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临胤城的火光仍未熄灭。
浓烟如黑龙般盘踞在天际,焦糊味裹挟着血腥气让人眉头皱起。
柳铭站在地宫塌陷形成的天坑边缘,粗布衣角被晨风掀起,露出腰间的武器。
“一、二、三”
木轮碾过碎石的声响自地宫深处涌来,推车一辆接一辆钻出裂缝。
满载的金饼在颠簸中相撞,叮当声混着车轴呻吟,像是地底冤魂不甘的呜咽。
“柳爷!所有人都出来了。”
负责清点的瘸腿老汉踉跄扑来,脸上带着欣喜。
柳铭望向远处渐亮的天空,喉结重重一滚,沙哑的嗓音裹着虚弱:“传话——带着老弱妇孺,去青崖山。”
最后一缕夜雾散尽之时,推车的长龙已蜿蜒成一道金痕,朝着青崖山的轮廓沉默爬行。
白莲教,身为大离的第一大教派,等级结构森严。
最基础的构成分五个等级。
教主,大祭司,圣使,精英教徒,普通教众。
后三个等级是白莲教起义主要活跃的白莲教人员。
而教主跟大祭司,除非白莲教有重大的行动,他们平时都是在某个隐秘的秘境里面修行。
临胤城。
城主府。
铜炉中暗红的炭火明灭不定,将厢房映得明亮无比如同天堂。
白莲教的图腾从屋檐上垂落而下,正下方白莲教大祭司正端坐着。
他黑袍上的金线在幽光中明灭不定,如同毒蛇游走。
骨冠垂下的玉珠遮住半张面孔,却遮不住脖颈处盘踞的狰狞蛊虫——那虫首正随他叩击桌案的节奏,吞吐着猩红信子。
“昨夜粮仓焚毁,地宫遭劫,现在连谁干的都不知道。”
沙哑的嗓音裹着金石相击的寒意,大祭司枯槁的手指骤然攥紧案上密报。
纸页霎时被蛊虫噬出蜂窝般的孔洞。
“查了整宿,就给我看这些废纸?”
台阶下跪着的三名圣使齐齐战栗。
其中一人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恐惧的额头重重磕上青砖。
“回禀大祭司,纵火者用的是是咱们教中秘制的桐油。”
骨冠玉珠哗啦一响。
大祭司袖中倏地窜出条碧鳞蛊蛇,毒牙堪堪悬在圣使眉心:“你的意思是,圣莲降世的火种,烧了自家粮仓?”
“属属下不敢!”
圣使瘫软在地,袖中骨铃叮当乱颤。
“但但现场确有血莲卫的残甲,那切口”
“够了。”大祭司忽然轻笑,笑声中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他抚摸着从圣使眼眶钻出的碧鳞蛊蛇,任血珠顺着蛇尾滴落案上。
“现在,我们还处在扩张阶段,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说着,眼睛看向剩下两人。
“嗬嗬血莲卫,是我们白莲教的精英部队,这件事,不要给任何人说,也不用查了。”
大祭司嘴里发出怪笑,像是刚从同类尸体里堆里养出的蛊王。
血莲卫,白莲教的精英部队,作为一种暴力机构,被各个大祭司所掌控。
每一个大祭司都会组建属于自己的血莲卫,如果涉及到血莲卫的话,这件事情确实不应该再查下去了。
剩余两名圣使看到眼前一幕,纷纷惊厥,连忙下跪,
“是!”
看到两人的反应,大祭司脸上重新浮起微笑,看着异常和蔼可亲:“去吧,通知另外三位大祭司,就说我找他们商榷一下。”
两名圣使如蒙大赦,倒退着挪出幽暗的厢房。
直到雕着血莲纹的门扉合拢,其中一人才敢用袖口擦拭颈后的冷汗。
铜炉中暗红的炭火突然“噼啪”炸开,火星溅落在信笺边缘。
大祭司枯枝般的手指抚过纸面,骨冠垂落的玉珠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轻轻摇晃,在信纸上投下细碎阴影。
“世孙西南大离之行,务必配合”
炉中炭火应声爆开数点火星,映出他黑袍下若隐若现的狰狞伤疤——那是以往忤逆“圣主”意志留下的烙印。
信纸被两指夹着悬在炉火上端,火舌贪婪地舔舐纸角。
他凝视着逐渐蜷曲的“世孙”二字,浑浊眼瞳里倒映出六年前的记忆——武威郡王府。
“不知王爷如今身体如何了。”沙哑的声音带着追忆。
三日后。
大胤皇朝。
汴京。
暮色浸透飞檐,檐角铜铃轻颤,惊起几只栖在府中古槐上的寒鸦。
夏仲署独坐书房,案头烛火将他的侧影拓在窗棂上。
他手中捏着半卷书册,目光却虚浮在摇曳的烛芯里。
“世子殿下,宫中密报。”
黑袍近龙卫如墨色融进夜色,单膝跪地时竟未带起一丝风声。
夏仲署指尖微顿,书页间滑落一枚鎏金密函。
密函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火漆上印着半朵残损的凤尾莲。
这是楚皇后独有的暗记。
夏仲署的喉结微微滚动,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退下。”他挥退近龙卫,指尖摩挲着信笺边缘。
蜡封碎裂的声响在寂静书房里格外刺耳。
【仲署亲启:圣躬违和,太医院脉案已呈本宫案头。三日前,钦天监观星台异动,紫微晦暗,荧惑守心。今晨御花园锦鲤尽翻白肚。陛下注定无子,你当知,有些事,不是谁都能抽身的。】
信纸猝然被烛火吞噬,灰烬簌簌落在书房的案板上。
夏仲署的瞳孔里倒映着跳跃的焰苗,恍惚间又看见六岁那年的自己,穿着过大的蟒袍,被楚皇后牵着手走在宫道之上。
走在半道上,楚皇后蹲下身看着年幼的他,那话语依旧在他的脑海里。
“十三郎,往后你便是大郎,本宫便是你母后,而你,就是未来的太子。”
楚皇后自入宫后并不受宠,生下过一个女儿,不过没有儿子。
因而把自己的母爱都补偿给了年幼的夏仲署。
窗棂忽地一震。
夏仲署猛地按住胸口,药瓶从袖中滚落。
瓷瓶撞上青砖的脆响里,他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声。
像极了被送出宫时,宫墙门外此起彼伏的讥笑声。
“世子!”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曹莹提着药箱踉跄扑来。
夏仲署的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指缝间渗出蜿蜒血痕,他却恍若未觉,只死死盯着案头摇曳的烛火。
“莹儿”
他嘶哑的嗓音裹着血腥气。
曹莹握着他冰凉的手,泪珠砸在猩红的血渍上:“夫君。”
夏仲署突然反手扣住妻子的手腕,温和的眉眼裂开一道偏执的缝隙。
“楚皇后在逼我入局——钦天监的星象、御花园的鱼她是要告诉我,我得入宫!”
檐角铜铃又响,惊飞了最后一只寒鸦。
曹莹听到这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夫君的意思。
“不过是几条鱼,钦天监也有预测错的时候!”曹莹突然拔高声音,抱住夏仲署,翡翠耳珰撞在丈夫肩头。
夏仲署喉间突然哽住,脑子里面想到各大皇朝的继承人之争。
“我不想争,可若我不争,待若有新帝登基——”
夏仲署顿了顿不敢说下去,忽然想到什么。
“西南那边传来消息,文珉要从大离回来了,等孩子回来,我们搬出汴京吧。”
曹莹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
“夫君,不要去想了,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跟文珉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夏仲署咬破舌尖,腥甜压住喉间翻涌的焦虑,眸中渐渐冷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