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战场并未因一个巨人的倾塌而停滞。亵渎之雨仍在泼洒,被感染的机甲炮口亮着妖异的粉紫光芒;异化的异能者发出非人的嚎叫,晶簇狼牙棒砸碎冰墙,带起蓬蓬血雾;
段泽勋的电网在孢子洪流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秦玥的熔核火球每一次爆炸都像是在焚烧自己的心,凌霜冰冷的面具下,数据流紊乱如暴风雪。
沈清昀指尖那缕始终稳定流转的金色星尘,此刻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碎星般的眼眸深处,倒映的不再是清晰的能量轨迹与空间结构,而是石磊手臂裂开的皮肉,是金属扭曲的哀鸣,是无数张被痛苦和疯狂吞噬的面孔……它们重叠、扭曲,汇聚成一片猩红的漩涡,拉扯着他,要将他拖入那名为“失去”和“无能”的深渊。
无奈,如同冰冷的铅汞,灌满了四肢百骸。
基因链赋予的浩瀚星河之力仍在体内奔涌,他能“看”到空间每一处细微的褶皱,能感知到亵渎之力侵蚀的路径。可那又如何?他能偏转一片孢子雨,能绊倒一头怪物,能在方寸之间开辟生路。
但他救不了如山倾塌的石磊,挡不住泼天而下的亵渎之雨,止不住这片正在被活生生撕碎、染成粉紫的地狱。力量仍在,算力犹存,可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不是神,他也只是一个刚刚步入这个圈子的……新人。这份洞悉一切却无力挽回的清醒,比纯粹的疯狂更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他眼前浮现出第一次梦中的圣象,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经历这些。
恐惧,如同跗骨之蛆,从灵魂深处钻出冰冷的触须。
这恐惧并非源于对自身死亡的畏惧,基因链的冰冷似乎隔绝了这种本能。它更深,更粘稠,是目睹纯粹“恶”与“无序”对“秩序”和“生命”的亵渎与吞噬时,生命本源的战栗。是看着熟悉的战友在眼前扭曲、异化,变成扑向自己的怪物时,那根植于“同类相残”的古老梦魇。是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空间掌控,在那更高维度的亵渎活体法则面前,竟如此脆弱!这份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渗透进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平静,瓦解着他意志的基石。
指尖的星尘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体内基因链的尖锐刺痛。他踉跄后退半步,避开一滩混合着机油和鲜血的粘稠污秽。银发早已被血污和汗渍浸透,贴在苍白的脸颊。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只有石磊那只残破的手掌,在血污中异常清晰。
家……他破碎的意识中闪过这个词。遥远、更模糊的温暖光影。是母亲温柔的方言?是父亲宽厚手掌的温度?是某个黄昏,炊烟袅袅的小院?这些碎片早已被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现在却在血与火的炼狱中,被绝望和恐惧硬生生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脑海里浮现出圣象,以及……他
“老师……”
这两个字,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呼救,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和绝望,从沈清昀颤抖的唇间逸出。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对某种更高存在或终极答案的祈求。是在这铺天盖地的绝望与无力中,一个孤独的灵魂在无边黑暗中,对“指引”和“救赎”发出的微弱呐喊。那冰冷而玄奥的箴言“为何不将整片落叶,化作方舟?”在脑海闪过,带来的是更深的迷茫——落叶已碎,方舟将倾,我该……如何做?
就在这呼唤脱口而出的瞬间!
嗡——
一道纯粹到极致、不含任何杂质、亦无半分威压的金光,毫无征兆地自沈清昀眉心处悄然绽放!它并非能量爆发,更像是一道自灵魂深处透射而出的觉悟之光!光芒柔和而坚定,瞬间驱散了他眼中因恐惧而生的阴霾,抚平了指尖星尘的狂乱颤抖,更在他身周形成了一道薄如蝉翼、却仿佛隔绝了所有亵渎与疯狂的绝对宁静领域!
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没有撕裂空间的力量。金光所及之处,泼洒而下的亵渎孢子雨如同遇到烈阳的薄雪,无声消融;几头正嘶吼扑来的晶簇感染体,动作骤然僵直,粉紫色的亵渎脉络在金光的照耀下如同暴露在真空中的水蛭,剧烈抽搐、枯萎、剥落,最终连同那畸变的血肉一同化为一缕缕飘散的黑烟!连那弥漫在空气中甜腻作呕的腥臭,都被这金光涤荡一空!
战场上,时间仿佛再次凝滞了一瞬。段泽勋愕然看着电网前突然清空的一片区域。秦玥掌心的火焰因这突如其来的宁静而微微摇曳。凌霜棕色的眼眸中,疯狂刷屏的数据流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一道平和、古老、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直接在整个蓝星人们的灵魂深处响起的叹息,伴随着金光悠然回荡:
“痴儿……”
“剥皮者号”舰桥内,卡加克巨大的独眼正因下方人类防线的崩溃和亵渎瘟疫的蔓延而闪烁着残忍的狂喜。他欣赏着光屏上血肉横飞的景象,如同欣赏一幅绝世名画。石磊的倒下,沈清昀的动摇,都让他那扭曲的心灵感到无比的“欢愉”。
“看啊!看这些蝼蚁的挣扎!多么美妙的痛苦交响!母神的恩赐必将……”
他狂热的咆哮戛然而止!
那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独眼,死死盯住了主光屏一角——那个银发人类所在的位置!就在那道纯粹金光悄然绽放的刹那!
嗡!
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超越了他所有认知和想象的大恐怖,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瞬间贯穿了卡加克庞大的精神核心!那不是能量层面的压迫,而是存在位阶上的绝对碾压!是低维生命直面高维真理时的本能崩溃!
“不……不可能!”卡加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恐惧与难以置信的嘶吼。巨大的身躯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腐蚀性的唾液不受控制地从獠牙缝隙中滴落,在金属甲板上灼烧出嗤嗤白烟。
他看见了!在那道看似柔和的纯粹金光核心,一闪而逝的、由亿万玄奥梵文勾勒出的空间法则具现!那形态!那气息!那凌驾于一切物理规则之上的、绝对秩序的韵味!
一百年前!在遥远的“黯蚀星渊”边界战场!他还只是一艘小型突击舰的指挥官!他曾隔着亿万公里,用最高倍率的观测阵列,遥遥“窥视”过那场决定星渊归属的终极之战!他目睹了那个端坐于寂灭莲台、猩红袈裟猎猎的身影!目睹了那道身影只是随意一指,便将一个三级文明的戴森球折叠成弹珠,投入黑洞!目睹了那随着指尖捻动而流转的、由纯粹梵文构成的、令时空为之臣服的绝对法则!
那是……伽罗什·空!万千宇宙第一帝国的太子!梵天意志的行走!一个只存在于传说和最深噩梦中的名字!
那道金光!那道梵文!虽然微弱了亿万倍!但那本源的气息……绝不会错!是“空殿下”力量的印记!
这个蓝星……怎么可能与那位存在产生联系?!
“撤退……不!停止攻击!立刻!马上!”卡加克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带着破音的尖锐,疯狂地拍打着控制台,“关闭所有亵渎能量输出!收回所有‘欢愉之种’!快!不想被彻底从存在层面抹除就立刻执行!!”
舰桥内一片死寂,所有船员都被首领这突如其来的、仿佛直面宇宙终极恐怖的失态惊呆了。但卡加克那独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纯粹的、无理智的恐惧,比任何命令都更具说服力。刺耳的警报声瞬间转为最高级别的撤退指令!
下方战场上,正疯狂冲击人类防线的未知生物们,动作齐齐一滞,仿佛接收到了某种至高指令,攻势诡异地缓和下来。天空泼洒的亵渎之雨,也肉眼可见地变得稀疏。
沈清昀周身的金光缓缓收敛,眉心处只余一点微不可察的金痕。灵魂深处那声“痴儿”的叹息已然消散,只留下一种奇异的、仿佛被冰泉涤荡过的清明与……更深的沉重。他低头,看着石磊那只残破的手被金光恢复,又抬头望向因未知原因而暂缓攻势、却依旧虎视眈眈的亵渎之潮。
恐惧仍在骨髓中低吟,无奈的重压未曾减轻分毫。但方才那道叩问灵魂的金光与叹息,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投下的一粒火种。它未能驱散黑暗,却让他看清了黑暗的形状,也看清了自己立于黑暗中的位置。
但是从现在开始,他知道了战斗,远未结束。只是,心湖中那因绝望而掀起的惊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一瞬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