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室的欢呼声还未完全消散，林峰的白大褂袖口就被艾丽娅轻轻拽了拽。
他低头时，正撞进她眼底流转的蓝色——那是离星人情绪平复时的硅晶底色，此刻却像浸了温水的宝石，带着安抚的温度。
“先去看看老周头？”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尾音带着点地球人特有的温柔，“避难所的供暖系统今早又停了，他肺部不好。”
林峰的喉结动了动。
墙角那袋被雨水泡软的桂花糕突然在视线里清晰起来——那是三天前老周头让孙女送来的，说“小峰和艾丽娅在实验室熬大夜，垫垫肚子”。
此刻糕体已经发灰，糖霜溶成浑浊的水洼，像块被揉皱的旧回忆。
“走。”他扯下手套塞进口袋，转身时撞翻了阿明的咖啡杯。
深褐色液体在操作台上洇开，像极了镇东头被风暴掀翻的农田。
阿明刚要去擦，李将军的声音突然从门口炸响：“林博士！艾丽娅！救援组缺个能跟离星材料对接的——”
他话没说完就顿住了。
这位总把作训服绷得笔挺的将军，此刻领口扯开两颗纽扣，肩章上沾着草屑，眼尾还挂着道没擦干净的血渍。
“先送老周头去医疗点。”林峰指了指李将军臂弯里的急救箱，“您这箱抗生素，比我们的基因编辑器管用。”
李将军愣了两秒，突然笑出白牙：“成！我让小王开救护车在楼下等——艾丽娅小姐，您的硅晶体温能给老人暖手不？”
艾丽娅的纹路泛起淡粉。
这是离星人害羞时的特征，林峰见过三次：第一次是她误把地球辣椒当糖果尝，第二次是他在实验室给她编了条歪歪扭扭的麻花辫，第三次他喉间发紧，低头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梢。
镇外的阳光比实验室里刺眼。
倒塌的梧桐树干横在路中央，迈克尔正带着工程队用离星切割器锯树，淡紫色的光束过处，木质截面像被熨过的丝绸般平整。
苏菲蹲在路边给哭嚎的小女孩扎头发，碎纸片从她怀里的技术手册里飘出来，落在积水的凹坑里，像浮着的白蝴蝶。
救护车鸣笛响起时，老周头正坐在避难所门口的小马扎上，裹着救援队发的薄毯子咳嗽。
他浑浊的眼睛在看见林峰时突然亮了：“小峰！我就知道你们能行——”话没说完又咳得直颤，后背的毯子滑下来，露出洗得发白的秋衣。
艾丽娅半蹲在他面前。
她的指尖触到老周头手背的瞬间，硅晶纹路腾地漫成橙红——那是离星人启动体温调节的标志。
老人的咳嗽渐渐轻了，布满老人斑的手反过来攥住她的：“暖比我那烧煤的炉子还暖。”
“您先去医疗点输点氧。”林峰蹲下来帮他系毯子带，手指触到他腕骨的嶙峋，“等我们把基因编辑的生态修复剂做出来，镇后坡的桃树明年就能开花。”
老周头的拇指摩挲着艾丽娅手背的硅晶：“你们这些娃娃比桃树开的花还好看。”
救护车驶远时，李将军的通讯器在口袋里震得发烫。
他掏出来看了眼，脸色瞬间沉下来：“镇南仓库的应急粮被水泡了三分之二，炊事班说只能撑三天。”
“用离星的压缩营养块。”艾丽娅转身时，发梢的水珠溅在林峰手背上，“我们带来的储备足够支撑五千人两周——但需要地球的运输队配合。”
“我这就联系运输营。”李将军扯了扯领口，作训服后背已经洇出深色汗渍，“不过老问题，你们的科技设备总跟我们的卡车接口不匹配——”
“我和阿明昨晚改了适配器程序。”林峰从裤袋里摸出个拇指大的金属块，在阳光下闪着幽蓝的光，“试试这个？”
李将军接过的瞬间，通讯器又响了。
这次是赛伦的全息投影，离星领袖的硅晶纹路呈稳定的银灰色，身后是闪烁的星图：“林博士，艾丽娅，联合政府的视频会议十分钟后开始。关于重建方案，我有个提议。”
会议室的空调坏了。
二十多号人挤在镇小学的多媒体教室，墙上的电子屏闪着雪花，窗台上还堆着避难时孩子们画的“打败小行星”涂鸦。
赛伦的投影有些失真，右半边脸像被揉皱的锡纸，但声音依然清晰：“离星的纳米修复技术可以加速建筑重建——每台修复机器人的效率相当于一百名工人。”
“但需要地球提供稀有金属。”发言的是张教授，地球环境科学院的老专家，镜片后的眼睛熬得通红，“我们的储备在风暴里损失了40，剩下的还要优先供应基因编辑实验室。”
“可以用硅基替代材料。”艾丽娅的声音穿过嗡嗡的讨论声，“离星的硅晶矿脉在高温下能分解出类似稀有金属的催化物质——我带来了具体的转化公式。”
林峰注意到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三天前他们在实验室验证这个转化公式时，试管炸碎了半面墙，碎片划破了她的硅晶皮肤，露出下面淡蓝色的脉络。
“可行性呢？”张教授推了推眼镜。
“我们昨晚用镇西头的废铁厂做了小型实验。”林峰调出终端里的视频，画面里，一堆锈迹斑斑的钢筋在银色雾气中重组，变成整齐的工字梁，“耗能比传统冶炼低65，材料利用率98。”
会议室突然安静了。
李将军的指节敲了敲桌面：“我同意。但必须签技术共享协议——我们要确保地球的科研团队能掌握核心原理。”
赛伦的硅晶纹路泛起赞许的金色：“离星的科技本就该用于合作，而非垄断。”
散会时已近黄昏。
林峰揉着发涨的太阳穴往外走，被艾丽娅拉住手腕：“去实验室？我想再试试生态修复剂的配比——老周头说想看桃花，我们得让桃树抗冻。”
实验室的灯刚亮起，阿明就抱着一摞数据板冲进来，额角沾着粉笔灰：“林哥！修复剂的基因融合度卡在78——硅基的抗逆基因片段总在复制时断裂。”
“用离星的双链保护酶。”艾丽娅已经套上白大褂，发梢还沾着会议时落的粉笔屑，“我昨天在古籍里看到，我们祖先改造沙漠行星时用过类似技术。”
“需要提纯设备。”阿明推眼镜的动作带着急躁，“可镇里的离心机在风暴里坏了，新的要三天后才能到——”
“用医疗点的血液分离机改。”林峰突然说，“李将军刚告诉我，医疗点有三台备用机，现在伤员不多。”
阿明的眼睛亮了：“我这就去借！”他转身时撞翻了椅子，金属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深夜十一点，实验室的通风系统发出刺耳的嗡鸣。
林峰盯着培养皿里淡绿色的液体，额角的汗滴进衣领。
艾丽娅的硅晶纹路随着显微镜的光线明灭，她突然直起腰：“看这里！融合度到82了！”
培养皿里，原本扭曲的基因链像被梳理过的丝线，硅基的抗逆片段正与桃树的生长基因温柔缠绕。
林峰的手指按在培养皿上，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里面跃动的生机。
“成功了。”他声音发哑，“明天就能在镇后坡试种。”
艾丽娅的硅晶突然泛起不安的紫色。
她的通讯器在桌面震动，全息投影跳出太空监测站的警告，红色字体刺得人眼睛生疼：
“监测到c
-
17号小行星偏离原轨道，预计72小时后与地球发生概率38的撞击事件。”
林峰的手指在培养皿上顿住了。
淡绿色的液体里，基因链突然扭曲成混乱的螺旋。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得实验记录纸哗啦作响，一张画着桃花的草稿飘起来，轻轻贴在写满离星文字的黑板上。
艾丽娅的手覆上他的手背。
她的硅晶纹路正在从紫转蓝，像极了三天前小行星偏转成功时，夕阳里重叠的影子。
“我们已经学会了如何一起面对。”她轻声说。
而在更远的地方，镇外的工地上，离星修复机器人的蓝光还在闪烁；医疗点的暖灯透过窗户，在雪地上投下橘色的光斑；避难所里，老周头的咳嗽声已经轻了，他握着艾丽娅留下的硅晶暖手宝，正给孩子们讲“星星上的科学家”故事。
只是这一次，风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焦味——那是太空监测站的警报，正随着电磁波，穿透大气层，穿透云层，穿透所有为重建而忙碌的人们的耳膜。
林峰望着培养皿里重新舒展的基因链，突然笑了。
他转头看向艾丽娅，她的眼睛里映着实验台的冷光，也映着即将到来的、未知的、需要他们共同面对的明天。
“我们继续吧。”他说。