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垮了!”
那一声凄厉的喊叫,把百草堂刚燃起的火热气氛,浇了个冰坨。
屋里人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干净,就那么僵住了。
林楚钦几乎是瞬间起身,没多问一句,只对着周雅和高老三撂下一句:“你们看好家,我过去!”
话音未落,人已经抓过门边立着的旧蓑衣,顶着就冲进了雨幕。
“楚钦哥,等等我!”李亮玉也顾不得擦把脸,跌跌撞撞跟了出去。
雨下得跟倒下来一样,山路又湿又滑,每踩一脚都陷下去半截。
林楚钦和李亮玉两个,还有十几个听到动静跟出来的村里后生,趔趔趄趄往后山跑。
离药田越近,那水声越响,还带着石头滚下来的闷响。
等他们爬到半山腰,看清眼前的景况,腿肚子都软了。
原先那一片片绿油油,眼看就要收成的药田,现在黄乎乎一片。
山上的泥水混着石头,跟疯了似的往下灌,新砌的排水沟早就没了影子,大片大片的药材,黄精、首乌,还有些费心巴力才种活的稀罕玩意儿,全给冲得七零八落,混在泥浆里打滚。
高老三也跟上来了,也不晓得是哪来的力气,他瞧着那片泥海,噗通一下就跪在了烂泥里。
雨水浇在他脸上,也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拿拳头捶着泥地,嗓子都喊劈了:“老天爷!你睁睁眼呐!我们百草堂……百草堂这才刚有点人样啊!”
那哭声,听得人心口堵得慌。
雨一点没小,山上的泥石还在哗哗往下掉,看着就要把底下剩下的药田也给埋了。
几个年轻的后生眼睛都红了,嗷嗷叫着就要往下冲:“捞药!捞一点算一点!”
“都给我回来!”林楚钦吼了一嗓子,声音压过了雨声。
他横身拦在前面:“现在下去找死?泥巴还在滚,谁能保准自己没事?”
“可,可那些药……”一个小伙子声音都带了哭腔。
“人比药金贵!”林楚钦一字一句,砸得人心头发颤,“药没了,土还在,人能种!人要是没了,就真啥都没了!都跟我走,从那边下山!”
他平时说话和气,这会儿却不容人辩驳。村里人看着他,再看看那片药田,心疼归心疼,也晓得他说的是理。
林楚钦带着大伙儿,从另一条看着还算稳当的小路,慢慢退了下去。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才算彻底停了。
天晴了,蓝得晃眼,可靠山村百草堂这些人的心,跟泡了黄连水似的。
粗粗一算,药田坏了快一半。最要命的是那几块种着顶好药材、年份最足的地,基本全完了。
那些药,原先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是村里人的盼头,现在全成了泥汤子。
高老三蔫头耷脑坐在院门口的烂石墩上,一口接一口地嘬着他的老烟枪,眼眶子都陷进去了,半天不吭一声。
村里人也是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唉声叹气,先前那股子喜气和干劲,全让雨水给冲跑了。
就在这当口,几辆车头挂着外省牌子的大卡车,轰隆隆开进了村子,一直停到百草堂院子外头。
车门一开,跳下来十来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打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瘦高个,小眼睛滴溜溜地转。
他一进院子,就朝着发愣的众人拱手,脸上笑开了花:“各位老乡,我是邻省做药材生意的,姓钱,大伙儿叫我钱老板就行。听说贵宝地遭了灾,药材损失不小,我这不特意带人过来瞧瞧,看能不能搭把手。”
周雅和李亮玉互相递了个眼色,没作声。
那钱老板也不见外,领着他的人,在几个还迷糊着的村民指点下,真就绕着淹了水的药田转了一大圈。
他边走边摇头,嘴里“啧啧”有声:“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那表情,活像自家遭了灾。
等他溜达完,回到百草堂院里,咳了两声,那点“同情”立马就不见了。
“林老板不在?”钱老板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高老三身上,“老哥,我看这药材,泡了水可就废了。要不这样,你们开个价,我让人给你们清了,多少也能挽回点损失,总比烂在地里强吧?”
钱老板踱着步子,围着刚从泥水里捞出来的药材堆转悠,时不时用脚尖踢踢这个,拨弄一下那个,嘴里啧啧连声。
“唉,乡亲们。”
他停下来,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这些好东西,让山洪这么一搅和,药性可就大打折扣喽。”
“说句不中听的,怕是连次等货都算不上了。”
他眯了眯那双小眼睛,话里透着算计。
“不过,我老钱也不是铁石心肠。”
“瞧着大伙儿这难处,这样,这些水浸的药材,我给个数——两成。”
“市价的两成,我全包圆了!”
“多少给大家伙儿回点血,总好过全砸手里头,你们合计合计,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两成?”
李亮玉的火气“噌”就上来了,脖子都梗粗了,指着钱老板。
“你这叫帮忙?”
“趁人之危,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钱老板身后一个特别壮实的汉子,黑着脸就往前顶,巴掌扬起来冲着李亮玉。
“小兔崽子,跟谁俩横呢!”
那巴掌还没扇到,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林楚钦不知何时挡在了李亮玉身前,他抓着那汉子的手腕,轻轻一错。
“呃啊!”
那汉子短促地叫了一声,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膝盖一弯,“咚”的一声闷响,跪在了泥地上,胳膊使不上一点劲。
院子里霎时鸦雀无声。
林楚钦松开手,语气没什么起伏。
“我的药,水泡过,也比你口里的‘好货’值钱得多。”
他转向钱老板。
“带着你的人,离开刘家村。”
“不然,我不介意送你们一程,怎么来,可就未必能怎么回去了。”
钱老板那对三角眼里全是慌乱,他没想到这瞧着文静的年轻人,一动手就这么利索,自己那最能打的手下,一下就给废了。
他勉强挤出点笑。
“小兄弟,有话好说,生意不成,咱们交情还在嘛……”
“滚!”
林楚钦就一个字,那股子冷意让钱老板从头凉到脚。
他一点不怀疑,再多磨叽一句,对方真能让他横着出去。
“走!赶紧走!”
钱老板哪还敢再啰嗦,急忙招呼他那些手下,架起那个还在地上哼哼的壮汉,连滚带爬地上了那几辆大卡车,狼狈逃出了刘家村。
赶跑了想趁火打劫的药材商,院子里的空气却没松快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