒锁脉,阴寒交攻,生机将绝。她的诊断简洁而残酷。
苏璃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直视巫婆婆,没有祈求,只有一种沉静的坚持:婆婆,他心脉未绝,灵台尚存一丝清明。我想试试‘九转驱厄针’和‘碧血藤’。
巫婆婆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盯着苏璃看了片刻,缓缓道:‘九转驱厄针’耗你本源,‘碧血藤’性烈如火,以他如今之躯,五成机会活命,五成机会……当场经脉寸断而亡。
若不用,十死无生。苏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巫婆婆沉默了一下,最终,她将手中的蛇形拐杖顿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取针。阿桑,去我屋里,把玉盒里的那截‘碧血藤’拿来。
屋内气氛瞬间凝重起来。九转驱厄针,乃是苏璃这一脉医修秘传的救命绝技,以自身精纯灵力为引,配合特殊针法,强行梳理经脉、驱逐异种能量,对施术者损耗极大。而碧血藤,则是生于沼泽深处、汲取阴煞血气而生的霸道灵药,蕴含狂暴的生机,用之得当可生死人肉白骨,稍有不慎便是催命符。
阿桑飞快地跑出去又跑回来,捧着一个寒气森森的玉盒。苏璃则从药柜最底层,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古朴的檀木长盒,打开,里面是九根长短不一、通体呈现出温润玉白色泽的骨针。
苏璃盘膝坐在竹榻边,闭上双眼,深深吸气。再睁眼时,她眸中的清澈被一种极致的专注和锐利取代。她拈起第一根最长的玉白骨针,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却异常凝练的碧色灵光,毫不犹豫地刺入云澈头顶百会穴!
针入一寸,云澈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由灰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苏璃面不改色,指尖灵力源源不断注入针身。接着是第二针,刺入膻中穴!第三针,神阙穴!第四针……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云澈身体的剧烈痉挛和压抑不住的痛吼,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脖颈涌出,瞬间浸湿了身下的粗布。
同时,一股霸道灼热、带着浓郁血腥气的赤红色药液,被巫婆婆亲自以灵力引导,小心翼翼地滴入云澈左肩那恐怖的伤口深处。那是捣碎的碧血藤精华!
嗤——!
仿佛滚油泼进了冰水,伤口处瞬间腾起浓郁的黑红烟雾,发出剧烈的腐蚀声响!云澈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眼珠凸起,布满血丝,全身肌肉绷紧如铁,皮肤下青筋虬结,如同有无数条毒蛇在疯狂窜动!
极致的痛苦如同地狱之火,焚烧着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经。阴寒的毒素与灼热的碧血藤药力在他体内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又被寒冰瞬间冻结。他感觉自己要被活生生撕裂、熔化!
就在这生不如死的剧痛达到巅峰,意识即将彻底崩碎的边缘——
云澈!
一个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如同九天之外投下的惊雷,穿透层层痛苦的迷雾,狠狠劈入他混沌的识海!
守住灵台!引导那股热力!冲开锁脉的阴毒!生路在你脚下,别回头!
是苏璃的声音!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镇定。
这声音像是一根救命的绳索!濒临崩溃的云澈,在那无边无际的痛苦深渊中,凭借着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和那声音的指引,猛地咬破了舌尖!剧痛刺激下,涣散的意识强行凝聚起一丝清明!
他不再徒劳地抵抗那焚身蚀骨的剧痛,而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疯狂地、不顾一切地调动起体内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残渣,如同飞蛾扑火般,主动迎向那股在体内肆虐冲撞的、源自碧血藤的狂暴灼热之力!
轰——!
仿佛沉寂多年的火山骤然喷发!那微弱的本源灵力与碧血藤的狂暴药力接触的刹那,非但没有被吞噬,反而像是火星溅入了油锅,瞬间被点燃、引爆!一股沛然莫御的灼热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在他被毒素堵塞、冻结的经脉中强行冲开一条通路!
噗!云澈猛地喷出一大口粘稠乌黑、散发着恶臭的淤血!这口血喷出,他胸腹间那令人窒息的憋闷感陡然一松!
与此同时,苏璃的第九针,也是最短最细的一根骨针,带着她指尖最后一点近乎透支的碧色灵光,精准无比地刺入云澈心口正中的一处隐秘窍穴!
嗡——!
九根玉白骨针同时发出低沉的嗡鸣,针尾剧烈震颤,彼此间似乎有无形的灵线相连,形成一个玄奥的阵势。一股柔和却坚韧的清凉力量,如同甘霖般从九根针注入云澈体内,迅速抚平着狂暴药力冲击带来的损伤,引导着那被点燃的生机之力,温和地滋养着他千疮百孔的经脉和脏腑。
云澈紧绷如铁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如同虚脱般瘫软在竹榻上。剧烈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汗水浸透全身。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和麻木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虽然依旧虚弱得如同大病初愈,左肩的伤口也传来阵阵灼痛,但一种久违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温热感,正从四肢百骸缓缓复苏!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竹屋简陋的顶棚,还有一张近在咫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是苏璃。
她依旧盘坐在榻边,维持着施针的姿势,但身体却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完全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疲惫,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在刚才那九针之中被彻底抽干。她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
看到云澈睁开眼,她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紧接着,身体一软,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小心!云澈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尚能活动的右手,想要去扶她。但他自己也是虚弱不堪,手臂刚抬起一半便无力地垂下。
好在旁边的巫婆婆眼疾手快,蛇形拐杖轻轻一点,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苏璃倒下的身体。
阿璃姐姐!阿桑带着哭腔扑了过来。
巫婆婆检查了一下苏璃的脉息,对担忧的众人沉声道:无妨,灵力心神透支过度,睡一觉便好。把她扶去休息。她看向云澈,眼神复杂,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小子,你的命,是阿璃用半条命换回来的。好好养着,别辜负了她。
云澈躺在竹榻上,听着巫婆婆的话,看着被小心翼翼扶去隔壁休息的苏璃那单薄的身影,胸腔里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劫后余生的庆幸,对那撕心裂肺痛苦的余悸,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亏欠的东西,重重压在了心头。
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流淌的生机,还有左肩伤口传来的、代表着新生的灼痛感。脑海中,那个在死亡沼泽中将他背起的身影,那双清澈眼眸里的坚定,以及那穿透黑暗、将他从绝望深渊拉回的声音,一遍遍回放。
你眼里有光……别让它熄了。
守住灵台!生路在你脚下,别回头!
……
与此同时,距离苗寨千里之外,南疆十万大山深处。
罡风如刀,卷起暗红色的砂砾,打在裸露的岩石上发出噼啪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怨煞之气,吸入一口都让人头晕目眩,灵力滞涩。这里便是令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绝地——寒鸦泣血绝壁。
陡峭如刀削的暗红色岩壁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爪痕和早已干涸发黑的巨大血迹。无数体型硕大、通体漆黑、唯有一双眼睛猩红如血的妖禽——泣血寒鸦,如同乌云般在绝壁上方盘旋,发出凄厉刺耳的呱呱怪叫,猩红的眼珠贪婪地扫视着下方,任何闯入此地的活物都是它们的目标。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在血色风暴中挣扎的蝴蝶,正紧紧贴在绝壁一处向内凹陷的狭窄岩缝中。正是林清月。
她此刻的模样狼狈到了极点。原本洁净飘逸的月白长裙被罡风撕扯出数道裂口,沾满了暗红色的尘土和斑斑点点的黑色污迹(鸟粪和干涸的血迹)。发髻早已散乱,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她的左臂衣袖被撕裂,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皮肉翻卷,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显然是被泣血寒鸦的利爪所伤,伤口处萦绕着一股阴寒的煞气,不断侵蚀着她的灵力。她的呼吸急促而紊乱,握着长剑流霜的右手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流淌。
就在刚才,她凭借敛息香和父亲赐予的护身符箓,好不容易避开了外围寒鸦的骚扰,攀爬到了一处生长着几株暗紫色、叶片如同鬼爪般奇异植物的岩台。根据《南疆异宝录》的记载,万福玉最有可能伴生在这种名为噬魂爪的阴属性灵植附近。
然而,就在她小心翼翼挖掘岩缝、试图寻找玉石时,敛息香的效力到了极限!一只体型格外巨大、翼展超过三丈的泣血寒鸦首领发现了她!猩红的眼珠锁定目标,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厉啸,如同黑色闪电般俯冲而下!其他寒鸦也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涌来!
一场惨烈的厮杀瞬间爆发!
林清月虽已是金丹中期修为,流霜剑更是上品灵器,但在这怨煞之气弥漫的环境下,她的实力被严重压制。而泣血寒鸦不仅数量众多,其利爪和尖喙都蕴含着穿透护体灵光的血煞之力,更可怕的是它们那凄厉的鸣叫,蕴含着扰乱心神的力量。
她浴血奋战,剑光纵横,斩落数只寒鸦,冰寒的剑气冻结了一片岩壁。但寒鸦悍不畏死,前仆后继。护身符箓的光芒在连续攻击下剧烈闪烁,最终啪的一声碎裂!一只寒鸦的利爪趁机抓破了她的左臂!阴寒的血煞之气瞬间侵入!
剧痛和煞气的侵蚀让她动作一滞,那寒鸦首领抓住机会,巨大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抓她面门!生死关头,林清月爆发潜能,流霜剑爆发出刺目的冰蓝寒光,险之又险地格开致命一击,但也被巨大的力量震得气血翻涌,整个人被狠狠撞飞,砸在岩壁上,才滚落到这处狭小的岩缝中暂时避难。
呱!呱呱!
寒鸦群并未离去,依旧在岩缝外盘旋,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里面,发出挑衅和贪婪的鸣叫。它们在等待,等待这个猎物耗尽力气,或者被煞气彻底侵蚀。
林清月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的剧痛和体内翻腾的气血。阴寒的血煞之气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蚕食着她的灵力,让她感到阵阵眩晕和虚弱。她看着岩缝外那片被无数猩红眼珠充斥的、令人绝望的天空,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
这里……就是她选择的赎罪之路吗为了寻找一块新的万福玉,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就要葬身在这鸟腹之中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想起了天衍宗舒适安全的洞府,想起了父亲威严却隐含关切的目光,想起了那些对她恭敬有加的师弟师妹……还有,云澈最后那死寂的眼神。
不!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没有见到他!还没有亲口对他说一声对不起!还没有把新的万福玉交到他手里!
一股强烈的、近乎偏执的求生欲和悔恨交织在一起,如同烈火般在她心底燃烧起来!她猛地咬紧牙关,从储物袋中抓出一把补充灵力的丹药,看也不看就塞进口中。丹药化作暖流,暂时压下了翻腾的气血和煞气的侵蚀。
她必须拿到玉石!就在那岩台上!她刚才匆忙一瞥,似乎看到了一抹温润的青碧光泽!
林清月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和决绝。她不再犹豫,猛地从岩缝中冲出,流霜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冰华!
冰封千里!
她厉喝一声,体内金丹疯狂旋转,不顾经脉撕裂的痛楚,强行压榨出最后也是最强的灵力!恐怖的寒潮以她为中心骤然爆发!空气瞬间凝结出无数冰晶,岩壁覆盖上厚厚的白霜!那些俯冲而来的泣血寒鸦,动作瞬间变得迟缓僵硬,体表凝结冰壳,发出惊恐的嘶鸣!
就是现在!
林清月如同离弦之箭,不顾左臂伤口崩裂涌出的黑血,化作一道白光,直扑那处生长着噬魂爪的岩台!她的目标,是岩台下方一道不起眼的裂缝深处,那抹若隐若现的青碧光泽!
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温润的玉石!一股精纯平和的暖意瞬间传来,驱散了些许侵入体内的阴寒煞气。
然而,就在她握住玉石,用力将其抠出的瞬间——
呱——!!!
一声饱含暴怒和毁灭气息的尖啸在她头顶炸响!那只体型巨大的寒鸦首领,竟然凭借强悍的妖力,在冰封领域形成的前一刻强行挣脱!它猩红的眼珠燃烧着疯狂的怒火,巨大的、缭绕着浓郁血煞之气的利爪,撕裂了残余的寒气,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朝着林清月抓握玉石的右手,狠狠抓下!
林清月瞳孔骤缩!这一爪若抓实,她的右手连同那块刚刚到手的万福玉,都将化为齑粉!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她猛地收回右手,同时身体不顾一切地向侧面翻滚!
嗤啦——!
利爪擦着她的右臂外侧狠狠抓过!护体灵光如同纸糊般破碎!月白色的衣袖连同其下的皮肉被瞬间撕裂!鲜血如同泉涌般喷溅而出,染红了身下的岩石和她紧握在左手的那块刚刚抠出的、鸽子蛋大小的青碧玉石!
玉石温润,触手生温,青碧的玉身上天然流淌着乳白色的祥云纹路,背面同样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鹤,比当年那块更加灵动,蕴含的祥和气息也更加浓郁。然而此刻,它却沾染了林清月滚烫的鲜血,在暗红色的岩石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而……悲凉。
剧痛从右臂传来,几乎让她昏厥。但她死死攥紧了手中的玉石,仿佛那是她仅剩的救命稻草,是她全部的希望和救赎。寒鸦首领一击不中,更加暴怒,双翅掀起腥风,再次俯冲!
林清月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她将沾血的万福玉紧紧按在心口,用尽最后力气,将流霜剑狠狠插进岩壁,身体借着反冲之力,朝着绝壁下方那深不见底、翻滚着浓郁血煞之气的深渊——纵身一跃!
耳边是呼啸的罡风和寒鸦不甘的厉啸,身体在急速下坠,失重感带来巨大的恐惧。但此刻,林清月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澈哥哥……玉……我拿到了……等我……
……
苗寨的夜晚宁静而祥和。虫鸣唧唧,河水潺潺,篝火在寨子中央的空地上跳跃着温暖的光芒。
云澈在竹榻上昏睡了一天一夜。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竹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身上的剧痛已经消退了大半,虽然依旧虚弱,灵力也近乎枯竭,但那种被毒素侵蚀、生机流逝的冰冷感消失了。左肩的伤口被重新处理过,敷上了散发着清香的药膏,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还有些酸软无力,但已经恢复了知觉。他缓缓坐起身,环顾这间简陋却充满药香的竹屋。目光落在旁边一张小竹凳上,那里放着一套干净的、苗家男子常穿的靛蓝色粗布衣裤。
他沉默地换上衣服,尺寸有些宽大,但很干净舒适。推开竹屋的门,傍晚清凉的空气混合着草木和炊烟的气息扑面而来。
寨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河边传来妇人们浣洗的谈笑声。他顺着声音,脚步虚浮地走到河边。
夕阳将河水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苏璃正蹲在一块平坦的青石上,背对着他,清洗着一大筐刚采回来的草药。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两截白皙纤细的小臂。晚风拂动她随意挽在脑后的发丝,几缕碎发调皮地拂过她光洁的侧颈。
她的动作很专注,很轻柔,将一株株带着泥土的草药在清澈的河水中漂洗,抖落根须上的泥沙,然后整齐地码放在身旁的竹篮里。夕阳的柔光勾勒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宁静和专注。
云澈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没有出声打扰。他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那双沾着水珠、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干净的手,脑海中闪过她在死亡沼泽中背起他的瘦弱肩膀,闪过她施针时那苍白却坚定的脸庞,闪过她那句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的话语。
劫后余生,再看这平凡的一幕,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温暖。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苏璃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最后一株草药洗净放好,然后直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这才转过身来。
夕阳的金辉映照着她的脸,洗去了之前的苍白和疲惫,显露出一种温润如玉的光泽。那双清澈的眼眸望向他,没有刻意的关切,也没有疏离的客气,只有一种平静的、如同看待一个正在康复的病人的自然。
醒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南方特有的温软,感觉如何
云澈看着她,喉头动了动,许多话涌到嘴边——感谢,愧疚,询问她的状况……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同样简单的话:
好多了。多谢……苏姑娘救命之恩。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郑重的礼节。这声苏姑娘,他叫得自然而然,带着发自内心的尊重。
苏璃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谢意,没有多余的客套。她弯腰提起装满草药的竹篮,走到云澈面前,目光落在他包扎好的左肩上:阴毒已清,碧血藤的霸道药力也基本化开。外伤还需静养些时日,莫要妄动灵力。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我明白。云澈点头应下。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下来,只有河水潺潺流淌的声音。
你……云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的损耗……可恢复了他记得巫婆婆的话,记得她倒下时那苍白的脸。
苏璃抬起眼,清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她摇摇头:无碍,休息几日便好。她顿了顿,补充道,此地名为‘碧水寨’,很安全。你安心养伤便是。
碧水寨……云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点了点头。他看着苏璃提起竹篮准备离开的身影,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苏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云澈……铭记于心。日后若有差遣,万死不辞。这是他身为天衍宗少宗主,所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
苏璃的脚步停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夕阳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线条。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医者本分罢了。好好活着,便是最好的报答。
说完,她不再停留,提着竹篮,步伐轻快地朝着寨子深处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纤细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坚韧而独立的气息。
云澈站在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久久未动。那句好好活着,便是最好的报答,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曾几何时,他是天衍宗高高在上的少宗主,无数人对他阿谀奉承,期许着他光耀宗门,承继大统。而如今,在这南疆边陲的苗寨里,一个萍水相逢的医女,救了他的命,却只要求他好好活着。
这要求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
好好活着……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望向远方逐渐被暮色笼罩的群山,眼神中那沉寂已久的死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融化,漾起一丝微澜。
……
千里之外,南疆某处隐秘的山谷洞府中。
一个身着天衍宗内门核心弟子服饰、面容英俊却带着几分阴鸷之气的青年,正听着一个跪在阴影中的黑衣人低声汇报。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雕刻着狰狞兽首的玉佩,正是秦风。
废物!秦风听完汇报,猛地将手中玉佩拍在石桌上,发出一声脆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三个金丹初期,带着‘蚀魂爪’,埋伏一个被瘴气侵蚀、修为不过金丹初期的云澈,竟然全军覆没还被人救走了连对方是谁都没看清!
阴影中的黑衣人身体一颤,头垂得更低:少主息怒!属下……属下也未曾料到。那迷雾沼泽环境太过复杂,他们传回的最后消息,只说目标重伤垂死,已入必死之局……谁知……
谁知秦风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好一个‘谁知’!云澈的命,就这么硬他站起身,在洞府内烦躁地踱步,父亲那边已经对云霆的闭关起了疑心,林岳那老狐狸最近也频频动作,云澈这个废物偏偏在这个时候离宗!他必须死!死在外面!死得悄无声息!否则,后患无穷!
他停下脚步,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跪地的黑衣人:传令下去!启动‘暗枭’,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次,我要万无一失!若再失手……他语气森然,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是!属下遵命!黑衣人冷汗涔涔,连忙领命,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秦风独自站在洞府中,脸色变幻不定。他走到石桌旁,拿起那枚兽首玉佩,指腹用力摩挲着上面狰狞的纹路,眼中闪烁着嫉妒、野心和一丝疯狂的杀意。
云澈……我的好师兄……你的好运气,也该到头了。这天衍宗少宗主的位置,还有……清月师妹……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志在必得的阴冷,只能是我的!
他猛地攥紧玉佩,指节发白。洞府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碧水寨的日子,像浸润在碧水河里的鹅卵石,被时光打磨得温润而缓慢。云澈的身体在苏璃精心的调理和苗寨特有的草药滋养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他换下了象征过往的华服,穿上靛蓝色的苗家粗布衣裤,尺寸宽大,却意外地贴合他此刻的心境——一种卸下重负后的轻松,尽管这轻松之下,沉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每日,除了静坐调息,引导那枯竭的灵力如涓涓细流般重新在干涸的经脉中艰难流淌,便是学着融入寨子的生活。劈柴的钝响、担水的沉重、修补篱笆时竹篾划过指尖的微痛,甚至跟着经验丰富的苗家汉子深入沼泽边缘,辨识那些在瘴气中顽强生存、或可入药或含剧毒的奇异草木。汗水浸透粗布,泥土嵌入掌纹,指节在劳作中磨出薄茧。这些琐碎、平凡甚至有些笨拙的体验,像温暖的溪流,一点点冲刷着他心中被废物之名冰封的角落,带来一种久违的、脚踏实地的踏实感。
他不再是天衍宗少宗主云澈,只是寨子里那个被苏璃姑娘捡回来的、需要养伤的阿澈。孩子们会围着他,听他讲述外面世界的奇景异兽,眼睛亮晶晶的;妇人们见他劈柴不得法,会毫不客气地笑话几句,然后手把手示范,笑声爽朗;健壮的苗家汉子拍着他尚显单薄的肩膀,递来一碗自家酿的、辛辣如火的果酒,暖意从喉头烧到心窝。这份不带敬畏、只有淳朴接纳的善意,是他过往二十多年从未感受过的温度。
苏璃依旧是寨子的中心。她的百草屋从早到晚都弥漫着药香,是寨民们寻求庇护的港湾。被毒虫咬伤的汉子痛苦呻吟,走火岔气的少年面色青紫,头疼脑热的老妇低声咳嗽,甚至还有被顽童抱来的、翅膀受伤的雏鸟……她来者不拒。云澈常坐在屋角的小竹凳上,安静地做一个旁观者。
她的动作永远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韵律,精准而高效。面对哭闹的孩童,她能像变戏法般从袖中摸出一颗甜滋滋的野莓果,瞬间止住哭声;面对狰狞的伤口,她下针的手稳如磐石,眼神专注锐利,仿佛能洞穿皮肉下的病灶;面对巫婆婆偶尔的考校,她会微微垂首,露出少有的、带着敬意的温顺,轻声应答。她的世界似乎只有病患与草药,纯粹而专注。
她的话依旧不多,与他的交流仅限于伤势的恢复情况和必要的叮嘱:伤口勿沾水。今日药汤多加半碗。气血渐复,可尝试引气慢行。
没有刻意的关切,也没有疏离的客气,只有医者对待病人的自然。但云澈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那股沉静如深潭的气息,正悄然无声地浸润着他焦躁不安的灵魂。看着她白皙的手指在石臼中耐心研磨药粉,看着她将洗净的草药在阳光下摊开,每一片叶子都舒展开生命的脉络,看着她面对生死病痛时那平静却蕴含巨大力量的眼神……心中那名为废物的烙印带来的灼痛和自厌,竟在这日复一日的平凡坚韧中,被一点点抚平、弥合。
好好活着,便是最好的报答。苏璃的话,如同清泉,在他心间反复流淌。活着,不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不再是为了背负那沉重的宗主之子光环,仅仅是为了感受这晨露沾湿衣襟的微凉,为了喝一口清冽河水浸润喉咙的甘甜,为了看到阿桑举着刚编好的草蚱蜢向他跑来的纯真笑脸,为了……看到苏璃在黄昏河畔清洗草药时,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专注而宁静的侧影,鬓边一缕碎发被晚风拂动。
他摒弃了天衍宗那些繁复华丽、依赖庞大资源堆砌的功法,尝试着最基础的吐纳。在这片蛮荒原始的南疆边缘,灵气虽稀薄驳杂,却异常活跃狂野,如同未被驯服的烈马。每一次深长的呼吸,每一次引导那微弱却纯粹无比的灵力在经脉中艰难却扎实地流转,都让他对力量本身有了前所未有的领悟。它不再是身份的象征,不再是碾压他人的武器,而是守护生命、支撑自己立于天地间的根本,是源自血肉深处、与天地共鸣的本能。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云澈在河边帮苏璃晾晒刚采回的几筐药草。阿桑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鹿,在不远处的浅水滩里追逐着小鱼小虾,银铃般的笑声在河面上跳跃。
骤然间!
呜——呜——呜——!
一阵急促凄厉、如同鬼哭狼嚎般的骨哨声,撕裂了寨子的宁静,从寨门方向尖啸传来!紧接着,便是寨中汉子们愤怒的咆哮、兵刃猛烈撞击的刺耳脆响,以及女人孩子惊恐的尖叫!
黑蝰!是黑蝰的人!
他们打进来了!抄家伙!
保护寨子!保护老人孩子!
祥和瞬间被血腥撕碎!
云澈霍然起身,眼神在刹那间变得如淬火寒冰,锐利无匹!他看到了!十几个穿着灰色紧身衣、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般的身影,正凶悍地撞破寨口那简陋的竹木栅栏,挥舞着淬毒的弯刀、铁爪和吹箭,带着浓烈的腥风毒气,疯狂涌入!为首一人,眼神阴鸷如毒蛇,脸上那道被云澈剑气所伤的疤痕在油彩下更显狰狞——正是迷雾沼泽中伏击他、被他侥幸逃脱的那个邪修首领!而在他们身后,瘴雾翻涌的边缘,影影绰绰还有更多身影在晃动!
显然,那日的失败不仅让这群亡命徒颜面尽失,更让他们认定了云澈这条大鱼的惊人价值。他们竟纠集了数倍于上次的人手,悍然杀上门来,不仅要复仇,更要掳走云澈换取天价悬赏!
寨中汉子们虽然剽悍勇猛,但大多是筑基期修为,且人数处于绝对劣势。面对这群修为更高、手段阴狠毒辣、配合默契的邪修,甫一接触便落尽下风!不断有人被毒镖射中,惨叫着倒下;被弯刀劈中,鲜血染红土地!
阿璃姐姐!!
阿桑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吓得呆住,脚下一滑,跌倒在冰冷的河水里,小脸煞白。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邪修眼中闪过残忍的兴奋,怪笑一声,手腕一抖,一枚闪烁着幽蓝毒芒的三角镖,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射向水中无助的阿桑!
不——!!
云澈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恐惧、愤怒、守护的意志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体内沉寂的灵力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没有剑!没有法宝!只有一双灌注了所有力量、带着决死意志和滔天怒火的拳头!
滚开!!
一声怒吼,如同九天惊雷,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玄色闪电,不顾一切地扑向阿桑!后发先至!那只蕴含着狂暴力量的拳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悍然砸向那枚致命的毒镖!
铛啷——!
淬毒飞镖被刚猛无匹的拳劲瞬间砸得粉碎!碎裂的金属片四溅!拳风余势不减,如同无形的攻城巨锤,狠狠撞在那名掷镖邪修的胸膛!
咔嚓!噗——!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内脏破碎的闷响!那邪修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惊恐和痛苦,口中鲜血混杂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断了一棵碗口粗的怪树,瘫软在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死寂!
无论是正在拼死抵抗的寨民,还是疯狂进攻的邪修,亦或是刚从百草屋冲出来的苏璃和巫婆婆,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拳震住了!
云澈站在阿桑身前,微微喘息着,保持着出拳的姿态。靛蓝色的粗布衣袖被狂暴的拳风彻底撕裂,露出线条流畅、肌肉虬结、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手臂。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那张沾着泥污、褪去了所有浮华贵气的脸庞上,此刻只有一种沉凝如万载玄冰的冰冷杀意,以及一种不容侵犯、誓死守护的决绝!
他不再是白玉广场上那个被嘲讽淹没、黯然离去的废物少宗主。此刻的他,像一柄蒙尘多年、终在血火中悍然出鞘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只为守护身后那片微小的安宁!
是他!就是他!!
邪修首领最先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狂喜和贪婪的绿光,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形,兄弟们!拿下他!宗主有令,死活不论!赏金翻十倍!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重赏之下,剩余的十几名邪修彻底疯狂!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饥饿狼群,怪叫着放弃各自的目标,刀光剑影、毒雾暗器,带着毁灭一切的腥风,铺天盖地般朝着云澈和阿桑笼罩而来!要将他们彻底淹没!
小心!
苏璃清叱声响起,素手翻飞间,数道细微的银光如同索命寒星,带着尖锐的嘶鸣,精准无比地射向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邪修咽喉和心口要穴!
巫婆婆的蛇形拐杖重重顿地,口中急速念诵起古老晦涩的咒语,干枯的手指在空中划出玄奥轨迹。一股沉重粘滞、仿佛泥沼般的无形力场瞬间降临战场,让邪修们的动作骤然一滞,如同陷入胶水之中!
云澈眼中寒芒暴涨!体内那经过碧血藤狂暴药力淬炼、又在苗寨平凡劳作中沉淀打磨的灵力,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心中再无杂念,摒弃了所有天衍宗华丽繁复的招式套路,只剩下最原始、最直接、也最契合此刻守护与杀戮本能的搏杀之术!拳!掌!肘!膝!身体的每一寸都化作了最致命的武器!动作迅猛如奔雷,狠辣如饿虎,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浑然天成、与脚下大地共鸣的韵律!
杀!
一拳轰出,空气炸响!直接砸碎了一柄淬毒弯刀,碎裂的刀片倒卷,将持刀邪修的脸颊割得血肉模糊,惨叫着捂脸后退!
一记鞭腿,快如闪电,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扫在另一名邪修的腰肋!清晰的骨裂声如同爆豆,那人如同被巨象撞中,横飞出去,撞塌了半边竹篱!
他侧身闪过一道阴险的淬毒匕首偷袭,顺势一记铁肘,如同重锤擂鼓,狠狠砸在偷袭者的太阳穴上!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头颅如同烂西瓜般爆开,红白之物四溅!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每一次闪避都妙到毫巅,每一次出击都直指要害!仿佛在这生死搏杀、守护意志攀升至顶峰的瞬间,他体内的某种桎梏被打破了!
金丹中期!不!不对!这力量……这气势……
邪修首领惊骇欲绝!短短几日,眼前这个曾被他们视为砧板鱼肉的年轻人,竟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绝非简单的修为恢复,而是一种……生命本质的升华与蜕变!
云澈自己也清晰地感觉到了!在那忘我的搏杀中,在那守护的意志燃烧到极致的顶点,他体内那困扰多年、坚如磐石的金丹初期壁垒,竟在这血与火的淬炼、心神激荡之下,如同春日冰河,轰然碎裂!
一股远比之前精纯、磅礴、充满无限生机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星河之水,瞬间贯通他四肢百骸!天地间稀薄狂野的灵气疯狂向他涌来,在他身周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急速旋转的灵气漩涡!他拳脚之间蕴含的力量骤然倍增!速度更是快得在身后拉出道道残影!
嗤——!
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道凝练如实质、吞吐着淡金色锋芒的气芒!轻易洞穿了一名持斧劈来的邪修咽喉!血箭飚射!
咔嚓!
单手如铁钳般抓住另一名邪修挥来的、带着倒刺的铁爪!手腕一抖一拧!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起!反手夺过铁爪,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砸在对方毫无防护的天灵盖上!颅骨塌陷!
势如破竹!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围攻他的十几名邪修,已倒下一大半!残肢断臂,鲜血染红河滩!剩下的三四个,包括那首领在内,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什么赏金,什么荣华,在绝对的死亡恐惧面前都化作了泡影!
跑!快跑啊!!
邪修首领发出惊恐到变调的嘶吼,再也顾不上手下,转身就朝着瘴雾最浓密处亡命狂奔!
想走!
云澈眼神冰冷如万载寒潭,杀意未消。他猛地一脚踢起地上一柄遗落的淬毒短刀!短刀化作一道夺命乌虹,撕裂空气,带着凄厉到极致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那首领的后心!
噗嗤——!
刀锋透体!带着一蓬滚烫的血雨,从前胸贯穿而出!那首领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透出的、滴着血的刀尖,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悔恨,身体僵硬地向前扑倒,抽搐两下,气绝身亡。
最后两名邪修吓得屎尿齐流,连滚带爬,如同丧家之犬般消失在浓稠的瘴雾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结束,却惨烈得如同修罗场。
幸存的寨民们看着傲立场中、周身气息澎湃如潮尚未完全平息、如同战神降世般的云澈,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敬畏。
苏璃快步上前,将吓傻了的阿桑紧紧搂在怀里,轻声安抚,同时迅速检查她是否受伤。巫婆婆则拄着拐杖,浑浊的老眼深深地看着云澈,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那脱胎换骨的灵魂。
云澈缓缓收回目光,周身那股凌厉无匹的杀气和突破后激荡不休的气息渐渐内敛沉淀。他看向被苏璃护在怀中的阿桑,看到小丫头虽然吓得发抖但并无大碍,紧绷的心弦才彻底松弛下来。他走到苏璃面前,看着那双清澈依旧、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低声道:没事了。
苏璃抬起头,目光在他身上扫过,落在他手臂上因用力过猛而崩裂的旧伤处,那里正渗出点点殷红的血珠。她没有说话,眼神平静无波,只是示意他坐下。然后从随身那个打满补丁却异常干净的粗布小包里,取出干净的布条和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粉,动作轻柔而熟练地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两人都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夕阳的金辉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波光粼粼、却沾染了血腥的河面上。一个刚从修罗场中走出,气息如龙;一个专注包扎伤口,沉静似水。画面带着血腥后的奇异安宁。
你……突破了
苏璃的声音很轻,打破了沉默,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嗯。
云澈应了一声,感受着丹田内那颗比之前凝实了数倍、流转着澎湃生机的金丹,心中却异常平静,如同风暴过后的深海,方才……水到渠成。
很好。
苏璃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替他打好最后一个结,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你的光,还在。而且,更亮了。
云澈微微一怔,随即,一抹释然、温暖,甚至带着一丝新生的、如释重负的笑意,缓缓在他嘴角漾开,如同冰河解冻。是啊,他的光,没有被磨灭。它只是被厚重的尘埃覆盖,在这片平凡的土地上,在守护与搏杀的烈火中,被重新点燃,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纯粹。
就在这时,巫婆婆在阿桑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她将一个沾满泥污和暗红色血迹、巴掌大小的兽皮包裹递给云澈,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洞悉世事的悲悯:打扫战场时,从那个头领的贴身内袋里找到的。上面……有天衍宗特有的追踪禁制气息,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精血烙印。应该是给你的。
云澈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颤抖着手,接过那沉甸甸、带着浓烈血腥和死亡气息的包裹。入手冰凉,那股微弱却让他灵魂都为之悸动的熟悉感……是林清月!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恐慌,一层层,近乎粗暴地撕开那染血的兽皮。
当最后一层揭开——
一块鸽子蛋大小、通体青碧欲滴、内里仿佛有乳白色祥云缓缓流淌、背面雕刻着展翅欲飞、灵动非凡玄鹤的玉佩,静静地躺在被血浸透发黑的兽皮上!玉质温润,灵气盎然远胜当年!正是万福玉!崭新的万福玉!
然而,这块本该象征着祥和福瑞的玉佩,此刻却沾染着大片大片已经干涸发黑、如同烙印般的血迹!刺目!惊心!散发着浓烈的死亡和不祥!
玉佩下方,还压着一张被血浸透了大半、字迹模糊扭曲的纸条。云澈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他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借着夕阳的余晖,辨认着那熟悉的、娟秀中带着剧烈颤抖和绝望的笔迹:
澈…玉…得…寒鸦泣血…等我…清月…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刻下的血书!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寒鸦泣血……
云澈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席卷全身,连血液都仿佛要冻结!他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死死盯向南方那片被暮色和冲天煞气笼罩的、如同巨兽匍匐的群山!那个地方……她竟然真的去了那个地方!为了这块玉!
林清月!那个曾经骄傲如九天凤凰、最终却用刻薄鄙夷将他打入深渊的女子,竟然为了寻找一块新的万福玉,孤身踏入了那片连元婴修士都闻之色变的绝地!这血迹斑斑、仿佛还残留着她体温的玉佩,这字字泣血、如同临终遗言的纸条……
噗——!
云澈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无法抑制的腥气狂涌而上!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并非伤势复发,而是心神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积郁在心口的悲愤、怨怼、不解、还有那被强行压抑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痛楚,如同火山般爆发!郁气攻心!
云澈!
苏璃脸色骤变,立刻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搭上他的手腕,一股清凉柔和的灵力迅速渡入,稳住他翻腾的气血。
巫婆婆看着那块染血的万福玉和纸条,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深深的悲悯,她缓缓摇头,苍老的声音带着穿透岁月的沉重叹息:痴儿……那‘寒鸦泣血’……是上古神魔喋血之地,血煞怨气积郁万年,化为实质罡风……更有无数被煞气侵蚀、凶戾无比的泣血寒鸦盘踞……金丹入内……十死无生……
她的目光落在那玉佩上刺目的黑血上,声音愈发低沉,这玉上的血……精魂已散……生机断绝……怕是……凶星已落……
不……不可能……!
云澈紧紧攥着那块温润却冰冷刺骨的染血玉佩,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苍白如纸的脸上青筋暴起,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恨吗怨吗为何看到这块玉,看到这字迹,心口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碎,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那个决绝摔碎玉佩、说出恩断义绝的画面,与眼前这染血的玉石和绝望的血书,疯狂地撕扯、碰撞着他的灵魂!过往青梅竹马的点点滴滴,她明媚的笑靥,她浴血从千刃渊带回玉佩的执着,最后都化作了白玉广场上那刻骨的鄙夷和轻蔑……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最终定格在这块染血的玉上!
……
天衍宗,大长老林岳洞府深处。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林岳端坐于千年寒玉雕成的座椅上,脸色铁青,周身散发出的化神期威压如同实质,将洞府内的空气都凝固了。下方,秦风垂手躬身而立,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低垂的眼睑下,却藏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狂喜和阴冷。
说!清月到底去了哪里!
林岳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蕴含着焚天怒火和深不见底的恐慌。他已经动用了所有能用的秘法和人脉,整整七日,音讯全无!直到今日,才在她静室角落一个隐藏的暗格里,发现了那卷残破的《南疆异宝录》中关于寒鸦泣血和万福玉的记载,以及几件她偷偷带走的、连他都珍视无比的护身重宝——冰魄护心镜、敛息香囊、甚至还有一枚能短暂激发潜能的燃血丹!
师……师尊息怒!
秦风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茫然,身体躬得更低,弟子……弟子实在不知啊!清月师妹她……她前几日只是说宗门烦闷,想外出寻一处清净之地闭关几日,调整心境……弟子……弟子以为她只是在后山禁地附近……
闭关!寻清净!
林岳猛地一掌拍在寒玉扶手上!坚逾精钢的扶手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寻清净需要带上‘冰魄护心镜’需要偷走‘敛息香’需要翻找‘寒鸦泣血’的记载!秦风!你身为本座首徒,清月平日最信赖的师兄,你当真不知!还是……你知情不报!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化神威压如同山岳般狠狠压向秦风!
噗通!
秦风被这股威压压得直接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委屈:师尊明鉴!弟子……弟子对天发誓!绝不知师妹竟会去那等万死之地!都怪弟子!都怪弟子疏忽大意!未能察觉师妹心思郁结至此!请师尊重重责罚!
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有声,恳请师尊允准!弟子愿立刻带人前往南疆!纵然踏遍十万大山,闯遍龙潭虎穴,粉身碎骨,也定要将师妹平安带回!若师妹有丝毫闪失,弟子……弟子愿以死谢罪!
他的声音充满了真挚的焦急和沉痛的悔恨。
林岳死死盯着跪伏在地、身体微微颤抖的秦风,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仿佛要剖开他的皮囊,看清那颗隐藏在恭敬外表下的心。洞府内死寂无声,只有林岳粗重的喘息和秦风压抑的抽泣。许久,那恐怖的化神威压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罢了……
林岳疲惫地闭上眼,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声音带着浓浓的无力感,你……起来吧。
他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充满了父亲对女儿最深切的担忧,持我‘大长老令’,去‘影卫堂’调一队‘夜枭’,由你亲自带队,即刻出发,前往南疆!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暗线!给我找到清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是!弟子领命!定不负师尊重托!弟子……定将师妹带回来!
秦风眼中狂喜之色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的悲壮和决心覆盖,郑重无比地叩首,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枚沉甸甸、刻着狰狞兽纹的墨玉令牌,迅速起身,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姿态,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秦风消失在洞府门口的背影,林岳疲惫地瘫靠在冰冷的寒玉椅上,望着洞顶垂下的千年钟乳石,眼中充满了血丝、迷茫和撕心裂肺的痛楚。他拿起桌上那张林清月留下的、语焉不详的玉简,又想到之前白玉广场的种种传言,想到云霆的突然闭关,想到云澈的离宗……一股冰冷刺骨、令人窒息的不祥预感,如同无数条毒蛇,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清月……我的傻女儿……你究竟……为了什么啊……
一声沉痛到极点的叹息,在空旷冰冷的洞府内幽幽回荡,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绝望。
……
碧水寨的夜晚,失去了往日的虫鸣蛙唱,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和劫后余生的凝重,让月光都显得格外清冷。
云澈独自坐在百草屋外冰冷的石阶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块染血的万福玉。冰冷的玉石仿佛还残留着林清月跳下绝壁时的体温与绝望。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孤寂沉重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巫婆婆那句精魂已散,生机断绝,凶星已落如同淬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每一次都带来剜心般的剧痛。
恨吗怨吗她当初的刻薄鄙夷,字字如刀,将他最后的尊严践踏成泥。可为何……为何看到这块用她鲜血浸染的玉石,想到她可能已在那片绝地粉身碎骨,心中翻涌的却不是解脱的快意,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钝痛和恐慌那块被自己亲手摔碎的旧玉,和眼前这块染血的新玉,如同两把锋利的锯子,反复切割着他混乱不堪的灵魂。
还在想她
清冷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云澈没有回头,只是将染血的玉佩握得更紧,指节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她……不该去那里。
声音干涩沙哑。
苏璃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没有看他,只是仰头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孤月,月光为她清秀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辉:情之一字,如渊似海,深不可测。她心中有愧,有执念,有想挽回却已破碎的东西。去或不去,皆是她的选择。无人能替她承担,也无人能替她后悔。
挽回
云澈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涩弧度,带着浓浓的自嘲,摔得粉碎的东西,还能拼凑得回吗她想要的,或许只是弥补她心中的亏欠,求得她自己内心的安宁,而不是……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不是为了我这个人。
他想起了林清月最后那如同看路旁石子般的眼神,想起了她提起父荫、废物时那毫不掩饰的轻蔑。
或许吧。
苏璃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像一根针,刺破了某些伪装,但她的选择,她流下的血,是真实的。这块玉,是她用命去搏来的证明。无论初衷为何,这份代价,沉重无比。
她顿了顿,转过头,清澈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如同蕴藏着星空的古井,静静地看着云澈,仿佛要看进他灵魂的最深处,那么,你呢云澈。你现在,又该如何选择
云澈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选择
是继续留在这给予他新生和短暂安宁的苗寨,将那个曾刻骨铭心又被他亲手恩断义绝的女子彻底埋葬在记忆深处,假装这块染血的玉佩从未出现还是……放下所有的怨恨、心结和不甘,放下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去闯那片吞噬了她的绝地,去寻找那个可能早已尸骨无存的人去面对那鲜血淋漓、残酷无比的结局去亲口问一问,或者说,去亲眼确认……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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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只有夜风吹过竹林,发出呜咽般的沙沙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光在云澈紧锁的眉宇间移动,在他紧握着染血玉佩的手上流淌。
许久,许久。
云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月光下,他的背影不再孤绝沉重,而是透出一种破茧重生后的、带着决绝意志的挺拔。他低头,深深地看着掌心那枚被林清月鲜血浸染的万福玉,那刺目的黑红仿佛在无声地控诉和呼唤。他又侧过头,看向身边安静坐着、沐浴在月光中的苏璃,她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星河,也映着他此刻挣扎的身影。
苏姑娘,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后的清晰和前所未有的郑重,救命之恩,再造之德,云澈此生……永世不忘。碧水寨的安宁,寨民们的善意,云澈……刻骨铭心。
他对着百草屋,对着沉睡的寨子,深深一揖。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绝世神剑,穿透沉沉的夜色,直指南疆十万大山深处那煞气冲天、如同巨兽张开血盆大口的方位——寒鸦泣血!
但,有些路,终究要自己去走完。有些答案,终究要亲眼去确认。无论是生是死,是恨是怨,是恩是仇……是彻底的终结,还是……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一个迟来的了断。我都要去那里,要一个答案!
他要去!不是为了原谅,不是为了重拾旧情,而是为了彻底斩断这纠缠着青梅竹马、刻骨誓言、最终却以刻骨鄙夷和染血玉石画上休止符的孽缘!为了给自己,也给那个曾经明媚如星辰、最终可能已坠入无底深渊的女子,一个最终的交代!他要亲眼看看那片吞噬了她的绝地,要亲手……埋葬过去!
苏璃静静地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早已洞悉的了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月华般清冷的复杂情绪。她点了点头,没有挽留,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粗糙却温热的陶瓶,塞进云澈手中:里面是‘清瘴丹’和提纯过的‘碧血藤’粉末,省着用。你的伤刚好,灵力虽突破,但境界未稳,南疆凶险,步步杀机,万事……小心。
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他滚烫的手掌时,两人的动作都几不可查地停滞了一瞬。
云澈紧紧握住那带着她体温和淡淡药香的陶瓶,一股暖流夹杂着深深的愧疚涌上心头:苏姑娘,我……
去吧。
苏璃打断了他,也站起身。月光勾勒着她单薄却坚韧如修竹的身影,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清澈的眼底,仿佛有亿万星辰在流转,最终只化作一句最朴素也最沉重的嘱托,一字一顿,敲在云澈的心上:
活着回来。
云澈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这月光下清丽、坚韧、沉静如深潭的身影,永远铭刻在灵魂的最深处。他没有再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无比郑重的点头。他将苏璃给的药瓶和那块染血的万福玉仔细贴身收好,再次对着她,对着百草屋,对着整个碧水寨,深深一揖,一揖到底!
然后,他毅然转身,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孤鸿,带着决绝的意志和未了的因果,朝着那片吞噬了林清月的、血煞冲天的南疆绝地——寒鸦泣血,疾驰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与瘴雾之中。
月光如水,无声地倾泻在碧水寨安宁的轮廓上,仿佛在温柔地抚平白日留下的创伤。苏璃独立阶前,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夜风吹动她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猎猎作响。许久,许久,她才缓缓收回目光,那清澈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又迅速归于深潭般的平静。她转身,步履依旧平稳,走进了那间永远弥漫着草木清香的竹屋。门扉轻掩,隔绝了外面的月光与血腥,也隔绝了那份刚刚萌芽便被斩断的、无人知晓的怅惘。
寒鸦泣血绝壁。
罡风如万鬼哭嚎,卷起暗红色的砂砾,打在裸露的岩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怨煞之气无孔不入,疯狂侵蚀着护体灵光,钻入骨髓,带来阵阵眩晕和灵魂被撕扯的剧痛。
云澈踏足这片绝地的瞬间,便感觉自己像坠入了无间炼狱。玄色劲装早已被罡风撕开数道口子,脸上、手臂上布满细小的血痕。他紧握着手心那块沾染着林清月血迹、温润却冰冷刺骨的万福玉,玉佩上的血腥气在此地怨煞的刺激下,仿佛活了过来,不断刺痛着他的神经,指引着他向绝壁深处那煞气最浓郁的核心区域——传说中的泣血池而去。
越靠近核心,罡风越烈,血煞之气几乎凝成实质的猩红雾气。无数泣血寒鸦在头顶盘旋,猩红的眼珠死死盯着这个闯入者,发出凄厉的呱呱怪叫。若非云澈此刻已是金丹中期修为,灵力经过碧血藤淬炼和苏璃药粉的护持,精纯凝练远超同阶,且心志在碧水寨经历蜕变后坚如磐石,恐怕早已被这无孔不入的煞气侵蚀心智,或成为寒鸦的腹中餐。
清月……你到底在哪……
云澈心中默念,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灵魂深处的不适,目光如炬,搜寻着任何可能的痕迹。玉佩的感应越来越强烈,带着一种绝望的悲鸣。
终于,他攀上了一处向内凹陷的巨大岩台。岩台下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翻滚着粘稠如血、不断冒出猩红气泡的巨大池沼——泣血池!池边暗红色的岩石上,布满了无数早已干涸发黑的巨大爪痕和喷溅状的血迹,仿佛上古巨兽搏杀留下的遗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腥甜气味。
就在那池边一块尖锐凸起的岩石旁,云澈的目光猛地凝固!
一件残破的、沾满暗红污迹的月白色流云广袖长裙碎片,被岩石的棱角死死勾住,在凄厉的罡风中无助地飘荡!碎片边缘,还有大片早已干涸、却依旧刺目的深褐色血迹!血迹旁,散落着几片碎裂的、闪烁着微弱寒芒的冰晶——那是冰魄护心镜的残片!
云澈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他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的手指捡起那片染血的衣角。布料上熟悉的月华暗纹,还有那残留的、极其微弱却刻入骨髓的气息……是林清月!毫无疑问!
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翻滚着致命血泡的泣血池!玉佩的感应在此刻达到了顶峰,那悲鸣般的悸动,源头就在这吞噬一切的池底!
她真的……跳下来了……为了这块玉……尸骨无存……
无边的绝望和冰冷的悲伤瞬间将他淹没。过往的一切,青梅竹马的欢笑,千刃渊的誓言,白玉广场的刻薄,染血玉佩的留言……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怨怼不甘,所有的亏欠与执念,在这一刻,面对这翻滚的血池和残破的血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可笑。
就在云澈心神剧震,被那滔天怨煞之气趁虚而入,眼前幻象丛生、心神即将失守的刹那——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裹挟着刺骨的杀意,从侧面刁钻狠辣地射来!目标直指他周身要害!
云澈悚然一惊,本能地侧身翻滚!
噗噗噗!
几枚淬着幽蓝毒芒、刻着诡异符文的黑色骨钉,狠狠钉入他刚才所在的血色岩石,瞬间将岩石腐蚀出几个冒着青烟的小洞!
谁!
云澈厉喝,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周身灵力鼓荡,眼神瞬间恢复冰冷锐利。
几道身影从猩红的煞雾中缓缓走出,为首一人,身着天衍宗内门核心弟子服饰,面容英俊,眼神却阴鸷如毒蛇,嘴角噙着一丝残忍而得意的冷笑,正是秦风!他身后,跟着四名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气息阴冷死寂、如同傀儡般的修士——夜枭死士!
云澈师兄,别来无恙啊
秦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杀意,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在这等绝地,也能碰上你这条丧家之犬。
云澈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所有:是你!一直是你!迷雾沼泽的埋伏,碧水寨的袭击,还有……清月的行踪,都是你泄露给那些邪修的!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蕴含着滔天的怒火。
聪明!
秦风抚掌大笑,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嫉妒和野心,可惜,太迟了!我的好师兄,你以为你逃出宗门,就能躲过一劫你以为林清月那个蠢女人,真能挽回什么
他轻蔑地踢了踢地上那染血的衣角碎片,看看,为了你这么个废物,她把自己填了这血池!真是愚不可及!
他盯着云澈,如同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不过,也多亏了她留下的线索,才让我这么快找到你。今日,就用你的命,还有你身上那块宗主令牌,来铺平我登上少宗主宝座的路吧!哦,对了,
他残忍地补充道,林清月的死,也会算在你头上!是你不自量力,将她引入绝地!师尊的怒火,就由你来承担!杀了他!
最后三个字,如同催命符!
四名夜枭死士,如同四道没有生命的黑色闪电,瞬间启动!他们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配合默契无间,从四个最刁钻的角度,带着阴冷刺骨的杀意,攻向云澈!招式狠辣,直取要害,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秦风则好整以暇地退后一步,手中捏着一枚闪烁着危险红芒的玉符,显然是在准备某种强大的术法或禁锢,防止云澈逃脱。
面对四名实力至少是金丹初期巅峰、悍不畏死的死士围攻,云澈眼中却毫无惧色,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寒。碧水寨的经历,守护的意志,生死的搏杀,早已将他磨砺得心如铁石!
找死!
一声低喝,如龙吟深渊!云澈身形不退反进,体内那经过碧血藤淬炼、在平凡与杀戮中反复捶打的金丹中期灵力轰然爆发!他没有动用任何花哨的剑招,双拳便是他最强大的武器!拳风呼啸,带着一种大巧不工、返璞归真的意境,每一拳都蕴含着崩山裂石的狂暴力量!
嘭!
一拳轰出,与一名死士硬撼!那死士的黑色匕首被拳劲直接震飞,手臂发出不堪重负的骨裂声!
咔嚓!
侧身闪过另一名死士的毒爪,一记鞭腿如同钢鞭横扫,狠狠抽在对方腰肋,将其踹得吐血倒飞!
他身形如鬼魅,在狭窄的岩台上闪转腾挪,避开第三名死士的锁喉一击,反手一记肘击,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其后心!死士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第四名死士的淬毒短剑已刺到云澈后心!云澈仿佛背后长眼,猛地一个旋身,险之又险地避开要害,短剑只划破了他肩头的衣衫!他顺势抓住对方持剑的手腕,用力一拧!
啊!
死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手腕被生生扭断!云澈夺过短剑,毫不犹豫地反手一插!
噗嗤!
短剑精准地没入死士的咽喉!
兔起鹘落之间,四名凶悍的夜枭死士,竟在云澈狂风暴雨般的反击下,两死两重伤,彻底失去了战力!
秦风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不可能!你的力量……怎么会!
他完全无法理解,短短时日,云澈的实力竟暴涨到如此地步!
该你了!
云澈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剑锋,瞬间锁定秦风!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笼罩了整个岩台!
秦风心头狂跳,恐惧瞬间压倒了嫉妒!他猛地捏碎了手中那枚红芒闪烁的玉符!一道暗红色的光罩瞬间将他笼罩!
血煞护身符雕虫小技!
云澈冷哼一声,身形暴起,一拳带着崩灭一切的意志,狠狠轰向那暗红光罩!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暗红光罩剧烈颤抖,表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狂暴的拳劲透过光罩,狠狠冲击在秦风身上!
噗!
秦风如遭重击,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狂喷一口鲜血,护身光罩应声而碎!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看着如同魔神般逼近的云澈,再无半分抵抗之心,转身就想逃!
想走!
云澈眼中厉色一闪,正要追击,给予这卑鄙小人致命一击!
异变陡生!
孽障!还我女儿命来!!!
一声饱含着无尽悲愤和滔天怒火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泣血池上空炸响!恐怖的化神期威压如同实质的太古神山,轰然降临!空间仿佛都被冻结!
一道身影撕裂了猩红的煞雾,如同陨星般轰然落在岩台之上!来人须发皆张,双目赤红如血,周身灵力狂暴沸腾,正是天衍宗大长老——林岳!他显然是循着追踪禁制,一路追到了此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地上林清月染血的衣角碎片,以及正要对秦风痛下杀手的云澈!
云澈!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清月为你而死,你竟还要杀她师兄灭口!给我死来!
林岳此刻早已被丧女之痛和眼前的景象彻底冲昏了头脑,根本不问缘由,也不看秦风那心虚惊恐的表情,化神期的恐怖力量毫无保留地爆发!一只遮天蔽日、由狂暴灵力凝聚的巨掌,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朝着云澈狠狠拍下!掌风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一掌,蕴含着化神后期大能的含怒一击,足以将一座山峰夷为平地!金丹中期的云澈,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云澈瞳孔骤缩!他感受到了那足以将他瞬间碾碎的恐怖力量!根本避无可避!他牙关紧咬,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光芒,将体内所有灵力疯狂灌注于双拳,准备硬撼这毁灭一击!哪怕螳臂当车,也绝不坐以待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岳!住手!!!
另一个威严、沉稳,却同样蕴含着滔天怒意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响起!一道青金色的流光后发先至,瞬间出现在云澈身前!
来人一身朴素青袍,面容威严,眼神深邃如渊,正是天衍宗宗主——云霆!他竟也在此刻赶到了!
只见云霆大袖一挥,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浩瀚天地之力的青金色光幕瞬间展开,如同最坚固的屏障,挡在了云澈身前!
轰隆隆——!!!
林岳那毁天灭地的巨掌,狠狠拍在青金光幕之上!恐怖的爆炸冲击波瞬间席卷整个泣血池!池中血浪滔天,岩台剧烈震动,无数碎石簌簌落下!猩红的煞雾被狂暴的能量撕扯得支离破碎!
光幕剧烈颤抖,光芒明灭不定,却最终顽强地抵挡住了这含怒一击!
云霆!你还要护着这个害死清月的孽畜!
林岳状若疯虎,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云霆身后的云澈,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云霆挡在云澈身前,面沉如水,目光如电般扫过地上林清月的血衣碎片,扫过重伤倒地的夜枭死士,最后落在脸色惨白、眼神躲闪的秦风身上,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林长老,丧女之痛,本座感同身受。但事情真相未明,岂可妄下杀手你且看看这个!
他屈指一弹,一道灵光射向秦风!秦风腰间一枚隐藏的储物玉佩瞬间爆开!几枚闪烁着诡异红芒、刻着黑蝰标记的传讯玉符,以及几块记录着与邪修头领交易影像的留影石,滚落在地!影像中,秦风正阴笑着将林清月前往寒鸦泣血的消息和路线图,交给那个脸上有疤的邪修首领!
铁证如山!
不!师尊!宗主!这是诬陷!是云澈他……
秦风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想要辩解。
孽徒!!
林岳看着那些证据,尤其是留影石中秦风那阴险得意的嘴脸,再联想到女儿惨死、自己竟被此獠蒙蔽利用,差点亲手杀了可能是唯一知情者的云澈……巨大的愤怒和悔恨如同火山般爆发!他猛地转身,化神期的恐怖威压瞬间锁定秦风!
噗通!
秦风被这威压直接压得跪倒在地,浑身骨骼咯咯作响,七窍流血!
是你!是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是你害死了清月!我要你偿命!!
林岳须发怒张,悲愤到极致,化神后期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一只比刚才拍向云澈更加恐怖、蕴含着毁灭法则的灵力巨掌,带着林岳泣血的悲鸣,朝着秦风当头拍下!这一掌,蕴含了他毕生的修为和滔天的恨意!
不——师尊饶命!啊——!!!
秦风发出绝望到极致的惨嚎,求饶声戛然而止!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整个岩台剧烈震动!秦风所在的位置,连同他身下的岩石,直接被拍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掌印!连一丝血肉残渣都未曾留下!彻底灰飞烟灭!
亲手毙杀了孽徒,林岳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后退几步,看着地上女儿染血的衣角,又看了看那深不见底的掌印,老泪纵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清月……我的女儿啊……爹对不起你啊……
化神大能的悲泣,引动天地灵气哀鸣,泣血池的血浪翻滚得更加汹涌。
云霆看着悲痛欲绝的林岳,又看了看挡在云澈身前那依旧稳固的青金光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他挥手撤去光幕。
云澈站在原地,看着林岳那瞬间佝偻下去、仿佛苍老了百岁的背影,看着地上那触目惊心的掌印,心中翻涌的恨意和怨怼,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释然。所有的恩怨,所有的对错,在生死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林清月用生命完成了她的赎罪与执念,秦风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林岳承受着噬心的痛苦……这场纠缠了太多人的孽缘,终于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他缓缓走到泣血池边,低头看着手中那块沾染着林清月血迹的万福玉。玉佩在池中血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妖异而悲凉的光泽。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块象征着过往所有爱恨情仇、承载着一条鲜活生命的玉石,狠狠掷入了那翻滚着无尽怨煞与绝望的泣血池中!
噗通一声轻响。
玉石沉入猩红的血水,瞬间被吞噬,再无踪影。
仿佛随着这块玉的沉没,那沉重不堪的过往,也被彻底埋葬。
云澈转过身,不再看那悲泣的林岳,也不再看那翻滚的血池。他对着父亲云霆,深深一揖,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历经生死、勘破世情的澄澈:父亲,孩儿……想回去了。
云霆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眼前的云澈,眼神不再有曾经的迷茫、愤怒或压抑,而是如同被暴风雨洗礼过的晴空,深邃、平静、透着一股内敛而强大的力量。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需要证明自己的少年,而是一个真正找到了自己道路的强者。云霆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点了点头,只说了两个字:回家。
父子二人,一青一玄,两道身影,在泣血池翻涌的血浪和林岳悲怆的呜咽声中,腾空而起,化作两道流光,穿透了猩红的煞雾,离开了这片埋葬了太多绝望与执念的绝地,朝着天衍宗的方向,疾驰而去。
罡风依旧在泣血绝壁呼啸,寒鸦的悲鸣盘旋不息。翻滚的泣血池底,那块沉没的万福玉,静静地躺在无尽的怨煞之中,渐渐被暗红色的血垢覆盖,最终与这片永恒的绝望之地融为一体。
……
数月后。
南疆边缘,碧水寨。
清澈的河水依旧潺潺流淌,药圃里的草药在阳光下舒展着嫩绿的叶子,生机勃勃。寨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祥和,仿佛那场惨烈的袭击从未发生过。
百草屋内,药香弥漫。苏璃正专注地在一个石臼中研磨着草药,动作轻柔而富有韵律。阳光透过竹窗,在她白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忽然,她研磨的动作微微一顿,似有所感,抬起头,望向窗外寨口的方向。
寨口那条由鹅卵石铺就的小桥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
他换回了天青色的宗主亲传弟子服,身姿挺拔如松,气质却已截然不同。曾经的贵气与压抑被一种沉淀后的温润沉稳所取代,眼神深邃平静,如同深潭古井,映着蓝天白云和眼前安宁的寨子。腰间悬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鞘上刻着青冥二字,那是他封印后又重新解开的伙伴。
是云澈。
他没有立刻进寨,只是站在那里,隔着一段距离,目光穿过竹篱和药圃,静静地落在百草屋的窗前,落在那个研磨草药的身影上。
苏璃清澈的眼眸,隔着窗棂,与他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千言万语的诉说。只有一种无声的、仿佛跨越了时空的默契和平静。他回来了。活着回来了。带着一身风尘,也带着一颗洗尽铅华、澄澈通透的剑心。
苏璃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如同微风拂过湖面荡起的涟漪,转瞬即逝。她低下头,继续手中的研磨,石杵与石臼发出规律而轻柔的咚咚声,在宁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安心。
云澈站在桥头,听着那熟悉的研磨声,看着阳光下她专注的侧影,心中最后一丝尘埃也仿佛被这安宁的声响拂去。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温暖的阳光洒满全身,感受着这份历经生死劫波后,终于寻回的、弥足珍贵的平静。
河水潺潺,药香袅袅,研磨声声。
岁月静好,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